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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55 金庸(现代)
的。”杨过道:“不,这位武林前辈游戏人间,行事鬼神莫测,
他取去了我人皮面具和大剪刀,我固然不知,而他将这小包
放在我衣袋里,我也毫无所觉。唉,他老人家的本事,我真
是一半也及不上。”绿萼点头道:“是了,爹爹说他盗去了谷
中要物,非将他截住不可,而他……他当众除去衣衫,身上
却未藏有一物。”杨过笑道:“他脱得赤条条地,竟把谷主也
瞒过了,原来这包东西早已放在我的袋中。”
绿萼拔开翡翠小瓶上的碧玉塞子,弓起左掌,轻轻侧过
瓶子,将瓶里丹药倒在掌中,瓶中倒出一枚四四方方骰子般
的丹药来,色作深黑,腥臭刺鼻。大凡丹药都是圆形,以便
吞服,若是药锭,或作长方扁平,如这般四方的丹药,杨过
却是前所未见,从绿萼掌中接了过来,仔细端详。绿萼握着
瓶子摇了几摇,又将瓶子倒过来在掌心拍了几下,道:“没有
啦,就只这么一枚,你快吃罢,别掉在潭里可就糟了。”
杨过正要把丹药放入口中,听她说“就只这么一枚”,不
由得一怔,问道:“只有一枚?你爹爹处还有没有?”绿萼道:
“就因为只有一枚,那才珍贵啊,否则爹爹何必生这么大的
气?”杨过大吃一惊,颤声道:“如此说来,我姑姑遍身也中
了情花之毒,你爹爹又有甚么法子救她?”
绿萼叹道:“我曾听大师兄说过,这绝情丹谷中本来很多,
后来不知怎地,只剩下了一枚,而这丹药配制极难,诸般珍
贵药材无法找全,因此大师兄曾一再告诫,大家千万要谨防
情花的剧毒,小小刺伤,数日后可以自愈,那是不打紧的。中
毒一深,却令谷主难办,因为一枚丹药只治得一人。”杨过连
叫“啊哟”,说道:“你爹爹怎地还不来救你?”
绿萼当即明白了他心意,见他将丹药放回瓶中,轻叹一
声,说道:“杨大哥,你对龙姑娘这般痴情,我爹爹宁不自愧?
你只盼望我将绝情丹带上去,好救龙姑娘的性命。”
杨过给她猜中心事,微微一笑,说道:“我既盼望你这么
好心的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脱此险境,也盼能救得我姑姑性命。
就算我治好了情花之毒,困在这鳄潭中也是活不了,自是救
治我姑姑要紧。”心想:“姑姑美丽绝伦,那公孙谷主想娶她
为妻,本也可说是人情之常。然而姑姑不肯相嫁,他便诱她
到剑房中想害她性命,用心已然险恶之极;而他明知惟一的
绝情丹已给人盗去,姑姑身上的情花剧毒无可解救,已不过
三十六日之命,他兀自要逼她委身,只怕这潭中的鳄鱼,良
心比他也还好些。”
绿萼知道不论如何苦口劝他服药,也总是白饶,深悔不
该向他言明丹药只有一枚。于是说道:“这灵芝虽不能解毒,
但大有强身健体之功,你就快服了罢。”杨过道:“是。”将半
截灵芝剖成两片,自己吃了一片,另一片送到绿萼口中,道:
“也不知你爹爹何时才来放你,吃这一片挡挡寒气。”绿萼见
他情致殷勤,不忍拒却,于是张口吃了。
这灵芝已有数百年气候,二人服入肚中,过不多时,便
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极是舒服,精神为之一振,心智也随之
大为灵敏。绿萼忽道:“老顽童盗去了绝情丹,爹爹当然早已
知道。他说治你之伤,固是欺骗龙姑娘,便是逼我交出丹药,
也是假意做作。”
杨过早就想到此节,只是不愿更增她的难过,是以并未
说破,这时听她自己想到了,便道:“你爹爹放你上去之后,
将来你须得处处小心,最好能设法离谷,到外面走走。”绿萼
叹道:“唉,你不知爹爹的为人,他既将我推入鳄潭,决不致
再回心转意放我出去。他本就忌我,经过此事之后,又怎再
容我活命?杨大哥,你就不许我陪着你一起死么?”
杨过正待说几句话相慰,忽然又有一头鳄鱼慢慢爬上岩
来,前足即将搭上从小包中抖出来的那张羊皮。杨过心念一
动:“且瞧瞧这张羊皮有甚么古怪。”提起匕首,对准鳄鱼双
眼之间刺去,喷的一声,应手而入,原来这匕首竟是一把砍
金断玉的利刃。那头鳄鱼挣扎了几下,跌入潭中,肚腹朝天,
便即毙命。杨过喜道:“咱们有了这柄匕首,潭中众位鳄鱼老
兄的运气可就不大好啦。”左手执起羊皮,右手将匕首柄凑过
去,就着刃柄上夜明珠发出的弱光凝神细看。羊皮一面粗糙,
并无异状,翻将过来,却见画着许多房屋山石之类。
杨过看了一会,觉得并无出奇之处,说道:“这羊皮是不
相干的。”绿萼一直在他肩旁观看,忽道:“这是我们绝情谷
水仙山庄的图样。你瞧,这是你进来的小溪,这是大厅,这
是剑室,这是芝房,这是丹房……”她一面说,一面指着图
形。杨过突然“咦”的一声,道:“你瞧,你瞧。”指着丹房
之下绘着的一些水纹。绿萼道:“这便是鳄潭了。啊……这里
还有通道。”
二人见鳄潭之旁绘得有一条通道,不禁精神大振。杨过
将图样对照鳄潭的形势,说道:“若是图上所绘不虚,那么从
这通道过去,必是另有出路。只是……”绿萼接口道:“奇在
这通道一路斜着向下,鳄潭已深在地底,再向下斜,却通往
何处?”图上通道到羊皮之边而尽,不知通至甚么所在。
杨过道:“这鳄潭的事,你爹爹或大师兄曾说起过么?”绿
萼摇头道:“直到今日,我才知丹房下面潜伏着这许多可怖之
物,只怕大师兄也未必知悉。可是……可是,养这许多鳄鱼,
定须时时喂东西给它们吃,爹爹不知道为甚么……”想起父
亲的阴狠,忍不住发抖。
杨过打量周遭情势,但见岩石后面有一团黑黝黝的影子,
似是通道的入口,但隔得远了,不易瞧得清楚,心想:“就算
这真是通道,其中不知还养着甚么猛恶怪物,遇上了说不定
凶险更大。然而总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反正是死,不如冒险
求生。只要把公孙姑娘救出危境,将绝情丹送入姑姑口中,那
便好了。”于是将匕首交在绿萼手中,道:“我过去看看,你
提防鳄鱼。”左足在岩上一点,已飞入潭中。绿萼惊呼一声。
杨过右足踏在死鳄肚上,借劲跃起,接着左足在一头鳄鱼的
背上一点。那鳄鱼直往水底沉落,杨过却已跃到对岸,贴身
岩上,反手探去,叫道:“这里果然是个大洞!”
公孙绿萼轻功远不如他,不敢这般纵跃过去。杨过心想
若是回去背负,二人身重加在一起,不但飞跃不便,而且鳄
鱼也借力不起,事到如今只有冒险到底,叫道:“公孙姑娘,
你将长袍浸湿了丢过来。”绿萼不明他用意,但依言照做,除
下长袍,在潭水中一浸,迅速提起,打了两个结,成为一个
圆球,叫道:“来啦!”运劲投掷过去。杨过伸手接住,解开
了结,在岩壁上找了个立足之地,左手牢牢抓住一块凸出的
岩角,右手舞动浸湿了的长袍,说道:“你仔细听着声音。”将
长袍向前送出,回腕挥击,啪的一声,长袍打在洞口。他连
击三下,问道:“你知道洞口的所在了?”绿萼听声辨形,捉
摸到了远近方位,说道:“知道啦。”杨过道:“你跳起身来,
抓住长袍,我将你拉过来。”
绿萼尽力睁大双眼,但望出去始终是黑漆漆的一团,心
中甚是害怕,说道:“我不……我……”杨过道:“不用怕,若
是抓不住长袍摔在潭里,我立刻跳下来救你。咱们先前尚且
不怕鳄鱼,有了这柄削铁如泥的匕首,还怕何来?”说着呼的
一声,又将长袍挥出。
公孙绿萼一咬牙,双足在岩上力撑,身子已飞在半空,听
着长袍在空中挥动的声音,双手齐出,右手抓住了长袍下摆,
左手却抓了个空。杨过只觉手上一沉,抖腕急挥,将绿萼送
到了洞口,生怕她立足不定,长袍一挥出,立即便跟着跃去,
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将她托起,稳稳坐在洞边。
公孙绿萼大喜,叫道:“行啦,你这主意真高。”杨过笑
道:“这洞里可不知有甚么古怪的毒物猛兽,咱们也只有听天
由命了。”说着弓身钻进了洞里。绿萼将匕首递给他,道:
“你拿着。”接过杨过递来的长袍,穿在身上。
洞口极窄,二人只得膝行而爬,由于鳄潭水气蒸浸,洞
中潮湿滑溜,腥臭难闻。杨过一面爬,一面笑道:“今日早晨
你我在朝阳下同赏情花,满山锦绣,鸟语花香,过不了几个
时辰却到了这地方,我可真将你累得惨了。”绿萼道:“这哪
怪得你?”
二人爬行了一阵,隧洞渐宽,已可直立行走,行了良久,
始终不到尽头,地下却越来越平。杨过笑道:“啊哈,瞧这模
样咱们是苦尽甘来,渐入佳境。”绿萼叹道:“杨大哥,你心
里不快活,不必故意逗我乐子……”一言未毕,猛听得左首
传来一阵大笑之声:“哈哈,哈哈,哈哈!”
这几下明明是笑声,听来却竟与号哭一般,声音是“哈
哈,哈哈”,语调却异常的凄凉悲切。杨过与绿萼一生之中都
从未听到过这般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声音,何况在这黑漆
漆的隧洞之中。猝不及防的突然闻此异声,比遇到任何凶狠
的毒蛇怪物更令他二人心惊胆战。杨过算得大胆,却也不禁
跳起身来,脑门在洞顶一撞,好不疼痛。公孙绿萼更是吓得
遍体冷汗,毛骨悚然,一把抱住了他双腿。
二人实不知如何是好,进是不敢,退又不甘。绿萼低声
道:“是鬼么?”这三字声音极低,不料左首那声音又是一阵
哭笑,叫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鬼,哈哈,哈哈!”
杨过心想:“她既自称是鬼,便不是鬼。”于是朗声说道:
“在下杨过,与公孙姑娘二人遇难,但求逃命,对旁人绝无歹
意……”那人突然插口道:“公孙姑娘?甚么公孙姑娘?”杨
过道:“公孙谷主之女,公孙绿萼。”那边就此再无半点声息,
似乎此人忽然之间无影无踪的消失了。
当那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之际,二人已是恐惧异常,此
时突然寂静无声,在黑暗之中更是感到说不出的惊怖,相互
依偎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良久,那人突然喝道:“甚么公孙谷主,是公孙止么?”
语意之中,充满着怒气,但已听得出是女子声音。绿萼大着
胆子应道:“我爹爹确是单名一个‘止’字,老前辈可识得家
父么?”那人嘿嘿冷笑,道:“我识得他么?嘿嘿,我识得他
么?”绿萼不敢接口,只有默不作声。又过半晌,那声音又喝
道:“你叫甚么名字?”绿萼道:“晚辈小名绿萼,红绿之绿,
花萼之萼。”那人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何年、何月、何日、
何时生的?”
绿萼心想这怪人问我生辰八字干么,只怕要以此使妖法
加害,在杨过耳边低声道:“我说得么?”杨过尚未回答,那
人冷笑道:“你今年十八岁,二月初三的生日,戌时生,对不
对?”绿萼大吃一惊,叫道:“你……你……怎知道?”
突然之间,她心中忽生一股难以解说的异感,深知洞中
怪人决不致加害自己,当下从杨过身畔抢过,迅速向前奔去,
转了两个弯,眼前斗然亮光耀目,只见一个半身赤裸的秃头
婆婆盘膝坐在地下,满脸怒容,凛然生威。
绿萼“啊”的一声惊呼,呆呆站着。杨过怕她有失,急
忙跟了进去。
但见那老婆婆所坐之处是个天然生成的石窟,深不见尽
头,顶上有个圆径丈许的大孔,日光从孔中透射进来,只是
那大孔离地一百余丈,这老婆婆多半不小心从孔中掉了进来,
从此不能出去。这石窟深处地底,纵在窟中大声呼叫,上面
有人经过也未必听见,但她从这般高处掉下来如何不死,确
是奇了。见石窟中日光所及处生了不少大枣树,难道她恰好
掉在树上,因而竟得活命?杨过见她仅以若干树皮树叶遮体,
想是在这石窟中已是年深日久,衣服都已破烂净尽。
那婆婆对杨过就如视而不见,上上下下的只是打量绿萼,
忽而凄然一笑,道:“姑娘,你长得好美啊。”绿萼报以一笑,
走上一步,万福施礼,道:“老前辈,你好。”
那婆婆仰天大笑,声音仍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说道:
“老前辈?哈哈,我好,我好,哈哈,哈哈!”说到后来,脸
上满是怒容。绿萼不知这句问安之言如何得罪了她,心下甚
是惶恐,回头望着杨过求援。
杨过心想这老婆婆在石窟中耽了这么久,心智失常,势
所难免,便向绿萼摇摇头,微微一笑,示意不必与她当真,左
右打量地形,思忖如何攀援出去。头顶石孔离地虽高,凭着
自己轻功,要冒险出去也未必定然不能。
绿萼却全神注视那婆婆,但见她头发稀疏,几已全秃,脸
上满面皱纹,然而双目炯炯有神。那婆婆也是目不转瞬的望
着绿萼,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把杨过撇在一旁,不加理
睬。那婆婆看了一会,忽道:“你左边腰间有个朱砂印记,是
不是?”
绿萼又是大吃一惊,心想:“我身上这个红记,连爹爹也
未必知道,这个深藏地底的婆婆怎能如此明白?她又知道我
的生辰八字,瞧来她必与我家有极密切的关连。”于是柔声问
道:“婆婆,你定然识得我爹爹,也识得我去世了的妈妈,是
不是?”那婆婆一怔,说道:“你去世了的妈妈?哈哈,我自
然识得。”突然语音声厉,喝道:“你腰间有没红记?快解开
给我看。若有半句虚言,叫你命丧当地。”
绿萼回头向杨过望了一眼,红晕满颊。杨过忙转过头去,
背向着她。绿萼解开长袍,拉起中衣,露出雪白晶莹的腰身,
果然有一颗拇指大的殷红斑记,红白相映,犹似雪中红梅一
般,甚是可爱。
那婆婆只瞧了一眼,已是全身颤动,泪水盈眶,忽地双
手张开,叫道:“我的亲亲宝贝儿啊,你妈想得你好苦。”绿
萼瞧着她的脸色,突然天性激动,抢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叫:
“妈妈,妈妈!”
杨过听得背后二人一个叫宝贝儿,一个叫妈,不由得大
吃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绿萼的背心
起伏不已,那婆婆脸上却是涕泪纵横,心想:“难道这婆婆竟
是公孙姑娘的母亲?”
只见那婆婆蓦地里双眉竖起,脸现杀气,就如公孙谷主
出手之时一模一样,杨过暗叫:“不好。”抢上一步,怕她加
害绿萼,却见她伸手在绿萼肩上轻轻一推,喝道:“站开些,
我来问你。”绿萼一怔,离开她身子,又叫了一声:“妈!”
那婆婆厉声道:“公孙止叫你来干么?要你花言巧语来骗
我,是不是?”绿萼摇头,叫道:“妈,原来你还在世上,妈!”
脸上的神色又是喜欢,又是难过,这显是母女真情,哪里能
有半点作伪?那婆婆却仍厉声问道:“公孙止说我死了,是不
是?”绿萼道:“女儿苦了十多年,只道真是个无母的孤儿,原
来妈好端端的活着,我今天真好欢喜啊。”那婆婆指着杨过道:
“他是谁?你带着他来干么?”
绿萼道:“妈,你听我说。”于是将杨过怎样进入绝情谷、
怎样中了情花之毒、怎样二人一齐摔入鳄潭的事,从头至尾
的说了,只是公孙谷主要娶小龙女之事,却全然略过不提,以
防母亲妒恨烦恼。
那婆婆遇到她说得含糊之处,一点点的提出细问。绿萼
除了小龙女之事以外,其余毫不隐瞒。那婆婆越听脸色越是
平和,瞧向杨过的脸色也一眼比一眼亲切。听到绿萼说及杨
过如何杀鳄、如何相护等情,那婆婆连连点头,说道:“很好,
很好!小伙子,也不枉我女儿看中了你。”绿萼红晕满脸,低
下了头。
杨过心想这其中的诸般关节,此时也不便细谈,于是说
道:“公孙伯母,咱们先得想个计策,如何出去?”
那婆婆突然脸色一沉,喝道:“甚么公孙伯母,‘公孙伯
母’这四字,你从此再也休得出口。你莫瞧我手足无力,我
要杀你可易如反掌。”突然波的一声,口中飞出一物,铮的一
响,打在杨过手中所握的那柄匕首刃上。
杨过只觉手臂剧震,五指竟然拿捏不住,当的一声,匕
首落在地下。他大惊之下,急向后跃,只见匕首之旁是个枣
核,在地下兀自滴溜溜的急转。他惊疑不定,心想:“凭我手
握匕首之力,便是金轮法王的金轮、达尔巴的金杵、公孙谷
主的锯齿金刀,也不能将之震落脱手,这婆婆口中吐出一个
枣核,却将我兵刃打落,虽说我未曾防备,但此人的武功可
真是深奥难测了。”
绿萼见他脸上变色,忙道:“杨大哥,我妈决不会害你。”
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转头向母亲道:“妈,你教他怎么称呼,
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那婆婆嘿嘿一笑,说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江湖上人称‘铁掌莲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甚么?嘿嘿,
还不跪下磕头,称一声‘岳母大人’吗?”
绿萼忙道:“妈,你不知道,杨大哥跟女儿清清白白,他
……他对女儿全是一片好意,别无他念。”裘千尺怒道:“哼,
清清白白?别无他念?你的衣服呢?干么你只穿贴身小衣,却
披着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声说道:“这姓杨的如想
学那公孙止这般薄幸无耻,我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姓杨的,
你娶我女儿不娶?”
杨过见她说话疯疯癫癫,大是不可理喻,怎地见面没说
得几句话,就迫自己娶她女儿?但若率言拒绝,不免当场令
绿萼十分难堪。何况这婆婆武功极高,脾气又怪,自己稍有
应对不善,只怕她立时会施杀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内,总
是先寻脱身之计要紧,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可请放
心,公孙姑娘舍身救我,杨过决非没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
终身不敢或忘。”这几句话说得极是滑头,虽非答应娶绿萼为
妻,但裘千尺听来却甚为顺耳。她点点头道:“这就好了。”
公孙绿萼自然明白杨过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
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过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妈,你
怎会在这里?爹爹怎么又说你已经过世,害得女儿伤心了十
几年?倘若女儿早知你在这儿,拚着性命不要,也早来寻你
啦。”她见母亲上身赤裸,如将杨过的袍子给她穿上,自己又
是衣衫不周,当下撕落袍子的前后襟,给母亲披在肩头。
杨过心想小龙女所缝的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场,心中一
阵难过,触动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阵剧烈疼痛。裘千尺
见了,脸上一动,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似欲取甚么东西,但
转念一想,仍是空手伸了出来。
绿萼从母亲的神色与举动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妈,
杨大哥身上这情花之毒,你能设法给治治么?”裘千尺淡淡的
道:“我陷在此处自身难保,别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
人?”绿萼急道:“妈,你救了杨大哥,他自会救你。便是你
不救他,杨大哥也必定尽力助你。杨大哥,你说是不?”
杨过对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实无好感,但想瞧在绿萼面
上,自当竭力相助,便道:“这个自然。老前辈在此日久,此
处地形定然熟知,能赐示一二么?”
裘千尺叹了口长气,说道:“此处虽然深陷地底,但要出
去却也不难。”向杨过望了一眼,说道:“你心中定然在想,既
然出去不难,何以枯守在此?唉,我手足筋脉早断,周身武
功全失了啊。”杨过早便瞧出她手足的举动有异,绿萼却大吃
一惊,问道:“你从上面这洞里掉下来跌伤的吗?”裘千尺森
然道:“不是!是给人害的。”绿萼更是吃惊,颤声道:“妈,
是谁害你的?咱们必当找他报仇。”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报仇?你下得了这手么?挑断我
手足筋脉的,便是公孙止。”
绿萼自从一知她是自己母亲,心中即已隐隐约约的有此
预感,但听到她亲口说了出来,终究还是全身剧烈一震,问
道:“为……为甚么?”
裘千尺向杨过冷然扫了一眼,道:“只因我杀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孙止心爱的女人。”
说到这里,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绿萼心中害怕,与母亲稍稍
离开,却向杨过靠近了些。一时之间,石窟中寂静无声。
裘千尺忽道:“你们饿了罢?这石窟中只有枣子果腹充
饥。”说着四肢着地,像野兽般向前爬去,行动甚是迅捷。绿
萼与杨过看到这番情景,均感凄惨。裘千尺却是十多年来爬
得惯了,也不以为意。绿萼正待抢上去相扶,已见她伏在一
株大枣树下。
也不知何年何月,风吹枣子,从头顶洞孔中落下一颗,在
这石窟的土中抽芽发茎,生长起来,开花结实,逐渐繁生,大
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当年若不是有这么一颗枣子落下,
即或落下而不生长成树,那么杨过与公孙绿萼来到这石窟时
将只见到一堆白骨。谁想得到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异人?绿
萼自更不会知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裘千尺在地下捡起一枚枣核,放入口中,仰起头来吐一
口气,枣核向上激射数丈,打正一根树干,枝干一阵摇动,枣
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数十枚来。
杨过暗暗点头,心道:“原来她手足断了筋脉,才逼得练
成这一们口喷枣核的绝技,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当真不假。”
想到此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绿萼捡起枣子,分给母亲与杨过吃,自己也吃了几枚。在
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举止有序,俨然是个小主
妇的模样。
裘千尺遭遇人生绝顶的惨事,心中积蓄了十余年的怨毒,
别说她本来性子暴躁,便是一个温柔和顺之人,也会变得万
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属天性,眼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出
落得这般明艳端丽,动静合度,怜爱的柔情渐占上风,问道:
“公孙止说了我甚么坏话?”
绿萼道:“爹爹从来不提妈的事,小时候我曾问他我像不
像妈?又问他,妈是生甚么病死的。爹爹忽地大发脾气,狠
狠的骂了我一顿,吩咐我从此不许再提。过了几年我再问一
次,他又是板起脸斥责。”裘千尺道:“那你心中怎么想?”绿
萼眼中泪珠滚动,道:“我一直想,妈妈必定又是美貌,又是
和善,爹爹跟你恩爱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后,旁人提到
了你,他便要伤心难过,是以后来我也就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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