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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杀K星人

王晋康(当代)
《追杀K星人》
作者:王晋康
正文 一
  李剑乘波音797赶到北京,在机场立即租了一架小蜻蜓双座直升机飞到劲松小区。他已经近两年没回家,01基地的工作是超强度的,两年下来,他身上那根弦几乎崩断了。伊凡诺夫将军特批了两天假期,让他乘出差之机与家人团聚一次。
  他确实累了。虽然在01基地同事们看来,他是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严厉精细,近乎不通人情,有着钢铁般的神经。但即使钢铁也会疲劳断裂的。也许是假期让他放松了心境,刚才在直升飞机的15分钟航程中,他还抽空打了个盹,甚至作了一个短梦。他梦见妻子在民航客机上向他招手,小豹头也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忽然远处的云层里浮出K星人的飞碟……然后是直升机驾驶员的声音:“先生,到你家了,再见。”
  他伸出左手食指,打开了公寓门上的指纹锁。200平米的屋内没有一个人。他想起现在正是暑假,妻子一定领小豹头出去游玩了。小豹头今年12岁,长成什么模样了?墙上一副照片看来是近照,小豹头两眼圆溜溜地,依在妈妈的身边,妻子的面容仍如刚结婚时一样娇艳。
  他的小腹处升起一股热流,甩掉衣服走进浴室。他想洗掉旅途的疲劳,好好和妻子亲热一番。只有两天假期,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他刚进浴室,莫如慧就回来了。她一眼就看见沙发上有丈夫的衣裤,听见浴室内有哗哗的水声,立时感到心跳加快了。“剑,你回来了?”她喜悦地问。在哗哗的水声中,丈夫没听见。她忙从衣橱里挑出干净衣服,把脏衣裤口袋里的杂物掏出来。裤兜里掏出了他的旧式劳力士手表,那是结婚时买的一对情侣表,女表正戴在自己的腕上。依照惯例,她对了一下表,两个表竟然相差整3分钟。她知道丈夫一向以严谨著称,他手腕的劳力士绝对不会超过一秒的误差,肯定是自己的表慢了,于是她顺手把手中的表调快了3分。她始终不知道,在渴盼丈夫的情思迷乱中,她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她调的不是自己的表,而是丈夫本来正确的手表。这点阴差阳错此后又放大为另一个错误。
  水声停了,丈夫披着雪白的浴巾出来,她立时扑进丈夫的怀抱,尽情热吻着,身上有一种欲望勃勃跳动……门开了,小豹头的脑袋探进来,嘻皮笑脸地说:
  “爸,妈,我什么也没看见!”
  李剑笑着把他拉过来,也拥入怀中。
  新浴过后,丈夫更显得英气逼人,浑身洋溢着喜悦,两道剑眉,高鼻梁,眼睛炯炯有神。他身材颀长,穿上衣服后基至给人以单薄的印象,实际上他的胸肌臂肌十分发达,这是他的武警特种部队教官生活的纪念。
  吃晚饭时,莫如慧一直目醉神迷地看着夫君,她幽怨地说:
  “两年了,小豹头真想你呢。我看你把我们俩都忘了。”
  李剑笑道:“我专意为你装了三维可视电话,还不和真人一样?”
  “再逼真也只是激光全息图象,看得见,摸不着呀。再说,一年内你能打回来几次电话?”
  李剑哑然了。01基地实行着极严格的电波静默,不允许对外通信。他只有在出差时才能打回来一次电话。这些年,妻子实际是过着寡居的生活,真难为她了。
  小豹头没有这样细腻的离怨别绪。他兴高采烈地和爸爸谈天,说他们如何不喜欢万能的机器人教师,如何拿一些怪问题作弄它们。比如:万能的教师能不能造出一道它自己也解不开的难题?或者请它把全班同学按美貌程度排排次序,“这道题把机器人教师难住了,至今也答不出来。它们机器脑袋里没有关于美貌的积分程序!哈哈!”小豹头得意地笑着,随即蹦到另一个问题上,“爸爸,你的基地是干什么的,是解剖外星人的吗?”
  李剑笑着问:“谁告诉你的古怪想法?”
  “当然是我嘛。你的基地太诡秘。在信息共享的21世纪,你们的行为太不合群了,就象一群神秘的印度托钵僧人。”儿子很“哲理”地说。
  李剑笑笑,没有回答。
  晚饭后,李剑给远在山东的父母打了个长途,问问安好;又和北京的一群哥们儿通了话,那群哥们儿都失惊打怪地说他简直失踪了,明天要好好聚一聚。李剑笑着说留待来日吧,这次是出差路过,总共不过两天时间,你们不让我和老婆亲热了?
  转过头,见妻子淋浴已毕,情意绵绵地等着他。她的眼波流转,嘴唇湿润而性感。李剑把她揽入怀中,能感觉她的脉博在勃勃跳动。但这时儿子又闯进来:
  “爸爸,妈妈,看实况转播的电视辩论,关于K星人的!”
  两人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随儿子来到客厅。儿子已打开100英寸的巨幅液晶屏幕,一名男主持人宣布,由世界政府新闻发言人、天文学家科林·卡普和《环球电讯》报记者蒂娜·钱参加的关于K星人的专题谈话即将开始。
  摄影机已经准备好,演播厅里的百名观众鸦雀无声。蒂娜·钱最后一次检查了化妆,收起镜子。她是一个漂亮的混血女人,眼窝较深,鼻梁挺直,其它地方则如中国女子,黑发黑眼珠,小巧的嘴唇,皮肤细腻润泽。工作人员小声宣布:
  “请注意,现在开始播发。”
  卡普在椅子上挺直身子,摆出从容的微笑,实际上,他心中十分忐忑。他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还有一个素以口舌锋利、思维敏捷著称的女记者!为了这次电视辩论,世界政府(当然是指少数知情人)已作了十几天的准备。
  摄影机开始丝丝运转,蒂娜·钱微微一笑,毫不留情地举起砍伐之剑。
  蒂娜·钱(讥讽地):谢谢科林·卡普先生的光临。新闻界和公众盼了两年多,总算有一个负责的政府发言人来澄清我们的疑问。首先说明一点,我们之所以把谈话地点选在西安,是因为这个十二朝古都的附近,正是所谓K星飞碟出没较频繁的地带。现在请卡普先生讲几句话。
  科林·卡普:诚如钱女士所言,这次答问的日期一再后延了。因为对所谓K星飞碟的调查工作需要时日,世界政府需要作出明确的结论。我向公众致歉,相信通情达理的公众会谅解的。
  钱:希望在听了卡普先生的解释后,我也能划归“通情达理”的那一部分。(众笑)好,开始正题吧。众所周知,三年之前,即2042年7月30日,世界政府发言人,即今天的卡普先生,曾激动地宣布,已经发现一艘外星飞船飞抵水星,帕洛马天文台拍摄到了清晰的照片,人类与外星文明建立联系的伟大历史时刻即将来临。这艘飞船可能来自十亿光年之外的某个星球,暂称为K星,据该飞船尾迹的紫移程度判断,它在途中的速度接近光速,所以它肯定来自一个远为先进的文明。卡普先生对我的这些叙述没有异议吧。
  卡普:不,没有。
  钱:我曾象一个易于激动的豆蔻少女那样,急切地盼着K星人在水星稍作休整后来地球作客,他们是什么模样?是威尔斯笔下的章鱼型?还是大脑袋,趾间有蹼,肚子下垂,心光可以发亮的E·T人?盼哪盼哪,K星人始终不曾露面,政府发言人的口气也越来越含混不清。在信息透明的21世纪,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十分丑恶的现象!现在请卡普先生明确回答,究竟K星人飞临水星这件事是真是假?
  卡普(困难地):十分抱歉,据两年多的调查结果,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这艘K星飞船的存在。需要说明的是,政府当年的宣布并不是草率之举,我们有飞船抵达水星的照片。虽说由于距离遥远--当时水星与地球相距1.2亿公里--又有太阳的干扰,照片不太清晰,但分析它在途中的速度变化,及它接近水星的方式,几乎可以肯定它不是陨星或其它自然天体,而是一架由智能生物控制的运载飞船。但此后没有任何它的信息。政府曾派遣了两艘考察飞船在水星降落,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钱:那么,你的结论?
  卡普:我可以肯定的是,两年以来,世界政府没有收到所谓K星飞船的任何消息,也没有K星飞船存在的任何证据。至于多次见诸报道的飞船飞临地球的消息,只是人的心理作用,是上次错误宣布引发的连锁反应。迄今未止,政府对所谓目击者的多次调查都得到了否定的结论。
  钱:那么,你是否能痛快承认,上一次政府的宣布是一次错误,是本世纪最大的科学丑闻?就象上个世纪炒得沸沸扬扬的火星运河那样?
  卡普:恐怕还不能这样说。不不,这并不是保存哪些人的脸面,那些照片的真实性至今还不能驳倒。也许,K星飞船的确曾到过水星,又悄悄离开了。
  钱:我的天,他们万里迢迢赶到太阳系,竟然对近在咫尺的地球毫不理睬,这可能吗?要知道,这里生活着银河系唯一的智慧生物!如果换了我,我绝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卡普(冷冷地):我不敢说能猜透K星人的心理。相对于年轻的地球文明,他们很可能是十万岁的老人了,可能已失去了好奇心;可能他们遵循着某种戒律,不去打扰低级文明的进程;可能飞船在水星上失事了,而残骸我们没有看到。
  钱(讥讽地):可能他们是一群阴险的恐怖分子,目前偃旗息鼓,准备一朝猛扑过来?
  卡普(冷淡地):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但我们期望随着文明的进步,智慧生物的侵略性和残暴性会随之减弱。
  钱:我不知道今天的电视观众是否会满意,因为你给出的仍是一个不确切的答案,是几种可能。但至少有一点,那就是世界政府并没有有意隐瞒任何事实真相,是吗,卡普先生?
  卡普:是的。
  钱:世界政府此后也不会向公众隐瞒任何消息,所有信息将及时向公众公布,是吗?卡普先生?
  卡普:是的。
  钱:我会记住你的保证。卡普先生,现在已不是20世纪了,那时,为了冷战的目的,各国政府常常故意隐瞒或伪造外星人的消息,使人们至今只能面对扑朔迷离的历史疑案而感叹。在21世纪,人民有权了解真相。卡普先生,我说的对吗?
  卡普:完全正确。我还想说几句题外话,希望不要因为这次错误使公众走向另一个极端,从而否认外星文明的存在。近代科学已经形成一种共识:外星文明是肯定存在的,它们之所以迄今未走访地球,仅是因为空间的遥远,或时间的漫长。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与外星文明接触”摆在议事日程上。当然,有些科学家认为,这种接触不一定有利于地球文明的自然进程,这是以后的事了。谢谢大家。
  摄影机停止转动,蒂娜·钱和科林·卡普先生握握手,各自退出摄影室。卡普先生眉头紧皱,似乎满腹不快。而蒂娜·钱也怏怏地想:今天我没有战胜他。从他那儿得到的唯一肯定的回答,是政府不会隐瞒任何消息,而这恰恰是她最不相信的。
  夜里,莫如慧睡得十分香甜。夫妻久别重逢,他们刚才好好亲热了一番。但半夜里她模模煳煳觉得身边空着,勉强睁开眼睛,见李剑正在仔细端祥她的身体。夫君的这份情意让她很感动,她眯着眼,偷偷看着他。
  停了一会儿,李剑悄悄披衣下床,到了儿子屋里,莫如慧也悄悄披上睡衣跟在后边。她看见丈夫仔细观察着儿子,良久,丈夫悄悄抽身退回,她闪到一边,见丈夫去了凉台,独自仰望着星空,他的身体整个泡在一种沉重的忧思之中。
  她不免暗暗担心。三年前丈夫从武警部队调到01基地,他似乎慢慢变了。他闭口不谈自己的工作。回家后他仍是那个亲切爽朗的李剑,但也常有忧虑浮出水面。她知道,丈夫的意志向来象弹簧钢板一样坚韧,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丈夫忧愁呢?
  她笑着从后面扑过去,蒙住丈夫的眼睛。丈夫微微吃惊,随后笑着揽住她,轻描淡写地说:
  “睡不着,看看夜景。”
  他已经换上了爽朗亲切的笑容。莫如慧拉他回到床上,一口咬定听见他在叹气。“你为什么发愁?是不是外边有了相好?要不,工作上有什么困难?你一定得告诉我。”
  在妻子的死缠硬磨中,李剑一直笑着,取笑这些“女人的怪想法”。他总算把妻子哄安心了,枕着他的胳膊安然入睡。李剑则一直睁着眼,不敢惊动妻子,连胳膊发麻也不敢稍动。
  在01基地的两年中,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个偏执狂。有时他甚至担心妻儿是不是真的,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可是,这种担心能告诉妻子吗?

  水星常年躲在太阳的光辉里,高傲地拒绝人类的窥探。这个星球和月球十分相似,表面到处是环形山和扇形的舌状悬崖,其中那座柯伊伯环形山,直径达40公里,幅射纹延伸到100公里之外,还有一些长达100公里的大狭谷。它的自转周期59天,公转周期88天,温度最高可达427℃,最低可到-173℃,没有大气。对于任何生命,这种条件都未免太严酷了。
  几十亿年以来,水星始终保持着它的原始风貌,只有“雨海”从2040年7月30日之后变了。这儿又称卡路里盆地,是水星上最热的地方。盆地直径1300公里,有很多按同心圆分布的山脉和裂缝。就在同心圆的圆心处,赫然停着一艘式样奇特的庞大的飞船。它的大小相当于一艘地球上的航空母舰,是几个圆柱形横竖对接而成。这正是卡普先生矢口否认的那艘K星飞船。
  飞船处于一个巨大的力场之内,这层无形的半球形墙壁圈闭了一腔大气,成分同地球大气类似。在周围的真空背景下,这个透明的半球宛如一个低倍数透镜,使周围的景象略有畸变。
  半球之内的地貌依然如旧,半球之外却是满目疮痍。环形山被削平了,核火焰熔融了岩石,形成一层光滑的地壳,较浅的裂缝已被填平。地球政府曾对这儿进行过一次不事声张的偷袭,动用了地球上最强大的武器。结果,10艘KF型太空巡洋舰全部葬身水星,它们的残骸散落在雨海周围。
  K星飞船却安然无羔。
  现在,这里已恢复了往日的死寂。只有一圈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一圈眼睛,共八只,它们属于同一个个体,卵圆形的大脑袋下是四支灵活的腕足,这一切又禁锢在一个柔软的圆形卵泡内。
  卵泡漂浮着,蠕动着,移到飞船外面,八只眼睛仰望空中。在力场之外的真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小洞,七彩光环从洞中吐出来,一波接一波,又有强劲的幅射光柱从环中穿过。然后,突然之间,有一具人的躯体从时空虫洞中坠落下来,平稳地落在力场上,在他四周弥漫着惨绿的光雾。
  K星人打开力场,那具躯体穿过无形的墙壁,平稳地落在一个高台上。随之,从飞船内伸出一个庞大的吸管,停在躯体的上方。随着均匀的嗡嗡声,躯体周围的光雾越来越浓,然后,光雾被吸管吸入,形成漏斗状的光流。光雾消失后,躯体也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片刻之后,光雾又从吸管处吐出来,堆积在高台上,越来越浓,最终还原出一具完全相同的躯体。那团轻淡的绿雾仍裹着他,他慢慢浮起来,通过力场之壁飞到天上,又进入了那个奇异的时空虫洞。
  这人仍将回到他被摄来的地方。在水星上经历的时间对于他是不存在的,只有被摄入光洞──被光洞吐出这段时间会反映出来,使他的手表比别人慢三分钟。
  K星人目送这具躯体消失,才操纵着柔软的卵泡回到飞船里。

  01基地位于秦岭山脉的深处,离首阳山不远。这儿山势险峻,人烟稀少,山坡上长着各种杂木,挂着红果的柿树点缀其间。溪水蜿蜒处偶见几幢农舍。
  基地藏在一座山腹中。警卫向首长李剑行了军礼,但仍然一丝不苟地对他进行了全套检查:指纹、声纹、唇纹、瞳纹、脑纹、DNA分析及密码核对。
  李剑认真地配合着他们,他只能把感慨藏在心底。基地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检查多半是一种心理安慰。迄今为止,他们仅捕获到两名K星复制人间谍的尸体--他们常常是死后才暴露。对这两具尸体,除了脑纹、声纹和密码不能核查外,其余四项的检查结果与电脑中储存的原型一模一样!
  那么,按照最合情理的推测,其余3项的检测应是同样的结果。有时,连李剑也难免悲观,与远远超过地球的K星文明抗争,就象一则希腊神活故事所说的那样,是徒劳地往山上推那块注定要落下的石头。
  七项检查完毕,警卫才露出微笑:“请进,上校同志。”他压低声音说:“嫂子给捎的什么礼物?”
  李剑笑着敲敲他的脑袋:“下岗后到我住室拿。”
  他没放下手提包就到办公室去了。他知道“思维迷宫”研究已接近成功,试验马上就要开始,在这个时刻更要百倍警觉。在思维迷宫小组的办公室内,他没有看见那几名主要成员,他问一名助手:
  “莫尔他们呢?”
  助手高兴地说:“上校,你回来了?试验就等着你哪。莫尔他们六个人今天去011基地作最后一次检查。”
  李剑皱起眉头:“是乘飞碟?”
  “当然。坐汽车太困难。”
  “六个人一艘飞碟?”
  助手小张觉察出了李剑的不安,她惴惴地说:“对,是那架‘天使长’号。你知道它是最安全的,永不会坠毁。”
  “他们走了多久?”
  “10分钟吧,已经快到011了。”
  李剑立即赶往雷达室,他的副手、日本人三木正冶正严密注视着雷达。屏幕上那个小绿点平稳地掠过一座座山嵴。三木正冶看见他,同他握握手,仍不转眼地盯着屏幕。
  李剑知道自己的担心是过虑了。三木是一个严谨细致的助手,这种新式飞碟又有一个最优异的特点:由于它特殊的空气动力学形状,即使在空中完全丧失动力,它也能“飘飘摇摇”地安全降落。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有强烈的不祥感,就象一个疮口那样霍霍跳疼。
  小绿点掠过一道山嵴,忽然缓缓下落,在雷达上消失了。李剑和三木担心地对视一眼。飞碟消失并不奇怪,它正好进入雷达的盲区,问题是它不该随意下降的。李剑没有犹豫,立即拨通了反K局的热线电话:
  “伊凡诺夫将军,请立即命令卫星监视03-11号区域!”
  不过,在卫星图象传来之前,“天使长”号飞碟已浮出山嵴,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然后它一直安静地滑行着,直到降落在011的停机坪上,011也随即送来了“安全抵达”的信号。
  飞碟在屏幕上消失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两分钟,李剑让雷达员把图象重播一次,他看着手表,精确地说是消失了1分48秒。而一般K星人从时空隧道劫持人类总有3分以上的时间缺损。再者,这次飞碟是缓缓下降而不是突然消失,也不象是落入时空隧道的景象。
  电话中传来伊凡诺夫的声音:
  “是李剑吗?有什么问题?”
  李剑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飞碟有1分48秒进入了雷达盲区。我会认真查证的,请放心。”
  伊凡诺夫沉默了两秒钟:“好的,尽快查证。家里都好吗?我让你给小莫捎的问候捎到了吗?”
  “当然,我哪敢贪污呢,再见。”
  他放下电话,叹口气,对三木说:“你留在这里,我去查证一下。你不必担心,这只是预防万一。”
  他随即驾驶一架小巧的蜂鸟型单座直升机,沿着飞碟的飞行路线向011基地飞去。
  “天使长”号飞碟是2039年的最新产品,外形象个下圆上尖的斗笠,有一圈明亮的舷窗。它的内部很宽敞,飞起来平稳无声。当它轻灵地掠过一个又一个山顶时,六名科学家都凭窗眺望着下面的秋景,心中十分兴奋。两年来,他们几乎与大自然隔绝了。作为对K星技术的知情人,他们时时陷于深深的恐惧,这恐惧又鞭策他们夜以继日的工作。现在,他们的工作快要结出果实了。
  机身下是一片浓绿。山峦起伏,溪水蜿蜒向南,汇成一条小河,小河又结出一个宁静的湖泊。飞碟飞近湖泊时,驾驶员略作停留,扭头说:
  “看,这儿多漂亮!”
  小湖漂亮极了,就象一块异形镜子镶嵌在绿色天鹅绒上。湖边只见一家农舍,炊烟袅细,直直向上,随后轻轻抖动着,弥散于睛空。在21世纪的现代文明中,这幅古朴的风景画格外令人留连。几个科学家央求说:
  “喂,飞碟下降一点,让我们仔细看看。”
  在一片先生、同志甚至大叔的唿叫声中,满脸胡子的驾驶员陈汉杰略微犹豫,便笑着推下驾驶杆,让飞碟自由下落,一直到离湖面只有百十米处才停下。湖水清彻无波,不时有鱼的翻花。岸边是茂林修竹,石榴和柿树在绿丛中点缀出几点红色。农舍主人显然没见过这种飞碟,走出院门,手搭凉棚笑嘻嘻地仰视着。他看见飞碟随之喷出兰色的环形的火焰,悠然向上,一分钟后消失在一个七彩光环里。
  “天使长”号降落在011基地不久,李剑的直升机跟脚就到了。在实验室里,他兴高采烈地同六位科学家见了面。他首先同年纪最大的莫尔教授握手,用英语说:
  “你好,莫尔教授。”
  “你好,李。你到北京办理公务吗?”
  “对,很高兴与你重逢。”
  “我也一样。谢谢。”
  他随即换成日语问候45岁的犬养次郎,这个日本人身材短小,终日满面笑容,但他与同事们不大合群。一般人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克隆人背景,使他对自然人有天然的排斥感。
  “你好,犬养君。实验工作很顺利吧。”
  “很顺利,我想很可能你要买几瓶人头马了。”
  李剑笑道:“我非常乐意,即使花光我的薪水。”他走过去同韩国人金载奎和亚美尼亚人阿巴赫握手,用英语说:
  “你们在屏幕上消失了两分钟,把我吓得够呛,所以跟脚就赶来了。是怎么回事?”
  金载奎略略回想,立即释然道:“一定是那两分钟的下降,进入了雷达盲区,我们都想看一看那个无名的山间小湖,太漂亮了。”
  李剑同安小雨和夏之垂握手时威胁地说:“谁的主意?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始作俑者,我一定要查出来,罚他个东道。”
  大伙都笑了,说这个案不好破,当时几乎是异口同声。最后认定犬养先生和莫尔先生可以排除嫌疑,因为他们不会说中国话;安小雨的嫌疑最大,她是唯一的女性,而女性素来是好奇心最重的。安小雨笑着默认了。李剑笑着同大家告别,又返回头说:“喂,对一下手表,我的表停摆了。”
  六个人的手表都异常准确,下午4时32分18秒,误差在一秒之内。
  只有驾驶员的手表比大家的正好慢了1分48秒。这个陈大胡子一个劲儿嘟哝:“不会,我的钻石牌手表从来不会错,别看它是老式的机械表。肯定是你的表快了!”
  “你能确认你的表历来准确吗?”
  陈大胡子大大咧咧地说:“当然能!要不,打168问问北京时间?”
  李剑摇摇头说:“不用了。”他不用再问,他的表和六名科学家的手表是完全吻合的。他和驾驶员走回飞碟时接着问:
  “是谁第一个提出让飞碟下落的?”
  陈大胡子听出了不祥之音,小心地说:“我记不清了,好象是金载奎?他用汉语喊的‘先生’比较‘格歪’,我印象比较深。”
  “不是安小雨?”
  陈大胡子凝神想想,说:“不是吧,这个调皮姑娘喊的是‘胡子大叔’,但肯定在金载奎之后。”
  “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飞行完全正常。”
  陈胡子惴惴不安,又十分不解。他不理解这位上校为什么对1分48秒的雷达盲区如此敏感。李剑在心中叹息一声,终止了对驾驶员的询问。除了极少数知情者,01基地的多数人员并不完全了解局势的严酷性,不了解K星人会从时空隧道劫走一个人,又随之送回一个完全相同的复制品,而所有的蛛丝马迹仅仅是两三分钟的时间缺损!
  可是,为什么其它六人的钟表完全正确?难道K星人把六人的手表拨快以弥补时空隧道的时间缺损,独独忘了对驾驶员如法泡制?
  最大的可能,是陈大胡子的手表本来就慢了1分48秒。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1分48秒,正好是出现雷达盲区的时间,这个巧合未免太巧合了啊。
  李剑随即赶到那个无名的山间小湖,他顾不上欣赏风景,立即开始对农舍主人的询问。原来农舍主人并不是一个普通农夫,他复姓司马,是一个反现代主义者,躲进深山来避开文明的喧嚣。他有着浓厚的文人情趣,穿着对襟短褂,布底鞋,气态闲适,思路清晰,这使李剑对他的证词格外看重。司马用标准的北京话说:
  “对,我看到那个飞碟下降,大约两三分钟吧。随后不久,我无意中看到天上有一个奇异的光洞。”
  李剑浑身一震,急急问道:“什么样的光洞?”
  “很难描述,它突然出现在兰天上,从里面射出强光,有七彩光环一圈一圈吐出来。后来好象有一个黑影钻进光洞消失了。光环持续时间很短,十几秒吧,非常漂亮,真是大自然的天造地设!”
  李剑紧紧追问:“什么时间出现的?”
  “就是飞碟过去之后吧,或者就是同时。你知道,我过的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我的房舍中摒弃了任何一种钟表。”李剑很失望,没有闲心去领会司马先生高人雅士的情趣。告别了司马先生,他驾着小“蜂鸟”掠过湖面,看着炊烟在柳荫之后袅袅升起,心中沉甸甸地想,某种可怕的事情一定是发生了。其实他心中早有了预感,而一天的奔波只是对那个预感的求证。

  小饭店里人声鼎沸,于平宁独自倚在窗前,把赊店大曲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工作期间他是从不喝酒的,因为“工作就是有效的麻醉剂”。但在休假期间,他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冲淡对妻女的刻骨思恋。
  已经三年了。
  酒店依水而建,一带白水在这里迂回宛转,汇成一块水面宽阔的小湖,这就是李白歌曰“白水弄素月”,“江天涵清虚”的白河,水波潋滟,柳丝依依,时有空明的笛声滚过水面。
  于平宁今年35岁,身材颀长,肩膀宽阔,面部棱角分明,鬓边有一绺十分耀眼的白发,五官端庄威严,但额角直到鼻梁有一条很显眼的伤痕破坏了它。穿一件半旧的灰色茄克衫,敞着领口。三年前他参加世界刑警组织西安“反K星间谍局”(圈内人常简称反K局),已从一名无军衔的民航驾驶员晋升为上校。每逢短暂的休假,他都要回到家乡古宛城。这儿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常常独自到那些烟雾腾腾、酒气汗臭混杂的小酒馆里打发时光,寻找一些儿时的记忆,把“自我”再描涂一遍。
  反K局严酷的工作已使他逐渐失掉了自我。
  快把一瓶赊店大曲灌完时,腰间的可视电话响了,是局秘书新田鹤子的头象。这个漂亮的日本女子三年来一直痴狂地爱着他,如果不是妻女在心中留下的阴影,他也许早就接受鹤子的爱了。鹤子恭恭敬敬行着鞠躬礼,说:
  “于平宁君,你好。”
  于平宁仍沉津在对妻女的思念中,不愿鹤子在这时插进来,他低声喝道:“休假期间不要打扰我!”
  鹤子在屏幕上连连鞠躬,就象阿拉伯魔瓶里关着的小精灵,她焦急地说:“请不要关机,是伊老板找你!”
  伊老板是指反K局局长伊凡诺夫将军。这个俄国佬古板严历,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但他为人刚正,处事公平。于平宁自参加反K局以来一直在他的手下,两人私交很好。这次伊老板亲自来通话,看来确实有急事,他的休假要结束了。
  屏幕上出现了便装的伊凡诺夫将军。他难得地微笑着,用流利的中国话说: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休假,请你尽早返回。”
  又一群顾客进入酒馆,是一群现代嬉皮士,火红的头发,皮肤上刺青,边走边旁若无人地吼着歌。酒店的人多见不怪,仍自顾猜拳行令。女侍们穿着超短裙,嵴背裸露,在人群中穿行着。有时一个酒鬼在她们身上捞摸一把,激起一声笑骂。窗外,月亮岛上的激光广告异彩纷呈,一忽儿打出一幅:
  “你想永远靓丽性感吗,请服多尔液!”
  那位性感的女性头象刚消失,又换成一个粗犷的西部牛仔:
  “拥有壮阳春,天天好男人!”
  于平宁忧郁地看着这一群芸芸众生,他多少有些羡慕。这些人无忧无虑,不知道人类与K星人的战争已迫在眉睫。从三年前,K星人就对地球展开了间谍战,并且越演越烈,这预示着战争之神马尔斯已经日益逼近了。但世界政府对此一直严格保密,他们怕造成全球性的恐慌。
  这种担心并不是多虑。试想,如果有一天你得知你的上级、同事、甚至父母、妻子、儿女都有可能是K星人制造的复制人,他们与原型一模一样,与你融洽相处,卿卿我我,但却伺机想咬断你的喉咙。那时,你对这个世界的信念还能保持么?
  全世界只有数百人了解真情,他们都是神经最坚强的人,守口如瓶,默默扛着这付极为沉重的枷锁,这付本该50亿人共同扛负的枷锁。于平宁就是其中之一。
  不是胜利,就是死亡,或者……疯狂。
  于平宁结了帐,给女侍塞了100元人民币作小费,步履踉跄地出了酒馆。门外的凉风使他清醒了,他在停车坪中找到了自己的风神700,用遥控打开车门,在拥挤的车辆中艰难地倒出去,便直奔宁西高速公路。
  风神700是十堰汽车有限公司2035年的新产品,高能电池的电力驱动,时速400公里,续行里程1500公里,有自动导航和防撞功能。不过他没有使用自动导航档。从中学起直到当了民航驾驶员,他一直酷爱运动,拳击、冲浪、攀岩、散打……样样精通,手动驾驶时速400公里的汽车更是一种挑战。
  沿着宁西高速公路一路西行,过了西峡、西坪、商南,路边是逶迤的秦岭山脉,很快出现了巨大的公路隧道。他的记忆深处又开始尖锐地刺疼起来。
  已经三年了,但每当走到这里时,他仍感到啃啮心肺的剧痛。三年前,他是中国民航的一名驾驶员,假期中带着妻子何青云和女儿青青去西安游玩。他是从家乡出发的,行到此处已近黄昏,血色残阳渐隐于群山,路灯已经闪亮。忽然前边山口处的天空上出现一个光洞,洞中一道青色光柱套着一个个光环,七彩闪烁,十分迷人。后座上的妻子和女儿兴奋得欢唿起来。他立时想到新闻界炒得沸沸扬扬的“不明飞船抵达水星”的消息,常看科幻影片的青青唱歌似地喊:
  “这是飞碟,不,是宇宙虫洞,是E·T外星人!爸爸,快去看看!”
  她拍着小手在座位上窜跳,妻子笑着按住她,为她拴好安全带。于平宁在后视镜上看到了这一幕,妻女的这帧遗照从此永留心中。一分钟之后,路灯突然熄灭,汽车也突然失控。他赶紧切换到手动档,但他随之觉得天旋地转,陷于半昏迷状态,失去操纵的汽车冲过护栏,撞在隧道口。
  在这场车祸中,只有于平宁检了一条命,但身上、脸上留下十几道伤痕。妻女火化前,浑身缠满绷带的于平宁不顾医生劝阻,来到停尸房,在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前守了一夜。那焦黑的干缩的身体,就是笑语盈盈的妻子和妙语解人的女儿吗?……第二天早上,同事们拉走了石像般的于平宁,发现他额边新添了一绺耀眼的白发。
  世界政府非常重视这件事,派了一个精干的班子来处理,由一个俄国人伊凡诺夫带队。伊凡诺夫测试了他的神经系统,发现他的意志十分坚强,观察力很敏锐,便祥细记录了他的证言。他告诉于平宁,K星人是一星期前抵达水星的,他们看来并没有打算正正当当地拜访地球。不久前曾在几处发现飞碟,行迹飘忽鬼祟。由于它们对雷达基本是隐形的,所以极难发现。这是首次发现他们通过时空虫洞来劫持地球人,虽然没有成功。
  伊凡诺夫苦笑着说:“地球政府确曾准备欢迎外星文明使者的光临呢,但显然他们不是来做客的。”
  在那之后,新闻界关于K星飞船的报道迅速降温了。几天后,反K星间谍局匆匆成立,隶属于世界刑警组织。伊凡诺夫打电话问他愿意不愿意参加,于平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舍弃了待遇优厚的驾驶员工作,只带着盥洗用具向反K局报到。
  酒劲开始上涌,是一种舒适的疲倦感。今天喝得太过量了,如果知道要赶长路,他不会这么放任自己的。他长舒懒腰,迅速抓握手指,让骨节啪啪脆响。这是他的习惯,是消除疲劳的一种办法。他揉揉眼睛,知道今天不能再坚持了,便把档位切换到自动导航档,目的地定在西安,汽车便根据卫星信号自动行驶。
  天已黑了,高速公路上车流如潮,大灯和尾灯组成一白一红、逆向行驶的两条河流。于平宁把驾驶椅放倒,扎牢睡眠安全带,很快进入梦乡。他梦见了妻女,她们在欢快地叫喊,一道光柱穿着七彩光环向她们压来,漂亮的光环在梦中显得怪异可怕,就象一条窥伺猎物的金环蛇。他想冲出去拯救妻女,手脚却不能动弹,直到光柱把他吞没……
  醒来时已到临潼了,路旁的广告牌向游人介绍这个旅游胜地,“华清池的温泉能洗去你的千里风尘”!睡了这一觉,他觉得精神发焕发,有一种勃勃的新鲜感。但他随即回想起那个梦境,目光顿时阴沉下来。
  那个梦境似乎隐喻了他们的处境。在K星人的高科技间谍手段下,地球人几乎是无能为力的,就象手握砍砸石器的尼安德特人同坦克作战。反K局只有以十倍的果决,百倍的献身,才能勉强维持一种苟安局面。
  有时于平宁不无悲伤地想,反K局简直就象二次大战中的神风特攻队,是一群只问奋争不问成功的自杀勇士。所以,反K局的行事残忍,无法无天,也就可以原谅了。
  他在晚上12点赶到位于西安西北阿房宫遗址的反K局办事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换乘直升机直飞西南。反K局总部和特别行动处设在一起,也是位于一座掏空了的山腹,离太白山不远。警卫对于平宁作了严格的安全检查,说:
  “欢迎上校同志,局长在办公室等你。”
  新田鹤子一看见于平宁,立刻惊喜地站起来。她身材娇小,眼睛很大,月牙眉,似乎永远带着笑容。她以情人的敏锐发现,今天于平宁肤色光鲜、眼睛熠熠有神,这使她十分欣喜。她向于鞠了一躬,低声说:
  “局长在屋里,一直在盼着你呢。”
  于平宁从她的殷殷目光中读出了期盼。他揽过鹤子,在她额上印了一吻,鹤子脸红了,心中甜丝丝的。
  伊凡诺夫是个大块头,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手掌坚硬有力。他在给小于回礼时颇感欣慰,这次于平宁气色很好,象“新摘的葡萄一样新鲜”。往常可不是这样,在酒缸里泡了一星期后,他总是显得烦燥颓唐,要两天后才能恢复。反K局超强度的、生死不容一发的工作,使所有人都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他们只有在短暂的假期里喘口气,在海滨、滑雪场和女人胸脯上得到松弛。只有这个于平宁,每逢假期就把自己禁锢在对妻女的怀念中,他的思恋历三年而不稍衰。伊凡诺夫也是一个老派的人,注重家庭生活,所以他对于平宁的假期酗酒从不多指责。
  于平宁的工作也的确无可指责,在假期中积聚的对妻女的思念和对K星人的仇恨,会转化成无穷无尽的工作动力。
  屋内还有一个人,便装,黑发,身材颀长,个头和他差不多,肩膀宽阔,衣着整洁合体,正含笑看着他。于平宁走上去,亲切地捶捶李剑的肩窝。反K局有三个大的下属单位,所谓鼎足三立。一是特别行动处,由于平宁负责;二是01基地,安全工作由李剑负责;三是快速反应太空舰队,由祖马廖夫负责,那儿有十艘太空飞船,可以在10分钟点火升空,飞向水星执行攻击行动。在发现了K星人的狼子之心后,地球政府曾组织了一次偷袭,但全军复没。此后地球政府又装备了这种更先进的KG型飞船,做好一切准备,但始终按兵不动。
  囿于严格的保密限制,三个单位互相之间的接触不多,但“三剑客”互相都很了解,是神交已久的朋友。将军说:“事态紧急,李剑上校开始介绍吧。”
  李剑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事情经过,讲了1分48秒的雷达盲区;讲了驾驶员手表正好是1分48秒的迟慢;还有目击者描绘的光洞。伊凡诺夫插话说:
  “又有3名猎人和旅游者提供了证词。他们没看见我们的飞碟,但看到了那个光洞,他们的描绘与司马先生的描述一模一样。所以,这一点基本可以肯定了。”
  李剑说:“几点异常加在一块儿,促使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所以将军把你召回来。我已暂停了01基地的试验,遁词是接到了不利于实验的情报,要进行一次安全检查。”
  于平宁怀疑地说:“K星人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他们难道独独忘记把驾驶员的手表拨快1分48秒,以补回时空隧道中的时间缺损?”
  李剑苦笑道:“我和你有同样的怀疑,但01基地的重要性不容我们有丝毫侥幸之心。从另一方面看,K星人偶尔的疏忽也并非不可能,尽管他们的文明高得不可思议。人类在管理猴群时不是也会忘记锁笼门?当然,也可以假设只有驾驶员被吸进时空隧道,但我想不大可能。K星人不会放过六名杰出科学家而去劫持一名普通驾驶员的。那么,有可能是这样的情况:K星人劫持了全部的7个人,但实际目标是6个,于是他们恰恰忘了把第7个人的手表拨快。”
  于平宁把他的话又梳了一遍。李剑的推理还不圆满,有一些环节比较牵强,但1分48秒的巧合及多个证人证实的时空虫洞都是难以忽视的疑点。在他的第六感官上,一个警告灯开始急促闪亮,告诫他危险已经临近,而他的直觉向来是准确的。他说:
  “好吧,我来问几个问题。第一点,你们怀疑‘天使长’号飞碟上的7人被掉包?或其中一部分被掉包?”
  伊凡诺夫和李剑互相看看,坚决地说:“我们是这样认为。”
  “第二点,你们为什么不把6个人或7个人隔离开来作严格的审查?我们已发展了新式测谎仪,对K星复制人的心理也有了深入研究。”
  李剑再次苦笑:
  “你的问题表明你对K星人的最新生物间谍技术还不了解。将军阁下,”他不满地说,“我早说过,反K局内部过于严格的保密制度只能蒙住自己的双眼。我介绍一点内情吧,尽管这多少泄露了01基地的研究方向。K星人过去劫持地球人后,送回来的是一个模样相同但内心不同的假冒者。如你所说,咱们辩认这种白皮黑心的间谍已经不困难了,也果决地处死了一批。看来K星人改变了策略,我们后来发现,他们送回来的是白皮白心的真人,与原型一模一样:外貌一样,包括指纹、声纹、脑纹、体臭等;内心一样,包括童年的隐秘记忆,对亲人的挚爱以及对K星人的仇恨等。”
  “当然,如果真的相同,K星人就不会这么费心费力了。复制的生物机器人在意识深处藏有一个指令,也就是K星人要达到的某个目标--比如说,窃取01基地的成果并摧毁这个基地,这样,复制人就能锲而不舍地朝这个方向前行。但是,”他阴郁地强调,“这个目的是潜意识的,复制人本人并不知道。就象中华鲟和大麻哈鱼按照冥冥中的指令本能地向生殖区域回游,就象一个蒙懂婴儿知道摄取食物来求取生存。而且,当复制人执行这条指令时,会找出种种理由,找出他作为地球人认为正当的种种理由。因此,即使把他们送入最先进的测谎器下考验,也不会露出破绽。只有在造成既成事实后,这个间谍才可能暴露,不过对我们来说为时已晚。对此我们暂时还无能为力,我们只知道某处有炸弹,却连定时器的嚓嚓声都听不到。”
  他描绘的阴森图景令人不寒而栗。三个人都面色阴沉。于平宁苦笑着说:
  “你的话几乎让我同情这些第二代复制人。他们在为K星人毁灭地球,但至死还认为自己是为地球尽忠。”
  伊凡诺夫阴沉地说:“没错。但愈是这样才更危险。”
  “第三点,让我干什么?”
  李剑看看将军。伊凡诺夫简单地说:“你去找到他们,尽量加以甄别,然后把复制人就地处决。”
  那条环节怪异的光蛇,杀死他们!……于平宁冷笑道:“让我一个人去区别真假猴王?我是地藏王脚下的灵兽‘谛听?’你们把这颗热栗子推给我,叫我承担误杀好人的罪责。”
  伊凡诺夫冷冷地说:
  “罪责由我承担好了。我们既无法准确区别,又没有理由关押他们。但是,一旦某个复制人混入01基地,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坏它。要知道,从种种迹象看,K星人发动一场战争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了,而在01基地的研究成功之前我们只有狠下心肠。无罪推定的法律准则在反K局里不适用,我们是采取有罪推定--对可能是K星间谍的人,只要找不到可靠的豁免证明,就一律秘密处决。”他对于平宁闷声说:
  “我可以下一个处决7人的手令。这样你就没有责任了,相反,只要你能区别出一个无辜者,就算是你的功德。这种方法你是否觉得心理上比较安宁?”
  于平宁不再说话。他知道老伊凡诺夫从本质上讲并不是残忍嗜杀者,是严酷的事态逼迫他违犯本性。那些怪异的光环在眼前飞舞撞击,一片惨绿的光雾,仇恨在于平宁心里逐渐膨胀。杀死他们!……于平宁闷声说:
  “驾驶员我不管。”杀死一个普通的驾驶员绝不在我的使命之内。
  伊凡诺夫望望李剑,颌首道:“好吧。他的身份不一样,可以长期关押。”
  “六个人都在基地吗?”
  李剑说:“不,在基地里处决他们震动太大。将军和我商定,给六个人一个短暂假期,借口是基地要做一次安全检查。这是六个人的国籍,家庭电话,地址,还有照片。”
  于平宁接过纸条,上面有五男一女,其中一个亚美尼亚人,一个日本人,一个韩国人,一个美国人,还有两个中国人。“我先从美国人开始,最后解决国内,让自己的同胞多活两天。你们不会反对我的这点私心吧。”他苦涩地开着玩笑。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事项。李剑告诉他,01基地的科学家都有一个护身符,是圆形的微型电子装置,可以用卫星定位系统寻踪持有者,持有者也可向卫星求援。“这个小圆片向来是形影不离身的,所以你的追踪十分容易。”李剑苦笑道,“这件事实在具有讽刺意义,它本来是保护科学家安全的器具,现在反过来使用了。”
  伊凡诺夫说,这次行动代号为“核桃”,除了世界政府的少数知情人外,对各国政府保密,“因此,你不能指望各国情报部门的配合。相反,还要时时提防他们,提防新闻记者。另外,你不能携带武器通过各国的入境检查,只能就地解决了。”
  “没有问题,我对黑社会十分熟悉。”
  伊凡诺夫给了他5000美元、5000元世界共同货币的现金,又给他一个信用卡:“这个信用卡可在任何银行兑换现金,金额没有限制。”
  于平宁接过现金和信用卡,问道:“如果六个人都是复制人--我是说假如,假如六个人都被处决,难道不会影响01基地的研究?”
  李剑苦笑道:“哪能不影响?但总比混进一个K星间谍好。01基地早就为这几个科学家配了B角,正是防备不测事故。再说,那项研究已经接近成功了,所以影响不是太大。”
  临分手时李剑紧紧握着于平宁的手说:
  “将军对你评价极高。我真心希望你用非凡的直觉,从6个待决犯中甄别出几个无辜者来,多少减轻我的自责。当然,甄别结果要绝对可靠。”他随即补充道:
  “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不要把我的话看成要求。我只是在淌几滴鳄鱼的眼泪。”
  他的声音沉闷,忧伤和自责十分真诚。于平宁没有说什么,同他再次握手。将军送他到门口,打开那扇沉重的栎木门时,老人微带伤感地说:
  “小于,我快要退休了,是我自己要求的。我的思维已经迟钝,不能胜任这项工作了。小于,好好干。”
  他没有说他已经建议上司破格提升于平宁,接任他的位置。于平宁把感动藏在心底,默然同老人握手,拉开房门。
  走出房门,他就把在屋中的苦涩沉闷收藏起来,他只能让下属看到一个冷静自信的于平宁。将军的机要秘书刘若红正在与新田鹤子闲聊,两人在咯咯地笑,看见于平宁出来,刘若红眼睛一亮,问:“上校阁下,你回来了?这里有人想疯啦!”她看看鹤子,大笑起来,随后又关心地问:“又要出去?”
  于平宁含混地说:“一个短差,很快就回来的。”
  刘抿嘴一笑:“好,不打扰了,我要给将军送文件呢。”
  现在,鹤子定定地看着他。她知道于平宁每次出去都是和死神搏斗,他笑容轻松地从这里走出去,很可能就不会再回来,所以她的羞怯中多了一些母爱的情感。于平宁把她揽过来,准备象往常那样同她吻别,但鹤子推开他,突兀地说:“你还从来没有请我去作客呢。”
  于平宁略有些吃惊,随即笑起来,知道自己这回不能再逃避了。他从钥匙串上取下公寓的房门钥匙,递给鹤子:
  “呶,给你。你先去吧,我处理一些公务后才能回去。”
  等于平宁回家时,小小的公寓已经变了。他素来有洁癖,清洁女工把他的公寓整理得一尘不染。但一个男人的房间未免刻板沉闷。鹤子只是给屋里加了一些小小的点缀,这儿吊一串风铃,那儿设一盘吊兰,桌上放一盘疏密相宜,苍翠淡雅的文竹,配着紫色砂盆,屋里的气氛顿添几许温馨。
  鹤子正在厨房里忙碌,说:“你不用进来了,饭菜马上就好!”于平宁便在厅内踱步,欣赏着鹤子的匠心。他忽然看见君子兰下多了一幅镜框,是妻子和女儿早年的照片,女儿刚过周岁,憨态可掬。妻子斜着身子望她,目光中尽是爱意。他不由得捧起镜框,为鹤子的用心细密而感动。
  鹤子已在餐厅摆好饭菜,出来唤他。于平宁笑着问:“你从哪儿弄的照片?”
  鹤子笑道:“女人只要有心,没有办不到的事。吃饭吧,我做了两个日本菜,两个中国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饭桌上,于平宁对生鱼片、虾子冬笋、麻辣豆腐及寿司米饭赞不绝口。鹤子不怎么动箸,只是含笑看着他,加一句“承蒙夸奖”。她新浴过后,云鬓蓬松,酡颜晕红,于平宁有些不能自持了,他忽然发现:
  “怎么没拿酒呢?”
  “不,我不想让你喝酒。于君,”她一字一顿地说,“希望你能从丧妻失女的哀痛中解脱出来。找到新的爱情是对尊夫人的最大安慰,相信她的在天之灵肯定会赞成我的话。”
  于平宁领会到鹤子的拳拳爱心,他推开饭碗,把鹤子揽入怀中。

  记者蒂娜·钱自那次电视辨论之后,一直滞留西安。这个十二朝古都有她看不完的人文景观。她游览了大小雁塔、碑林、兵马俑博物馆、汉唐皇陵、秦王陵、半坡博物馆。又把陕西的土特产大包小包拎回去,象水晶柿子、陕北红枣、手绣的兜肚等。
  这天,她在城墙公园上转了一圈,回到下榻的阿房宫饭店。下午5点多她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
  “是蒂娜·钱女士吗?我姓黄,很冒昧地想同钱女士见见面,不知能否赏光?我想肯定有你感兴趣的话题。”
  钱略为沉吟,爽快地说:“好的,在什么地方?”
  那人笑道:“敝人囊中羞涩,只能选一个鸡毛小店了。我知道有一家羊肉泡漠馆,门面不大,但味道不错,不亚于同盛祥泡漠馆,怎么样?”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尝尝这种风味小吃。”
  “好,我就在那儿恭候。”他祥细指明了地址,挂了电话。
  蒂娜沉吟着,不知今晚会有什么遭遇。她滞留西安并不是为游山逛景,她早就听说有一个“反K局”的秘密组织,神通广大,行事残忍,但隐藏很深。《环球电讯报》主编想挖出这颗重磅炸弹,就派了父亲是中国人、会说流利华语的蒂娜·钱来这儿挖掘。不过到目前为止没什么进展。
  她扯下钻石戒指,取下金项链,连同证件和大部分现金存入旅馆。又在女式提包中装了一把0。22口径鲁格手枪,这才去赴宴。
  在东门外一个小巷里,她找到了那家小店,黑色招牌上写着“清真马家羊肉泡馍馆”,饭店不大,有七八个顾客,她一进门,就有一位中年人迎上来:
  “是钱小姐吗?请这边来。”
  来人把她引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他衣着简朴,相貌也很“大众化”,45岁左右,额上皱纹已经很深,一双小眼睛非常聚光,时而光芒一闪,异常犀利。他请钱小姐先净手,然后要过几个烙饼,教她掰成小块,放入一个大碗。跑堂的在碗边夹一个号码,拿进灶间。黄先生笑着说:
  “这是我们升斗小民的老饭店,价廉物美,钱小姐是吃惯山珍海味的,不一定喜欢吧。”
  蒂娜笑道:“黄先生不要客气,我父亲就是西安人,我很喜欢西安的地方小吃。”
  “是吗?其实西安很多小吃是从胡人那里学来的,真正的异国风味,不过浸在中国这口大锅里一两千年,才成了中国特色。象羊肉串啦,涮羊肉啦,羊肉泡馍啦,都是这么来的。”
  闲侃一会儿,他开始进入正题,说道:
  “我们看了钱小姐与卡普先生的辨论,很佩服钱小姐的口才,可惜你这次是隔靴搔痒。”他不客气地说:“你知道吗?这次K星事件的根子在于反K局,一个无法无天的秘密组织,我们能肯定,许多离奇失踪或神秘死亡都与反K局有关。”
  蒂娜小心地问:“如果我的问题不犯忌的话,能否告诉我,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黄先生抬头看看她:“可以告诉你,‘我们’是警察系统的一个小小组织。很多有正义感的警官都对反K局忧心忡忡,他们也曾试图破获它,但是,”他苦笑道,“反K局显然受到官方的庇护。请注意,这个官方的根子不光在中国政府,也扎根在世界政府及世界刑警组织内。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秘密机构为所欲为。据我们推侧,所谓K星飞船并不是错误报导,并不是工作疏忽,而是有意为之,目的是为这个秘密组织打掩护。”
  蒂娜怀疑地说:“世界政府发言人倒是矢口否认K星人的存在。”
  黄先生鄙夷地说:“那是什么样的否认?他故意造成一种扑朔迷离、既不完全肯定又不完全否定的态势,这正是对反K局最适宜的气氛。行了,我们不必互相试探了,我知道钱小姐一直滞留西安,不光是为了游山玩景、吃羊肉泡馍吧?”
  跑堂的把羊肉泡馍送来了,黄先生暂停了谈话,两大碗泡馍散着浓郁的香味,黄先生说:“请吧,边吃边谈。”
  蒂娜吃了一口称赞道:“味道真好!”她看看黄先生,承认道:“对,我们也知道了这个组织,它很可能牵涉到一个世界性的阴谋。”
  “好,让我们协手来干吧。据情报,反K局一名骨干分子近日要去美国、日本等地,执行一项庞大的暗杀计划。我们准备派一个人去跟踪他,揭露和制止他。希望能得到钱小姐的协助。”
  蒂娜爽快地说:“我义不容辞。但是黄先生,我可以公开报道事件进程吗?”
  黄先生略为沉吟,说:“我劝钱小姐不要过于天真,反K局根子很深,不是一两篇报道就能铲除的,甚至你的报道能否见报都是问题。至于我们,将采取自己的作法,我们组织的名称是‘血牙小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他的小眼睛射出冷酷的光芒,蒂娜开始感到担心,她从血牙小组的名称里嗅到恐怖组织的味道。很可能黄先生他们是一群热血汉子,被反K局的倒行逆施激怒,但以暴治暴不是好办法。不过,她知道三言两语不可能说服黄先生,决定跟他们去,相机处理。她说:
  “那么,我接受黄先生的劝告,推迟到适当时机再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出发?和谁一块儿去?”
  “明天早上的班机,你的机票已买好,这位温宝警官和你一块儿去。”
  顺着他的目光,蒂娜看到窗口一张桌子上有个年轻人,圆头圆脸,看起来象个孩子。他一边唏里忽鲁地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窗外。黄先生微笑道:
  “别看他的娃娃脸,他已在警察系统干够10年了。给,你的机票。”蒂娜接过那个小纸袋,推开空碗。黄先生惊奇地说:“哟,这么大碗泡馍你给吃光了!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吃,不是假客气。”
  蒂娜用卫生巾揩揩嘴,站起来笑道:“衷心感谢黄先生,我头一次尝到这么美味的羊肉泡馍,下一次我在这里回请你,再见。”
  于平宁从西安乘飞机到北京,当天又转乘中国民航到旧金山的波音797客机。北京机场的安全检查比西安严格多了,行李走输送带经过X光透射仪,旅客走另外一条通道,X光会在大屏幕上打出你的投影,任何武器都看得清清楚楚。过甬道后还有一道关,面带微笑的安全人员要抽查一些项目。
  于平宁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他的身上行李中没有任何违禁品,署名盖克的护照也货真价实。检查员小姐对他的手表型可视电话略有怀疑,它的厚度较大,暗藏的天线形状也比较奇特。于平宁微笑着解释:
  “这是最新型的,长寿命电池,可工作一个月以上。”
  小姐没再说什么,把东西递还他,告诫一句:“机上请不要使用。”
  她不知道这种手表还是一个灵敏的无线电定位仪。过了一会,她在一个圆脸的年轻旅客那儿看到了同样的手表,这次她痛痛快快放行了。
  于平宁的坐位是14A,临着窗户。他把小小的手提箱放在头顶的衣物箱里,调好头顶的通风口,静待飞机起飞。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伙子在这一排停下,笑着向他点头示意,拉开衣物箱门,把自己的小旅行包放进去。他忽然停住,看看座位上的编号,又掏出登机牌看看,嘴里咕哝一句:“错了。”便取出旅行包,到后排去了。
  于平宁的两位邻座都不健谈,他们向于平宁拘谨地点头招唿,坐下来,默默地看画报。这倒使于平宁免去了不必要的应酬,可以集中精力想自己的事。
  途中他去了两次厕所,一次去前边,一次去后边,在来去之中,他把旅客的面貌都记在心里。这只是一个预防措施,如果以后在身后发现了熟面孔,他就可以预做防备了。他看见了那个圆脸的小伙子,正在同邻座天南地北地神侃。他也看到一个黑发姑娘,皮肤和眼窝象是白种人,戴着耳机安静地听音乐。这些不经意的一瞥都保存在他非凡的记忆中。
  出了旧金山机场已是夜里七点。他的联运机票已签过字,是第二天早上七点飞往休斯敦的航班。他要了一辆出租直奔华人区,在一家“四川”旅店里定下房间。40岁的老板娘倒确实是一个川妹子,用带着麻辣椒盐味的普通话喋喋地介绍本旅店的种种优惠,“如果是公费,饭钱可以算在房费中的!”
  于平宁没有闲心听她的介绍,匆匆安顿好就出门了。他知道附近有一家背景复杂的枪支商店。这儿街道很窄,人来人往,颇有一些中国大陆的味道。只是商店门前大多摆有赵公元帅或关二爷的彩塑,这是国内不多见的。在华人区的边缘他找到了那家商店,门面很小,这会儿没有一个顾客。店老板面色黝黑,象是拉美国家的人。看见于平宁,店老板微笑着迎上来:
  “请问先生想要什么?本店货物齐全,从最先进的激光枪到老式的左轮枪都有。”
  于平宁简捷地说:“我要一把最安全的,没有登记枪号的普通手枪,带消音器。这是我的证件。”
  他把一个信封推过去,信封里是1500美元现金。店老板很快数了数,把钞票扫到抽屉里,压压声音说:
  “我们有,请先生稍等。”他到里间取了一枝史密斯·韦森左轮,“这种型号先生满意吗?”
  “好。”
  十分钟后于平宁从商店里出来,很快扫视了四周,朝来路返回。他在人群中消失之后,温宝和蒂娜才从另一家日杂商店走出来。他们也到了那家商店,使用蒂娜的证件,用95美元买了一把普通的马格南左轮。当然,这个价钱买来的不会是那种“安全”的武器。还用230美元买了一具夜视望远镜。
  休斯敦是一个年轻的航天城,城市十分干净,郊外保留着林区的原貌,一幢幢别墅从浓荫中探出来。于平宁用盖克的护照和国内驾驶证领了临时驾驶执照,在“贝斯”租车行租了一辆福特轿车。
  从上午到下午五点,他一直悠闲地在市内参观,他乘坐游览车观看了约翰逊航天发射场,观看了挑战者号失事的影片和太空船的实物,又回到汽车里略微打个盹,七点钟他驾车向城外开去。
  温宝和蒂娜驾着一辆丰田尾随其后。在北京上飞机时,他在于平宁的行李上贴了个信号发生器,现在,在他的手表形追踪器屏幕上,一个闪亮的小红点准确地指示着于平宁的行踪。那人先沿10号公路一直向西,到塞金转由46号公路向西北。到达昆尼湖畔已是10点钟了。于平宁在一个僻静处停下车,静静地守候着。温宝和蒂娜怕惊动他,把车停在500米之外的一个高坡上,用夜视镜监视着他的动静。清晨1点,他们看见一个人影从汽车出来,向不远处一家庭院摸去。两人也屏住气息,远远跟着他。
  于平宁轻捷地跃过栅栏。院子很大,几丛树影下是整齐的草坪,一台割草机停在中间。有条小径通向那幢半地下式的建筑,屋内灯光已熄灭,只有卧室里发着微光。房屋右边是一个由帆布围成的游泳池,水面映着星月,池旁是一架钢丝绷床。
  看来,老莫尔属于美国的中产阶级,小康之家,他的钱是干净的。
  对于那件任务本身,于平宁倒没放在心上。一个毫无戒备的孤立的别墅,一个65岁的宇宙生物学家,对于于平宁来说太容易对付了。他的唯一敌人,是盘踞在内心深处的强烈的负罪感。他要杀的人仅仅可能是K星间谍,又根本没有办法甄别!
  伊恩,摩尔,他咀嚼着这个名字。记得在杂志上看到,欧洲的移民中姓摩尔的,大多是地中海黑皮肤摩尔人的后裔。几百年的同化已使他们忘了自己的祖先,但遗传密码里仍顽强保持着莫尔人的特征。后来一位法国科学家在研究一种罕见的地中海血友病时,才追踪到了这个谱系。
  一个在现代文明中消亡的民族。地球人会不会消亡在K星文明中?为了地球人的生存,暂时的残忍应该是可以原谅的。如果我们的努力能使地球人类存在下去,后代会理解我们。如果不能……那就无所谓现解不理解了。
  他摇摇头,不再想这个问题。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只蛇头,探出在未割的草丛之上,轻灵地点动着,微风送来蛇尾角质环轻微的撞击声。一条响尾蛇。他没想到在庭院草坪中竟然还有响尾蛇,多亏及早发现,他的随身衣物中可没有蛇药。
  本来他可以绕行的,但他略微犹豫后悄悄抽身退出,在身后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试了试,树条很坚韧。他把手枪换到左手,一步步向响尾蛇逼近。响尾蛇用颊窝中的热感应器,测到了一个大动物36℃的体温,它凶恶地昂起头,准备扑击。就在这时,于平宁猛力一抽,干净利索地把蛇头抽飞,蛇身在地上疯狂地弹动。
  于平宁微笑着掏出手绢擦去树枝上的指纹,随手扔掉树条。他欣慰地想,看来我没忘记做割草娃时的绝技。
  他接近房舍,听听没有动静,便取下戒指,用钻石戒面在玻璃上划下一个半圆 ,然后粘上几条胶带,用力一击,取下这块玻璃,伸手进去打开房门。
  莫尔夫妇睡在一张宽大的水床上,睡态很安祥,两颗白发苍芬的头颅偎在一起。于平宁甚至默默欣赏着他们的睡姿,在头脑中幻化出妻子和自己的模样。然后他轻轻绕过去,用高效麻醉剂在莫尔夫人的鼻孔中喷一下。
  随后他来到里间,在墙壁上找到保险柜的暗门。保险柜的暗锁是老式的,打开它只花了3分钟时间。他把里面的东西忽拉拉扒下来,落了一地。里面有不少是文件,有一部分现金,还有两三个珠宝匣子。
  老莫尔被里间的响动惊醒了。他是昨天上午到家的,老妻开车迎到休斯敦接上他,在久别重逢的亲热中,他一直不能克服自己的内疚。因为,三年来的工作已使他养成了一种可憎的痼习:他不由自主地审视着妻子,看她的言谈举止有没有可疑之处,以求验证她并不是K星复制人!
  她当然不会是K星复制人,K星人绝对不会注意到一个偏僻乡镇的老年妇女,但那种顽固的多疑却无法根除。夏之垂曾说过一个中国故事,说干刽子手的人,即使与好友见面,也会先留意他喉节处的骨缝。那么,我也是在寻找妻子喉咙间的骨缝?
  在这种内疚的折磨下,他对妻子格外体贴和温存。他不顾行途疲劳,修好了家里的割草机,又忙着修剪草坪。睡觉时他已很疲乏了,但睡得并不实在。他梦见一个K星复制人悄悄走过来,准备顶替他们中的一个人。是妻子,还是他自己?……内间的响声把他惊醒,看看妻子仍在熟睡,他没有唤她,从枕下摸出手枪,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他首先看到保险柜门大开,钱物散落一地,未及反应,一把手枪已贴在他的太阳穴上,有人低声喝道:“不要动!”从他手里夺过手枪。
  “请坐下谈,莫尔先生。”来人冷静地说。莫尔看到一个35岁左右的男人,举止干练,一道伤痕噼过眉间。他在莫尔的对面坐下,神态从容,绝不象一个普通盗贼。莫尔迟疑地说:
  “你不是……”
  “对,我不是盗贼。这个现场是给警察们看的。”来人平静地说,他的目光中透着怜悯。“莫尔先生,你是在中国的01基地工作吗?”
  老莫尔已从最初的恐惧中清醒过来。自从3年前参加01基地,他已为今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愤恨地咒骂道:“我什么也不会回答你,开枪吧,你这个K星畜生!”
  于平宁嘴角闪过一丝苦笑:“我是K星畜生?”
  莫尔恶意地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你是一个没有自我的畜生。”
  于平宁摆摆手枪:“听着,莫尔先生,我不愿在这儿浪费时间,万一你妻子醒来,我不得不多杀一个人。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提到妻子,莫尔沉默了。停一会儿他问:“你是谁派来的?我想你对一个快死的人不妨说实话。”
  于平宁略为沉吟后爽快地说;“是李剑。”
  老人愤恨地骂道:“这条毒蛇!这个K星畜生!”这次李剑突然中止即将成功的实验,已经值得怀疑了,可惜当时没把他揭露。
  于平宁疲倦地想,又多了一个K星间谍。K星间谍下令让K星间谍去杀K星间谍,一个怪圈,蛇头咬住了蛇尾。他冷淡地说:
  “非常抱歉,你们6人乘坐的直升机曾在时空隧道中消失了两分钟,6人中至少有1人被掉包,或许6人全是。如果不能在一堆核桃里挑出黑仁的,我只好全砸开。莫尔先生,我知道01基地是研究什么的,所以,也许你能提供一种自我豁免的证明。那么我会很高兴地同你喝上一杯,否则,我只好得罪了。”
  老人的目光闪出一丝犹豫,他已经怀疑了,于平宁想,他已经对自己究竟是谁发生了怀疑。他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无法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揪离地面。
  老莫尔的嘴张了张,最终没有说话。他当然有办法证明,那就是十几名科学家殚精竭智研究出的思维迷宫,它已经基本上成功,可以投入使用。但他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对死亡并不惧怕,但却十分厌恶这种粘粘煳煳,纠结不清的死亡。这名杀手,李剑,还有他自己,究竟谁是K星复制人?在潜意识指令未浮现之前,他们都无法自我认证。那么,他死亡时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人类的烈士,还是K星人的可怜的牺牲品?
  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对这名可疑的杀手说出“思维迷宫”的秘密,那是人类对付K星复制人的唯一武器,他一定保守这个秘密直到进入坟墓。他不无欣慰地想,这个决定的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豁免证明,他可以安心赴死了。
  他站起来,傲然扬起雪白的头颅:“开枪吧,你这个可怜虫!”
  珍妮·莫尔一直睡到早上八点才醒,伸手摸摸,床上没有丈夫。她很奇怪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死,往常她睡觉很灵醒的。
  老莫尔没有在卫生间,厨房、客厅和书房都没有。她走到门外,高声唤了几声,没有回应。莫尔夫人有点着急了,这么早他能上哪儿去?两辆车也都在车库里。
  直到最后,她才找到卧室的里间。老莫尔斜倚在墙上,胸口一片血迹,手边扔着家里的手枪,保险柜被打开,钱物散落一地。她手指抖颤着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警车很快唿啸着开到院里,霍夫曼警官领着手下斟察了现场。这似乎是一桩典型的盗窃杀人案,凶手打开了保险柜,慌乱中把钱物掉落地上,惊醒了莫尔。莫尔没有惊动妻子,自己拎着手枪过来查看,被逼入困境的凶手便开枪打死了他。珍妮哽咽地说,老莫尔昨天刚刚从中国回来,谁知道死神也接踵而至。
  他们也发现了凶手的脚印。从脚印判断,凶手身高约6英尺,体重约165磅,步伐富有弹性,年纪在35岁-38岁,穿着胶底旅游鞋。他是用钻石割破门玻璃后钻进来的。
  令人不解的是死者胸前插着一朵小白花,是莫尔死后凶手在院里采摘的,他们也发现了这串较新的走向花圃的脚印。这朵白花算什么?是凶手的忏悔?
  莫尔夫人悲恸欲绝,失神地坐在死者旁边。霍夫曼低声说:“莫尔夫人,很抱歉打扰你,但请你清点一下钱物,好吗?”
  莫尔夫人点点头,女警官贝蒂扶着她过清点财物。“没有丢失。”
  “一样也没有丢?”
  “对。”
  霍夫曼觉得奇怪。如果窃贼慌乱中闹出人命,仓惶逃走,那时不拿钱财是正常的。但这名凶手还到草坪中采摘一株野花,再返回屋内,穿过卧室,插在死者胸前。这证明他绝没有慌乱失措。那么,他为什么对财物分文未取?这也算是一种忏悔吗?
  他问:“莫尔夫人,你平时睡觉很沉吗?”
  “不,只要莫尔一起床,我就该知道的。”
  “昨天晚上你是否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你昨晚服安眠药了吗?”
  “没有。我从不用安眠药。”
  霍夫曼忽然想起,在走进屋子时,他曾闻到极淡的香味儿。是否凶手曾对莫尔夫人施过麻醉?他为什么不对老莫尔也如法泡制呢?
  在院里勘察的菲克斯又有了发现,他拎回一条无头的蛇身说:“霍夫曼警官,看,凶手看来不是庸手,动作敏捷准确。我看他不象一般的小毛贼。”
  汤姆在院里又喊起来:“霍夫曼警官,又发现两串脚印!”
  果然,在栅栏的另一侧,也有两串脚印通往房屋。从脚印判断,来人中有一个男人,身高5英尺8英寸,体重约140磅,年纪在30岁左右;一个年轻女人,身高比他稍矮,体重也略轻。两人只到窗户边停留了一会儿,又原路返回了。
  霍夫曼让警犬比利顺着脚印追踪。顺第一串脚印,追踪到了500米外的一棵树下,这儿明显有汽车停留的痕迹,从胎印看停留时间相当长。顺第二串脚印追踪到一个高坡,也有汽车停留的痕迹,距第一处大约有500米,两个停车点和莫尔家大致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这么说,两拨人并不是一路。如果是盗贼,那么他们同时对一个地处偏僻的普通家庭发生了兴趣,这倒是很奇怪的事。
  霍夫曼留下贝蒂陪伴莫尔夫人,领着其它人回到警察局。技术室对鞋模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通过对鞋底花纹的电脑核查,这三人穿的都是中国产的旅游鞋,不过牌子不一样。霍夫曼知道,中国的鞋类在美国市场上随处可见,三个人都穿中国鞋并不稀奇。但这个结果忽然触发了他的灵感:莫尔刚从中国回来,凶手会不会是从中国追踪而来?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有预谋的暗杀。后来发现的另外两个人,则可能是追踪凶手而来。
  他立即从电脑中调出了近日从中国入境的旅客名单。在他划了横线的一串嫌疑者名字中,也有盖克、温宝和蒂娜·钱的名字。第二天,他又在三人的名字下重重划了一道。因为电脑中查出三人又同日离开美国去了日本,他们没有同机,但两个航班仅相差30分钟。这种同日到达又同日离开的巧合在嫌疑者中只有此例。
  他通过世界刑警组织把情况通报给日本警方,请他们协助调查。

  于平宁一到日本就放弃了盖克的护照,换上唐天青的名字。这倒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危险,而是一种例行的安全预防程序。他没有在东京多停,租了一辆马自达直接开往横须贺,因为按卫星定位系统的信息,那个日本克隆人并没回家乡北海道的千岁,而是一直滞留在横须贺的海滩。李剑曾告诉他,犬养次郎是个极有天分的脑生理学家,但作为一个克隆人,他似乎没有家庭观念。他与自己的“父亲”及父亲的家人们从无联系,也没有娶妻生子,把时间全花在一些暂时的性关系上。于平宁揶揄地想,在01基地过了三年苦行僧生活,他这次回日本一定要大干一场啦。
  那只左轮已扔在昆尼湖里了。到日本后于平宁没有买枪支,仅到厨具商店买了一把锋利的尖刀。他的日语很漂亮,那晚同鹤子相聚时,鹤子笑着说,将来到日本拜见岳父母,他们一定会以为女婿是个东京人。
  “那我在你家就不说一句日本话。”于平宁平静地说,鹤子追问他为什么,他笑笑没有答话,作为日本人,她不会真切感受到中国人心中的屈辱和愤懑。从甲午之战起,先是枪弹下的屈辱,后来是银弹下的屈辱。最使人不能容忍的,是日本全民族死不认罪的厚颜--他们为“侵略”还是“进击”的文字游戏,就能翻腾几十年!
  于平宁知道这都是历史了。在K星人的威胁下,这些是非之争未免太渺小太苍白了。但他仍难以根除对日本人(当然不包括鹤子)潜意识的敌意。
  薄幕中,公路上车辆很多。来往的轿车上都装有特制的货架,或挂一个小小的拖车,装着帐蓬等物品。横须贺是著名的裸泳海滩,余风所及,返回的车辆中,男男女女不少仍穿着极暴露的游泳衣。
  手表屏幕上的红点表明,犬养的汽车已在近处了。他找一个地方停好车,顺着海滩漫步过去。他意态悠闲地走了几十步,忽然急转身,沿来路返回。
  这也是标准的反跟踪手段。他看见一群年青人正从一辆大客车上下来,兴高采烈的互相招唤着。一对又矮又胖的老年夫妇穿着泳衣,模样很可笑,边走边哼着日本民歌,很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一对年轻人站在路边,正在拥抱长吻。
  他向这对年轻人扫了一眼,立即发现男子的圆脸他过去见过。他继续前行,返回车中,在这两分钟已回忆起,男子曾与他同机离开北京,还把行李错放在他放提箱的衣物箱中。这当然不是巧合了。
  他从后排座椅上提过来小衣箱,一眼就发现铭牌变了,原来的铜制铭牌上被贴上一块薄薄的金属箔,虽然大小颜色差不多,但上面的花纹和字母不一样。显然是那男子在“错放衣物”时贴上的。
  那么,他们是些什么人?谁是他们的内线?毫无疑问他们是有内线的,否则,他们决不可能从北京起就盯上自己。这些问题他一时理不出头绪,决定暂不扔掉这个示踪器,就让他们在后边再跟踪几天吧。
  放下衣箱,他仍照原路意态悠闲地返回。他看见那对男女在一家小商店前浏览,便紧赶几步越过去,溶入人群。
  温宝发现目标已消失在暮色中,他和蒂娜搜索了一会儿,仍然没有踪影。温宝懊丧地低声说:“丢了。妈的,这条狐狸可能发现了危险。”
  蒂娜怀疑地问:“我们没露任何破绽呀。”
  温宝阴郁地摇摇头。他知道,这些冷血杀手们对危险常有野兽般的直觉。蒂娜问:“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守着他的汽车了,但愿他还返回。”
  蒂娜焦急地说:“那么,这一次凶杀又不及制止了?温先生,还是听我的意见,与各国警方联手吧。”
  温宝叹息道:“不行啊,你不了解反K局与各国上层的关系,我们已吃过亏了。走吧,还是先守着他的汽车,他不返回的话再想办法。”
  两人返回后,于平宁才从暗处走出来,沿着海潍寻找犬养次郎。暮色渐重,沙滩上尽是赤身裸体的男女,他们的面貌似乎一模一样。但于平宁不慌不忙地寻找着,他对自己的眼力很自信。
  不久,他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在一个帐蓬中,一对裸男裸女正翻作一团,又扪又嗅,作着种种不堪入目的动作。他确认男人是犬养后,略有些踌躇。他当然不能杀死这个无辜的黑人妓女,但那么一来,自己的行藏就暴露了。想了想,他决定不再等待。
  犬养次郎这次回日本,本来就没打算去北海道探家。他和那个犬养浩只有“纯技术”的关系,那人从身下取下一个细胞复制了他,仅此而已。好在那人给了他一个天才脑袋,可以在社会上出人头地;又给了他一个熊一样壮健的身体,可以尽情寻欢作乐。
  前天他下榻在东京“春之都”饭店,立刻就从门缝下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裸体的黑人女子,胸脯和臀部极凸出,性感的厚嘴唇,眼波流转。背面有一行字:
  “您喜欢苏珊吗?请打电话。”
  他立刻按上面的号码打了电话。两天来他完全被这个尤物迷住了,从东京一直玩到横须贺。这会儿他正在苏珊身上忙活,忽然看见帐蓬门口有一个人,正不转眼地盯着他。这种行为太不“绅士”了!他正要发怒,来人用纯正的日本话说:
  “是犬养君吗?”
  他狐疑地点点头。他来东京是寻欢作乐的,因此在旅馆没有使用真名字,包括躺在他身边的苏珊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并在熙嚷的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他?天那,可别是无孔不入的K星人!
  来人彬彬有礼地说:“能否请这位女士回避一下?我想同犬养先生单独谈一会儿。”
  来人的谦和多少打消了犬养的恐惧。他如果是一个杀手,不会让目击者离开的。也许他是基地派来的信使。他拍了拍苏珊的光腚,说:“好,小苏珊先离开一会儿,10分钟后回来。”
  苏珊爬起来,顺手披上浴巾,对来人嫣然一笑,走出帐蓬。周围的人都在寻欢作乐,没人注意他们。于平宁在他面前蹲下,犬养笑道:“在这儿怎么还是衣冠楚楚,你不是男人吗?”
  于平宁没有理睬这个猥亵的玩笑,他直截了当地问:“01基地是做什么的?”
  犬养吃了一惊,看来来人不是基地派来的信使,他胆怯地看着于平宁说:“是研究动物智能。”
  于平宁掏出尖刀,用拇指试试刀锋,冷酷地说:“也许这玩意儿能帮助你恢复记忆,请你快讲吧。”我要把他置于生死之地来作鉴别,他想。
  犬养的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那人的目光和刀锋一样寒冷,在这种冷血杀手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01基地是绝密的,保密戒律十分严厉,泄露机密的人会受到严历的处罚,甚至反K局的秘密处诀。但毕竟这把利刃的威胁更为现实,他才不去做什么烈士呢。他声音抖颤地讲起来:
  “……K星人一直不直接进攻地球,证明他们尽管有强大的科技手段,恐怕也有我们不了解的某种弱点。所以他们的最大优势,就是这种足以乱真的第二代复制人。如果有几十个地球政府的首脑或军队的将领被掉包,而复制人的潜意识是把战争引向失败,那地球还有什么指望?为此,在01基地集中了世界一流的科学家,研究了一种装置,称之为‘思维迷宫’,可以有效地识别第二代复制人。”
  “是否已经成功?”
  “基本成功。你知道,地球政府至今未擒获活的第二代复制人,也就是说这种机器人还未进行过实战检验。但我们已对地球人的潜意识作过多次试验,准确度极高,能够清晰地显影出地球人的潜意识。比如一个孩子的恋母情结,弑父情结;比如我--一个克隆复制人对自然人的叛逆心理,对K星复制人的天然亲近感。所以据可靠的估计,这个装置用于实战中会非常有效的。”
  于平宁没有理会他嵌在话中的高级献媚,沉思良久,又问:“思维迷宫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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