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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58 金庸(现代)
到阿朱身前,拉住了她手,笑道:“这位姊姊长得好俊,我很
喜欢你呢!”说话颇有些卷舌之音,咬字不正,就像是外国人
初学中土言语一般。
阿朱见少女活泼天真,笑道:“你才长得俊呢,我更加喜
欢你。”阿朱久在姑苏,这时说的是中州官话,语音柔媚,可
也不甚准确。
那渔人本要发怒,见是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满腔
怒气登时消了,说道:“这位姑娘顽皮得紧。这打断鱼丝的功
夫,却也了得。”
那少女道:“钓鱼有什么好玩?气闷死了。你想吃鱼,用
这钓杆来刺鱼不更好些么?”说着从渔人手中接过钓杆,随手
往水中一刺,钓杆尖端刺入一尾白鱼的鱼腹,提起来时,那
鱼兀自翻腾扭动,伤口中的鲜血一点点的落在碧水之上,红
绿相映,鲜艳好看,但彩丽之中却着实也显得残忍。
萧峰见她随手这么一刺,右手先向左略偏,划了个小小
弧形,再从右方向下刺出,手法颇为巧妙,姿势固然美观,但
用以临敌攻防,毕竟是慢了一步,实猜不出是哪一家哪一派
的武功。
那少女手起杆落,接连刺了六尾青鱼白鱼,在鱼杆上串
成一串,随便又是一抖,将那些鱼儿都抛入湖中。那渔人脸
有不豫之色,说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行事恁地狠毒。你
要捉鱼,那也罢了,刺死了鱼却又不吃,无端杀生,是何道
理?”
那少女拍手笑道:“我便是喜欢无端杀生,你待怎样?”双
手用力一拗,想拗断他的钓杆,不料这钓杆甚是牢固坚韧,那
少女竟然拗不断。那渔人冷笑道:“你想拗断我的钓杆,却也
没这么容易。”那少女向渔人背后一指,道:“谁来了啊?”
那渔人回头一看,不见有人,知道上当,急忙转过头来,
已然迟了一步,只见他的钓杆已飞出数十丈外,嗤的一声响,
插入湖心,登时无影无踪。那渔人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
丫头?”伸手便往她肩头抓落。
那少女笑道:“救命!救命!”躲向萧峰背后。那渔人闪
身来捉,身法甚是矫捷。萧峰一瞥眼间,见那少女手中多了
件物事。似是一块透明的布匹,若有若无,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渔人向她扑去,不知怎的,突然间脚下一滑,扑地倒了,跟
着身子便变成了一团。萧峰这才看清楚,那少女手中所持的,
是一张以极细丝线结成的鱼网。丝线细如头发,质地又是透
明,但坚韧异常,又且遇物即缩,那渔人身入网中,越是挣
扎,渔网缠得越紧,片刻之间,就成为一只大粽子般,给缠
得难以动弹。
那渔人厉声大骂:“小丫头,你弄什么鬼花样,以这般妖
法邪术来算计我。”
萧峰暗暗骇异,知那少女并非行使妖法邪术,但这张渔
网却确是颇有妖气。
这渔人不住口的大骂。那少女笑道:“你再骂一句,我就
打你屁股了。”那渔人一怔,便即住口,满脸胀得通红。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什么事啊?”湖
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萧峰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
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
洒。
这人走近身来,见到那渔人被缚,很是讶异,问道:“怎
么了?”那渔人道:“这小姑娘使妖法……”那中年人转头向
阿朱瞧去。那少女笑道:“不是她,是我!”那中年人哦的一
声,弯腰一抄,将那渔人庞大的身躯托在手中,伸手去拉渔
网。岂知网线质地甚怪,他越用力拉扯,渔网越收得紧,说
什么也解不开。
那少女笑道:“只要他连说三声‘我服了姑娘啦!’我就
放了他。”那中年人道:“你得罪了我褚兄弟,没什么好结果
的。”那少女笑着道:“是么?我就是不想要什么好结果。结
果越坏,越是好玩。”
那中年人左手伸出,搭向她肩头。那少女陡地向后一缩,
闪身想避,不料她行动虽快,那中年人更快,手掌跟着一沉,
便搭上了她肩头。
那少女斜肩卸劲,但那中年人这只左掌似乎已牢牢粘在
她肩头。那少女娇斥:“快放开手!”左手挥拳欲打,但拳头
只打出一尺,臂上无力,便软软的垂了下来。她大骇之下,叫
道:“你使什么妖法邪术,快放开我。”中年人微笑道:“你连
说三声‘我服了先生啦’,再解开我兄弟身上的渔网,我就放
你。”少女怒道:“你得罪了姑娘,没什么好结果的。”中年人
微笑道:“结果越坏,越是好玩。”
那少女又使劲挣扎了一下,挣不脱身,反觉全身酸软,连
脚下也没了力气,笑道:“不要脸,只会学人家的话。好罢,
我就说了。‘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我服了先生啦!’”
她说“先生”的“先”字咬音不正,说成“此生”,倒像是说
“我服了畜生啦”。那中年人并没察觉,手掌一抬,离开了她
肩头,说道:“快解开渔网。”
那少女笑道:“这再容易不过了。”走到渔人身边,俯身
去解缠在他身上的渔网,左手在袖底轻轻一扬,一蓬碧绿的
闪光,向那中年人激射过去。
阿朱“啊”的一声惊叫,见她发射暗器的手法既极歹毒,
中年人和她相距又近,看来非射中不可。萧峰却只微微一笑,
他见这中年人一伸手便将那少女制得服服贴贴,显然内力深
厚,武功高强,这些小小暗器自也伤不倒他。果然那中年人
袍袖一拂,一股内劲发出,将一丛绿色细针都激得斜在一旁,
纷纷插入湖边泥里。
他一见细针颜色,便知针上所喂毒药甚是厉害,见血封
喉,立时送人性命,自己和她初次见面,无怨无仇,怎地下
此毒手?他心下恼怒,要教训教训这女娃娃,右袖跟着挥出,
袖力中夹着掌力,呼的一声响,将那少女身子带了起来,扑
通一声,掉入了湖中。他随即足尖一点,跃入柳树下的一条
小舟,扳桨划了几划,便已到那少女落水之处,只待她冒将
上来,便抓了她头发提起。
可是那少女落水时叫了声“啊哟!”落入湖中之后,就此
影踪不见。本来一个人溺水之后,定会冒将起来,再又沉下,
如此数次,喝饱了水,这才不再浮起。但那少女便如一块大
石一般,就此一沉不起。等了片刻,始终不见她浮上水面。
那中年人越等越焦急,他原无伤她之意,只是见她小小
年纪,行事如此恶毒,这才要惩戒她一番,倘若淹死了她,却
于心不忍。那渔人水性极佳,原可入湖相救,偏生被渔网缠
住了无法动弹。萧峰和阿朱都不识水性,也是无法可施。只
听得那中年人大声叫道:“阿星,阿星,快出来!”
远远竹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什么事啊?我不出
来!”
萧峰心想:“这女子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只怕又是
个顽皮脚色,和阿朱及那个堕湖少女要鼎足而三了。”
那中年人叫道:“淹死人啦,快出来救人。”那女子叫道:
“是不是你淹死了?”那中年人叫道:“别开玩笑,我淹死了怎
能说话?快来救人哪!”那女子叫道:“你淹死了,我就来救,
淹死了别人,我爱瞧热闹!”那中年人道:“你来是不来?”频
频在船头顿足,极是焦急。那女子道:“若是男子,我就救,
倘是女子,便淹死了一百个,我也只拍手喝采,决计不救。”
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已走到湖边。
萧峰和阿朱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
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灿烂,闪烁如
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双眼睛便能说话一般,
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萧峰听
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哪知已是个
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她身上水靠结束整齐,想是她听到那
中年人大叫救人之际,便即更衣,一面逗他着急,却快手快
脚的将衣衫换好了。
那中年人见她到来,十分欢喜,叫道:“阿星,快快,是
我将她失手摔下湖去,哪知便不浮上来了。”那美妇人道:
“我先得问清楚,是男人我就救,若是女人,你免开尊口。”
萧峰和阿朱都好生奇怪,心想:“妇道人家不肯下水去救
男人,以免水中搂抱纠缠,有失身分,那也是有的。怎地这
妇人恰恰相反,只救男人,不救女人?”
那中年人跌足道:“唉,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别
多心。”那美妇人道:“哼,小姑娘怎么了?你这人哪,十四
五岁的小姑娘,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都是来者不……”她本想
说“都是来者不拒”,但一瞥眼见到了萧峰和阿朱,脸上微微
一红,急忙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个“拒”字就缩住不说
了,眼光中却满是笑意。
那中年人在船头深深一揖,道:“阿星,你快救她起来,
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那美妇道:“当真什么都依我?”中年人
急道:“是啊。唉,这小姑娘还不浮起来,别真要送了她性命
……”那美妇道:“我叫你永远住在这儿,你也依我么?”中
年人脸现尴尬之色,道:“这个……这个……”那美妇道:
“你就是说了不算数,只嘴头上甜甜的骗骗我,叫我心里欢喜
片刻,也是好的。你就连这个也不肯。”说到了这里,眼眶便
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萧峰和阿朱对望一眼,均感奇怪,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
不小,但说话行事,却如在热恋中的少年情侣一般,模样却
又不似夫妻,尤其那女子当着外人之面,说话仍是无所忌惮,
在这旁人生死悬于一线的当中,她偏偏说这些不急之务。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将小船划了回来,道:“算啦,算啦,
不用救了。这小姑娘用歹毒暗器暗算我,死了也是活该,咱
们回去罢!”
那美妇侧着头道:“为什么不用救了?我偏偏要救。她用
暗器射你吗?那好极了,怎么射你不死?可惜,可惜!”嘻嘻
一笑,陡地纵起,一跃入湖。她水性当真了得,嗤的一声轻
响,水花不起,已然钻入水底。跟着听得喀喇一响,湖面碎
裂,那美妇双手已托着那紫衫少女,探头出水。那中年人大
喜,忙划回小船去迎接。
那中年人划近美妇,伸手去接那紫衫少女,见她双眼紧
闭,似已绝气,不禁脸有关注之色。那美妇喝道:“别碰她身
子,你这人太也好色,靠不住得很。”那中年人佯怒道:“胡
说八道,我一生一世,从来没好色过。”
那美妇嗤的一声笑,托着那少女跃入船中,笑道:“不错,
不错,你从来不好色,就只喜欢无盐嫫母丑八怪,啊哟
……”她一摸那少女心口,竟然心跳已止。呼吸早已停闭,那
是不用说了,可是肚腹并不鼓起,显是没喝多少水。
这美妇熟悉水性,本来料想这一会儿功夫淹不死人,哪
知这少女体质娇弱,竟然死了,不禁脸上颇有歉意,抱着她
一跃上岸,道:“快,快,咱们想法子救她!”抱着那少女,向
竹林中飞奔而去。
那中年人俯身提起那渔人,向萧峰道:“兄台尊姓大名,
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萧峰见他气度雍容,眼见那少女惨死,仍如此镇定,心
下也暗暗佩服,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受了两位朋友的嘱托,
到此报一个讯。”
乔峰之名,本来江湖上无人不知,但他既知本姓,此刻
便自称萧峰,再带上“契丹人”三字,开门见山的自道来历。
这中年人对萧峰之名自然甚为陌生,而听了“契丹人”三字,
也丝毫不以为异,问道:“奉托萧兄的是哪两位朋友?不知报
什么讯?”萧峰道:“一位使一对板斧,一位使一根铜棍,自
称姓傅,两人都受了伤……”
那中年人吃了一惊,问道:“两人伤势如何?这两人现在
何处?萧兄,这两人是兄弟知交好友,相烦指点,我……我
……即刻要去相救。”那渔人道:“你带我同去。”萧峰见他二
人重义,心下敬佩,道:“这两人的伤势虽重,尚无性命之忧,
便在那边镇上……”那中年人再深深一揖,道:“多谢,多谢!”
更不打话,提着那渔人,发足往萧峰的来路奔去。
便在此时,只听得竹林中传出那美妇的声音叫道:“快来,
快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听她语音,直是惶急异常。
那中年人停住了脚步,正犹豫间,忽见来路上一人如飞
赶来,叫道:“主公,有人来生事么?”正是在青石桥上颠倒
绘画的那个书生。萧峰心道:“我还道他是阻挡我前来报讯,
却原来和那使板斧的、使铜棍的是一路。他们所说的‘主
公’,便是这中年人了。”
这时那书生也已看到了萧峰和阿朱,见他二人站在中年
人身旁,不禁一怔,待得奔近身来,见到那渔人受制被缚,又
惊又怒,问道:“怎……怎么了?”
只听得竹林中那美妇的声音更是惶急:“你还不来,啊哟,
我……我……”
那中年人道:“我去瞧瞧。”托着那渔人,便向竹林中快
步行去。他这一移动身子,立见功力非凡,脚步轻跨,却是
迅速异常,萧峰一只手托在阿朱腰间,不疾不徐的和他并肩
而行。那中年人向他瞧了一眼,脸露钦佩之色。
这竹林顷刻即至,果然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
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
那美妇听得脚步声,抢了出来,叫道:“你……你快来看,
那是什么?”手里拿着一块黄金锁片。
萧峰见这金锁片是女子寻常的饰物,并无特异之处,那
日阿朱受伤,萧峰到她怀中取伤药,便曾见到她有一块模样
差不多的金锁片。岂知那中年人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
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哪……哪里来的?”
那美妇道:“是从她头颈中除下的,我曾在她们左肩上划
下记号,你自己……你自己瞧去……”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那中年人快步抢进屋内。阿朱身子一闪,也抢了进去,比
那美妇还早了一步。萧峰跟在那女子身后,直进内堂,但见
是间女子卧房,陈设精雅。萧峰也无暇细看,但见那紫衫少
女横卧榻上,僵直不动,已然死了。
那中年人拉高少女衣袖,察看她的肩头,他一看之后,立
即将袖子拉下。萧峰站在他背后,瞧不见那少女肩头有什么
记号,只见到那中年人背心不住抖动,显是心神激荡之极。
那美妇扭住了那中年人衣衫,哭道:“是你自己的女儿,
你竟亲手害死了她,你不抚养女儿,还害死了她……你……
你这狠心的爹爹……”
萧峰大奇:“怎么?这少女竟是他们的女儿。啊,是了,
想必那少女生下不久,便寄养在别处,这金锁片和左肩上的
什么记号,都是她父母留下的记忆。”突见阿朱泪流满面,身
子一晃,向卧榻斜斜的倒了下去。
萧峰吃了一惊,忙伸手相扶,一弯腰间,只见榻上那少
女眼珠微微一动。她眼睛已闭,但眼珠转动,隔着眼皮仍然
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
去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
过。”
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
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峰微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
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出来,显然她
是在运内力抗御。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
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
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我给你
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这一指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
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
当。那少女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
出左手扶向萧峰肩头。
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
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
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
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
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手。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
看。”
众人只见那少女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
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
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
其间可实已凶险万分。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
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
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
她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
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
什么要紧?你动不动的便以剧毒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
训。”
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
多暗器没使呢。”
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
穿心钉?”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
怎么知道?”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
毒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
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
“化功大法”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生
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
没酿成什么大祸。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
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
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
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
“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
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
头,做个鬼脸。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
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
紫很是得意,说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是好
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
“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
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
红的,身子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
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速,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
头,道:“没什么。”随即道:“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
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
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
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
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
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
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
萧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
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
了,咱们快快走罢!”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
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
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林中,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
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
道:“三位辛苦,古博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
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都着实不凡,若不是独
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
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
将那大恶人阻得一阻。只怕他迅速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
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
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
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
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
悬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
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
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
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
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的手
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
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儿子,你逃不了啦,快乖乖的
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
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
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
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
伤未愈一般。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
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旁的
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
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
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
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家的。”阿
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
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时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
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
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
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凤,是云南摆
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笼络摆夷、以固皇位
之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倘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
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自来一夫一妻,刀白凤更
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
竟致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
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
段情史。
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陆凉州身戒寺,查察少
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发觉疑点甚多,未必定是姑
苏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余,少林寺并无高僧到来,便
带同三公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访
查真相,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
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
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头竟然找上门来。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
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
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良、司空巴天石三
人救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
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
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
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
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犯褚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
道:“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陪罪?
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
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
“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倘若犯到自己
身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褚兄弟给她这
般绑着,当真难堪之极。”
段正淳怒道:“你不听爹的话,瞧我以后疼不疼你?”阿
紫扁了扁小嘴,说道:“你本来就不疼我,否则怎地抛下我十
几年,从来不理我?”段正淳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叹息。阮
星竹道:“阿紫乖宝,妈有好东西给你,你快放了褚叔叔。”阿
紫伸出手来,道:“你先给我,让我瞧好是不好。”
萧峰在一旁眼见这小姑娘刁蛮无礼,好生着恼,他心敬
褚万里是条好汉,心想:“你是他的家臣,不敢发作,我可不
用买这个帐。”一俯身,提起褚万里身子,说道:“褚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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