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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玫瑰

_4 林笛儿 (当代)
  蓬毕生辉,柳晶看着美女,暗暗叹道。
  冤家路窄,白雁看着美女,好笑地闭了闭眼。
  “这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伊桐桐,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李泽昊笑着介绍。
  伊桐桐仪态万方地微笑,抬起头,正好看到白雁,一怔,微笑变成了一缕轻讽,“你们好!”语气与神态,都如同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公主,对着仰视她的民众,表现得很亲和。
  人多了,客厅得让出来给同事们打牌,饺子战场又移向厨房。
  “老公,什么叫校花?”柳晶关上厨房的门,突然扭过身,对着李泽昊横眉冷目,“你看看你刚刚介绍时,笑得那个样,好象沾了蜂蜜似的。”
  李泽昊举起手,“老婆明鉴,你老公对你忠心耿耿,忠诚不二。我那不是媚笑,而是礼貌地微笑。”
  “你保证你就没对那校花YY过?”
  “没有,没有!我有老婆有房子,很幸福,很知足,很珍惜,我从不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事。不过,老婆,你别杞人忧天,人家伊老师是有主的花。”
  含笑听戏包饺子的白雁抬起了头。
  “伊老师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友,很爱她,不是送衣服,就是买花,买首饰,前几天还给她买了套房子,就在那华兴大饭店旁边,很昂贵的欧式公寓。”
  “你妒忌了?”柳晶恶狠狠地在问。
  “我没有……”
  白雁耳中嗡嗡作响,她突然觉得很烦,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们有完没完,到底要不要包饺子?”
  柳晶与李泽昊面面相觑,胆怯地看着她,弱弱地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第十五章,一捧暴雨梨花针(六)命运多折的饺子,终于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粉墨登场了。
  白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皮薄,馅多,味鲜。一个个饺子象小胖猪似地躺在蓝花底的盘子中,光看那色相就够让人口水三千丈。一帮吃腻食堂的光棍和剩女,风卷残云般,把几大盘饺子一扫而光,柳晶买回来的几碟子熟食也所余无几。
  忙了一晚上的柳晶与白雁,从厨房出来喘口气,看着这幅壮观的场面,震撼、失语。
  这是哪座山上下来的大侠们?
  吃完,男人们留下继续打牌、神侃,女人们围着个电视,边看边议论着湖南台正在播放的那个《丑女无敌》。
  “各位慢慢玩,我先走,我家老公有门规,十点前不到家,就要追杀过来。”白雁笑着向众人打招呼。
  “白护士不仅是贤妻,还是个乖宝宝呢!”众人打趣。
  “过奖,过奖!”白雁跨出大门,柳晶追在后面要送,她扭过头,指着厨房里堆着的碗碗碟碟,“小姐,咱们就各顾各吧!”
  柳晶大笑,“路上小心哦!”
  白雁挥挥手,刚下了楼梯,没走几步路,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俏皮地挑了挑眉梢。
  在与白慕梅共同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她什么怪事没见过,什么能人没看过,她早就练出了一身处变不惊的绝技。
  伊桐桐这只算小儿科。
  “白雁。”伊桐桐有些气喘地追了上来。这一晚上,她一直都在偷瞄白雁,可惜白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忙着。
  白雁佯装意外地回过头,“哦,伊老师,你也回去了?”
  “嗯。不想玩,没什么意思。”伊桐桐探究地打量着白雁,正看是平静,侧看是宁静,她心底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个女人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一傻子。
  白雁又转过身,两个人并排往小区外面的马路边的站台走去。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九点多一点,但无论是班车还是出租车,已经不太多了。
  “白雁,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伊桐桐清清喉咙,开门见山,当然,这也是一种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自信。“你还好吗?”
  “你希望我是好还是不好?”白雁一直觉得自已是个足球天才,传球的技术相当地高,她淡然回眸。
  伊桐桐到也沉得住气,笑得很典雅,很有涵养,“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想象。”她无限同情地唏嘘,“现在,你该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路灯下,白雁一脸的纯蠢。
  “康剑爱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充其量只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很快就会失去价值。被冷落的感觉好受吗?”
  “伊老师,你妒忌人也不带这样尖刻吧!其实我嫁给康剑,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不过别人一般都含蓄地把情绪掩藏起来,象你这样外露的还真没有。我很享受现在的婚姻生活,呵呵,好虚荣地讲,做个官太太的感觉真好!”白雁避重就轻。
  伊桐桐的情绪轻易地就被白雁慢悠悠的话语撩拨得激昂起来,“这只是暂时的,何况你也只落个表面上的荣光,康剑的心并不在你身上,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白雁恬美地笑了,“伊老师,如果我算可怜,那虎视眈眈我这个康剑老婆身份的人不是更可怜了?你要说别人的婚姻是暂时的,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但我与康剑的婚姻,却一定会天长地久。康剑是什么人?现在的滨江市市长助理,马上要竞选城建市长,以后会到省里的部委办局任职,前程无限远大,可是在只要他闹个什么绯闻或者后院起个火,那么他的前程就此黯淡,说不定还会中途夭折。你若真是康剑的什么好朋友,那就该知道康剑是聪明的、果断的、理智的、沉稳的,他不会幼稚地去玩过家家,偶尔玩玩有可能。假设他爱的人是你,可是他的妻子却永远是我。在男人的心里,事业从来都是大于情感,”
  说完,白雁包容大度地扬起下巴,两个小酒窝一闪一闪。
  伊桐桐自信满满的气焰就象淋了一场冻雨,瞬刻,了无痕迹,丽容一会青一会白。不能不说,白雁的话象一把尖刀戳进了她的软肋,她已溃不成军。
  很久很久前,康剑说过,除了婚姻,其他什么都能给她。
  可是,她其他的都不想要,她只要婚姻。
  他们相爱,分手,再相遇,爱火重燃,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别管康剑为什么娶我,娶了就是娶了,这是事实。也许你和他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往事,可惜有情人总是不能成眷属,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白雁摊开双手,无能为力地一笑,心里面也是一酸,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吗?
  相爱,是一列疾行的火车,可是却有两个终点,一个是婚姻,一个是分手。在婚姻那个站台上下车的旅客很少很少,而分手的那个站台上却挤满了一张张伤心的面孔。
  “你想知道康剑他有多爱我吗?”伊桐桐疼得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反击。
  白雁接招,“想呀!”
  “不谈以前,就说现在。你们结婚不过一周,他有二个晚上是陪着我的,还有一个下午,我们就在房间里喝着咖啡,听着音乐,聊我们喜爱的话题。这种现象,你怎么解释?”
  唉,白雁叹了口气,“伊老师难怪你要学美术,数学一定不好!一周有七天呢,你这样子一说,还是陪我多些!”
  伊桐桐看着白雁,又一次为她的惊人之语瞠目结舌。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爱康剑,不管有没有结局。”伊桐桐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雁点点头,看到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她举起了手,“嗯!爱没有错,爱吧,我同意!哦,车来了,我先走,康剑在家一定等急了!”
  伊桐桐干瞪眼,看着白雁扬长而去,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走?明明康剑根本一点都不爱她,可是却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好恨!
  她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哭了个唏哩哗啦。
  上了车的白雁疲倦地看着窗后,夜风微凉,吹乱了一头长发,吹皱了一田的心思。伊桐桐哭了,她不自觉地抬手拭脸,自已的脸是干干的。
  嘴角边浮出一丝自嘲,能哭得出来,其实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没有眼泪的,只听到心碎裂的断响,悲绝象潮水从脚漫到头顶,想呼救却叫不出声。
  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等一份从一而终的婚姻,没想到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其实,对康剑也不算有多深爱,只是觉得很失望,很失望……站在自家公寓的楼下,白雁有一刻想跳上车,随便去哪都好。
  去哪呢?
  她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拾级向上。
  白雁,从来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奇怪,大门怎么半开着?白雁愣住了。
  “白雁,不认得家了吗?”康剑把门拉大,穿着一身沙滩式的中裤和T恤,看上去很显年轻。
  这身衣服是她买给他的,白雁抬起眼,看着一脸兴师问罪的康剑,突然想笑。
  伊桐桐嘴巴里深爱着她的男人,却在为自已等门,这样的爱真是好讽刺,或者说康领导爱很广,外面彩旗飘摇,家里红旗不倒。
  优秀的人,在哪个领域,都是杰出的。
  真想关心地问一声:领导,你累吗?
  “领导,你在等我吗?”白雁脱去脚上的高跟鞋,把自已扔进了沙发里,娇娇地说,“我好累哦!”
  康剑象尊天神站在她面前,眉头蹙起,“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都十点了!”
  “唉,没办法,被一位美女拉着说了几句话。领导,我要喝那个。”白雁眼尖,一下看到桌上居然有榨好的果汁。
  今晚,天降红雨哦,康领导洗手做羹汤,真令人感动。
  康剑皱着眉头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有什么好聊的,也不看时间。你……慢点,没人和你抢。”他伸出指头,刮去她嘴角喝漏出的一滴果汁。
  “我……渴呀!”白雁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果汁,“领导,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康剑脸上的肌肉一痉挛,别扭地瞪了她一眼,“那个冷医生是谁?”
  白雁一挥手,“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心理变态的偏执狂,不要提他,说了我来气。领导,要是我和别人打起来,你会不会帮我?”
  康剑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你会打架?”
  “会呀,我小时候可是把男生都打得哭起来的。”
  “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帮?”
  白雁咧了下嘴,“那……如果我和你妈妈一同掉到河里,你会先救谁?告诉你,我可是不会游泳的。”这可是古往今来,老婆对老公们的一条必考题。
  没想到,康剑突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讥讽地看着她,一语不发,浑身如裹上了一层防护罩。
  这题不难,先救谁都可以,好歹给个答案呀!白雁不解地眨眨眼。
  “不会游泳,这个周末去江心岛,我教你。”康剑扔下一句话,转身上楼。
  书房门“砰”一声关上,震得楼下的白雁打了个冷战。
  教她游泳,这意思就是一旦落水,她得好好保重,自力更生,他要顾他妈妈?白雁捉挟地一笑,早说呀,这乃是人之常情,谁的心里面,不是母亲最重。
  哦,她不是。
  如果白慕梅落水,如果她会游泳,她只会努力往岸上游去,不会担心白慕梅一点点,因为会有一船的男人抢着跳下去救白慕梅。
  她在白慕梅心中的位置,也绝不会比一件昂贵而又时尚的大衣重多少。
  小的时候,白慕梅带她到乡下外婆家过年。外婆家还是那种烧柴火的老灶,白慕梅坐在火灶前,外婆在灶上蒸馒头,她在外面谷场上玩。
  “要不是月份大,引产会影响生命,我就不会生下她了。偏偏还是个丫头,送人都没人要。象个包袱似的,不知道哪天能甩掉。”
  火灶里的火光映着白慕梅娇丽的容颜,有白有红,如三月的桃花一般。
  外婆说什么,她没听见。她对着远处苍茫的田野,一个人咯咯地笑着。
  一滴水珠不安份地滑下脸腮,白雁弹去,站起身,别乱想了,洗洗睡吧,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第十六章,一捧暴雨梨花针(七)周末这天,天气很好,国家和人民也很好,报纸和网络上也没有出现灾难和战争这两个字眼,天下太平,白雁的心情也不错。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这次不比上次去江心岛,那次是冬天,可以凑合一夜,现在可是入了夏,康剑说要在那边住两晚,该带的一样都不能少。
  换洗的衣裙、梳洗用品、睡衣、拖鞋,白雁一样样查点着,然后开始装包。包底已经预先装进了一件两截式的泳衣:上半身鲜黄豹纹吊带,下身天蓝三角裤外护同色短裙。
  这件泳衣是昨天下班时,和柳晶去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当柳晶看到她走向泳装柜台时,眼瞪得象铜铃,“雁,我不敢笑太大声,你确定你要买这个东东吗?”
  白雁懒得理她,挑了几件泳衣,拿到镜子前,前前后后的比画着。
  “雁,以前我们去游泳池、冰场,你一直都是坚持做壁花的。你这么大把年纪,才开始学游泳,勇气值得敬佩,告诉我,动力来自哪里?”
  “我家领导。”白雁笑眯眯地让店员把看中的泳衣装袋。
  “他想看着你穿着泳衣在浴缸里潜泳?”
  白雁斜睨着她,笑而不答。
  “还是你已经产生危机感,想着法子锁住你家领导,有敌情?”柳晶对男欢女爱的事一向敏感,一说出口,自已就觉得有几份可能,“老天,除了我家李老师,男人还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付款的白雁慢条斯理地回过头,“那女人就全是好东西了?”
  “至少我和你是呀!”
  白雁轻笑,“男人偷情,不是跟女人偷吗?男人在外养二奶,二奶难道是男人?小三呀,情人啦,哪个不是女人?男欢女爱,都是你情我愿。如果女人够好,闪一闪让一让,义正词严铁骨铮铮,男人想坏也坏不了?所以不要遇到事,就全把责任推给男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雁,你别给我讲这些。你家领导到底有没情况?”
  “你看呢?”白雁拉着柳晶出了体育用品商店。
  柳晶苦思冥想半天,觉着不象。两人走得有点渴,在路边买了两杯冰茶,刚凑到嘴边,柳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白雁一下,“喂,看那边!”
  “哪边?”白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上次那个三千丝里修头发的孔雀毛。”柳晶对着站在一家卖化妆品的商店前的男女挪了下嘴。女人头发五颜六色,瘦如烂民;男人秃着个顶,腆着个大肚子,象怀了六月的身孕。两人的外型已经够抢眼了,还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合吃一支冰淇淋,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白雁呼吸象窒在嗓子口,脸胀得通红。“明星!”她走了过去。
  商明星瞟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男人到是对白雁来了兴趣,“小商,你朋友?”一对象绿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白雁转个不停/“不是。”商明星看都没看白雁。
  “明星,你过来。”白雁着急地上前拉她的手。
  “别碰我。”商明星火了,象沾上什么病毒似的甩开白雁,“你要干吗?告诉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我哥的事。”
  “我不是。明星,你这样子,明天看到会难过的。”
  “呸,”商明星松开了男人,手往腰间一插,对着白雁就骂开了,“你也配说这话,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已。你以为你夹着尾巴,就是个人了吗?你就是跳到长江里,泡到发白,狐狸就是狐狸,杂种就是杂种……”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柳晶听不下去,从后面冲了过来,“你看看这个男人,做你爸爸都差不多,别给我抬出爱情那样的幌子,一看,你就不是个好鸟,白雁这是……你拉我干吗?”
  “走吧,柳晶。”白雁无力地看了看商明星,“不要再说了。对不起,明星。”
  “我还没说完呢?”柳晶气不过,用眼神狠狠地瞪着商明星。
  商明星脸臭成大便似的,鼻子里直冒烟,男人也不安慰她,一双小眼追着白雁。
  “是我不好,明星比我还大三岁呢,她知道自已在做什么。我当着她的朋友这样子说她,她有多难堪。”
  “可是她羞辱你呀!”
  “那算什么,我当没听到就行了。”白雁吐了口长气,苦涩地倾了倾嘴角,“这下子,明星更恨我了。”
  “雁,你家是不是和她家有世仇?她骂你的话好毒。”
  白雁笑笑,没事人似的,把冰茶喝完,和柳晶道了别。
  其实商明星这些话与商明星妈妈骂的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商明星的妈妈简直就是一个语言天才,她骂起人来,声情俱茂,有张有弛,有外来的语言,也有自创的,时间跨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子孙孙,真正的无人匹敌。
  可是这样的妈妈却生了一个斯文礼貌的儿子,云县的人都怀疑商明天会不会是她抱错的。
  上次明星说明天五月回来结婚,现在都六月了,不知回来了没有?
  如果回来,他一定会过来看她,她要怎样向他打招呼?
  “嗨,明天,好久不见,你好吗?”
  “明天,你看我现在很幸福,嫁得也很好。你该放心了吧!”
  “明天……”
  “白雁!”卧室的门“砰”一声开了,康剑走了进来,她脸上恍惚的笑意还没散去,“呃?”
  “你收拾好了吗?”康剑肩上背着一只黑色的挎包。
  白雁拉上行李包拉链,戴上米色的宽檐凉帽,低头看了看身上象牙白色的亚麻布连衣裙,“领导,好不好看?”
  康剑喉结耸了几耸,拎起她的包,“出发吧,还得去给你买点别的东西。”
  “领导,你好小气,夸奖我一下都不肯。”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扯住他的衣角,一同下楼。
  “嗯。”走在前面的康剑低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
  白雁从旁边凑过去,“这一声嗯,是认同我好看,还是认同你小气?”自从那天晚上,为了那一道关于先救谁的必考题,康剑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气,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很微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个脸,不管她怎么逗他,他连个笑容都没有。可是有好几次,她发现,两个人一同呆在客厅或者餐厅时,她一看向别处,他就悄悄地看她,眼神纠结、矛盾、茫然,象个迷路的孩子,弄得她很困惑。
  康剑才不上当,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把门锁好。”
  “领导,你这口气怎么象命令秘书似的,我可是你亲亲老婆。老婆娶回来是疼的,可不是训的。”白雁抢在他前面冲出门,理直气壮,“谁后出来的,谁锁门,垃圾谁倒。”
  她把顺便带下去的垃圾袋往他手中一塞,优哉游哉地晃着两手下楼。
  他肩上背着包,左手上拎着包,右手上是垃圾袋,还得腾手从包里翻出钥匙锁门,这……这公理何在?他应该气得大吼三声,把她叫上来,好好训斥一通,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十点钟,两人从小区出发,康剑自已开的车。车停在江边一家酒店里,店老板认识康剑,两人打了招呼,老板让服务员找了块遮雨布,把车遮得严严实实。
  自跨江大桥开通后,滨江市在江边建了个水上乐园,时已入夏,又逢周六,江岸上到处是人,乱哄哄的。有几个时尚的女孩穿着泳装笑着经过,自豪地向世上展示着魔鬼般的身材。
  康剑带着白雁,又去买了泳帽、泳镜和泳圈。选泳帽的时候,白雁本来要挑一顶深灰色的,康剑说不好,帮她挑了顶玫瑰红。
  “太艳了。”白雁说。
  “就是要艳的,这样子我才能一眼看到你。”康剑坚持,付了钱,两人出来往码头走去。
  江风很大,把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领导,其实你也很关心我呀!”白雁拿着泳帽,笑得鬼鬼的,“只是你是个闷骚的人,不擅于语言表达。”
  康剑俊容一僵,这话是褒还是贬?
  “我想过了,以后只要不和你妈妈一同在河边走,如果遇到什么状况,领导你会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康剑嘴巴都歪了。
  “领导,我可以提个意见吗?”
  康剑无力地扭过头。
  白雁两手搁在他肩上,柔声轻喃:“如果你爱我、想我、疼我,请用中文表达。我是聪明呀,能猜出领导的心思。可是亲耳听到领导磁性的嗓音,沙哑着,对我说,效果不同的。我不介意你天天说呀!好不好啦?”
  康剑仰起头,蓝天、白云、艳日,这样的天气,出门好象不是太佳的选择。因为他此刻,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象从前一般,用狠狠的热吻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陆涤飞到了。”许久,他才镇定地说道。
  “不理你了。”白雁抢过他手中的包,故意装出受伤的样。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在康剑镇定自若的表面下察觉到一丝颤栗,心突地咯了一下,她撒娇地靠上去,吻了下他的脸颊,“好啦,你别紧张,我不提要求了。”
  康剑扣着她的手一返,改成十指紧扣。
  “干吗呢,眉目传情?”陆涤飞站在汽艇上,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总不下来,皱起了眉头。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子,肩削、臂长,腰细,胯宽,腿直,象模特儿一样。
  康剑俊容一红,牵着白雁下来。
  “嗨,康剑。”女子笑着招呼,唇角微微上翘,不住地打量着白雁。
  “嗯,小西!”康剑淡淡点了下头。
  “这位想必是你家小丫头了?”女子回眸,和陆涤飞交换了下眼神。
  白雁觉得女子的气质大气、高贵,心想这陆涤飞艳福真不浅,娶了个这么美的老婆。
  汽艇开动时,她忍不住把这话在康剑耳边悄悄感叹了下。
  “这不是他老婆。”康剑笑了。
  “……”白雁张大嘴,光天化日下,陆书记敢公然带着女友出来晃悠?忒胆大了吧!
  “小西和我们是一个院长大的,爸爸也在省委工作。陆涤飞前几天离婚了。”康剑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浓了。“喂,看到蛀牙了。”
  白雁猛吸一口江风,忙闭上嘴。
  “我又没蛀牙。领导,其实你当初选择一定也挺多的,你最后情定于我,是不是因为我普通,这样子贴近民众,显得很有亲和力?”
  康剑脸上的笑,象被江风吹走了。他把脸侧过去,看着汽艇缓缓停向江心岛码头。
  “下船吧!”他把手伸向白雁。
  白雁抓住,六月的火阳下,康领导的手指清凉如水。
  第十七章,一捧暴雨梨花针(八)和闹哄哄的水上乐园相比,江心岛的休闲中心显得有些冷清,再加上陆大公子又特地关照过,说这两天内部装修,不接待处级以下官员。除了五六个工作人员,这岛现在就等于是他们几个的私人岛屿。用陆涤飞的话说,你就是光着身子在外面遛达,也不碍风化。
  他们没有住进上次的套房。在休闲中心的后园,有一幢白色的三层楼的小别墅,这是滨江市委接待贵宾用的,平常都锁着。今天大门敞开,欢迎四位贵宾的光临。
  别墅的旁边,是休闲中心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外面就是游泳池,清澈的池水一层一层地拍打着池岸,在阳光的直射下泛着金光。
  “这池子施工的图纸是比照国家游泳馆的,游起来特别的带劲。”陆涤飞神采飞扬地为白雁介绍,语气里有一股东道主的热情。
  白雁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已刚刚没有说出她原以为是到长江里面游泳呢!
  再转身俯视着下面奔腾不息的江水,一浪一浪的撞击着岛上的岩石,每一次冲击之后,岩石周边都有小瀑布层层落下,如雪白的裙边。水落下的声音也是有规律的,由强至弱,由重至轻。然后,下一个浪头冲过来,再下一个。
  长江,光看就觉着气势澎湃,如果身在其中,只怕犹如一片落叶般,不知飘向何处了。唉,自已还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康剑与白雁住了东楼,陆涤飞与小西住了西楼,白雁穿过客厅,走进里面的卧室,迎面就是一张双人大床,她回过头看了下西楼,好象布置和这里差不多,不禁笑了,陆涤飞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流氓。
  天气热,四人在屋子里呆到黄昏时分才下去游泳。白雁在洗手间里换的泳衣,出来时,康剑已经换好了,她感觉他的目光象一把柔柔的毛刷子,轻轻地从她身上掠过。轻便是轻,掠便是掠,毛刷子却也真的是长,它跟随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似乎想把每个毛孔都扎深,扎透。
  “你……再看,我就……”白雁害羞地冲上去,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康剑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偏偏就那腰身部位是裸着的。温热的手指贴着她圆润轻盈的曲线,康剑本能的心一荡,身子向前一倾,两人之间密密实实,“就不怎样?”他对着她小巧的耳朵吹着热气。
  记得在《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和赫斯佳坐船在海里航行,船被海浪打翻,两人随着海浪飘到了一个孤岛上,在醒来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他们的眼中没有过节,没有恩怨,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掩藏得太久太久的对彼此的深爱。
  这也是一座孤岛,他不是康剑,她不是白雁。他是一个丈夫,她是他的妻子。脑中所有的杂念全部洗净,他的心里只有一念头: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不松手……他再也不想抑制自己,身心松弛,任滚烫的热量从脚底升起,汇聚在身体的某一点,这点直抵她的绵软,渴求着她来融化他的坚硬。
  “就不理你了。”白雁笑出声来,一把推开他,扛着泳圈,如一只躲避风头的蝶,飞快地跑向楼下。在浅水区,她小心地卧下身子,再也不肯站起来了。
  池水暖暖的,轻轻地击打在她身上,如一只巨掌在温和地为她按摩,小脸酡红如霞,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康剑才从楼上下来。白雁没有勇气抬起头,拍打着水嬉闹。
  “过来,我教你游泳。”康剑跳下池,象尾鱼似的游到她身边。
  “我就呆这儿。”她孩子气般紧抓着身边的扶梯,不肯就犯。
  康剑轻笑,耐心十足,“不要怕,我会紧紧托着你的。”
  问题现在就是怕他托呀,他不知道他的有股什么魔力,一搁在她身上,她就会颤抖,一下子象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呼吸紧促,双腿发软。
  “我……先适应一下水温,你别管我。”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可是他带给她的无形压力依然存在,她好象快坚持不住了。
  听到陆涤飞与小西的脚步声,她象看到亲人似的笑逐颜开。
  小西穿了件比基尼,健康的肌肤在落日下闪着悦目的光泽。陆涤飞的身材也不错,双肩魁梧,皮肤黝黑,泳镜一罩,很酷的样子。他一看到白雁趴在浅水区,旁边还漂着游泳圈,很不厚道地放声嘲笑。
  “小丫头,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边呆着呀,康剑,来,我们给小丫头做个示范。”
  他向康剑招招手,康剑过去。小西充当了发令员,两个人“嗖”地一下,如两尾鱼跃入了池水中,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结舌。
  “他们两个中学时都是省游泳队的,正儿巴经练过,不然哪有现在的体型。”小西游到白雁身边,笑道,“我教你游泳吧!”
  白雁道谢,“你们以前就玩得很好吗?”
  “没有,虽然是一个院子里的,可涤飞活跃,康剑古板,我是个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优裕,人又漂亮,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点城府都没有,想到哪说到哪,“听涤飞说康剑娶了你,我真吓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们都以为康剑得娶一个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吗?咳,咳……”白雁捏着鼻子,刚闷进水里,就呛了一口。
  “你……没见过?”
  “她身体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么病?”
  小西又给白雁做了一次示范,“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后见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剑又赢啦!”
  小西抹了把脸,眼瞪得大大的。康剑与陆涤飞一前一后跃上岸,两个人拿着毛巾擦拭着身子。
  “陆涤飞输过很多次吗?”白雁问道。
  “他就没赢过康剑,除了换女友,他爸爸经常这样训他的。”小西隔空对着陆涤飞扮了个鬼脸。
  白雁很诧异小西的态度,即然她知道陆涤飞是什么样的人,那她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交往呢?
  陆涤飞耸耸肩,扔给康剑一瓶矿泉水,两个人对躺在靠背椅上,放松地敞开双腿,“唉,以前只输你半个身子,今天输了你一个身子,体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剑的目光远远近近地看着白雁在水里努力拍打着,可就是前进不了,不禁莞尔,“我就是侥幸而已。”
  “你都侥幸了十多年。”陆涤飞咧了下嘴,“在游泳上,我甘拜下风。”
  康剑扬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长,丛书记心里面好象已经有人选了。”
  “谁?”
  康剑意味深长地一笑,“还能有谁?”
  陆涤飞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梳了梳,“你别空穴来风了。你现在就管着这摊子,到时只是走下程序。我只不过是拉出来给你做陪衬的,说真的,我都有点想调回省城了。你在这里有个小丫头,我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没有。你这次和小西是来真的吗?”
  “我愿娶,小西还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愿做个三岁丫头的后妈。”
  “蕊蕊还在上海?”
  “没有,给她外公带去澳洲了。”陆涤飞无奈地仰起头,“摆明了就是不让我们父女见面,当然,我先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她妈妈也正在办移民手续,估计下个月就过去了。”
  康剑轻轻点了点头,看到白雁又呛了几口水,趴在池岸边咳得都喘不过气来,“这个笨瓜,一点技巧不讲,只知蛮干,有什么用。”他放下水瓶,拿着条大毛巾走过去。
  陆涤飞玩味地歪着嘴角,眼眯成了一条线。
  白雁被康剑从水里揪了出来,包在一条大毛巾里,“被你打败了,再这样下去,你晚饭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着个嘴,筋疲力尽地瘫坐着椅中,“我没说过我要学,是你硬拉我来的。”
  “这样子还是我错了?”康剑好气又好笑。
  “本来就是。”白雁倦倦地摆摆手,“我宁可溺水而亡,绝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欢呀!”白雁迎视着他,暮色里,眸子亮如星辰。
  康剑凝视她的目光晃荡了几下,定住了。
  “涤飞,下来陪我游泳。”小西在池子里叫道。
  “我累了,不想动。康剑,你下去陪她游个几圈吧!”陆涤飞说。
  “好!”康剑给白雁拿了瓶水,又跳进了池里。
  陆涤飞挪了个椅子,离白雁近了点。“小丫头,我好象低估了你对他的影响力。”眼风扫向池中的康剑。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满脸带笑,“哪里,哪里!我好象还没恭喜陆书记重获自由之身呢!”
  “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陆涤飞看着白雁,象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里面发毛,“陆书记,你对我有何感想?”
  第十八章,一捧暴雨梨花针(九)晚上,四人没去餐厅吃饭,工作人员在别墅的露台上摆了几张靠背椅和一张餐桌,吃烧烤,喝啤酒。
  天气真好,星空灿烂,江风习习,特别凉爽惬意。
  烧烤的内容居然还有烤红薯,烤玉米,这可帮小西给乐坏了,吃了一个又一个,白雁一点儿都也没碰,小西问她为什么不吃,她窝在椅子中,神游太空似的,说太累了。
  啤酒一杯杯倒上,康剑与陆涤飞对饮,小西酒量也不错。康剑给白雁烤了一盘肉,蘸了酱,她接过,意思似的吃了一支,就扭过头去。
  康剑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夜。
  随意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康剑低头一看,匆匆下去了。这一去,就足足有了半个多小时。陆涤飞对着白雁玩味地一笑,与小西天南海北地聊、打情骂俏。
  白雁头搁在椅背上,象在想心思,又象是睡着了。
  “小西,你拿张网下去捞捞,看看康剑是不是掉江里去了?”一刻钟后,陆涤飞说道。
  小西笑笑,扫了白雁一眼,哒哒地拖着鞋下楼去了。
  “来杯啤酒吧!”陆涤飞给白雁到了杯啤酒。
  “不会。”白雁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
  “可以学,什么不是学的?”
  “不想学。什么都值得学吗?”
  “当然,我绝对是一个好老师。”陆涤飞邪气地勾起一抹笑,“这次江心岛之行,完全是为你安排的。这是我们第二次约会,你可以问一个问题。下次想问,得半个月后了,我要去省城学习。”傍晚在游泳池边,本来想聊的,可惜康剑不放心白雁,游了个来回,就上了岸,两人的谈话不得不打住。
  “你为什么离婚?”白雁冷不丁地问道。
  陆涤飞耸耸眉,“你确定要放弃自已机会吗?”
  白雁点点头。
  “我们是利益婚姻,现在目的双方都达到,再没有价值可榨取,于是放手,各寻一方天空。”陆涤飞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不是说从政的人不可以后院起火,你这样不是自砸前程吗?”
  陆涤飞哈哈大笑,“共产党不允许三妻四妾,可还是是尊重婚姻自由的。只要不是因为花边新闻而离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陆书记还真能钻道德空子,聪明。”白雁坐直了身子。“离婚原来是这么简单呀!”
  “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是逼不得已的选择。结婚,是想和一个人相依相偎,长长久久地过下去,组成一个家,生一个孩子,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任何器物都不能分割。你怎么舍得离婚呢?”
  “呃?”这是什么谬论?陆涤飞摇摇头,他听错了不成?“缘份到头,就分了呗!我为人很坦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象某些人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而假装做出深情款款的样。”
  “不,你不会比那种人好到哪里去?你这样子,不是个懦夫,就是个混蛋。”白雁似笑非笑,语气却认了真。
  陆涤飞目瞪口呆,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小丫头,你能讲得具体些吗?”
  “说你是懦夫,你根本没有勇气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称职的父亲,你怕家庭束缚住你,从而失去你游戏人间的机会,你更怕担起责任,所以你不敢娶一个你喜欢的人,这样你想走就走,不会有一些牵挂。说你是混蛋,你明明有妻有子,可是你照样在外面声色犬马,自以为风流潇洒。如果真的是利益婚姻,为什么要生孩子?你们是成人,拍拍屁股走人,孩子呢?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的,他有什么错,要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为什么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也许你会说孩子不会少人疼,物质上会很优裕,这些能和父母的爱相比吗?陆书记,你知道什么是家吗?你疲惫时依靠的一副肩,深夜归来时的一盏灯光,你挫折时一句鼓励的话,你想哭时递过来的一条纸巾,你得意时站在远处的背影……”白雁突然喉间一哽,眼眶红了,她掩饰地端起杯子,忘了是啤酒,不禁露出一脸的痛苦。
  陆涤飞没有笑,怔怔地盯着白雁,象第一次认识似的,“是因为你从小没有父亲,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感悟吗?其实我想到我的女儿,我的心也是心痛欲裂。”
  “你的心是一颗优质心,恢复的功能很强。”白雁把一口啤酒生生咽下,讥诮地一笑。
  “小丫头,别用你的人生观来看待别人,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不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康剑,其实你的心里早已如明镜一般?”
  白雁整个身子又缩进了椅中,“婚姻如同一条船,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因为船在航行时触礁,或者因为他操作失误,船迷失了方向,我就要弃船走人?做什么事都可以潇洒,唯独对待家人不能。人都会犯错,都有过去,都有迷茫的时刻,我会帮助他,也会去等待,去努力,不忍轻易放弃。谁能预见下一份姻缘就是良缘?”
  “如果他不值得呢?”
  “我会让他因为我而变得值得。”
  “如果他真的是一根朽木,或者是别有企图的婚姻?”
  白雁轻柔地一笑,“我的眼睛不是用来呼吸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然后语气转为无奈,“我会给我想在意的人十次机会,机会用完了……我就承认那是我的命。”
  好半天,陆涤飞都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小丫头,象你这么大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么历经岁月沧桑的话。你让我有点心疼了。可惜,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你……到时一定要好好的。”他摇摇头,端起一杯酒咕咕喝下,突地嗓音一低,“有些人还是不要期待太高。小丫头,你是你,康剑是康剑,我与康剑之间的暗战决不会因为你而有半点手软,我本想把你招摹成我的卧底,哈哈,现在失败了。康剑最近和一个姓华的老板走得很近,如果他去你家,你注意一点。说不定那些以后会有什么用呢!”
  “比如说给你听听?”
  “我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来,小丫头,为我们的失败干一杯。”陆涤飞举起酒杯,白雁轻抿了一口,仰躺在椅中吹风。
  听着江水滔滔,不时有一两声江鸟拍翅掠过,可能好久没这样深处大自然了,她不知觉闭上了眼。
  康剑上来时,她真的睡着了。
  陆涤飞留下来与小西对月畅饮,他抱着白雁下去,轻轻地放平在床上,裙摆不小心压皱成一团,他小心地拉平。灯光下,他突然看到白雁的大腿与臀部之间有两个隐隐的疤痕,象两朵花似的。
  他一皱眉,把床前的台灯拧亮了点,想看得仔细些,白雁醒了。
  “你……看见了?”小脸红得象要滴出血来。
  “怎么一回事,当时伤得很重吗?”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两团疤痕,没去想这动作有多亲昵。
  白雁拖过薄被遮住身子,“领导,你会不会生炉子?”
  他摇摇头。
  “夏天,在屋子里做饭太热,我就把炉子拎到院子里。又要做饭,又要做菜,只能一个锅一个锅地来。我刚煮好了饭,把饭锅挪到一边,搁上菜锅,倒上油,发现要换炭了,我小心翼翼地端开油锅,把旧炭夹出来放在一边,新炭放进炉中。嘴里边一直提醒着自已要小心点油锅,没提防脚下的炭渣一滑,油锅扔了出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刚才夹出来的火炭上,当时就闻到了肉烤焦的味,于是,就留了这两团印记。呵呵,多好呀,以后我要是跑没了,领导你要找人,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领导,你……乍了?”
  康剑一张俊脸白得发青,唇紧紧抿着,搁在她身上的指尖微微哆嗦着。
  “痛不痛?”他心戚戚地问。
  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肯定痛了,不过都过去了。”
  “象这样的事,多不多?”
  “记不太清了,哦,有一次去水房提水,不知怎么水瓶爆了,一瓶热水从上灌到下,幸好穿了夹裤,皮肤起了几个泡,泡消了就全好了。小的时候,谁没有这些惊险的事,我外婆都说,小孩子要磨,不然长不大的。你看我现在长得多好!”她咯咯地笑着,象在说别人的事。
  他脱了鞋,掀开她的被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托起她的肩,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用力地抱着。
  “领导……”白雁怯怯地叫了一声。
  “别说话,睡吧!”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
  这样的拥抱,无关爱,无关情欲,只有满心满腹的怜惜。
  白雁乖乖地把头朝向里,偷偷吐了下舌,这好象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哦!嘿嘿!
  心跳如鼓。
  跳着,跳着,眼睛慢慢地合拢上,她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白雁象做了什么梦,睁开眼就喊“领导,领导……”康剑俯下身,“我在这呢!”
  她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撒娇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复又睡去,没有看见康剑脸上纠结万分的神情。
  第二天的早晨,阳光沿着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白雁长长的睫毛上,睫毛眨了又眨,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康剑冒着青色的胡渣的下巴,心中有股如阳光般温暖的情泛了出来,她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领导,早!”
  康剑微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动动僵硬的手臂,“起床,我们去散步。”
  一切没有一点的不适应,仿佛这样的早晨最是平常不过。
  两个人挤在洗手间里刷牙、洗脸,白雁对着镜子做鬼脸,康剑刮她的鼻子。她给他找T恤、长裤,自己换了件无袖的长裙,缠着他夸了一通才肯出门。
  外面,空气是暖暖的,甜甜的。
  “那儿有芦苇!”走到江边,白雁突然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跳了起来,挣开康剑的手,跑了过去,欢喜地折着青色而又宽大的芦叶。
  “你要干吗?”
  “保密。你也来帮我,我要很多很多。”白雁手中很快折了一把,她很内行地揪了把长长的草茎,把芦叶扎起来。
  “这个有什么用途吗?”康剑真是好奇极了。
  “嘿嘿,有大用途的。”
  江心岛的芦苇又密又高,不一会,两个人就折了十多把,白雁宝贝似的抱着。到了别墅,又惹来陆涤飞和小西的询问,她只笑不答。
  “小丫头,你这趟之行,好象收获不小。”
  白雁甜蜜蜜地回眸看着从外面跟着进来的康剑,肯定地点了点头。
  周日,四人离开江心岛,回到滨江。
  白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十多把芦叶摊开在阳台上,康剑还是猜不出她的意图,不过,家中飘荡着芦叶的清香气,他觉着好象还身处在江心岛。
  晚上,康剑被丛仲山一个电话叫去,说是陪国家卫生城市评定组来抽查的人。白雁一个人懒得做饭,拿了两根黄瓜,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啃。
  门铃响了。
  她跑过去从猫眼里看到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愣。
  “你要找哪位?”她把门打开一条缝,虽然小区的治安非常好,但对于陌生人还是要有一点的警防之心。开了门,这才看到男人脚下放着两箱水果。男人大概是扛着上来的,脸上汗如雨下。
  “我……找康剑市长助理。”男人气喘喘地说道。
  “他不在家。你是?”
  “我姓华,叫华兴,是康助的朋友。”男人从夹着的手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笑着,递给白雁。
  华兴?这名字好耳熟,白雁低头看了下名片,吃了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华兴大饭店的老总。
  “可是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或者去他办公室也行。”白雁礼貌地把他让进客厅,给他倒了杯冰茶。
  华兴呵呵地笑着,打量着房子的布置,“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认个门。你们结婚时,我刚好出差。”他返身出去,把两箱水果搬了进来。
  白雁推辞说不要,华兴笑了,“康夫人,你别和我见外,我和康助是多年的朋友。再说这不值几个钱的水果够不到收贿的,只是我的心意。”
  白雁窘然,不知怎么,对这位华老板有点排斥,不喜欢他浑身上下的市侩气。
  华兴到也识趣,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辞。临走时,一再让白雁去华兴大饭店玩,带朋友去唱歌,去吃饭都行。“我建华兴大饭店时,还开发了几幢单身公寓,带装璜的,你有朋友想买,我给你打折。”华老板又加了一句。
  白雁礼貌地道了谢。
  门关上,她便给康剑打电话,汇报华老板来方一事。康剑哦了一声,身边好象有许多人,他只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挂电话。
  白雁愣愣的,这是不是好象就证实华兴说的话是真的?
  天气闷热,水果不宜存放。她打开纸箱,一箱子美国进口红提,一箱子台湾产的爱文芒果,颗颗饱满无瑕,犹如艺术品一般。
  老天,这些水果真不值几个钱的话,人民币升值的空间还很大呀!白雁斜了斜嘴。
  第十九章,一捧暴雨梨花针(十)康剑很早就知道当官是一种高危行业,也是一种智慧艺术。
  职位越是高,越危险。在一切法纪面前,你必须自然约束,必须完完全全排除掉一切侥幸心理,连擦边球也不要指望。否则,任何程度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灭顶之灾。那些在权力面前恭谦诌媚的人,那些千方百计来讨好来贿赂、像苍蝇一样赶不散的人,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在理论上,他们都有可能是要你命的隐形杀手。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要是真的自命清高,事事与人划清界线,把清正廉洁挂在嘴边,那又不利于开展工作。如同古代的九五之尊,在满朝文武中,他需要忠臣为国效力,他也需要小人帮着他牢牢控制住中央政权。光用忠臣,或者光用小人,都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世间万物,有圆有方才显得美丽。
  这就出现了个难题,又要在河边走,又要不湿脚,怎么办?
  此时,就是看一个人的领导能力和长袖善舞的水平了。
  康剑刚到滨江时,并没有分管城建,而是跟在常务市长后面熟悉情况。常务市长和丛仲山一样,是官场上的老江湖。对于看得见功效的事,会揽在手中,而对于一些又得罪人又棘手的事,就交给康剑。
  在省城几个地级市中,滨江算是财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这一年都八月了,财政收入却总上不去。丛仲山要政绩,在省委书记面前拍胸脯,说今年滨江市一定会有二十家税收超五千万的民营企业。
  为了这个目标,他又是开动员大会,又是分组到各企业催收,收效甚微。康剑跑了几家企业,调查了下,心里有了底。
  他对丛仲山说,之所以企业的税收上不来,是因为各企业都在观望中,怕谁先漏了底,对别的企业有压力,这就需要有一个领头羊的出现。
  丛仲山说,那怎么办?
  康剑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宾馆摆了几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还有滨江市资产超亿的各大企业的老总。
  老总们是盛装出场,男性大都理过或染过头发,衣着笔挺,领带鲜亮;女性大都化过妆,穿得尽量讲究。领导们当然就更是仪表堂堂。就在这一群人之中,出现了一个穿衬衫、牛仔裤的年轻身影,无疑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一开始,老总们都以为是哪个部门新来的秘书,后来丛仲山一介绍,大吃一惊,此生系出名门,年纪轻轻,已位于市长助理一职,日后那还了得。
  丛仲山说,今晚不谈工作,只是个联谊,感谢各位老总对滨江市做出的贡献。
  康剑是最后一拨向各位老总们敬酒的,“康剑刚到滨江,请各位老总多多支持。”说完,很豪气地先干为敬。
  老总们对康剑的亲和作风,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端着杯酒来到康剑面前,“康助,咱华兴集团响应你的号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点,我让会计带支票到税务局,先缴一个亿。”说完,他就当着康剑的面,给会计打了电话。
  矮胖男人就是华兴。华兴集团旗下有华兴大饭店,还有华兴房地产开发公司,另外还有两家广告公司。
  第二天,华兴集团五千万的税收就进了税务局的账号。然后,其他企业也陆陆续续地税款到账。
  康剑就这样认识了华兴。
  康剑内心里是极看不上华兴的: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考上,在社会上混了两年,被家里找关系硬送去当了汽车兵,复员回来,跟一伙商贩跑长途。仗着家里的背景,运违禁的货敢玩儿命冲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认识了现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却给他带来财运。他先从房地产起家,就是靠太太当银行行长的舅舅贷 的款。他做生意跟他开车走私一样胆大妄为,几年下来,就做到上亿的身家。只可惜他那点儿野性有限,不到四十岁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纵欲的灰烬,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点轮廓,像是一团和稀了的面,随时都会淌开来。他在办公室里挂了一幅电脑合成的照片,头是自已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块山岳似的连绵起伏,肌肤表面汹涌的血管暴跳怒张。
  虽然看不上华兴,康剑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华兴属于很讲义气,又很懂分寸,知进退的那种人。
  康剑有一次发烧得厉害,不得不上医院输液,刚躺下不久,床前就开始了络绎不绝的探视,医护人员挡也挡不住,康剑忍不住就发了火。可是,华兴就不在此列。可当康剑输完液回到招待所,华兴大饭店的厨师已把熬好的鸡汤、香浓的五谷粥、小菜摆在了桌上。
  逢年过节,康剑住的房间都快被来访者踏平了门槛,结果当然是被康剑扫地出门,这种时候,华兴也是不露面的,他总说,不能拖康助的后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么都好。
  而在平时,他却是康剑房间的座上客,吃个饭,喝喝茶,送点小礼品,稍微贵重些的,康剑就会退回。
  康剑有时会给予他一定的照顾。
  康剑一分管城建,这个城市每一个重要地段和场所发布户外广告的媒体,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广告媒体批给了华兴,还为华兴介绍了有实力的客户。
  照顾多了,华兴想回报,康剑不接受。渐渐的,华兴就觉着欠了康剑许多,他本以为康剑年轻,可以轻易地为他所用,现在他却被康剑钓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时他不免悄悄琢磨,这个康助对自己这么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么,莫非就那档子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华兴一路微笑着走进康剑的办公室,简单正在向康剑汇报工作,看到华兴进来,忙倒茶让坐。
  华兴对于康剑身边的人,也都象对待亲人般的关心、热情。
  “华总,你先坐着,我去赶个材料。”简单打个招呼,就出去了。
  康剑没有向平时一样,拿华兴开个玩笑,然后再问他有什么事。这种政府办公室,一般人不会过来闲逛的,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今天,康剑的眉心拧成了个川字,眼神冷冷的。
  华兴坐下,“林市长找我过来,说下个月,全省有个环保会议在滨江开,华兴大饭店也是接待的饭店之一,让我做好准备。事情谈好,我过来和康助打个招呼。”
  “哦。”康剑瞥了眼桌上摊着的文件,“那和别的市长都打过招呼了吗?”
  华兴呵呵地笑,当然听得出康剑口气中的不悦,忙自我检讨:“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门贺喜的,不该错过你的大喜的日子,没想到你不在。”
  “就这样?”康剑挑眉斜睨着他。这个华兴才不是上门贺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这人是人精,先混个眼熟,以后就会寻到白雁的医院,慢慢接近白雁,从而掐住他的命门。
  真是大错特错,康剑心里面冷冷一笑。
  “其他还能怎样?康助命真好,你爱人很漂亮,很年轻,为人又好,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华兴是真有一点羡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儿差不多大,可是都灵韵呀!
  康剑的脸更青了,公事公办地说道:“以后有事给简秘书打电话说明,或者到我办公室来,不要公私乱扯。我爱人讨厌我在家谈工作。”
  华兴挠挠头,也不生气,“那是,那是,新婚燕尔么,卿卿我我,怎么能用工作煞风景呢?”
  “你还有事吗?”康剑站起来,这是一个逐客的动作。
  “上次,你有个亲戚去看的单身公寓,现在已经装修好,正式对外出租。这是钥匙,请康助转交给你的亲戚,如果她喜欢,让她到售楼部办下手续。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给老婆买了辆车,她嫌颜色不好。康助认识的人多,看有没有人喜欢?我想转手卖掉。”华兴从手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康剑的桌上。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康剑微闭下眼,“我会放在心上的。”话中有话。
  “康助,听说旧城改造要开始对外招标,咱们华兴集团能报名吗?”
  “当然,你们有这样的建筑资格,完全可以竞标。”
  该说的,该点的,全部到位。
  华兴笑吟吟地对着康剑一拱手。
  “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扰了,告辞。”华兴本来就矮,再哈着个腰,人又胖,就象五大郎似的向外滚着…康剑到是把他一直送到门外,然后回转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开,拿起钥匙,眉头紧蹙着。好一会,他先起身,去掩了门,走到窗外,掏出手机,快速地按了几个数字。
  “桐桐,在学校吗?”
  “我不在学校,还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没。”伊桐桐的语气很平,平静中又隐含着一丝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电话,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还在江心岛。
  康剑耸了耸眉,“明天下午有没有课?”
  “有一堂。有事吗?”
  “嗯,我想和你见个面。”
  “你可以吗?你不回去陪你的娇妻?”伊桐桐酸溜溜地问道。
  “你几点能抽得出时间?五点。行吗?”
  “康助决定了,谁敢说不行。”
  “还到那个咖啡厅。”
  “嗯!”这一声,伊桐桐语音拉得很长,听着,温柔如水,悠远绵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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