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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_131 金庸(现代)
华赫艮拉着萧峰,从地道内倒爬出来,爬行之速,真如
在地面行走一般,顷刻间爬出百余丈,扶着萧峰站起身来,从
洞中钻了出去。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竟是
段誉、范骅、和巴天石。段誉叫道:“大哥!”扑上抱住萧峰。
萧峰哈哈一笑,道:“久闻华司徒神技,今日亲试,佩服
佩服。”
华赫艮喜道:“得蒙萧大王金口一赞,实是小人生平第一
荣华!”
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四下里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
但听得有人吹着号角,骑马从屋外驰过大声叫道:“敌人攻打
东门,御营亲兵驻守原地,不得擅离!”范骅道:“萧大王,咱
们从西门冲出去!”萧峰点头道:“好!阿紫他们脱险没有?”
范骅尚未回答,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姊夫,
你居然还惦记着我。”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喀喇一响,便
从地洞中钻了上来,颏下兀自粘着胡子,满头满脸都是泥土
灰尘,污秽之极。但是萧峰眼中瞧来,自从认识她以来,实
以此刻最美。她拔出宝刀,要替萧峰削去铐链。但那铐链贴
肉锁住,刀锋稍歪,便会伤到皮肉,甚是不易切削,她将宝
刀交给段誉道:“哥哥,你来削。”段誉接过宝刀,内力到处,
切铁铐如切败木。
这时地洞中又钻上来三人,一是钟灵,一是木婉清,第
三个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乃是弄蛇的能手,适才大厅上
群蛇乱窜,便是他闹的玄虚。这人见萧峰安然无恙,喜极流
涕,道:“帮主,你老人家……”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帮主”,见到这丐帮弟子的
神情,心下也自伤感,说道:“这可难为你了。”他一言嘉奖,
那八袋弟子又是感激,又觉荣耀,泪水直落下来。
范骅道:“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咱们乘乱走罢!萧
大王最好别出手,以免被人认了出来。”萧峰道:“甚是!”九
人从大门中冲出去。萧峰回头一望,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的瓦
屋,外观半点也不起眼。阿紫以契丹话大叫:“走水啦!走水
啦!”范骅、华赫艮等学着她的声音,跟着大叫。范骅、巴天
石等眼见街上没有辽兵,便到处纵火,霎时间烧起了七八个
火头。
九人径向西奔。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的装束,这时城
中已乱成一团,倒也无人加以注目,有时听到大队契丹骑兵
追来,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奔出十余条街,只听得北
方号角响起,人声喧哗,大叫:“不好了,敌兵攻破北门,皇
上给敌人掳了去啦!”
萧峰吃了一惊,停步道:“辽帝被擒么?三弟,辽帝是我
结义兄长,他虽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不义,万万不可伤
他……”阿紫笑道:“姊夫放心,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
主、七十二岛岛主,我教了他们这几句契丹话,叫他们背得
熟了,这时候来大叫大嚷,大放谣言,扰乱人心。南京城中
驻有重兵,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怎生擒得了他?”萧峰又
惊又喜,道:“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
阿紫道:“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小和尚自己来了,连
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萧峰问道:“甚么小和尚的老婆?”阿
紫笑道:“姊夫你不知道,虚竹子的老婆,便是西夏国公主,
只不过她的脸始终用面幕遮着,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谁也
不给瞧。我问小和尚:‘你老婆美不美?’小和尚总是笑而不
言。”
萧峰在外奔逃之际,忽然闻此奇事,不禁颇为虚竹庆幸,
向段誉瞧了一眼。段誉笑道:“大哥不须多虑,小弟毫不介怀,
二哥也不算失信。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
说话之间,众人又奔了一段路,只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
台大火烧得甚旺,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也都着火焚烧。萧峰
知道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乃辽兵操练之用,不知何
时搭了这座高台,自己却是不知。
巴天石对段誉道:“陛下,烧了辽帝的点将台、帅字旗,
于辽军大大不吉,耶律洪基伐宋之行,只怕要另打主意了。”
段誉点头道:“正是。”
萧峰听他口称“陛下”,而段誉点了点头,心中又是一奇,
道:“三弟,你……你做了皇帝吗?”段誉黯然道:“先父不幸
中道崩殂,皇伯父避位为僧,在天龙寺出家,命小弟接位。小
弟无德无能,居此大位,实在惭愧得紧。”
萧峰惊道:“啊哟,伯父去世了?三弟!你是大理国一国
之王,如何可以身入险地,为了我而甘冒奇险?若有丝毫损
伤,我……我……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
段誉嘻嘻一笑,说道:“大理乃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这
‘皇帝’二字,更是僭号。小弟胡里胡涂,望之不似人君,哪
里有半点皇帝的味道?给人叫一声‘陛下’,实在是惭愧得紧。
咱俩情逾骨肉,岂有大哥遭厄,小弟不来与大哥同处患难之
理?”
范骅道:“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劝止伐宋。敝国上下,
无不同感大德。辽帝倘若取得大宋,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敝
国兵微将弱,如何挡得住契丹的精兵?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
大理,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也是理所当然。”
萧峰道:“我是个一勇之夫,不忍两国攻战,多伤人命,
岂敢自居甚么功劳?”
正说之间,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百姓拖男带
女,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都道:“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
数好汉,攻破南门。”又有人道:“南院大王萧峰作乱,降了
宋朝,已将大辽的皇帝杀了。”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
“这萧峰叛国投敌,咱们恨不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一人
慌慌张张的问道:“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另一
人道:“怎么不真?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冲到万岁身
前,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窟窿。”另一个老者道:“萧
峰这狗贼为甚么怎地没良心?他到底是咱们契丹人,还是汉
人?”一个汉子道:“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这狗
贼奸恶得紧,真连禽兽也不如!”
阿紫听得这些人怒骂萧峰,怒从心起,举起马鞭,便向
身旁那契丹人抽去,萧峰举手一挡,格开鞭子,摇了摇头,低
声道:“且由得他们说去。”又问:“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来
么?”
那八袋弟子道:“好教帮主得知:段姑娘从南京出来,便
遇到本帮吴长老,说起帮主为了大宋江山与千万百姓,力谏
辽帝侵宋,以致为辽国所囚,吴长老不信,说帮主既是辽人,
岂有心向大宋之理?当下潜入南京,亲自打听,才知段姑娘
所言果然不虚。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青竹令’,将帮主的大
仁大义,遍告中原各路英雄。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由
少林众高僧带头,一起援救帮主来了。”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杀了不少英
雄好汉,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自己,心下又是难过,又是
感激。
阿紫道:“丐帮众化子四下送信,消息传得还不快吗?啊
哟,不好,可惜,可惜!”段誉问道:“可惜甚么?”阿紫道:
“我那座神木王鼎,在大厅中点了香引蛇,匆匆忙忙的忘了带
出来。”段誉笑道:“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带
在身边干甚么?”阿紫道:“哼,甚么旁门左道?没有这件宝
贝,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我姊夫也没这么容易
脱身啦。”
说话间,只听后面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火光
中见无数辽兵正在互相格斗。萧峰奇道:“咦,怎么自己人
……”段誉道:“大哥,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咱们的人。”阿
紫取过一块白布,递给萧峰,道:“你系上罢!”
萧峰一瞥间,见众辽兵难分敌我,不知去杀谁好。乱砍
乱杀之际,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残杀的局面。那些颈缚白巾
的假辽兵,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萧峰眼
见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尸横就地,拿着白布,不禁双手发
颤,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嚷:“我是契丹人,不是汉人,我是契
丹人,不是汉人!”这块白布说甚么也系不到自己颈中。
便在此时,轧轧声响,两扇厚重的城门缓缓开了,段誉
和范骅拥着萧峰,一冲而出。
城门外火把照耀,无数丐帮帮众牵了马匹等候,眼见萧
峰冲出,登时欢声如雷:“乔帮主!乔帮主!”火光烛天,呼
声动地。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一乘马在其间直驰而前,马
上一个老丐双手高举头顶,端着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
正是吴长老,他驰到萧峰身前,滚鞍下马,跪在地上,说道:
“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我们实在胡
涂该死,猪油蒙了心,冤枉好人,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大
伙儿猪狗不如,只盼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念着我们是一群
没爹没娘的孤儿,重来做本帮之主,大伙人受了奸人煽惑,说
帮主是契丹胡狗,真是该死之极,大伙儿已将那奸徒全冠清
乱刀分尸,为帮主出气。”说着将打狗棒递向萧峰。
萧峰心中一酸,说道:“吴长老,在下确是契丹人。多承
各位重义,在下感激不尽,帮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当的。”
说着伸手去扶吴长风。
吴长风脸色迷惘,抓头搔耳,说道:“你……你又说是契
丹人?你……你定是不肯做帮主,乔帮主,你瞧开些罢,别
再见怪了!”
但听得城内鼓声响起,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段誉叫道:
“吴长老,咱们快走,辽兵势大,一结成了阵势,那可抵挡不
住。”
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只不过攻
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倘若真和辽兵硬斗,千百名江湖汉子,如
何能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何况这一仗打起来,双方
死伤均重,大违自己本愿,便道:“吴长老,帮主之事,慢慢
再说不迟。你快传令,命众兄弟向西退走。”
吴长老道:“是!”传下号令,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向
西疾驰。不久虚竹子率领着灵鹫宫属下诸女,以及三十六洞、
七十二岛的异士,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奔出数里后,大理
国的众武士在傅思归、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也赶到了。但少
林群僧和中原群豪却始终未到。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
萧峰道:“少林派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咱们稍待
片刻。”过了半晌,城中杀喊声越来越响。段誉道:“大哥在
此稍待,我去接应他们出来。”领着大理众武士,回向南京城
去。
其时天色渐明,萧峰心下忧虑,不知中原群豪都否脱险,
但听得杀声大振,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过了良久,始终不见
群豪脱险来聚。
丐帮一名探子飞马来报:“数千名铁甲辽兵堵住了西门,
大理国武士冲不进去,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虚竹右手一招,
叫道:“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领着两千余名三山五岳的
好汉、灵鹫九部诸女,冲回来路。
萧峰骑在马上,遥向东望,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东
一个火头,西一个火头,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等了半
个时辰,又有一名探子来报:“大理段皇爷、灵鹫宫虚竹子先
生杀开一条血路,已冲入城中去了。”
以往遇有战斗,萧峰总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却远离战
阵,空自焦急关心,甚为不耐,说道:“我去瞧瞧!”阿紫、木
婉清、钟灵三女齐劝:“辽人只欲得你而甘心,千万不可去冒
险。”萧峰道:“不妨!”纵马而前,丐帮帮众随后跟来。
到得南京城西门外,只见城墙下、城墙头、护城河两岸
伏着数百名死尸,有些是辽国兵将,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
二人的下属。城门将闭未闭,两名岛主手挥大刀,守在城门
边,正在猛砍冲过来的辽兵,不许关闭城门。
忽听得南首、北首蹄声大作,萧峰惊道:“不好,大队辽
兵分从南北包抄,咱们可别困在这里。”抢过一柄铁枪折断了,
飞身跃起,枪头在城墙上一戳,借力再跃,枪头又在城墙上
一戳,几下纵跃,上了城头,向城内望去时,只见西城方圆
数里之间,东一堆,西一堆,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
攻,几乎已成各自为战之局。群豪武功虽强,但每一人要抵
挡七八人至十余人,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
萧峰站在城头,望望城内,又望望城外,如何抉择,实
是为难万分;群豪为搭救自己而来,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他们
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但若跃下去相救,那便公然和辽国为
敌,成了叛国助敌的辽奸,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那也是千
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逃出南京,那是去国避难,旁
人不过说一声“萧峰不忠”,可是反戈攻辽,却变成极大的罪
人了。
萧峰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这时却当真进退维
谷,一瞥眼间,只见城墙边七八名契丹武士围住了两名少林
老僧狠斗。一名少林僧手舞戒刀,口中喷血,显是身受重伤,
萧峰凝神去看,认得他是玄鸣;另一名少林僧挥动禅杖拚命
掩护,却是玄石。两名辽兵挥动长刀,砍向玄鸣。玄鸣重伤
之下,无力挡架。玄石倒持禅杖,杖尾反弹上来,将两柄长
刀撞了回去。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左肩中刀,玄
石横杖过去,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
开,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刺入玄石小腹。玄石禅杖压将
下来,那契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竟还比他先死片刻,玄鸣
戒刀乱舞,已是不成招数,眼泪直流,大叫:“师弟!师弟!”
萧峰只瞧得热血沸腾,再也无法忍耐,大叫一声:“萧峰
在此,要杀便来杀我,休得滥伤无辜!”从城头一跃而下,双
腿起处,人未着地,已将两名契丹武士踢飞,左足一着地,随
即拉起玄鸣,右手接过玄石的禅杖,叫道:“在下援救来迟,
实是罪孽深重。”挥禅杖将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
玄石苦笑道:“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罪孽更大,善哉,
善哉!如今水落石……”下面这“出”字没吐出口,头一侧,
气绝而死。
萧峰护着玄鸣,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去。辽
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神威凛凛的现身,都不由得胆怯,萧
峰舞动禅杖,远挑近打,虽不伤人性命,但遇上者无不受伤。
众辽兵纷纷退开,萧峰左冲右突,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
一起。他朗声叫道:“众位千万不可分开。”率领了这二百余
人四下游走,一见有人被围,便即迎上,将被围者接出,犹
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得千人以上时,辽兵已无法阻
拦。当下萧峰和虚竹、段誉,以及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
原群豪聚在一起,冲向城门。
萧峰手持禅杖,站在城门边上,让大理国,灵鹫宫、中
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辽国兵将远远站着呐喊,竟无人
胆敢上前冲杀。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这才最后出城,出城门时回头一望,
但见尸骸重叠,这一战不知已杀伤了多少性命,眼见两名灵
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萧峰回进城门,抓着二女
的背心,提将出来。
猛听得鼓声如雷,两队骑兵从南北杀将过来,萧峰一颗
心登时沉了下去,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己方久
战之后,不是受伤,便已疲累,如何抵敌?叫道:“丐帮众兄
弟断后!将坐骑让给受了伤的朋友们先退!”丐帮帮众大声应
诺,纷纷下马,萧峰又叫:“结成打狗大阵!”群丐口唱“莲
花落”,排成一列列人墙。萧峰叫道:“玄渡大师、二弟、三
弟,快率领大部朋友向西退却,让丐帮断后!”
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
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
虚竹和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情知丐帮的“打狗大阵”无
论如何抵拦不住,二人分站萧峰左右,说道:“大哥,咱们结
难兄弟,有难同当,生死与共!”萧峰道:“那你快叫本部人
马退去!”
虚竹、段誉分别传令。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不肯舍主人
而去,大理国的将士也决不肯让皇帝身居险地,自行退却。眼
见辽兵越冲越近,射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玄渡
本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这时群豪见情势凶险,竟有数
十人奔了回来助阵。
萧峰暗暗叫苦,心想:“这些人一个个武功虽高,聚在一
起,却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谙兵法部署,如何与辽兵相抗?我
一死不打紧,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那可……那
可……”
正没做理会处,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竟然鸣金退
兵,正自疾冲而来的辽兵一听到锣声,当即带转马头,后队
变前队,分向南北退了下去。萧峰大奇,不明所以,却听得
辽军阵后喊声大振,又见尘沙飞扬,竟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
背后,萧峰更是奇怪:“怎么辽车后又有军马,难道有甚么人
做乱?皇上腹背受敌,只怕情势不妙。”他一见辽军遭困,不
由自主的又关心起耶律洪基来。
萧峰跃上马背,向辽军阵后瞧去,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
箭如骤雨,辽兵纷纷落马。萧峰恍然大悟:“啊,是我的女真
部族朋友到了,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
女真猎人箭法了得,勇悍之极,每一百人为一小队,跨
上劣马,荷荷呼喊,狂奔急冲,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女
真部族人数不多,但骁勇善战,更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辽
军统帅眼见情势不利,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急忙收
兵入城。
范骅是大理国司马,精通兵法,眼见有机可乘,忙向萧
峰道:“萧大王,咱们快冲杀过去,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萧
峰摇了摇头。范骅道:“此处离雁门关甚远,若不乘机击破辽
兵,大有后患。敌众我寡,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萧峰又摇
了摇头。范骅大惑不解,心想:“萧大王不肯赶尽杀绝,莫非
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
烟尘之中,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或身披兽皮,乘
马冲杀而来,弩箭嗤嗤射出,当者披靡。辽军后队千余人未
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女真蛮人剃光了
前边头皮,脑后拖着一条辫子,个个面目狰狞,满身溅满鲜
血,射死敌人之后,随即挥刀割下首级,挂在腰间,有些人
腰间累累的竟挂了十余个首级,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着
实不少,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却是第一次见到,无不骇然。
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
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阿骨打喜道:“萧大哥,
那日你不别而行,兄弟每日记挂,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国做
了大官,倒也罢了,但想辽人奸猾,你这官只怕做不长久。果
然日前探子报道: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兄弟急忙
带人来救,幸好哥哥没死没伤,兄弟甚是欢喜。”萧峰道:
“多谢兄弟搭救!”一言未毕,城头上弩箭纷纷箭将下来,两
人距离城墙尚远,弩箭射他们不着。
阿骨打怒喝:“契丹狗子,我自和哥哥说话,却来打扰!”
拉开长弓,嗤嗤嗤三箭,自城下射了上去,只听得三声惨呼,
三名辽兵中箭,自城头翻将下来。辽兵射他不到,他的强弓
硬弩却能及远,三发三中,城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纷纷收
弦,竖起盾牌。但听得城中鼓声冬冬,辽军又在聚兵点将。
阿骨打大声道:“众儿郎听者,契丹狗子又要钻出狗洞来
啦,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女真人大声鼓噪,有若万兽齐吼。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双方死伤必重,忙道:“兄
弟,你前来救我,此刻我已脱险,何必再和人厮打?你我多
时不见,且到个安静所在,兄弟们饮个大醉。”完颜阿骨打道:
“也说得是,咱们走罢!”
却见城门大开,一队铁甲辽兵骑马急冲出来。阿骨打骂
道:“杀不完的契丹狗子!”弯弓搭箭,一箭飕的射出,正中
当先那人脸孔,登时撞倒下马。其余女真人也纷纷放箭,都
是射向辽兵脸面,这些人箭法既精,箭头上又喂了剧毒,中
者哼也没哼一声,立时便即毙命。片刻间城门口倒毙了数百
人,人马甲胄,堆成个小丘,将城门堵塞住了。其余辽兵只
吓得心胆俱裂,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来。
完颜阿骨打率领族人,在城下耀武扬威,高声叫骂。萧
峰道:“兄弟,咱们去罢!”阿骨打道:“是!”戟指城头,高
声说道:“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寒
毛,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
狗子一个个都射死了!”
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驰出十余里,到了一个山丘之上。
阿骨打跳下了马,从马旁取下皮袋,递给萧峰,道:“哥哥,
喝酒。”萧峰接了过来,骨嘟嘟的喝了半袋,还给阿骨打。阿
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说道:“哥哥,不如便和兄弟共去
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他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
骨打打败,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一番,大失颜面,定然不肯
就此罢休,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女真人虽然勇悍,究竟人
少,胜败实未可料,终究以避战为上,须得帮他们出些主意,
又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段日子,除了替阿紫治伤外,再无他
虑,更没争名争利之事,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倒也免却了
无数烦恼,便道:“兄弟,这些中原来的英雄豪杰,都是为救
我而来,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再来和兄弟相聚。”
阿骨打大喜,说道:“中原蛮子罗里罗唆,多半不是好人,
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说着率领着族人,向北而去。
中原群豪见这群番人来去如风,剽悍绝伦,均想:“这群
番人比辽国还要厉害,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否则可真
不好惹!”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张八嘴,纷纷谈论适才南京
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
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
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
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
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
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
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
“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
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
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
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
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
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
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
感放心。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
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罢,他瞎着
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
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
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
的讯号。群豪都是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
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
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
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
王,你瞧是不是辽兵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头。范骅道:
“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
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忿,
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来,定是
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
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勒马候在道
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
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
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
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
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和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
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
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
“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到南京来,也没
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
问他一句话。”玄渡嗯的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
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
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
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
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
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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