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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玫瑰

_23 林笛儿 (当代)
  他平时住在租处,连年过节才回家住,妈妈总是嚷嚷着家里冷清,催着他交女朋友。
  他和叶子分手,妈妈比他伤心。
  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看,没有短信。他一拧眉,打了几个宇。
  “干吗呢?”
  短信回得很快,象在专门等着似的。 “家里有人吃饭,在陪着。”
  “什么重要的客人?”
  “前未婚夫的爸妈还有他本人。”态度很好,实事求是。
  他不耐烦发短信了,一分钟才按几个字,打电话的话,一分钟,可以说很多句。
  想都没想,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你干吗打电话来?”声音是压抑着的,不知躲在哪一块接电话。
  “你好象不太情愿,我就救你与苦海,怎么,不想接我电话,那我挂了?”
  “没有啦,”柳晶忙不迭地喊住, “你等我一会。”
  他听到电话里面有个男人在喊: “晶晶,你怎么不吃了?”
  “我饱了。”
  “你要去哪?”
  “不要你管。”
  门“啪”地一下关上,他听到她吁了口气, “好了,现在安全了。你说话吧!”
  “在哪?”
  “我的房间。”柳晶笑道,心情象是不错。
  他也跟着笑,“我今晚有点闷,想找人说说话,你能陪我吗?”
  “谁刺激你了?”
  “你呀,你有了我这么好的朋友,还和前末婚夫藕断丝连的,不是打击我吗?”
  柳晶停滞了下,好半天才说: “胡说八道。”
  “我们不是朋友?”
  “普通朋友。”
  “反正是朋友就行。柳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雁的婚礼上呀!”
  “康助年二十八回来了,两个人现在恩爱着呢!我记得你当时给我的感觉很厉害,堵着个门,百般为难。”
  “想娶媳妇当然要付出努力喽!”
  “不知道你以后嫁人,会不会也这样?”
  “我呀……”
  两个人就这样东扯西扯、天南海北地说了足足二个小时,直到手机发出断电的提示,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上了床,一点睡意都没有。躺下、坐起;坐起、躺下,足足几个来回,他只得把灯拧亮了,点燃了根烟。
  在烟雾缭绕中,他清晰地发觉,她已在他心中占城掠地。听到她说起前末婚夫,他就恼火,象是自己心爱的什么东西被别人抢走似的。
  这种感觉,很久前就开始萌芽,但是没有今天这么明显。
  该死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就是傻,男人一回头对她笑一笑,她就得了点颜色想开染坊?
  笨!笨!笨!
  他一连骂了三个笨字,骂过后,重重叹气,舍不得她被别人骗,舍不得她被别人欺负,舍不得她唉声叹气!
  罢了,他闭上眼,一丝温柔的笑意在嘴角荡开,他就舍生取义,把这个傻女人收过来保管着。
  他是一点点都舍不得让她受伤害的。
  过了年第一天上班,小吴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过来。陆涤飞担任城建市长后,小吴正式进了陆涤飞的办公室。
  “简单,康助要去云县做县长了。”小吴告诉他。
  他一听,愣了下,随即觉得这很自然。城建市长落到了陆涤飞手中,康助必然不愿俯首称臣,一定要选个地方东山再起。他很佩服康助的勇气和魄力。
  心里面,突熬冒出了一个念头。
  都说距离能产生美感,如果想让一个笨笨的人发觉自己的真心,小小的分离能产生催化剂的作用。
  目前为止,他暗示过笨女人无数次,可是她仍傻傻地为前未婚夫纠结着,真让他恨不得割刎自尽。
  他先是伤感地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她。
  去饭店的路上,路过超市,看到摆上收银台附近货架上的安全套,他怔了怔,走了进去。
  然后,他们见面,要了酒,点了菜。
  一切和他设想的那样,催化剂的威力很大。
  她揪住他的衣角,一再地告诉他,她不讨厌他,一点都不讨厌,其实她喜欢他的,可是他的心里面装着是小女友,她的难过说不出,只能压着。
  他真想仰天长叹,到底谁的难过说不出?
  他用了很大力气把喝醉的她扶回了家中,她整个身子麻花似的拧在他身上。
  既然己经得知了她的心,他的心态自然就不会太客气。身体总比心来得诚实,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看她还怎么装模糊!
  在这样的心态下, 不光是情热似火,他的整个身体都发了疯,像机器人在失控和未控之间。
  他这一发疯,她也跟着发疯。两个人象玩了命,恨不得死在这上头。
  一整夜,两个人也不知经历了几个来回。她累得象只小猫一般趴在他怀中,不等他抽离身体,她已经睡熟了。
  他很困,但他没有睡,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心里面满溢着感动和幸福。
  当叶子离他而去,她突然象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站在他面前,大声对他说: “失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失的是个小的,我还失个大的呢!”
  那时候,是不是老天就把一双看不出的手把他们紧紧地牵住了?
  他曾失去了一扇叫叶子的门,现在他打开了一扇叫柳晶的窗。
  凭窗远眺,风景正好。
  第一百零二章,二万里海底的冷暖(八)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见到时瘦多了,留着个小男生似的平头,头发一根根刺立着,没有唇彩,没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着个唇,眼神沉甸甸的,里面泛着血丝。
  “我吃过了。”她一出声,嗓子沙哑得如同在风中呜咽的竹子。
  “那我们去喝点茶。 ”白雁瞧她手中紧紧捂着个包,象是有话和她说。在餐厅里似乎不方便,手术室又没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锋说道,扭过头看着柳晶, “你去手术室向护士长打个招呼,说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讶异地看看冷锋,又看看白雁,轻轻点了下头, “好的。”
  走时,她握了下白雁,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发直,不知看向哪里, “嗯!”
  几人一前一后往餐厅外面走去,经过门槛时,白雁大概没注意迈腿,被门槛绊了一下, “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冷锋都没来得及托住。
  一双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渗着。
  冷锋,懊恼地拧着眉,握着她的手就往急诊室走去。
  白雁挣开他, “没事,我一会自己去处理。别让明星等着。”
  “不耽误这一会。”冷锋蹙起眉。
  “不行。”白雁态度很坚决,丝毫不退让。
  冷锋沉下脸,无奈地看着她。
  商明星好象没看到这一切,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仿佛那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冷锋的公寓在医院后面的专家楼里,一房一厅,地方实在说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椅子上落了一层灰。
  他简单掸了一下,三个人坐了桌子的三边,商明星缓缓抬起头,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四五本日记本,一本相册。日记本和相册都很旧了,边都卷着,应该是经常被翻阅的。
  “给你!”她把日记本和相册推给白雁。
  冷锋咄咄地看着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着。浑身的力气突然象被抽离了,她抬不起手臂来。
  “这是什么?”她问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头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桌面上,很快积了一小滩,“你自己看。”
  “一堆旧本子和破相册,我才不看。”白雁往后缩着身子,直摇头。
  “破本子?旧相册?”商明星突然跳了起来,哗地把日记本打开,相册展开, “你看看,这相册里是谁,这笔记本是谁?”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闭上眼,她没有看到相册里有她在枫树下笑得甜甜的样子,她没有看到笔记本里写着的一个一个“白雁”。
  “时间来不及了,我该去上班。”她推开椅子,往门口逃去。
  “白雁,你个小狐狸精,你以后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会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着她叫喊着,脸上泪如雨下。
  她僵立在门前,扶着门框,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明星, 别说了。”冷锋拦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边,手搭住她的肩头。
  她惊恐不安地看着他。
  “白雁,你过来坐下。”冷锋柔声说道,拉着她又回到桌边。
  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听我说。你一定要镇定,一定要坚强,能做到吗?”
  她一动不动,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进行军事演习时,发生了意外……”冷锋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着白雁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瞳,感到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又不能不说。他要让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样被一个男子深爱着,从情窦初开到生命终止那一天,没有一天停止过。
  这份爱,他不敢亵渎,不敢妒忌,他只有动容。
  “所以你去原来的部队帮他医治了?明天伤在哪,要紧吗?”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语速很快。
  冷锋眼中慢慢地溢满了泪水。他是在北京时听说演习飞机失事的,当时这个消息还没有向外界公布,他一听,心里面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两个飞行员的名字,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就坐飞机去了成都。
  参加演习的部队已经工全部回来了,他没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冯明海与飞机一同化成了灰烬,分不清谁是谁,他们一同葬在沙漠上。队员们只带回来明天几件换洗的军装,还有这个明天走到哪都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和相册。
  “他现在很好,只是离我们有点远。”冷锋弹去泪水。
  “远到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他的。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没了。他太偏心,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却给你留了这么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腾地站起身,小脸一板,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哥要好,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我也嫁给了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准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锋握住她的手, “白雁,你冷静一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冷锋,目光寒冷, “你也和她是一伙的。告诉你们,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不相信,我要去给明天打电话。”
  她身子一摇晃,笔直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咚咚地下了楼。
  她疾步如飞,当冷锋和商明星回过神来,追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很远。
  白雁目不斜视地走着,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状似未闻。
  拐弯,上楼,直奔手术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医生那儿吗?”护士长讶异地问她。
  她一言不发,走到更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不开,她着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开。
  她颤微微地从里面拿出保鲜纸包着的纸玫瑰,一点点地展开。
  纸玫瑰。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红纸屑,她定定地看着。
  “白雁——”冷锋向惊讶的护士长摆摆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动。
  冷锋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纸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脸。她牙齿紧咬,把嘴唇在瞬间咬出了两行血印,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
  “白雁,快松开。”他慌乱地捏她的脸腮。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呆滞,牙齿慢慢松开了。
  “白雁……”冷锋心疼地拿起一块纱布帮她拭着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撑着了,不要再做小强了……”她喃喃地对着冷锋说,感到,心里面一根术子在一寸寸地断裂,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不要了。
  不要学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给自己找一个家,不要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去贪求一份温暖,不要让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没有明天在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有意义。
  以前,一个人撑得辛苦,很想自暴自弃,她对明天说,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与坏都没有区别。明天笑着摇头,说,我们是一个人,只不过分成了两半。
  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会好。
  现在,明天把眼睛闭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谁有关系呢?
  小强之所以打不死,是因为它不能死,它有喜欢的人,它要让喜欢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总能忍着、受着,哪怕腰被压得直不起来,只要抬起头,它都要笑。
  明天与她,是恋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温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来临,她不恐惧,不疼,她只是碎了,象纸玫瑰一样,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白雁?白雁?白雁?”冷锋摇着白雁,惊愕地发现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气息越来越弱。
  “明天,怎么出的意外?”她无意识地问。
  “坠机。”他晃着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脸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 …”他再次轻拍着她的脸腮。
  白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嘴巴一鼓,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滴不拉地喷在冷锋的胸襟。
  冷锋托着她,不顾胸前的腥红,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着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很安静。
  “白雁…… 。”他小心地托着她,想让她坐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 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咯咯地笑了,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欢喜得象个孩子, “我就知道明星骗我的,她不喜欢我,不愿我们在一起,故意说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冷锋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明天,你干吗不说话?”
  “白雁,你不认识我了吗?”冷锋颤声问。
  白雁突地惊惧地抽回手, “你是谁?”她着急地四处张望, “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经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第一百零三章,二万里海底的冷暖(九)…还是来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剑站在病床前,只见白雁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合拢,头歪向一侧,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着。他的心口被有把不太锋利的刀,一点点地切刻着。他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下有点儿飘浮。他欠下身,给她掖好被角,发觉她一只手掌擦得紧紧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几块红色的纸屑。
  “别碰。”冷锋在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谁拿,她就象歇斯底里一样的和人拼命。刚给她打了针镇静剂,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那是碎裂的纸玫瑰,康剑看出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苍白得可怕,嘴角耷拉着,象个在赌气的孩子。
  康剑摸了摸她的脸,“冷医生,我们谈谈吧!”
  冷锋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康剑细心地把灯关了。柳晶和简单站在走廊上,商明星惊恐地倚在一个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晕倒时赶到手术室的。不一会,白雁就清醒了,然后就痴痴傻傻地对着手里面的红纸发呆,有人走近,她就浑身紧绷地,象头小兽似冲过来。小脸上狰狞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领导。”柳晶看着康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白雁为了别的男人失控成这样,康领导心里面一定很难受。
  康剑轻轻点了下头,眼睛看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从眼帘底下怯怯地看着他。
  “我……妈妈说这是哥哥留给她的东西,应该送给她。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她……这么脆弱。”在康剑慑寒威仪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记本和相册递给康剑。
  康剑粗粗翻了下,问道:“你家里现在怎样?”
  “我爸妈还好,部队给了抚恤金,是以最高规格给的,哥哥追认为烈士,他们说会给爸妈养老送终。”
  “简秘书,”康剑扭过头,“你和柳护士带她去吃饭,安排她住下。回到云县后,你找下劳动局,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帮她安排一个。”
  “康县长,你也没吃饭呢!”简单皱着眉头,提醒道。
  康剑苦笑笑,摆摆手,“去吧!”这个时候,他还咽得下饭吗?他的喉咙已经堵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惩罚他当初娶白雁的动机不纯,所以老天才故意这样的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在跨越前几个障碍时,他灰心过、担忧过,但在心底里总留有一丝希望。即使在双规时,他都能坚定地认为,他会和白雁幸福的。
  现在,还敢坚定他能给白雁幸福吗?
  在商明天为了白雁,和他打过一架后,躲了他很久的白雁,为商明天的前途主动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对于白雁的重要性,虽然这份感情并不涉及男女和情,但也让他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很爱很爱白雁,爱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为他和白雁已经如此亲密、如此地契合,他应该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爱人。
  似乎,他错了。
  冷锋把康剑带到了办公室,拿出一个病历。
  “精神病科?”康剑一看到病历上写着的科室,一下脸色惨白。
  冷锋神情凝重,“康县长,虽然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这是真的。白雁崩溃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闭了起来,认不得熟悉的人,她只活在自已的世界里,慢慢地,她会失去自理能力。这种症状,就是精神病的一种。”
  康剑声音干涩地问:“这种病能冶愈吗?”
  “我问过专家了,没有百分百的冶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为无法面对发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现实,就象受惊的蜗牛躲进了壳中。除非她自己走出来,不然就是尝试电击脑电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只是一时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么精神病。她会好起来的。”康剑手握成拳,拼命地摇头,心底一片冰凉。
  冷锋抿着唇,凝视着康剑,“我看过商明天写给她的日记,他对于她来讲,可以说是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终身都不会走出来。”
  “你错了,”康剑眯起眼,“以前,确实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现在,将来,她有我,她不会走太远的。”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让她住进精神病院,我要带她回云县,回家。”
  冷锋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让你靠近。”
  “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烦冷医生了。”他伸出手,礼貌地与冷锋握了握,然后又去了病房。
  白雁还在睡着。
  康剑在床边坐下,握住白雁的一只手。这只他熟悉的纤细的手因失血而冰凉,原闪动着光泽的粉红指甲有些泛白。他将手抬起,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
  “老婆,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这样惩罚我吗?你这样想着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么欢喜地告诉我我们的家有多漂亮,客厅大得可以给孩子骑车,如果可以你想生两个孩子。你还说我比你大,老了后你帮我推轮椅、给我洗假牙,牵着我去逛公园,这些话还算放吗?”
  白雁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里面是特别的,我不和他争,但是我可以替他爱你。没有了明天,你还有我。他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别孩子气好吗?其实心里面有一个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关爱。天堂也只是一个地点,有一天,我们也会到达,我们也会和他相遇,最多那时我和他公平竞争,好不好?”
  一滴泪从白雁紧闭的眼帘缓缓地滑落下来。
  “我刚到云县,工作还没开展,一些事也没抓上手,老婆,我信心并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励、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业给你看,让你觉得你嫁的这个男人很MaN,不是一个靠父母遮荫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门之外,我做的这一切也没了意义?白雁,你醒了吗?”
  康剑突地觉得白雁的手指挠了下他的手心,他惊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缓缓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老婆,我回来了,饿不饿?”
  白雁眼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康剑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要喝水吗?”
  她突然象被什么惊了下,慌张地坐起来,四下张望着,直到看到掌心里握着的红色纸屑,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雁?”康剑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来了后,我就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剑整个人都僵住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掌中的纸屑,非常耐心,非常细致。冷锋说她已经几顿不吃了,她不提饿,也不提渴。只穿了件毛衣,就这样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脚边,浑然不觉着冷。
  那个对着他俏皮地笑着,小酒窝一闪一闪,时而揶揄、时而调侃的白雁哪里去了?
  康剑咬着唇,嘴角痉挛,恨不得向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年轻男子大声怒吼:把我的白雁还给我!
  白雁仍自顾玩着,笑得天真烂漫。
  康剑又在滨江留了几天,真的被冷锋说中了,白雁只活在她与明天的世界中,谁也不认识了。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边,只要不碰她手中的东西,她就能安安静静地由他去,还乖乖地听他的话,吃饭,穿衣。
  “你在她心里面还是有位置的。”冷锋与康剑站在春阳下,自嘲地一笑,“只不过是明天的悲痛来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你。”
  “我要把她带回云县。”所有的规划刚刚开头,他必须坐镇指挥,能不妨碍工作,又能照顾到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冷锋讶异地一挑眉,“你有时间陪伴她吗?她现在根本不愿接触外面的人,除了你。留在医院,医生总有些办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听那么个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只是一时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开会,她怎么办?”
  “她不会离开我左右的。”康剑认真地说道。
  冷锋抬起了头,轻轻地一叹,“她当初选择嫁你,原来是真的经过慎重考虑的。”
  康剑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为她是攀附权贵?”
  冷锋没有接话,隔着窗户,看着病房里独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后的那个男人,都深爱着她,现在,他觉得白雁嫁给康剑是最最正确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剑,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错误的时刻与她相遇,注定了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祝福者。
  冷锋屏息,明天的爱,很真很纯,没有一丝瑕疵,但却给不了白雁人间烟火般的温暖和幸福。康剑的爱很重,很实,看得到、摸得着的温馨、温情。
  一个男人,在妻子为别的男人失控到崩溃之时,能这样不离不弃,有几人能做到?
  这不只是爱,还有包容、宽怀、体贴。
  一个逝去的人,是没什么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却是最最完美的,活着的人没办法比得过。
  说实话,他没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复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里面烙了印,回应的爱是不完整的。
  只有深爱、挚爱着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剑为白雁办好了病假手续,然后便带着她回了云县。
  “我们去哪?”白雁揪着他的衣角,看着窗外飞逝的绿绝,胆怯地问。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头,柔声回答。
  她乖巧地点头,文文静静地坐着。
  康剑回来前,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文化大院的两间小平房借给他住,白慕梅一愣,问为什么?他说白雁想家了。
  白雁对商明天全心的依赖,是儿时太过孤冷。如果回到云县,在她长大的地方,她有亲情,有爱情,那么对商明天的思念会不会淡簿些,慢慢她就会走出来呢?
  “白女士,白雁在云县时,你能经常来看看她吗?”康剑诚恳地问道。
  第一百零四章,二万里海底的冷暖(十)康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抬手看表,六点,该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合拢,搁下笔,站起身时,简单从外面走了进来。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没回滨江?”康剑讶异地问。
  “你下周防汛会议上的讲话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滨江。”简单答道。
  “你把稿子拿过来,我带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护士要有意见了。”
  简单脸一红, “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于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回去带白雁出去吃饭。”
  康剑向简单招了招手,走出办公室。
  落霞正红,晚风轻拂。他看着县委大院里花坛中一大株盛开的月季,时间如流水,转瞬都入夏了,似乎自己来云县也有四个月。
  这四个月,云县大剧场开工,农业观光带已初具规模,休闲度假村在建中,越剧培训中心第一批学员都能上台跑龙套了。一切规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四套班子开会时,常务县长开玩笑地说,能听到钱在路上咣当咣当地响了。
  上周,丛仲山到云县视查,他陪着到处转了转。吃饭时,丛仲山和他对饮后,凑到他耳边说: “康县长,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线了,常务市长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考虑回滨江了?”
  他摇头, “我在这还没有什么起色,现在回去,连张成绩单也没有。”
  “你还没起色?省报、 《农业周刊》, 《旅游报》,把个云县夸得象个人间仙境似的,告诉我,今年春天的旅游收入比过去涨了几成?现在,云县可比滨江出名。我到北京开会,大家互相介绍,人家一听我是滨江的,说知道,你们那儿有个云县,戏剧之县、旅游之县、休闲之县,敢情好,我这滨江市委书记还没你一个云县县长露脸。”
  康剑笑了,忙起身敬酒, “这还不是丛书记对康剑的培养和指导。我敬你,丛书记。 ”
  “我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丛仲山说道,端起了酒杯。
  康剑只笑不答。这个时候,他回滨江,是职位选择他。等到他羽毛长丰满了,真的有了资历,就是他选择职位。他喜欢后者。
  云县不大,不需要开车回去,走个二十分钟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经过一个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别热闹,什么都有得卖,有时,他和白雁会过来走走。街上的小贩都认识他,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着。
  康剑看到一家花店门前摆放得姹紫嫣红,他走了进去。
  “康县长,你买花?”花店小妹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 “今天的百合刚从昆明过来的,很不错。”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 开得太胜,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她,从水桶里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后配上满天星,用玻璃纸包好,扎上丝带,递给康剑, “是送给你爱人的吗?”
  “不然还能是谁?” 康剑大笑。
  花店小妹有点不好意思, “康县长,你真浪漫。”说完,轻轻地一叹。
  云县的市民都知道康县长有一个不太正常的妻子,她象个孩子似的总是躲在康剑的后面,有一刻见不到康剑,她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叫。于是,康剑开会时,会在会场的角落给她留个座位;出去应酬时,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时,她紧紧牵着他的手,不离他左右。
  可是,她却不知道康剑是她的谁,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商家空难去世的儿子……商明天。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爱人?”康县长牵着爱人在街上走,己成了云县一道风景。
  “今天,她妈妈在陪她。”康剑向花店小妹点了点头,付好钱后转身走开,心里面很轻快。
  白雁算是有一点边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单独呆在一起。刚开始,白雁见到白慕梅也是闪躲不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康剑拿出来一看,是省城家里的。
  “剑剑,下班了吗?”李心霞问道。康云林和李心霞是极不同意康剑来云县的,康剑说是组织上的安排,他们俩就没话可讲了。谁敢和组织对着干?但康云林和李心霞没有来云县看过他,他为了照顾白雁,又有工作牵着,也很久没回家了。平时,就是打打电话。
  “嗯,在路上走着呢!没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们没下楼。白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李心霞叹了口气, “剑剑,你工作那么忙,怎么能把她放在身边,还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妈妈,”康剑语气一冷, “白雁又没有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剑剑,咱家是欠她的情,咱们可以养她一辈子。唉,恩情是恩情,你还真以身报恩呀!别做傻事,她这样,你放开她,没人会指责你的。再说你们现在已经是离婚夫妻,你没这个义务,她不是有妈吗,让她管去。你以后会身居要职,难道也要牵着她出席各种场合?”
  “妈妈,这件事我们讨论过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她就是我的。我爱她。”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了。
  其实每一次李心霞打电话来,总是这样的开场白,煞后母子俩就开始沉默着。康剑其他事都顺从她,唯独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剑丝毫不退让。
  “妈妈,家里好吗?”康剑主动开了口。
  “饭现在是你爸爸做,我帮着洗洗碗。他在学着养花,早晨我们去公园学唱京剧,挺好的。钟点工一周来二趟打扫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吴嫂通电话,她大概找了个离婚的老头,心情还不错。”
  “是吗,这可是件好事,你记得给她寄点礼金去。妈妈,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别牵挂。”
  李心霞顿了一下,说道: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你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剑怔住,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下,心里面很震撼, “妈妈,你居然记得?”
  “我唯一的儿子结婚,虽然我没来参加,但总会记得这一天的。剑剑,妈也是为你好,可是你不按受,我又勉强不了你,扯不断的孽缘呀,你们父子注定让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为相爱才结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妈妈,我挂电话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剑己经走到文化大院门口了,收起电话,一抬头,看到白雁站左小院门前,正对着这边张望。
  藕荷色的连衫裙,小脸粉嫩,长发及腰,露出来的小腿,一寸寸白暂示人,落日透过树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肤透明无暇。
  一瞬间,康剑心里面被一种温柔、悸动的情绪慢慢注满。
  是的,一日一日地面对着她,她的世界却给了另一个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这样真实的站在他面前。可以感触到她的温度,可以闻到她的呼吸,可以唤她的名宇,可以看到她扬起小脸专注地看着你,可以牵着她的手走在每一个季节里。
  如果他彻底失去她,那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谁能让他品尝到爱的滋味?谁能给他家的温馨?谁能与他一同分享奋斗的成就?谁陪他慢慢地到老?
  于是,不去计较,他爱着她就好,即使现在还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微笑着向她走过去。
  “康县长,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妈妈从屋子里跑出来,喊住了他。
  商妈、商爸差不多从商明天过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
  商明星被安排进了云县县中工作,负责管理后勤,有了稳定的工作,商明星又比以前懂事、沉稳多了。不久,有一个老师追求她,两个人很快打得火热。前不欠,双方父母见了面,秋天准备办婚事。这一喜冲淡商家上天积郁了许久的愁云。
  康剑拧拧眉,他对商爸、商妈平时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很少说话。
  “这个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我……今天做了点。”商妈递给康剑一个盘子,装满了金黄色的蛋饺, “以前家里穷,过年做几个给明天尝尝,明天只是吃一个,然后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给她。”
  康剑愕然地接过。
  “她现在这样子,我看着心里面难受,挺对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妈捂着嘴,说不下去,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匆匆进了屋。
  “谢谢!”康剑端着盘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没有? ”他含笑看着白雁,白雁没有看他,没有看玫瑰,目光紧盯着蛋饺,流露出一点儿惊奇、一点儿困惑,秀气的眉宇幔幔蹙了起来。
  “你回来啦!”白慕梅从屋里走了出来,指指白雁, “她今天做饭了。”
  “呃?”康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耸耸肩, “也不知她怎么了,电视看得好好的,她突然进了厨房,煮弼,和面,做了蛋饼。”
  蛋饼,白雁的独门绝艺!
  康剑心怦怦地乱跳着,这是奇迹出现的先兆吗?
  “没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 “你还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没什么给她买过花,今天一定要买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厉害,头发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银光,眼角的皱纹逐渐多了起来。她还是去了越剧培训中心,只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经常过来看白雁。
  看着白雁景呆傻傻的,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当初,真不该把你给生下来。这话的口气听着不是厌烦,而是无奈、凄婉,还有隐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饭吧!”康剑的心情很亢奋,进屋找了个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违的“独门绝艺”的香味。
  “今天是你们结婚纪念日,我就别做个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面前,替她别好散在额前的头发, “雁雁,我走了。”
  “妈妈,再见!”白雁机械地应道。
  白慕梅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喊妈妈,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剑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门口。
  对于白慕梅,他仍是疏离的,但也不想去计较什么。她和他父母之间的恩怨,他顾不上了。他只想着,她是白雁的妈妈,她能够给白雁一丝母爱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经坐在桌边,目不转睛看着蛋饺。
  “想吃吗?”康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点点头,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把康剑惹乐了。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忍不住抱紧了。
  两个人之间已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这一抱,康剑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应。
  白雁的身体很自然地感应着他的强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却还在看着桌上的蛋饺。
  康剑失笑摇头, “傻丫头,等你以后好了,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在我们结婚一周年时,你有多丢脸,人在我的怀里,心却想着一盘蛋饺。”
  他深呼吸,把心口里的火焰生生压下去,然后去厨房盛了粥,端来了饼。
  别说,白雁的手艺一点也没丢。
  他喝了两碗粥,吃了许多饼。
  白雁吃了许多蛋饺。
  把碗筷收拾下去, 他没有象往常那样陪着白雁去看电视,而是牵着她一同来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间,现在改成他的书房了。
  “坐下!”他温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红纸。
  白雁眼睛一亮,掠过一丝火苗。
  “不准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 “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手工,这可是个很高的挑战,不过,我悄悄地从网上下载了折叠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龄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纸玫瑰,说出去别人还不得笑掉牙。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老婆喜欢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当宝贝似的,都成几片纸了,她还攥在手中,我只能亲自上阵了,不然她永远不知道她老公有多爱她。”
  他轻笑着在她眼前晃了下红纸, “看好喽,康县长折纸玫魂,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老婆,我爱你。”他凑过头,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樱唇。 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荡漾了好几波。
  白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裁纸、折叠,眼珠子象被定格了一般。
  这折纸玫瑰的活还真复杂,康剑记得练习时有成功过,怎么今天又给忘了呢?他拧着眉,把纸翻过来、折过去,一会儿往里折,一会儿住外翻,额头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来。
  这朵玫瑰,看着真不是普通的难看,康剑叹息。
  白雁看着他这样,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给他添乱似的。
  “我尽力了,老婆,”康剑挫败地摇头,把纸玫瑰递给白雁, “你先玩着,我以后再练习练习,重给你折。”
  白雁接过,握在掌心里,头低着,身子一动不动。
  “如果你想说很难看就说吧,我心脏强壮,承受得住。白雁……”康剑蓦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纸玫瑰上突然湿了一处,一点点晕红往外扩散。
  “康剑,明天不是这样折的。”白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那他是哪样的?”康剑的声音沙哑而忐忑。
  第一百零五章,地毯的那一端(一)(VIP)白雁不说话,只是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告诉我,他是怎么折的?”康剑看着她,目光温和。
  “那个。。。。。。不重要。”白雁咬着唇,头摇得更快。
  “哪个是重要的?”康剑问出这句话时,心都在颤了,一种巨大的欢喜象海啸一般卷起千重波浪,扑面而来。
  白雁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突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顾窝,“康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康剑两只手在空中僵硬了一会,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也环抱住她的腰,轻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喃喃地重复着,说着,眼眶也跟着有点发热。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深呼吸,确实是没关系,只要她从封闭的世界走出来,认得他,爱着他,再大的委屈,再长的等待,他都能忍受。
  白雁的泪象决了堤的海,狂泄不止,她哭一会,抬起头,看看他,然后又埋进他的怀中,继续哭。
  他的白衬衫上被眼泪、鼻涕全沾湿了,他索性不管,搂紧她,任她哭个够。
  自从商明天过世之后,她没有掉过一次泪,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心底,压得她失去了神智。有时候,情绪有一个疏通的渠道,狠狠地发泄过后,也就容易面对了。
  终于,白雁止住了悲声,肩膀一抽一抽,在他怀中轻喘着。
  他双膝并拢,让她坐得舒服,心疼地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眼睛。
  “康剑,”白雁眨了眨眼,湿湿的脸颊贴上他的腮,“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给忘了。其实,我不是只有一个人,我还有你。”
  “嗯!”他点点头,鼓励地看着她。
  “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全部的世界里只有。。。。。。明天,”白雁停顿了一下,“他让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个错误。在我们刚结婚时,你的冷漠、你妈妈的羞辱,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其实也很痛苦,也很茫然,但只要想到明天,我都能撑过去。我无法形容他对我的意义,就象是身体的脊梁骨,他。。。。。。突然那么离开,我一时接受不了。。。。。。。”
  “治愈心伤需要时间。”他轻声说,嘴角噙着微笑。
  她怔怔地对视着他温柔的双眸,内疚地拧起眉,“康剑,你埋怨我吗?”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是我的老婆,却在想着别的男人,我当然要埋怨了。但是我也有责任,如果那天我在你身边,抱住你,你就不会崩溃到封闭了。其实,白雁,你并不是崩溃,你是在逃避,你是在害怕。你以前能拥有的、认为最不可能改变的就是商明天对你的关爱。他撒手西去,你惊住了,对一切都感到恐惧,生怕你再也抓不住所有的东西,你甚至联想到我有一天也会离开,于是,你自我催眠,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在你的这个世界里,没有失去,没有别离,也没有痛苦。”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会离开我吗?”
  “傻丫头。”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天罗地网,将我密密地扣住,我离得了吗?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呀,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走到哪都是白眼和嘲讽,好象我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累赘。没有明天的鼓励,我就面对不了这些。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没有明天,我。。。。。。还有你,你还需要我来爱。。。。。。”
  “这才是我聪慧的老婆。不是没有明天,退而求其次才有我,而是一直以来,你都有我。”他不敢表现出太露骨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下她的唇瓣,“告诉我,心里面还痛吗?”
  “痛,想到明天走了,心一阵阵的疼。”她坦诚地迎视着他的眸光,“但是你更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他要一次性帮着她理解心头的杂乱,诱哄地咬了下她的手指。
  “我们是家人。”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非常用力,“我不能让爱我的人失望、心累。”
  “老婆,心累、失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要让我感觉到你的爱意。如同我在余州时,虽然前景叵测,但有你说过十年、五年都会等着我时,我就不绝望。得知你用了些小心计让我平安着陆,那时,惭愧、自责,可是我却感到幸福。原来,我对你是这么重要:原来,你是这样的爱我。”
  “康剑,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看着手中不成形状的纸玫瑰。
  原来,她对他是这么重要;原来,他是这样的爱她。
  康剑弯起嘴角:“老婆,以后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不能忘记我对你的爱。起来吧,腿都坐麻了,我该帮你洗澡了。”
  “呃?”她纳闷地看向他。
  他失笑地捏了控她的脸颊,“你迷失的这四个月,你哪一件事不是我亲力亲为。”
  小脸戛地通红,害羞地站起身,把脸别向一边。“从今以后,我。。。。。自己来。。。。。。”
  “老婆,我并不是抱怨,反而是很享受。你的心把我给忘了,可是你的身体却牢牢记着我,这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揉揉双腿,笑着站起身,牵着她往浴间走去。真的很奇怪,神智一旦清明,什么都慢慢记起来了。
  白雁想起初春的中午,商明星和冷锋坐在冷锋的公寓里,对她说起明天的意外:想起自己失控地走到手术室,然后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刻,再醒来,康剑坐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朵纸玫瑰,室内闷热,窗外有蟋蟀在欢叫,这是夏了吧!
  这四个月,他为她做了什么,怎么会住进原来的小平房中,她没有细问,也不要问,只要记得他爱她就好。
  爱,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勇气,能抹平伤痛,能焕发希望。
  明天,她会永远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底,就是心底,没有别的。
  人不能因为一次失去而否定整个人生,人有让自己幸福的权利,因为她此刻,不只是属于自己。
  一丝曙光从窗外透进卧室,白雁侧过身,枕畔那个均匀的呼吸和被子底下与她只隔了一点儿距离的身体散发的温热,通通都在提醒她,这个男人对她是多么的珍视。
  他们的相拥紧密一如过去,全然没有四个月分离的生疏,她没有一丝异样感:身体似乎有着独立的记忆系统,一经接触,便能唤起那份熟悉。
  这是白慕梅以前的卧室,除了床换了张大的,其他家俱都没有变。昨晚洗澡时,他怕她滑倒,留在浴室里。她在他的面前宽衣解带,裸裎相见,有一丝羞窘,却不感到别扭。
  两个人洗了澡之后,就上床睡了。
  他把她揽在怀里,拥抱着,只是拥抱。这样,康剑就觉得很满足了,他担心她刚清醒,心理上不太能接受太过激烈的亲密,他等着她自然的接纳。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他说了他的工作,说了滨江新房的装修,他心头一块巨石卸去,很快就睡着,睡梦中都在微笑。
  蓦地,康剑变换姿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一动不动,象是睡得很香。
  她小心地挪了下身子,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搁在她肩颈处的那个清瘦面孔,他的睫毛带着轻微的起伏,鼻梁挺直,簿簿的嘴唇紧抿。她在心底叹息一声,他其实睡得并不香,好像随时保持着警觉。在过去的一百多个夜晚,迷失的自己让他很操心吧!刚一动,康剑立即睁开了眼,将她抱得更紧,“小雁,你要什么?”
  “我起来给你做早饭。”
  康剑眨眨眼,吁了口气,“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我们一会出去吃。吃完了,我们四处逛逛。”
  她哦了一声,放松身子,将身体往他怀中贴紧了些。
  两个人在床上赖到九点才起来,梳洗后,去文化大院对面的一家粥店喝粥。
  “康县长,带爱人出来逛街呀!”粥店老板热情地招呼。
  康剑笑着颔首。
  “你和他们很熟?”她有一点诧异。
  “我们是这店的老客户,老板给我们的粥都是最多的最稠的,是不是,老板?”康剑扭过头问道。
  粥店老板的一双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康县长刚刚是在和老婆说话吗?他老婆能懂吗?
  两个人出了粥店,康剑牵住白雁的手,“说起来,你是地地道道的云县人,现在,你尽地主之谊,带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逛逛。”
  白雁带他去了学校,去了郊区的小树林,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这些地方,都是她和明天曾经常呆过的,今天,就当是一种正式的告别,以后,都会放在记忆里,她要全心全意地把爱留给康剑。
  一路上,两人并没什么交谈,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看四周,他看她。
  “好了,我们回家吧!”转了一圈,有点累,又近正午,两人都出汗了。
  “小雁,”康剑把她拉到一处树荫下,“不要特别刻意去忘记什么,你想提明天也可以。你和他的从前,是我不能代替的,可是我给你的现在和未来,他也不能代替。我和他不成比较。”
  她抬起头,抚摸着他的脸。掌下的肌肤是温热的,他的笑是温暖的。
  她的头微微仰起,嘴唇贴到他耳边,“我爱你,康剑!”
  这似乎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郑重的保证。
  康剑笑了,把她抱得紧紧的。
  周休两日,康领导难得不务正业,专心致志地陪着老婆。他没有把白雁恢复的消息告诉其他人,生怕别人一惊一乍地跑过来,占去他和老婆独处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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