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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87 金庸(现代)
丁春秋喝道:“阿紫!”阿紫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听得师
父呼叫,呆了一呆,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大展神威……”
只讲了半句,便尴尬一笑,再也讲不下去。师父他老人家此
际确是大展神威,但伤的却是自己门下,如何称颂,倒也难
以措词。
丁春秋奈何不了慕容复,本已焦躁之极,眼见阿紫的笑
容中含有讥嘲之意,更是大怒欲狂,左手衣袖一挥,拂起桌
上两只筷子,疾向阿紫两眼中射去。
阿紫叫声:“啊哟!”急忙伸手将筷子击落,但终于慢了
一步,筷端已点中了她双眼,只觉一阵麻痒,忙伸衣袖去揉
擦,睁开眼来,眼前尽是白影晃来晃去,片刻间白影隐没,已
是一片漆黑。
她只吓得六神无主,大叫:“我……我的眼睛……我的眼
睛……瞧不见啦!”
突然间一阵寒气袭体,跟着一条臂膀伸过来揽住了腰间,
有人抱着她奔出。阿紫叫道:“我……我的眼睛……”身后砰
的一声响,似是双掌相交,阿紫只觉犹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
来,迷迷糊糊之中,隐约听得慕容复叫道:“少陪了。星宿老
怪,后会……”
阿紫身上寒冷彻骨,耳旁呼呼风响,一个比冰还冷的人
抱着她狂奔。她冷得牙关相击,呻吟道:“好冷……我的眼睛
……冷,好冷。”
那人道:“是,是。咱们逃到那边树林里,星宿老仙就找
不到咱们啦。”他嘴里说话,脚下仍是狂奔。过了一会,阿紫
觉到他停了脚步,将她轻轻放下,身子底下沙沙作响,当是
放在一堆枯树叶上。那人道:“姑娘,你……你的眼睛怎样?”
阿紫只觉双眼剧痛,拚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天
地世界,尽变成黑漆一团,这才知双眼已给丁春秋的毒药毒
瞎了,突然放声大哭,叫道:“我……我的眼睛瞎了,我……
我瞎了!”
那人柔声安慰:“说不定治得好的。”阿紫怒道:“丁老怪
的毒药何等厉害,怎么还治得好?你骗人!我眼睛瞎了,我
眼睛瞎了!”说着又是大哭。那人道:“那边有条小溪,咱们
过去洗洗,把眼里的毒药洗干净了。”说着伸手拉住她右手,
将她轻轻拉起。
阿紫只觉他手掌奇冷,不由自主的一缩,那人便松开了
手。阿紫走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那人道:“小心!”
又握住了她手。这一次阿紫不再缩手,任由他带到溪边。那
人道:“你别怕,这里便是溪边了。”
阿紫跪在溪边,双手掬起溪水去洗双眼。清凉的溪水碰
到眼珠,痛楚渐止,然而天昏地黑,眼前始终没半点光亮。霎
时之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助,百感齐至,她坐倒在地,
放声大哭,双足在溪边不住击打,哭叫:“你骗人,你骗人,
我眼睛瞎了,我眼睛瞎了!”
那人道:“姑娘,你不用难过。我不会离开你的,你……
你放心好啦。”
阿紫心中稍慰,问道:“你……你是谁?”那人道:“我……
我……”阿紫道:“对不起!多谢你救了我性命。你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我……姑娘不认得我的。”阿紫道:“你连姓
名也不肯跟我说,还骗我不会离开我呢,我……我眼睛瞎了,
我……我还是死了的好。”说着又哭。
那人道:“姑娘千万死不得。我……我当真永远不会离开
你。只要姑娘许我陪着你,我永远……永远会跟在你身边的。”
阿紫道:“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不要寻死。我
偏要死,眼睛瞎了,还做什么人?”那人道:“我决不骗你,倘
若我离开了你,叫我不得好死。”语气焦急,显得极是真诚。
阿紫道:“那你是谁?”
那人道:“我……我是聚贤庄……不,不,我姓庄,名叫
聚贤。”
救了阿紫那人,正是聚贤庄的少庄主游坦之。
阿紫道:“原来是庄……庄前辈,多谢你救了我。”游坦
之道:“我能救了你逃脱星宿老仙的毒手,心里欢喜得很,你
不用谢我。我不是什么前辈,我只比你大几岁。”阿紫道:
“嗯,那么我叫你庄大哥。”游坦之心中欢喜无限,颤声道:
“这个……是不敢当的。”
阿紫道:“庄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游坦之道:“你别说
什么求不求的,姑娘吩咐什么,我就是拚了性命不要,也要
尽力给你办到。”阿紫微微一笑,说道:“你我素不相识,为
什么你对我这样好?”游坦之道:“是,是,是素不相识,我
从来没见过你,你也从来没见过我。这次……今天咱们是第
一次见面。”阿紫黯然道:“还说见面呢?我永远见你不到了。”
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游坦之忙道:“那不打紧。见不到我还更加好些。”阿紫
问道:“为什么?”游坦之道:“我……我相貌难看得很,姑娘
倘若见到了,定要不高兴。”阿紫嫣然一笑,说道:“你又来
骗人了。天下最希奇古怪的人,我也见得多了。我有一个奴
隶,头上戴了个铁套子,永远除不下来的,那才教难看呢。如
果你见到了,包你笑上三天三夜。你想不想瞧瞧?”
游坦之颤声道:“不,不!我不想瞧。”说着情不自禁的
退了两步。
阿紫道:“你武功这样好,抱着我飞奔时,几乎有我姊夫
那么快,哪知道胆子却小,连个铁头人也不想见。庄大哥,那
铁头人很好玩的,我叫他翻筋斗给你看,叫他把铁头伸进狮
子老虎笼里,让野兽咬他的铁头。我再叫人拿他当鸢子放,飞
在天空,那才有趣呢。”
游坦之忍不住打个寒噤,连声道:“我不要看,我真的不
要看。”
阿紫叹道:“好罢。你刚才还在说,不论我求你做什么,
你就是性命不要,也要给我办到,原来都是骗人的。”游坦之
道:“不,不!决不骗你。姑娘要我做什么事?”
阿紫道:“我要回到姊夫身边,他在辽国南京。庄大哥,
请你送我去。”
霎时之间,游坦之脑中一片混乱,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紫道:“怎么?你不肯吗?”游坦之道:“不是……不肯,
不过……不过我不想……不想去辽国南京。”阿紫道:“我叫
你去瞧我那个好玩的铁头人小丑,你不肯。叫你送我回姊夫
那里,你又不肯。我只好独自个走了。”说着慢慢站起,双手
伸出,向前探路。
游坦之道:“我陪你去!你一个人怎么……怎么成?”
游坦之握着阿紫柔软滑腻的小手,带着她走出树林,心
中只是想:“只要我能握着她的手,这样慢慢走去,便是走到
十八层地狱里,我也是欢喜无限。”
刚走到大路上,迎面过来一群乞丐。当先一人身材高瘦,
相貌清秀,认得是丐帮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游坦之心想:
“这人那天给我师父所伤,居然没死。”不想和他们朝相,忙
拉着阿紫离开大路,向荒地中走去。阿紫察觉地下高低不平,
问道:“怎么啦?”
游坦之还未回答,全冠清已见到了两人,快步抢上拦住,
厉声喝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你……你怪模怪样的,是
什么东西?”
游坦之大急,心想:“只要他叫出‘铁头人’三字,阿紫
姑娘立时便知我是谁,再也不会睬我。就算她仍要我送她回
南京,也决不会再让我握住她的手了。”一时彷徨无主,突然
跪倒,连拜几拜,大打手势,要全冠清不可揭露他的真相。
全冠清看不明白他手势的用意,奇道:“你干什么?”游
坦之指着阿紫,摇摇手,指指自己的口,摇摇手,又拜了几
拜。全冠清瞧出阿紫双目已瞎,依稀明白这铁头人是求自己
不可说话,正诧异间,丐帮众弟子都已奔近身来。
一人指着游坦之的头,哈哈大笑,叫道:“当真希奇,这
铁……”游坦之纵身上前,一掌拍出。那丐帮弟子急忙举手
挡格,喀喇喇几声响,那人臂骨、肋骨齐断,身子向后飞出
丈许,摔在地下,立时毙命。
众弟子惊怒交集,五人同时向游坦之攻去。游坦之双掌
飞舞,乱击乱拍。他武功低微,比之这些丐帮弟子大有不如,
但手掌到处,只听得喀喇、喀喇,“啊哟!”“哎唷!”砰砰砰,
噗噗,五名丐帮弟子飞摔而出,都是着地便死。余人惊骇之
下,团团将游坦之和阿紫围住,再也不敢上前攻击。
游坦之忽然又向全冠清跪倒,拜了几拜,又是连打手势,
指指阿紫,指指自己的铁头,不住摇手。
全冠清见他举手连毙六丐,功力之深,实是生平罕见,自
己倘若上前动手,也必无幸,可是他却又向自己跪拜,实是
匪夷所思,当下也打手势,指指阿紫,指指他的铁头,指指
自己嘴巴,又摇摇手。游坦之大喜,连连点头。全冠清心念
一动:“此人武功奇高,却深怕我泄露他的机密,似乎可以用
这件事来胁制于他,收为我用。”当下即向手下群弟子说道:
“大家别说话,谁也不可开口。”游坦之心中更喜,又向他拜
了几拜。
阿紫问道:“庄大哥,是些什么人?你打死了几个人吗?”
游坦之道:“是丐帮的好朋友,大家起了些误会。这位大智分
舵全舵主仁义过人,是位大大的好人,我一向钦佩得很。我
……我失手伤了他们几位兄弟,当真过意不去。”说着向群丐
团团作揖。
阿紫道:“丐帮中也有好人么?庄大哥,你武功这样高,
不如都将他们杀了,也好给我姊夫出一口胸中恶气。”
游坦之忙道:“不,不,那是误会。我跟全舵主是好朋友。
你在这里等我,我跟全舵主过去说明其中的过节。”说着向全
冠清招招手。
全冠清听他认得自己,更加奇怪,但看来全无恶意,当
即跟着他走出十余丈。
游坦之眼见离阿紫已远,她已决计听不到自己说话,却
又怕群丐伤害了她,不敢再走,便即停步,拱手说道:“全舵
主,承你隐瞒兄弟的真相,大恩大德,决不敢忘。”
全冠清道:“此中情由,兄弟全然莫名其妙。尊兄高姓大
名?”游坦之道:“兄弟姓庄,名叫庄聚贤,只因身遭不幸,头
上套了这个劳什子,可万万不能让这位姑娘知晓。”全冠清见
他说话时双目尽望着阿紫,十分关切,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
“这小姑娘清雅秀丽,这铁头人定是爱上了她,生怕她知道他
的铁头怪相。”问道:“庄兄如何识得在下?”
游坦之道:“贵帮大智分舵聚会,商议推选帮主之事,兄
弟恰好在旁,听得有人称呼全舵主。兄弟今日失手伤了贵帮
几位兄弟,实在……实在不对,还请全舵主原谅。”
全冠清道:“大家误会,不必介意。庄兄,你头上戴了这
个东西,兄弟是决计不说的,待会兄弟吩咐手下,谁也不得
泄露半点风声。”游坦之感激得几欲流泪,不住作揖,说道:
“多谢,多谢。”全冠清道:“可是庄兄弟和这位姑娘携手在道
上行走,难免有人见到,势必大惊小怪,呼叫出来,庄兄就
是将那人杀死,也已经来不及了。”
游坦之道:“是,是。”他自救了阿紫,神魂飘荡,一直
没想到这件事,这时听全冠清说得不错,不由得没了主意,嗫
嚅道:“我……我只有跟她到深山无人之处去躲了起来。”
全冠清微笑道:“这位姑娘只怕要起疑心,而且,庄兄跟
这位姑娘结成了夫妇之后,她迟早会发觉的。”
游坦之胸口一热,说道:“结成夫……夫妇什么,我倒不
想,那……那是不成的,我怎么……怎么配?不过……不过
……那倒真的难了。”
全冠清道:“庄兄,承你不弃,说兄弟是你的好朋友。好
朋友有了为难之事,自当给你出个主意。这样罢,咱们一起
到前面市镇上,雇辆大车,你跟这位姑娘坐在车中,那就谁
也见不到你们了。”游坦之大喜,想到能和阿紫同坐一车,真
是做神仙也不如,忙道:“对,对!全舵主这主意真高。”
全冠清道:“然后咱们想法子除去庄兄这个铁帽子,兄弟
拍胸膛担保,这位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庄兄这件尴尬事。你说
如何?”
噗的一声,游坦之跪倒在地,向全冠清不住磕头,铁头
撞上地面,咚咚有声。
全冠清跪倒还礼,说道:“庄兄行此大礼,兄弟如何敢当?
庄兄倘若不弃,咱二人结为金兰兄弟如何?”游坦之喜道:
“妙极,妙极!做兄弟的什么事也不懂,有你这样一位足智多
谋的兄长给我指点明路,兄弟当真是求之不得。”全冠清哈哈
大笑,说道:“做哥哥的叨长你几岁,便不客气称你一声‘兄
弟’了。”
当丁春秋和苏星河打得天翻地覆之际,段誉的眼光始终
没离开王语嫣身上,而王语嫣的眼光,却又始终是含情脉脉
的瞧着表哥慕容复。因之段王二人的目光,便始终没有遇上。
待得丁春秋大败逃走,虚竹与逍遥派门人会晤,慕容复
一行离去,段誉自然而然便随在王语嫣身后。
下得岭来,慕容复向段誉拱手道:“段兄,今日有幸相会,
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段誉道:“是,是。今日有幸相会,
这便别过了,后会有期。”眼光却仍是瞧着王语嫣。慕容复心
下不快,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段誉恋恋不舍的又跟了去。
包不同双手一拦,挡在段誉身前,说道:“段公子,你今
日出手相助我家公子,包某多谢了。”段誉道:“不必客气。”
包不同道:“此事已经谢过,咱们便两无亏欠。你这般目不转
睛的瞧着我们王姑娘,忒也无礼,现下还想再跟,更是无礼
之尤。你是读书人,可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行’的话么?
包某此刻身上全无力气,可是骂人的力气还有。”段誉叹了口
气,摇摇头,说道:“既然如此,包兄还是‘非礼勿言’,我
这就‘非礼勿跟’罢。”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
转身跟随慕容复等而去。
段誉目送王语嫣的背影为树林遮没,兀自呆呆出神,朱
丹臣道:“公子,咱们走罢!”段誉道:“是,该走了。”可是
却不移步,直到朱丹臣连催三次,这才跨上古笃诚牵来的坐
骑。他身在马背之上,目光却兀自瞧着王语嫣的去路。
段誉那日将书信交与全冠清后,便即驰去拜见段正淳。父
子久别重逢,都是不胜之喜。阮星竹更对这位小王子竭力奉
承。阿紫却已不别而行,兄妹俩未得相见。段正淳和阮星竹
以阿朱、阿紫之事说来尴尬,都没向他提起。
过得十余日,崔百泉、过彦之二人也寻到相聚。他师叔
侄在苏州琴韵小筑和段誉失散,到处寻访,不得踪迹,后来
从河南伏牛山本门中人处得到讯息,大理镇南王到了河南,便
在伏牛山左近落脚,当即赶来,见到段誉安然无恙,甚感欣
慰。
段誉九死一生之余,在父亲身边得享天伦之乐,自是欢
喜,但思念王语嫣之情却只有与日俱增,待得棋会之期将届,
得了父亲允可,带同古笃诚等赴会。果然不负所望,在棋会
中见到了意中人,但这一会徒添愁苦,到底是否还是不见的
好,他自己可也说不上来了。
一行人驰出二十余里,大路上尘头起处,十余骑疾奔而
来,正是大理国三公范骅、华赫昆、巴天石、以及所率大理
群士。一行人驰到近处,下马向段誉行礼。原来众人奉了段
正淳之命,前来接应,深恐聋哑先生的棋会之中有何凶险。众
人听说段延庆也曾与会,幸好没对段誉下手,都是手心中捏
了一把汗。
朱丹臣悄悄向范骅等三人说知,段誉在棋会中如何见到
姑苏慕容家的一位美貌姑娘,如何对她目不转睛的呆视,如
何失魂落魄,又想跟去,幸好给对方斥退。范骅等相视而笑,
心中转的是同样念头:“小王子风流成性,家学渊源。他如能
由此忘了对自己亲妹子木姑娘的相思之情,倒是一件大大的
好事。”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客店中吃了晚饭。范骅说起江南之
行,说道:“公子爷,这慕容氏一家诡秘得很,以后遇上了可
得小心在意。”段誉道:“怎么?”范骅道:“这次我们三人奉
了王爷将令,前赴苏州燕子坞慕容氏家中查察,要瞧瞧有什
么蛛丝马迹,少林派玄悲大师到底是不是慕容氏害死的。”崔
百泉与过彦之甚是关切,齐声问道:“三位可查到了什么没
有?”范骅道:“我们三人没明着求见,只暗中查察,慕容氏
家里没男女主人,只剩下些婢仆。偌大几座院庄,却是个小
姑娘叫做阿碧的在主持家务。”段誉点头道:“嗯,这位阿碧
姑娘人挺好的。三位没伤了她罢?”
范骅微笑道:“没有,我们接连查了几晚,慕容氏庄上什
么地方都查到了,半点异状也没有。巴兄弟忽然想到,那个
番僧鸠摩智将公子爷从大理请到江南来,说是要去祭慕容先
生的墓……”
崔百泉插口道:“是啊,慕容庄上那个小丫头,却说什么
也不肯带那番僧去祭墓,幸好这样,公子爷才得脱却那番僧
的毒手。”段誉点头道:“阿朱、阿碧两位姑娘,可真是好人。
不知她们现下怎样了。”
巴天石微笑道:“我们接连三晚,都在窗外见到那阿碧姑
娘在缝一件男子的长袍,不住自言自语:‘公子爷,侬在外头


冷?侬啥辰光才回来?’公子爷,她是缝给你的罢?”段誉
忙道:“不是,不是。她是缝给慕容公子的。”巴天石道:“是
啊,我瞧这小丫头神魂颠倒的,老是想着她的公子爷,我们
三个穿房入舍,她全没察觉。”他说这番话,是要段誉不可学
他爹爹,到处留情,阿碧心中想的只是慕容公子,段公子对
她多想无益。
段誉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公子俊雅无匹,那也难怪,
那也难怪!又何况他们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
范骅、巴天石等面面相觑,均想:“小丫头和公子爷青梅
竹马倒也犹可,又怎会有中表之亲?”哪想得到他是扯到了王
语嫣身上。
崔百泉问道:“范司马、巴司空想到那番僧要去祭慕容先
生的墓,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道理?可跟我师兄之死有什么关
连?”范骅道:“我提到这件事,正是要请大伙儿一起参详参
详。华大哥一听到这个‘墓’字,登时手痒,说道:‘说不定
这老儿的墓中有什么古怪,咱们掘进去瞧瞧。’我和巴兄都不
大赞成,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咱们段家去掘他的墓,太也
说不过去。华兄弟却道:‘咱们悄悄打地道进去,神不知,鬼
不觉,有谁知道了?’我们二人拗他不过,也就听他的。那墓
便葬在庄子之后,甚是僻静隐秘,还真不容易找到。我们三
人掘进墓圹,打开棺材,崔兄,你道见到什么?”
崔百泉和过彦之同时站起,问道:“什么?”
范骅道:“棺材里是空的,没有死人。”
崔过二人张大了嘴,半晌合不拢来。过了良久,崔百泉
一拍大腿,说道:“那慕容博没有死。他叫儿子在中原到处露
面,自己却在几千里外杀人,故弄玄虚。我师哥……我师哥
定是慕容博这恶贼杀的!”
范骅摇头道:“崔兄曾说,这慕容博武功深不可测,他要
杀人,尽可使别的手段,为什么定要留下‘以彼之道,还施
彼身’的功夫,好让人人知道是他姑苏慕容氏下的手?若想
武林中知道他的厉害,却为什么又要装假死?要不是华大哥
有这能耐,又有谁能查知他这个秘密?”
崔百泉颓然坐倒,本来似已见到了光明,霎时间眼前又
是一团迷雾。
段誉道:“天下各门各派的绝技成千成万,要一一明白其
中的来龙去脉,当真是难如登天,可偏偏她有这等聪明智慧,
什么武功都是了如指掌……”
崔百泉道:“是啊,好像我师哥这招‘天灵千裂’,是我
伏牛派的不传之秘,他又怎么懂得,竟以这记绝招害了我师
哥性命?”
段誉摇头道:“她当然懂得,不过她手无缚鸡之力,虽然
懂得各家各派的武功,自己却是一招也不会使的,更不会去
害人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一齐缓缓摇头。
阿紫双眼被丁春秋毒瞎,游坦之奋不顾身的抢了她逃走。
丁春秋心神微分,指上内功稍松,慕容复得此良机,立即运
起“斗转星移”绝技,噗的一声,丁春秋五指抓住了一名弟
子的手臂。慕容复拳头脱出掌握,飞身窜出,哈哈大笑,叫
道:“少陪了,星宿老怪,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头也不回
的去了。
这一役他伤了星宿派二十余名弟子,大获全胜,终于出
了给丁春秋暗害而险些自刎的恶气,但最后得能全身而退,实
是出于侥幸,路上回思适才情景,当真不寒而栗。与王语嫣、
邓百川一行会齐后,在客店中深居简出,让邓百川等人养伤。
过得数日,包不同、风波恶两人体力尽复,跟着邓百川
与公冶乾也已痊可。六人说起不知阿朱的下落,都是好生记
挂,当下商定就近去洛阳打探讯息。
在洛阳不得丝毫消息,于是又向西查去。这一日六人急
于赶道,错过了宿头,直行到天黑,仍是在山道之中,越走
道旁的乱草越长。风波恶道:“咱们只怕走错了路,前边这个
弯多半转得不对。”邓百川道:“且找个山洞或是破庙,露宿
一宵。”
风波恶当先奔出去找安身之所,放眼道路崎岖,乱石嶙
峋。他自己什么地方都能躺下来呼呼大睡,但要找一个可供
王语嫣宿息的所在,却着实不易。一口气奔出数里,转过一
个山坡,忽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风波恶大喜,回首
叫道:“这边有人家。”
慕容复等闻声奔到。公冶乾喜道:“看来只是家猎户山农,
但给王姑娘一人安睡的地方总是有的。”六人向着灯火快步走
去。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
屋宇。风波恶喃喃骂道:“他奶奶的,这灯可有点儿邪门。”突
然邓百川低声喝道:“且住,公子爷,你瞧这是盏绿灯。”慕
容复凝目望去,果见那灯火发出绿油油的光芒,迥不同寻常
灯火的色作暗红或昏黄。六人加快脚步,向绿灯又驱前里许,
便看得更加清楚了。
包不同大声道:“邪魔外道,在此聚会!”
凭这五人的机智武功,对江湖上不论哪一个门派帮会,都
绝无忌惮,但各人立时想到:“今日与王姑娘在一起,还是别
生事端的为是。”包不同与风波恶久未与人打斗生事,霎时间
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立即自行克制。风波恶道:“今日走
了整天路,可有点倦了,这个臭地方不太好,退回去罢!”慕
容复微微一笑,心想:“风四哥居然改了性子,当真难得。”说
道:“表妹,那边不干不净的,咱们走回头路罢。”王语嫣不
明白其中道理,但表哥既然这么说,也就欣然乐从。
六人转过身来,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声音隐隐约约的
飞了过来:“既知邪魔外道在此聚会,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
妖魔鬼怪,又怎不过来凑凑热闹?”这声音忽高忽低,若断若
续,钻入耳中令人极不舒服,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复哼了一声,知道包不同所说“邪魔外道,在此聚
会”那句话,已给对方听了去,从对方这几句传音中听来,说
话之人内力修为倒是不浅,但也不见得是真正第一流的功夫。
他左手一拂,说道:“没空跟他纠缠,随他去罢!”不疾不徐
地从来路退回。
那声音又道:“小畜生,口出狂言,便想这般挟着尾巴逃
走吗?真要逃走,也得向老祖宗磕上三百个响头再走。”
风波恶忍耐不住,止步不行,低声道:“公子爷,我去教
训教训这狂徒。”慕容复摇摇头,道:“他们不知咱们是谁,由
他们去罢!”风波恶道:“是!”
六人再走十余步,那声音又飘了过来:“雄的要逃走,也
就罢了,这雌雏儿可得留下,陪老祖宗解解闷气。”
五人听到对方居然出言辱及王语嫣,人人脸上变色,一
齐站定,转过身来。只听得那声音又道:“怎么样?乖乖地快
把雌儿送上来,免得老祖宗……”
他刚说到那个“宗”字,邓百川气吐丹田,喝道:“宗!”
他这个“宗”字和对方的“宗”字双音相混,声震山谷。各
人耳中嗡嗡大响,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从绿灯处传了
过来。静夜之中,邓百川那“宗”字余音未绝,夹着这声惨
叫,令人毛骨悚然。
邓百川这声断喝,乃是以更高内力震伤了对方。从那人
这声惨呼听来,受伤还真不轻,说不定已然一命呜呼。那人
惨叫之声将歇,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枚绿色火箭射向天空,
砰的一下炸了开来,映得半边天空都成深碧之色。
风波恶道:“一不做,二不休,扫荡了这批妖魔鬼怪的巢
穴再说。”慕容复点了点头,道:“咱们让人一步,本来求息
事宁人。既然干了,便干到底。”六人向那绿火奔去。
慕容复怕王语嫣受惊吃亏,放慢脚步,陪在她身边,只
听得包不同和风波恶两声呼叱,已和人动上了手。跟着绿火
微光中三条黑影飞了起来,拍拍拍三响,撞向山壁,显是给
包风二人干净利落的料理了。
慕容复奔到绿灯之下,只见邓百川和公冶乾站在一只青
铜大鼎之旁,脸色凝重。铜鼎旁躺着一个老者,鼎中有一道
烟气上升,细如一线,却其直如矢。王语嫣道:“是川西碧磷
洞桑土公一派。”邓百川点头道:“姑娘果然渊博。”包不同回
过身来,问道:“你怎知道?这烧狼烟报讯之法,几千年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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