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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_13 金庸(现代)
过来。”心砚打开包裹,将两件兵器放在陈家洛手中。
此番红花会群雄追上官差,若依常例,自是章进、卫春华
等先锋抢先上阵。但张召重名气太大,陈家洛不由得技痒,挺
身搦战。主帅既然出马,无尘等也就不便和他相争。
张召重飞身下马,拔剑在手,逼近数步,正待凝神看时,忽
然身后抢上一人,说道:“张大人,待我打发他。”张召重见是御
前侍卫朱祖荫,心想正好让他先行试敌,一探虚实,便退后一
步,说道:“朱兄弟小心了。”朱祖荫抢上前去,喝道:“大胆狂
奴,竟敢劫夺钦犯,看刀!”举刀向陈家洛腿上砍去。
陈家洛轻飘飘的跃下马来,左手举盾牌一挡,月光之下,
朱祖荫见敌人所使是件奇形兵刃,盾牌上生着九枚明晃晃的
尖利倒钩,自己单刀若和盾牌一碰,就得给倒钩锁住,心中一
惊,急忙抽刀。陈家洛的盾牌可守可攻,顺势按了过来,朱祖荫
单刀斜切敌人左肩。陈家洛盾牌翻过,倒钩横扎,朱祖荫退出
两步。陈家洛右手扬动,五条绳索迎面打来,每条绳索尖端均
有钢球,专点人身三十六大穴。朱祖荫大惊,知道厉害,拔身纵
起,哪知绳索从后面兜上,顿觉后心“志堂穴”一麻,暗叫不好,
双脚已被绳索缠住。陈家洛一拉,将他倒提起来,手中又是一
放,朱祖荫平平飞出,对准一块岩石撞去,眼见便要撞得脑袋
迸裂。
张召重一见敌人下马的身手,早知朱祖荫远非敌手,眼见
他三招两式,即被抛出,当下晃身挡在岩石之前,左手疾伸,拉
住朱祖荫的辫子提起,在他胸口和丹田上一拍,解开穴道,说
道:“朱兄弟,下去休息一下。”朱祖荫吓得心胆俱寒,怔怔得答
不出话来。
张召重一挺凝碧剑,纵到陈家洛身前,说道:“你年纪轻
轻,居然有这身功夫,你师父是谁?”心砚在旁叫道:“别倚老卖
老啦,你师父是谁?”张召重怒道:“无知顽童,瞎说八道。”心砚
道:“你不识我家公子的兵器,你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教会你。”
张召重不再理他,刷的一剑向陈家洛右肩刺到。陈家洛右手绳
索翻上,裹向剑身,左手盾牌送出,迎面向他砸去。张召重凝碧
剑施展“柔云剑术”,剑招绵绵,以短拒长,有攻有守,和对方的
奇形兵器狠斗起来。
这时那两个艄公已上岸奔近清兵。官兵箭如飞蝗射去,都
被那两人拨落。前面的是铜头鳄鱼蒋四根,后面的人已甩脱了
斗笠蓑衣,露出一身白色水靠,手持双刀,原来是鸳鸯刀骆冰。
蒋四根手舞铁桨,直冲入官兵队里,当先两人被铁桨打得脑浆
迸裂,余人纷纷让开。骆冰紧跟身后,冲到大车之旁。成璜手
持齐眉棍,抢过来拦阻,和蒋四根战在一起。
骆冰奔到一辆大车边,揭起车帐,叫道:“大哥,你在这里
吗?”哪知在这辆车里的是身负重伤的余鱼同,他在迷迷糊糊
之中突然听得骆冰的声音,只道身在梦中,又以为自己已死,
与她在阴世相会,喜道:“你也来了!”
骆冰匆忙中一听不是丈夫的声音,虽然语音极熟,也不及
细想,又奔到第二辆车旁,正要伸手去揭车帐,右边一柄锯齿
刀疾砍过来。她右刀一架,左刀飕飕两刀,分取敌人右肩右腿。
她这套刀法相传从宋时韩世忠传下来。韩王上阵大破金兵,右
手刀长,号称“大青”,左手刀短,号称“小青”,丧在他刀下的金
兵不计其数。骆冰左手比右手灵便,她父亲神刀骆元通便将刀
法调转来教她,左手刀沉稳狠辣,见一般单刀的路子,右手刀
却变幻无穷,人所难测,确是江南武林一绝。
骆冰月光下看清来袭敌人面目,便是在肃州围捕丈夫的
八名侍卫之一,心中一恨,刀势更紧。瑞大林见过她的飞刀绝
技,当下将锯齿刀使得一刀快似一刀,总教她缓不出手来施放
飞刀。战不多时,又有两名侍卫赶来助战,官兵四下兜上,蒋四
根和骆冰陷入重围之中。
只听一声呼哨,东北面四骑马直冲过来,当先一人正是九
命锦豹子卫春华,其后是章进、杨成协、周绮三人。
卫春华舞动双钩,护住面门,纵马急驰。溶溶月色之下,只
见一匹黑马如一缕黑烟,直卷入清兵阵中。官兵箭如雨下,黑
马颈上中箭,负了痛更是狂奔,前足一脚踢在一名清兵胸前。
卫春华飞身下马,双钩起处,“啊哟,啊!”叫声中,两名清兵前
胸鲜血喷出,卫春华双钩已刺向瑞大林后心。瑞大林撇下骆
冰,回刀迎敌。跟着章进等也已冲到,官兵如何拦阻得住,被三
人杀得四散奔逃。
混战中忽见一条镔铁齐眉棍飞向半空。原来蒋四根和成
璜战了半晌,不能取胜,心中焦躁,看准成璜当头一棍打来,用
足全力,举铁桨反击。桨棍相交,成璜虎口震裂,铁棍脱手,转
身就逃。这时和骆冰对打的侍卫被短刀刺伤两处,浴血死缠,
还在拚斗,忽然脑后生风,忙转身时,一条钢鞭已迎头压下,忙
举刀挡架,哪知对方力大异常,连刀带鞭一起打了下来,忙一
个打滚,逃了开去,终究后背还是被敌人重重踢了一脚。
骆冰缓开了手,又抢到第二辆大车旁,揭开车帐。她接连
失望,这时不敢再叫出声来,车中人却叫了出来:“谁?”这一个
字钻入骆冰耳中,真是说不出的甜蜜,当下和身扑进车里,抱
住文泰来的脖子,哭着说不出话来。文泰来乍见爱妻,也是喜
出望外,只是双手被缚,无法搂住安慰。两人在车中忘了一切,
只愿天地宇宙,万世不变,车外呐喊厮杀,金铁交并,全然充耳
不闻。
过了一会,大车移动。章进探头进来道:“四哥,我们接你
回去。”坐上车夫的座位,赶大车向北。几名侍卫拚死来夺,被
杨成协、卫春华、蒋四根、周绮四人回头一赶,又退了转去,急
叫:“放箭!”数十名清兵张弓射来,黑暗中杨成协“啊哟”一声,
左臂中箭。
卫春华一见大惊,忙问:“八哥,怎样?”杨成协用牙咬住箭
羽,左臂向外一挥,已将箭拔出,怒喝:“杀尽了这批奴才!”也
不顾创口流血,高带钢鞭,直冲入清兵阵里。卫春华叫道:“好,
再杀。”两人并肩猛冲,一时之间,清兵被钢鞭双钩伤了七八
人,余众四下乱窜。两人东西追杀,孟健雄和安健刚奔上接应。
孟健雄一阵弹子,十多名清兵被打得眼肿鼻歪,叫苦连天。
蒋四根和周绮护着大车,章进将车赶到一个土丘旁边,停
了下来,凝神看陈家洛和张召重相斗。
文泰来道:“外面打得怎样了?”骆冰道:“总舵主在和张召
重拚斗。”文泰来奇道:“总舵主?”骆冰道:“少舵主已做了咱们
总舵主。”文泰来喜道:“那很好。张召重这家伙手下硬得很,别
叫总舵主吃亏。”骆冰探头出车外,月光下只见两人翻翻滚滚
的恶斗,兀自分不出高下。
文泰来连问:“总舵主对付得了吗?”骆冰道:“总舵主的兵
器很厉害,左手盾牌,盾上有尖刺倒钩。右手是五条绳索,索子
头上还有钢珠。你听,这绳索的呼呼风声!”
文泰来道:“绳头有钢球?那么他能用绳索打穴?”骆冰道:
“嗯,那张召重被他绳索四面围住了。”文泰来又问:“总舵主力
气够吗?听声音好似绳索的势道缓了下来。”骆冰不答,忽然跳
了起来,大叫:“好,张召重的剑给盾牌锁住了,好,好,这一索
逃不过了……啊哟,啊哟……糟啦,糟啦!”文泰来忙问:“怎
么?”骆冰道:“那家伙使的是口宝剑,将盾牌上的钩子削断了
两根,啊哟,绳索被宝剑割断了……好……唉,这一盾没打中。
不好,钩子又断了,总舵主空手和他打,这不成!那家伙凶得
很。好,无尘道长上去了。总舵主退了下来。”文泰来素知无尘
剑法凌厉无伦,天下独步,这才放下了心,双手手心中却已全
是冷汗。
只听得众人齐声呼叫,文泰来忙问:“怎么?”骆冰道:“道
长施展追魂夺命剑中的大五鬼剑法,快极啦,张召重在连连倒
退。”文泰来道:“你瞧他脚下是不是在走八卦方位?”骆冰道:
“他从离宫踏进乾位,啊,现在是走坎宫,踏震位,不错,大哥,
你怎么知道?”文泰来道:“这人武功精强,我猜他不会真的连
连倒退。听说武当派柔云剑术中,有一路剑法专讲守势,先消
敌人凌厉攻势,才行反击,这路剑法脚下就要踏准八卦。可惜,
可惜!”骆冰道:“可惜甚么啊?”文泰来道:“可惜我看不到。会
这路剑法之人当然武功十分了得,只有遇上了真正的强敌才
会使用。如此比剑,一生之中未必能见到几次。”
骆冰安慰他道:“下次我求陆老前辈和道长假打一场,给
你看个明白。”文泰来哈哈一笑,道:“他们没你这么孩子气。”
骆冰伸手搂住他的头颈,忽然叫道:“道长在使腿了,这连环迷
踪腿当真妙极。”文泰来道:“道长缺了左臂,因此腿上功夫练
得出神入化,以补手臂不足。当年他威服青旗帮,就是单凭腿
法取胜。”
原来无尘道人少年时混迹绿林,劫富济贫,做下了无数巨
案,武功高强,手下兄弟又众,官府奈何他不得。有一次他见到
一位官家小姐,竟然死心塌地的爱上了她。那位小姐却对无尘
并没真心,受了父亲教唆,一天夜里无尘偷偷来见她之时,那
小姐说:“你对我全是假意,没半点诚心。”无尘当然赌誓罚咒。
那小姐道:“你们男人啊,这样的话个个会说。你隔这么久来瞧
我一次,我可不够。你要是真心爱我,就把你一条手膀砍来给
我。有你这条臂膀陪着,也免得我寂寞孤单。”无尘一语不发,
真的拔剑将自己的左臂砍了下来。小姐楼上早埋伏了许多官
差,一见都涌了出来。无尘已痛晕在地,哪里还能抵抗?
无尘手下的兄弟们大会群豪,打破城池,将他救出,又把
小姐全家都捉了来听他发落。众人以为无尘不是把他们都杀
了,就是要了这小姐做妻子。哪知他看见小姐,心肠一软,叫众
人把她和家人都放了,自己当夜悄悄离开了那地方,心灰意
懒,就此出家做了道人。
人虽然出了家,可是本性难移,仍是豪迈豁达,行侠江湖,
被红花会老当家于万亭请出来做了副手。有一次红花会和青
旗帮争执一件事,双方各执一辞,互不相下,只好武力解决。青
旗帮中有人讥讽无尘只有一条手臂。无尘怒道:“我就是全没
手臂,似你这样的家伙,十个八个也不放在心上。”果真用绳子
将右臂缚在背后,施展连环迷踪腿,把青旗帮的几位当家全都
踢倒。青旗帮的人心悦诚服,后来就并入了红花会。铁塔杨成
协本是青旗帮帮主,入红花会后坐了第八把交椅。
骆冰说道:“好啊!张召重的步法给道长踢乱了,已踏不准
八卦方位。”文泰来喜道:“道长成名以来,从未遇过敌手,这一
次要让张召重知道红花会的厉害……”他语声未毕,忽然骆冰
“啊哟”一声,文泰来忙问:“甚么?”骆冰道:“道长在东躲西让,
那家伙不知在放甚么暗器。黑暗中瞧不清楚,似乎这暗器很
细。”
文泰来凝神静听,只听得一些轻微细碎的叮叮之声,说
道:“啊,这是他们武当派中最厉害的芙蓉金针。”这时大车移
动。向后退了数丈。骆冰道:“道长一柄剑使得风雨不透,护住
了全身,金针打不着他,给他砸得四下乱飞,大家在退后躲避。
金针似乎不放啦,又打在一起了,还是道长占上风,不过张召
重守得好,攻不进去。”
文泰来道:“把我手上绳子解开。”骆冰笑道:“大哥,你瞧
我喜欢胡涂啦!”忙用短刀割断他手上绳索,轻轻揉搓他手腕
活血。
忽然间外面“当啷”一声响,接着又是一声怒吼。骆冰忙探
头出去,说道:“啊哟,道长的剑被削断啦,这位姓张的这把剑
真好,大哥,我夺了一匹好马,回头给你骑。”她百忙之中,忽然
想到那匹白马。文泰来笑道:“傻丫头,急甚么?快瞧道长怎样
了。”骆冰道:“这一下好,道长踢中了他一腿,他退了两步。赵
三哥上去啦。”文泰来听得无尘道人叽哩咕噜,大声粗言骂人,
笑道:“道长是出家人,火气还这样大。你扶我出去,我看三哥
和他斗暗器。”骆冰伸手相扶,哪知他腿上臂上伤势甚重,一动
就痛得厉害,不禁“啊唷”一声。骆冰道:“你安安稳稳躺着,我
说给你听。”
只听得嗤嗤之声连作,文泰来道:“这是袖箭,啊,飞蝗石、
甩手箭全出去了,怎么?张召重也用袖箭和飞蝗石,这倒奇
了。”骆冰道:“这家伙把赵三哥的暗器全伸手接去啦,又倒着
打过来。嗯,真好看,下雨一样,千臂如来真有一手,钢镖、铁莲
子、金钱镖,我看不清楚,太多了,那家伙来不及接,可惜……
还是给他躲过了。”
忽然蓬的一声猛响,一枝蛇焰箭光亮异常,直向张召重射
去,火光直照进大车里来。文泰来一刹那间见到娇妻一张俏脸
红扑扑地,眼梢眼角,喜气洋溢,不由得心动,轻轻叫了声:“妹
子!”骆冰回眸嫣然一笑,笑容未敛而火光已熄。
赵半山乘张召重在火光照耀下一呆,打出两般独门暗器,
一是回龙璧,一是飞燕银梭。
赵半山是浙江温州人,少年时曾随长辈至南洋各地经商,
看到当地居民所用的一样猎器极为巧妙,打出之后能自动飞
回。后来他入温州王氏太极门学艺,对暗器一道特别擅长,一
日想起少年时所见的“飞去来器”,心想可以化作一项奇妙暗
器,经过无数次试制习练,制成一种曲尺形精钢弯镖,取名为
“回龙璧”。至于“飞燕银梭”,更是他独运匠心创制而成。要知
一般武术名家,于暗器的发射接避必加钻研,寻常暗器实难相
伤。这飞燕银梭却另有巧妙。张召重剑交左手,将铁莲子、菩
提子、金钱镖等细小暗器纷纷拨落,右手不住接住钢镖、袖箭、
飞蝗石等较大暗器打回,身子窜上蹲下,左躲右闪,避开来不
及接住的各种暗器,心下暗惊:“这人打不完的暗器,真是厉
害!”正在手忙足乱之际,忽然迎面白晃晃的一枝弯物斜飞而
至,破空之声,甚为奇特。他怕这暗器头上有毒,不敢迎头去
拿,一伸手,抓住它的尾巴,哪知这回龙璧竟如活的一般,一滑
脱手,骨溜溜的又飞了回去。赵半山伸手拿住,又打了过来。张
召重大吃一惊,不敢再接,伸凝碧剑去砍,忽然飕飕两声,两枚
银梭分从左右袭来。
他看准来路,纵起丈余,让两只银梭全在脚下飞过。不料
铮铮两声响,燕尾跌落,梭中弹簧机括弹动燕头,银梭突在空
中转弯,向上激射。他暗叫不妙,忙伸手在小腹前一挡,一只银
梭碰到手心,当即运用内力,手心微缩,银梭来势已消,竟没伤
到皮肉。但另一只银梭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了,终究刺入他小腿
肚中,不由得轻轻“啊”的一声呼叫。
赵半山见他受伤,剑招随至,张召重举剑一架。赵半山知
他凝碧剑是把利刃,不让两剑剑锋相交,剑身微侧,已与凝碧
剑剑身贴在一起,运用太极剑中“粘”字诀,竟把凝碧剑拉过数
寸。张召重一惊:“此人暗器厉害,剑法也是如此了得。”不由得
怯意暗生。
他本想凭一身惊人艺业,把对方尽数打败,哪知叠遇劲
敌,若非手中剑利,单是那道人便已难敌,眼下小腿又已受伤,
不敢恋战,四下一望,只见众侍卫和官兵东逃西窜,囚禁文泰
来的大车也已被敌人夺去,不由得着急,刷刷刷三剑,将赵半
山逼退数步,拔出小腿上银梭,向他掷去。赵半山低头一让,他
已直向大车冲了过去。
骆冰见张召重在赵半山诸般暗器的围攻下手忙脚乱,只
喜得手舞足蹈。文泰来道:“十四弟呢?他伤势重不重?”骆冰
道:“十四弟?他受了伤……”话未说完,张召重已向大车冲来。
骆冰“啊哟”一声,双刀吞吐,挡在车前。群雄见张召重奔近,纷
纷围拢。
周仲英斜刺里窜出,拦在当路,金背大刀一立,喝道:“你
这小子竟敢到铁胆庄拿人,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这笔帐咱们今
日来算算!”张召重见他白发飘动,精神矍铄,听他言语,知是
西北武林的领袖人物铁胆周仲英,不敢怠慢,挺剑疾刺。周仲
英大刀翻转,刀背朝剑身碰去。张召重剑走轻灵,剑刃在刀背
上一勒,刀背上登时划了一道一寸多深的口子。
这时周绮、章进、徐天宏、常氏双侠各挺兵刃,四面围攻。
张召重见对方人多,凝碧剑“云横秦岭”,画了个圈子。众人怕
他宝剑锋利,各自抽回兵器。张召重攻敌之弱,对准周绮窜去。
周绮举刀当头砍下,张召重左手伸出,已拿住她手腕,反手一
拧,将雁翎刀夺了过去。周仲英大惊,两枚铁胆向张召重后心
打去。
就在此时,陈家洛三颗围棋子已疾飞而至,分打他“神
封”、“关元”、“曲池”三穴。张召重心中一寒,心想黑暗之中,对
方认穴竟如此之准,忙挥剑砍飞棋子,只听得风声劲急,铁胆
飞近。
张召重听声辨器,转身伸手,去接先打来的那枚铁胆。哪
知扑的一声,胸口已被铁胆打中。原来周仲英靠铁胆成名,另
有一门独到功夫,先发的一枚势缓,后发的一枚势急,初看是
一先一后,哪知后发者先至,敌人正待躲闪先发铁胆,后发者
已在中途赶上,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张召重出其不意,只觉得
胸口剧痛,身子一摇,不敢呼吸,放开周绮手腕,双臂一振,将
挡在前面的章进与徐天宏弹开,奔到车前。
骆冰见他冲到,长刀下撩。张召重剑招奇快,当的一声,削
断长刀,乘势纵上大车,拉住骆冰右臂。骆冰右臂被握,短刀难
使,左拳猛击敌人面门。群雄大惊,奔上救援。张召重抓住骆
冰后心,向常氏双侠、周仲英等摔来。常氏双侠怕她受伤,双双
伸手托住。
忽然张召重哼了一声,原来后心受了文泰来的一掌,总算
他武功精湛,而文泰来又身受重伤,功力大减,饶是如此,还是
眼前一阵发黑,痛彻心肺。他不及转身,左手反手把盖在文泰
来身上的棉被一掀,挡住了奔雷手第二掌,右手反点文泰来
“神藏穴”,一把将他拖到车门口,喝道:“文泰来在这里,哪一
个敢上来,我先将他毙了!”凝碧剑寒光逼人,如一泓秋水,架
在文泰来颈里。
骆冰哭叫:“大哥!”不顾一切要扑上去,被陆菲青一把拉
住。张召重说了这几句话,只觉喉口发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
口鲜血。
陆菲青踏上一步,说道:“张召重,你瞧我是谁?”张召重和
他阔别已久,月光下看不清楚。陆菲青取其白龙剑,扳转剑尖,
和剑柄圈成一个圆圈,手一放,铮的一声,剑身又弹得笔直,微
微晃动。
张召重哼了一声,道:“啊,是陆师兄!你我划地绝交,早已
恩断义绝,又来找我作甚?”陆菲青道:“你身已受伤,这里红花
会众英雄全体到场,还有铁胆庄周老英雄出头相助,你今日想
逃脱性命,这叫难上加难。你虽无情,我不能无义,念在当年恩
师份上,我指点你一条生路。”张召重又哼了一声,不言不语。
忽然东边隐隐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
来。红花会群雄一听,惊疑不定。张召重更是惊惶,心想:“红
花会当真神通广大,在西北也能调集大批人手。”
陆菲青又道:“你好好放下文四爷,我请众位英雄看我小
老儿的薄面,放一条路让你回去,不过你得立一个誓。”张召重
眼见强敌环伺,今日有死无生,听了陆菲青这番话,不由得心
动,说道:“甚么?”陆菲青道:“你立誓从此退出官场,不能再给
鞑子做鹰犬。”张召重热衷功名利禄,近年来宦途得意,扶摇直
上,要他忽然弃官不做,那直如要了他的性命,心想:“今日就
是立了个假誓,逃得性命,可是失去了钦犯,皇上和福统领也
必见罪,这样我一生也就毁了。好在他们心有所忌,我就舍命
拚上一拚。”计算已定,喝道:“你们以多胜少,姓张的虽败,也
不算丢脸。今日我要和文泰来同归于尽,留个身后之名。将来
天下英雄知道了,看你们红花会颜面往哪里搁去。”杨成协大
叫:“你甘心做鞑子走狗,还不算丢脸,充你妈的臭字号!”张召
重无言可答,左手放下文泰来,搁在膝头,挽住骡子缰绳一提,
大车向前驰去。
群雄要待上前抢夺,怕他狗急跳墙,真个伤害文泰来性
命,投鼠忌器,好生为难。骆冰见丈夫受他挟制,不言不动,眼
见大车又一步步的远去,不禁五内俱裂,叫道:“你放下文四
爷,我们让你走,也不叫你发甚么誓啦。”张召重不理,赶着大
车驶向清兵队中。
众侍卫和清兵逃窜了一阵,见敌人不再追杀,慢慢又聚集
拢来。瑞大林见张召重驶着大车过来,命兵丁预备弓箭接应,
说道:“听我号令放箭。”这时远处人马奔驰之声越来越近,红
花会和清兵双方俱各惊疑,怕对方来了援兵。
陈家洛高声叫道:“九哥、十三哥、孟大哥、安大哥去冲散
了鹰爪!”卫春华等挺起兵刃,朝清兵队里杀去。陆菲青背后闪
出一个少年,说道:“我也去!”跟着冲去。陈家洛眉头微微一
皱,原来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沅芷。
那天陆菲青落后一步,傍晚与李沅芷见了面。这姑娘连日
见到许多争斗凶杀,热闹非凡,再也熬不住,定要师父带她同
去参与劫救文泰来。陆菲青拗她不过,要她立誓不得任性胡
来。李沅芷听得师父口气松动,乐得眉花眼笑,罚了一大串的
咒,说:“要是我不听师父的话,教我出天花,生一脸大麻子,教
我害癞痢,变成个丑秃子。”陆菲青心想:“女孩子最爱美貌,她
这样立誓,比甚么‘死于刀剑之下’等等还重得多。”于是一笑
答应。李沅芷写了封信留给母亲,说这般走法太过气闷,所以
单身先行上道,赶到杭州去会父亲,明知日后母亲少不免有几
个月罗唆,可是好戏当前,机缘难逢,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师徒两人赶上红花会群雄之时,他们刚正得到讯息,张召
重要从赤套渡头过河。一场夜战,陆菲青总是不许李沅芷参
加。她见群雄与张召重恶斗,各人武功艺业,俱比自己不知高
了多少倍,不禁暗暗咋舌,眼见卫春华等去杀清兵,也不管自
己父亲做的是甚么官,女孩儿家觉得有趣,就跟在后面杀了上
去,心想:“这次我不问师父,教他来不及阻挡。他既没说话,我
也就不算不听他的话。”
陈家洛向众人轻声嘱咐,大家点头奉命。赵半山首先窜
出,手一扬,两只袖箭钉入拖着大车的骡子双眼。骡子长啸一
声,人立起来。章进奔进大车之后,奋起神力,拉住车辕,大车
登时如钉住在地,再不移动。常赫志、常伯志兄弟抢到大车左
右,两把飞抓向张召重抓去。张召重挥剑挡开。杨成协大喝一
声,跳上大车来抢文泰来。张召重劈面一拳,杨成协身子一侧,
用左肩接了他这一拳,双手去抱文泰来,同时无尘和徐天宏在
车后钻进,袭击张召重背心。陈家洛对心砚道:“上啊!”两人
“燕子穿云”,飞身纵上车顶,俯身下攻。
张召重一拳打在杨成协肩头,见他竟若无其事的受了下
来,心中一怔,百忙中哪有余暇细想,见他去抢文泰来,左手一
把抓住他后心,此时常氏兄弟两把飞抓左右抓来,张召重单剑
横挡,一招“倒提金钟”,把杨成协一个肥大身躯扯下车来。
火手判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敌甫却,只听得头顶后
心齐有敌人袭到,身子前俯,左手已抓住一把芙蓉金针,微微
侧身,向车顶和车后敌人射出。
陈家洛见他挥手,知他施放暗器,盾牌在身前一挡,叮叮
数声,金针跌落在地,右手一掌在心砚肩上一推,将他推下车
顶,饶是手法奇快,只听得心砚“啊哟”连叫,知已中了暗器,忙
跳下去救。那边无尘和徐天宏在车后进攻,金针掷来,无尘功
力深厚,向后一仰,人如一枝箭般从大车里向后直射出去。他
这一下去得比金针更快更远,金针竟追他不上。徐天宏可没这
手功夫,只得掀起车中棉被一挡,左肩露出了空隙,只觉得一
阵酸麻,跌下车来。
章进抢过扶起,忙问:“七哥,怎么了?”语声未毕,忽然背
上剧痛,竟是中了一箭,一个踉跄,只听得陈家洛大呼:“众位
哥哥,大家聚拢来。”这时背后箭如飞蝗密雨般射来,章进左手
搭在无尘肩上,右手挥动狼牙棒不住拨打来箭。无尘道:“十
弟,别动!沉住气。”按住他血脉来路,轻轻把箭拔下,撕下道袍
衣角,替他裹住箭创。
只看东面大队清兵,黑压压的一片正自涌将过来,千军万
马,声势惊人。群雄逐渐聚集,卫春华等也已退转。陈家洛道:
“哪两位哥哥前去冲杀一阵?”无尘与卫春华应声而出。陈家洛
道:“大家赶紧分散,退到那边土丘之后。”众人应了。陈家洛
道:“三哥、五哥、六哥!咱们再来。”四人分头攻向大车。
卫春华手挺双钩,冒着箭雨,杀奔清兵阵前。无尘赤手空
拳,在空中接了一枝箭,以箭拨箭,跟在卫春华后面。两人转眼
没入阵中。无尘夺了一柄箭,四下冲杀。清兵势大,这两人哪
里阻挡得住?不一刻,先头马军已奔到群雄跟前。
张召重见援兵到达,大喜过望,这时他呼吸紧迫,知道自
己伤势不轻,忽见陈家洛等又攻上车来,不敢抵抗,举起文泰
来身子团团挥舞。舞得几舞,数十骑马军已举起马刀向陈家洛
等砍来。陈家洛眼见如要硬夺文泰来,势必伤了他性命,当下
一声唿哨,与赵半山、常氏双侠冲向土丘。
四人奔到,见众人已聚,一点人数,无尘、卫春华杀入敌阵
未回,此外还不见徐天宏、周绮、李沅芷、周仲英、孟健雄五人。
陈家洛忙问:“见到七哥和周老英雄他们么?”章进躺在地下,
抬头道:“七哥受了伤,还没回来吗?我去找。”站起身来,挺了
狼牙棒就要冲出去,他背上箭创甚重,摇摇晃晃,立足不定。石
双英道:“十哥你别动,我去。”蒋四根道:“我也去。”陈家洛道:
“十三弟,你与四嫂冲到河边,备好筏子。”蒋四根和骆冰应了。
骆冰伤心过度,心中空旷旷地,随着蒋四根去了。
石双英手持单刀,飞身上马,绕过土丘。这时清兵大队已
漫山遍野而来,他骑上高地,纵目远望,不见徐天宏等人,只得
冲入敌阵,到处乱找。
不久,周仲英和孟健雄两人奔到。陈家洛忙问:“见到周姑
娘吗?”周仲英焦急异常,不住摇头。陆菲青道:“我那小徒也失
陷了,我去找。”安健刚道:“我跟你去。”
陈家洛道:“这里乱箭很多,大家捡起来,我去夺几张弓。”
说罢上马,冲入清兵弓箭队,绳索挥去,已将两名弓箭手击倒,
绳索倒卷回来,把跌在地上的两张弓卷起。清兵大喊大叫,四
五柄枪攒刺过来。陈家洛舞动绳索,清兵刀枪纷纷脱手,不一
会已抢得八张弓在手,拨转马头,正要是走,忽然清兵两边散
开,人衖堂里冲出几骑马来。当先一人正是无尘道人,后面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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