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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57 金庸(现代)
道:“好,段正淳便是‘带头大哥’这件事,白世镜倘若说与
人知,白世镜身受千刀万剐的惨祸,身败名裂,为天下所笑。”
她这个誓立得极重,实则很是滑头,口口声声都推在“白世
镜”身上,身受千刀万剐的是白世镜,身败名裂的是白世镜,
跟她阿朱可不相干。
马夫人听了却似甚感满意,说道:“这样就好了。”
阿朱道:“那我便到大理去拜访镇南王,旁敲侧击,请问
他去年中秋,在他府上作客的有那几个人,便可查到害死马
兄弟的真凶了。不过此刻我总还认定是乔峰。赵钱孙、谭公、
谭婆三人疯疯颠颠,说话不大靠得住。”
马夫人道:“查明凶手真相一事,那便拜托白长老了。”阿
朱道:“马兄弟跟我便如亲兄弟一般,我自当尽心竭力。”马
夫人泫然道:“白长老情义深重,亡夫地下有知,定然铭感。”
阿朱道:“弟妹多多保重,在下告辞。”当即辞了出来。马夫
人道:“小女子孀居,夜晚不便远送,白长老恕罪则个。”阿
朱道:“好说,好说,弟妹不必客气。”
阿朱到得门外,只见萧峰已站在远处等候,两人对望一
眼,一言不发的向来路而行。
一钩新月,斜照信阳古道。两人并肩而行,直走出十余
里,萧峰才长吁一声,道:“阿朱,多谢你啦。”
阿朱淡淡一笑,不说什么,她脸上虽是满脸皱纹,化装
成了白世镜的模样,但从她眼色之中,萧峰还是觉察到她心
中深感担心焦虑,便问:“今日大功告成,你为什么不高兴?”
阿朱道:“我想大理段氏人多势众,你孤身前去报仇,实
是万分凶险。”
萧峰道:“啊,你是在为我担心。你放心好了,我在暗,
他在明,三年五载报不了仇,正如马夫人所说,那就等上十
年八载。总有一日,我要将段正淳斩成十七八块喂狗。”说到
这里,不由得咬牙切齿,满腔怨毒都露了出来。
阿朱道:“大哥,你千万得小心才好。”萧峰道:“这个自
然,我送了性命事小,爹娘的血仇不能得报,我死了也不瞑
目。”慢慢伸出手去,拉着她手,说道:“我若死在段正淳手
下,谁陪你在雁门关外牧牛放羊呢?”
阿朱道:“唉,我总是害怕得很,觉得这件事情之中有什
么不对,那个马夫人,那……马夫人,这般冰清玉洁的模样,
我见了她,却不自禁的觉得可怕厌憎。”
萧峰笑道:“这女人很是精明能干,你生恐她瞧破你的乔
装改扮,自不免害怕。”
两人到得信阳城客店之中,萧峰立即要了十斤酒,开怀
畅饮,心中不住盘算如何报仇,想到大理段氏,自然而然记
起了那个新结交的金兰兄弟段誉,不由得心中一凛,呆呆的
端着酒碗不饮,脸上神色大变。
阿朱还道他发觉了什么,四下一瞧,不见有异,低声问
道:“大哥,怎么啦?”萧峰一惊,道:“没……没什么。”端
起酒来,一饮而尽,酒到喉头,突然气阻,竟然大咳起来,将
胸口衣襟上喷得都是酒水。他酒量世所罕有,内功深湛,竟
然饮酒呛口,那是从所未有之事,阿朱暗暗担心,却也不便
多问。
她哪里知道,萧峰饮酒之际,突然想起那日在无锡和段
誉赌酒,对方竟以“六脉神剑”的上乘气功,将酒水都从手
指中逼了出来。这等神功内力,萧峰自知颇有不及。段誉明
明不会武功,内功便已如此了得,那大对头段正淳是大理段
氏的首脑之一,比之段誉,想必更加厉害十倍,这父母大仇,
如何能报?他不知段誉巧得神功、吸入内力的种种奇遇,单
以内力而论,段誉比他父亲已不知深厚了多少倍,而“六脉
神剑”的功夫,当世除段誉一人而外,亦无第二人使得周全。
萧峰和阿朱虽均与段誉熟识,但大理国段氏乃是国姓,好比
大宋姓赵的、西夏国姓李的、辽国姓耶律的都是成千成万,段
誉从来不提自己是大理国王子,萧峰和阿朱决计想不到他是
帝皇之裔。
阿朱虽不知萧峰心中所想的详情,但也料到他总是为报
仇之事发愁,便道:“大哥,报仇大事,不争一朝一夕,咱们
谋定而后动,就算敌众我寡,不能力胜,难道不能智取么?”
萧峰心头一喜,想起阿朱机警狡猾,实是一个大大的臂
助,当即倒了一满碗酒,一饮而尽,说道:“父母之仇,不共
戴天。报此大仇。已不用管江湖上的什么规矩道义,多恶毒
的手段也使得上。对了,不能力胜,咱们就跟他智取。”
阿朱又道:“大哥,除了你亲生父母的大仇,还有你养父
养母乔家老先生、老太太的血仇,你师父玄苦大师的血仇。”
萧峰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道:“是啊,仇怨重重,岂止
一端?”
阿朱道:“你从前跟玄苦大师学艺,想是年纪尚小,没学
全少林派的精湛内功,否则大理段氏的一阳指便再厉害,也
未必在少林派达摩老祖的《易筋经》之上。我曾听慕容老爷
谈起天下武功,说道大理段氏最厉害的功夫,还不是一阳指,
而是叫作什么‘六脉神剑’。”
萧峰皱眉道:“是啊,慕容先生是武林中的奇人,所言果
然极有见地。我适才发愁,倒不是为了一阳指,而是为了这
六脉神剑。”
阿朱道:“那日慕容老爷和公子论谈天下武功,我站在旁
斟茶,听到了几句,慕容老爷说道:‘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
自然各有精妙之处,但克敌制胜,只须一门绝技便已足够,用
不着七十二项。’”
萧峰点头道:“慕容前辈所论甚是。”
阿朱又道:“那时慕容公子道:‘是啊,王家舅母和表妹
就爱自夸多识天下武功,可是博而不精,有何用处。’慕容老
爷道:‘说到这个“精”字,却又谈何容易?其实少林派真正
的绝学,乃是一部《易筋经》,只要将这部经书练通了,什么
平庸之极的武功,到了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根基打好,内力雄强,则一切平庸招数使将出来都能发
挥极大威力,这一节萧峰自是深知,那日在聚贤庄上力斗群
雄,他以一套众所周知的“太祖长拳”会战天下英雄好汉,任
他一等一的高人,也均束手拜服。这时他听阿朱重述慕容先
生的言语,不禁连喝了两大碗酒,道:“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可惜慕容先生已然逝世,否则萧峰定要到他庄上,见一见这
位天下奇人。”
阿朱嫣然一笑,道:“慕容老爷在世之日,向来不见外客,
但你当然又作别论。”萧峰抬起头来一笑,知他“又作别论”
四字之中颇含深意,意思说:“你是我的知心爱侣,慕容先生
自当另眼相看。”阿朱见到了他目光的神色,不禁低下头去,
晕生双颊,芳心窃喜。
萧峰喝了一碗酒,问道:“慕容老爷去世时年纪并不太老
罢?”阿朱道:“五十来岁,也不算老。”萧峰道:“嗯,他内
功深湛,五十来岁正是武功登峰造极之时,不知如何忽然逝
世?”阿朱摇头道:“老爷生什么病而死,我们都不知道。他
死得很快,忽然早上生病,到得晚间,公子便大声号哭,出
来告知众人,老爷死了。”
萧峰道:“嗯,不知是什么急症,可惜,可惜。可惜薛神
医不在左近,否则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救活慕容先生一命。”
他和慕容氏父子虽然素不相识,但听旁人说起他父子的言行
性情,不禁颇为钦慕,再加上阿朱的渊源,更多了一层亲厚
之意。
阿朱又道:“那日慕容老爷向公子谈论这部《易筋经》。他
说道:‘达摩老祖的《易筋经》我虽未寓目,但以武学之道推
测,少林派所以得享大名,当是由这部《易筋经》而来。那
七十二门绝技,不能说不厉害,但要说凭此而领袖群伦,为
天下武学之首,却还谈不上。’老爷加意告诫公子,说决不可
自恃祖传武功,小觑了少林弟子,寺中既有此经,说不定便
有天资颖悟的僧人能读通了它。”
萧峰点头称是,心想:“姑苏慕容氏名满天下,却不狂妄
自大,甚是难得。”
阿朱道:“老爷又说,他生平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只可
惜没见到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以及少林派的《易筋
经》,不免是终身的大憾事。大哥,慕容老爷既将这两套武功
相提并论,由此推想,要对付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似乎须
从少林《易筋经》着手。要是能将《易筋经》从少林寺菩提
院中盗了出来,花上几年功夫练它一练,那六脉神剑、七脉
鬼刀什么的,我瞧也不用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
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萧峰跳起身来,笑道:“小鬼头……你……你原来……”
阿朱笑道:“大哥,我偷了这部经书出来,本想送给公子,
请他看过之后,在老爷墓前焚化,偿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愿。现
今当然是转送给你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放在
萧峰手里。
那晚萧峰亲眼见她扮作止清和尚,从菩提院的铜镜之后
盗取经书,没想到便是少林派内功秘笈的《易筋经》。阿朱在
聚贤庄上为群豪所拘,众人以她是女流之辈,并未在她身上
搜查,而玄寂、玄难等少林高僧,更是做梦也想不到本寺所
失的经书便在她身上。
萧峰摇了摇头,说道:“你干冒奇险,九死一生的从少林
寺中盗出这部经书来,本意要给慕容公子的,我如何能够据
为己有?”
阿朱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萧峰奇道:“怎么
又是我的不是?”阿朱道:“这经书是我自己起意去偷来的,又
不是奉了慕容公子之命。我爱送给谁,便送给谁。何况你看
过之后,咱们再送给公子,也还不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只
求报得大仇,什么阴险毒辣、卑鄙肮脏之事,那也都干得了,
怎地借部书来瞧瞧,也婆婆妈妈起来?”
这一番话只听得萧峰凛然心惊,向她深深一揖,说道:
“贤妹责备得是,为大事者岂可拘泥小节?”
阿朱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便是少林弟子,以少林派
的武功,去为恩师玄苦大师报仇雪恨,正是顺理成章之事,又
有什么不对了?”
萧峰连声称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当下便将那
油布小包打了开来,只见薄薄一本黄纸的小册,封皮上写着
几个弯弯曲曲的奇形文字。
他暗叫:“不好!”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满了字,但
这些字歪歪斜斜,又是圆圈,又是钩子,半个也不识得。
阿朱“啊哟”一声,说道:“原来都是梵文,这就糟糕了。
我本想这本书是要烧给老爷的,我做丫鬟的不该先看,因此
经书到手之后,一直没敢翻来瞧瞧。唉,无怪那些和尚给人
盗去了武功秘笈,却也并不如何在意,原来是本谁也看不懂
的天书……”说着唉声叹气,极是沮丧。
萧峰劝道:“得失之际,那也不用太过介意。”将《易筋
经》重行包好,交给阿朱。
阿朱道:“放在你身边,不是一样?难道咱们还分什么彼
此?”
萧峰一笑,将小包收入怀中,他又斟了一大碗酒,正待
再喝,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大声吼叫。萧峰微感诧异,
抢到门外,只见大街上一个大汉浑身是血,手执两柄板斧,直
上直下的狂舞乱劈。
二十二 双眸粲粲如星
这大汉满腮虬髯,神态威猛,但目光散乱,行若颠狂,显
是个疯子。萧峰见他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
使动时开阖攻守颇有法度,门户精严,俨然是名家风范。萧
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这大汉却是不识,心想:“这大
汉的斧法甚是了得,怎地我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
那汉子板斧越使越快,大叫大吼:“快,快,快去禀告主
公,对头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通衢大道之上,两柄明晃晃的板斧横砍竖劈,行
人自是远远避开,有谁敢走近身去?萧峰见他神情惶急,斧
法一路路的使下来,渐渐力气不加,但拚命支持,只叫:“傅
兄弟,你快退开,不用管我,去禀告主公要紧。”
萧峰心想:“此人忠义护主,倒是一条好汉,这般耗损精
力,势必要受极重内伤。”当下走到那大汉身前,说道:“老
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那大汉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
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
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
萧峰听到“大恶人”三字,也矍然而惊:“我和阿朱正要
找大恶人报仇,这汉子的对头原来便是大恶人。虽然他口中
的大恶人,未必就是阿朱和我所说的大恶人,好歹先救他一
救再说。”当下欺身直进,伸手去点他腰胁的穴道。
不料这汉子神智虽然昏迷,武功不失,右手斧头柄倒翻
上来,直撞萧峰的小腹。这一招甚是精巧灵动,萧峰若不是
武功比他高出甚多,险些便给击中,当即左手疾探而出,抓
住斧柄一夺。那大汉本已筋疲力竭,如何禁受得起?全身一
震,立时向萧峰和身扑了过来。他竟然不顾性命,要和对头
拚个同归于尽。
萧峰右臂环将过来,抱住了那汉子,微一用劲,便令他
动弹不得。街头看热闹的闲汉见萧峰制服了疯子,尽皆喝采。
萧峰将那大汉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
说道:“老兄,先喝碗酒再说!”命酒保取过酒来。
那大汉双眼目不转睛的直瞪着他,瞧了良久,才问:“你
……你是好人还是恶人?”
萧峰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阿朱笑道:“他自然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咱们是朋友,咱们一同去打大恶人。”那大汉向她瞪视一会,
又向萧峰瞪视一会,似乎信了,又似不信,隔了片刻,说道:
“那……那大恶人呢?”阿朱又道:“咱们是朋友,一同去打大
恶人!”
那大汉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不,不!大恶人厉害得
紧,快,快去禀告主公,请他急速想法躲避。我来抵挡大恶
人,你去报讯。”说着站起身来,抢过了板斧。
萧峰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老兄,大恶人还没到,你
主公是谁?他在哪里?”
大汉大叫:“大恶人,来来来,老子跟你拚斗三百回合,
你休得伤了我家主公!”
萧峰向阿朱对望了一眼,无计可施。阿朱忽然大声道:
“啊哟不好,咱们得快去向主公报讯。主公到了哪里?他上哪
里去啦,别叫大恶人找到才好。”
那大汉道:“对,对,你快去报讯。主公到小镜湖方竹林
去了,你……你快去小镜湖方竹林禀报主公,去啊,去啊!”
说着连声催促,极是焦急。
萧峰和阿朱正拿不定主意,忽听得那酒保说道:“到小镜
湖去吗?路程可不近哪。”萧峰听得“小镜湖”确是有这么一
个地名,忙问:“在什么地方?离这儿有多远?”那酒保道:
“若问旁人。也还真未必知道。恰好问上了我,这就问得对啦。
我便是小镜湖左近之人。天下事情,当真有多巧便有多巧,这
才叫做无巧不成话哪!”
萧峰听他啰里啰唆的不涉正题,伸手在桌上一拍,大声
道:“快说,快说!”那酒保本想讨几文酒钱再说,给萧峰这
么一吓,不敢再卖关子,说道:“你这位爷台的性子可急得很
哪,嘿嘿,要不是刚巧撞到了我,你性子再急,那也不管用,
是不是?”他定要说上几句闲话,眼见萧峰脸色不善,便道:
“小镜湖在这里的西北,你先一路向西,走了七里半路,便见
到有十来株大柳树,四株一排,共是四排,一四得四、二四
得八、三四一十二、四四一十六,共是一十六株大柳树,那
你就赶紧向北。又走出九里半,只见有座青石板大桥,你可
千万别过桥,这一过桥便错了,说不过桥哪,却又得要过,便
是不能过左首那座青石板大桥,须得过右首那座木板小桥。过
了小桥,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又向西,总之跟
着那条小路走,就错不了。这么走了二十一里半,就看到镜
子也似的一大片湖水,那便是小镜湖了。从这里去,大略说
说是四十里,其实是三十八里半,四十里是不到的。”
萧峰耐着性子听他没完。阿朱道:“你这位大哥说得清清
楚楚,明明白白。一里路一文酒钱,本来想给你四十文,这
一给便给错了数啦,说不给呢,却又得要给。一八得八,二
八一十六,三八二十四,四八三十二,五八得四十,四十里
路除去一里半,质当是三十八文半。”数了三十九个铜钱出来,
将最后这一枚在利斧口上磨了一条印痕,双指一挟,拍的一
声轻响,将铜钱拗成两半,给了那酒保三十八枚又半枚铜钱。
萧峰忍不住好笑,心想:“这女孩儿遇上了机会,总是要
胡闹一下。”
那大汉双目直视,仍是不住口的催促:“快去报讯啊,迟
了便来不及啦,大恶人可厉害得紧。”萧峰问道:“你主人是
谁?”那大汉喃喃的道:“我主公……我主公……他……他去
的地方,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还是别去的好。”萧峰大声道:
“你姓什么?”那大汉随口答道:“我姓古。啊哟,我不姓古。”
萧峰心下起疑:“莫非此人有诈,故意引我上小镜湖去?
怎么又姓古,又不姓古?”转念又想:“倘若是对头派了他来
诓我前去,求之不得,我正要找他。小镜湖便是龙潭虎穴,萧
某何惧?”向阿朱道:“咱们便上小镜湖去瞧瞧,且看有什么
动静,这位兄台的主人若在那边,想来总能找到。”
那酒保插口道:“小镜湖四周一片荒野,没什么看头的。
两位若想游览风景,见识见识咱们这里大户人家花园中的亭
台楼阁,包你大开眼界……”萧峰挥手叫他不可啰唆,向那
大汉道:“老兄累得很,在这里稍息,我又代你禀报令主人,
说道大恶人转眼便到。”
那大汉道:“多谢,多谢!古某感激不尽。我去拦住大恶
人,不许他过来。”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想去揭板斧,可是他
力气耗尽,双臂酸麻,紧紧握住了斧柄,却已无力举起。
萧峰道:“老兄还是歇歇。”付了店钱酒钱,和阿朱快步
出门,便依那酒保所说,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
大道旁四株一排,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阿朱笑道:“那
酒保虽然啰唆,却也有啰唆的好处,这就决计不会走错,是
不是?咦,那是什么?”
她伸手指着一株柳树,树下一个农夫倚树而坐,一双脚
浸在树旁水沟里的泥水之中。本来这是乡间寻常不过的景色,
但那农夫半边脸颊上都是鲜血,肩头扛着一根亮光闪闪的熟
铜棍,看来分量着实不轻。
萧峰走到那农夫身前,只听得他喘声粗重,显然是受了
沉重内伤。萧峰开门见山的便道:“这位大哥,咱们受了一个
使板斧朋友的嘱托,要到小镜湖去送一个讯,请问去小镜湖
是这边走吗?”那农夫抬起头来,问道:“使板斧的朋友是死
是活?”萧峰道:“他只损耗了些气力,并无大碍。”那农夫吁
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两位请向北行,送讯之德,决不
敢忘。”萧峰听出他出言吐谈,绝非寻常的乡间农夫,问道:
“老兄尊姓?和那使板斧的是朋友吗?”那农夫道:“贱姓傅。
阁下请快赶向小镜湖去,那大恶人已抢过了头去,说来惭愧,
我竟然拦他不住。”
萧峰心想:“这人身受重伤,并非虚假,倘若真是对头设
计诓我入彀,下的本钱倒也不小。”见他形貌诚朴,心生爱惜
之意,说道:“傅大哥,你受的伤不轻,大恶人用什么兵刃伤
你的?”那汉子道:“是根铁棒。”
萧峰见他胸口不绝的渗出鲜血,揭开他衣服一看,见当
胸破了一孔,虽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极深。萧峰伸指连点他
伤口四周的数处大穴,助他止血减痛。阿朱撕下他衣襟,给
他裹好了伤处。
那姓傅的汉子道:“两位大恩,傅某不敢言谢,只盼两位
尽快去小镜湖,给敝上报一个讯。”萧峰问道:“尊上人姓甚
名谁,相貌如何?”
那人道:“阁下到得小镜湖畔,便可见到湖西有一丛竹林,
竹杆都是方形,竹林中有几间竹屋,阁下请到屋外高叫数声:
‘天下第一大恶人来了,快快躲避!’那就行了,最好请不必
进屋。敝上之名,日后傅某自当奉告。”
萧峰心道:“什么天下第一大恶人?难道是号称‘四大恶
人’中的段延庆吗?听这汉子的言语,显是不愿多说,那也
不必多问了。”但这么一来,却登时消除了戒备之意,心想:
“若是对头有意诓我前去,自然每一句话都会编得入情入理,
决计不会令我起疑。这人吞吞吐吐,不肯实说,那就绝非存
有歹意。”便道:“好罢,谨遵阁下吩咐。”那大汉挣扎着爬起,
跪下道谢。
萧峰道:“你我一见如故,傅兄不必多礼。”他右手扶起
了那人,左手便在自己脸上一抹,除去了化装,以本来面目
和他相见,说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后会有期。”也不等那
汉子说话,携了阿朱之手,快步而行。
阿朱道:“咱们不用改装了么?”萧峰道:“不知如何,我
好生喜欢这个粗豪大汉。既有心跟他结交,便不能以假面目
相对。”
阿朱道:“好罢,我也回复了女装。”走到小溪之旁,匆
匆洗去脸上化装,脱下帽子,露出一头青丝,宽大的外袍一
除下,里面穿的便是女子衣衫。
两人一口气便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
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
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
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萧峰和阿朱都觉奇怪,那
有人拿了纸墨笔砚,到荒野的桥上来写字的?
走将近去,才看到原来他并非写字,却是绘画。画的便
是四周景物,小桥流水,古木远山,都入图画之中。他伏在
桥上,并非面对萧峰和阿朱,但奇怪的是,画中景物却明明
是向着二人,只见他一笔一画,都是倒画,从相反的方向画
将过来。
萧峰于书画一道全然不懂。阿朱久在姑苏慕容公子家中,
书画精品却见得甚多,见那书生所绘的“倒画”算不得是什
么丹青妙笔,但如此倒画,实是难能,正想上前问他几句,萧
峰轻轻一拉她衣角,摇了摇头,便向右首那座木桥走去。
那书生说道:“两位见了我的倒画,何以毫不理睬?难道
在下这点微末功夫,便有污两位法眼么?阿朱道:“孔夫子席
不正不坐,肉不正不食。正人君子,不观倒画。”那人哈哈大
笑,收起白纸,说道:“言之有理,请过桥罢。”
萧峰早料到他的用意,他以白纸铺桥,引人注目,一来
是拖延时刻,二来是虚者实之,故意引人走上青石板桥,便
道:“咱们要到小镜湖去,一上青石桥,那便错了。”那书生
道:“从青石桥走,不过绕个圈子,多走五六十里路,仍能到
达,两位还是上青石桥的好。”萧峰道:“好端端的,干什么
要多走五六十里?”那书生笑道:“欲速则不达,难道这句话
的道理也不懂么?”
阿朱也已瞧出这书生有意阻延,不再跟他多缠,当即踏
上木桥,萧峰跟着上去。两人走到木桥当中,突觉脚底一软,
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堕去。萧峰左手伸出,
拦腰抱住阿朱身子,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
扑去,跃到了彼岸,跟着反手一掌,以防敌人自后偷袭。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好功夫,好功夫!两位急急赶
往小镜湖,为了何事?”
萧峰听得他笑声中带有惊惶之意,心想:“此人面目清雅,
却和大恶人是一党。”也不理他,径自和阿朱去了。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
随后赶来。萧峰转过身来,铁青着脸问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书生道:“在下也要往小镜湖去,正好和两位同行。”萧峰
道:“如此最好不过。”左手搭在阿朱腰间,提一口气,带着
她飘出,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那书生发足急奔,却
和萧峰二人越离越远。萧峰见他武功平平,当下也不在意,依
旧提气飘行,虽然带着阿朱,仍比那书生迅捷得多,不到一
顿饭时分,便已将他抛得无影无踪。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更是狭窄,有的长草及腰,甚难辨
认,若不是那酒保说得明白,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
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萧峰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
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他正要找那方竹林子,忽听得湖左花丛中有人格格两声
轻笑,一粒石子飞了出来。萧峰顺着石子的去势瞧去,见湖
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他钓杆上刚钓起一尾青鱼,
那颗石子飞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鱼丝之上,嗤的一声轻
响,鱼丝断为两截,青鱼又落入了湖中。
萧峰暗吃一惊:“这人的手劲古怪之极。鱼丝柔软,不能
受力,若是以飞刀、袖箭之类将其割断,那是丝毫不奇。明
明是圆圆的一枚石子,居然将鱼丝打断,这人使暗器的阴柔
手法,决非中土所有。”投石之人武功看来不高,但邪气逼人,
纯然是旁门左道的手法,心想:“多半是那大恶人的弟子部属,
听笑声却似是个年轻女子。”
那渔人的钓丝被人打断,也是吃了一惊,朗声道:“是谁
作弄褚某,便请现身。”
瑟瑟几响,花树分开,钻了一个少女出来,全身紫衫,只
十五六岁年纪,比阿朱尚小着两岁,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
脸精乖之气。她瞥眼见到阿朱,便不理渔人,跳跳蹦蹦的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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