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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侠侣

_26 金庸(现代)
事不宜迟,走为上策,举手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就要纵马
奔驰。
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拦在他马前,说道:“下来,我有
话问你。”杨过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你要问我,有没见
到一个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带的那本书在哪
里?”李莫愁心中一惊,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聪明。那本
书在哪里?”杨过道:“适才我和这个师弟在道旁休息,见那
姑娘和三个化子动手。一个化子给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
两个化子过来,那姑娘不敌,终于给他们擒住……”
李莫愁素来镇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动声色,但
想到陆无双既被丐帮所擒,那本《五毒秘传》势必也落入他
们手中,不由得微现焦急之色。
杨过见谎言见效,更加夸大其词:“一个化子从那姑娘怀
里掏出一本甚么书来,那姑娘不肯给,却让那化子打了老大
一个耳括子。”陆无双向他横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
说八道损我,瞧我不收拾你?”杨过明知陆无双心中骇怕,故
意问她道:“师弟,你说这岂不叫人生气?那姑娘给几个化子
又摸手、又摸脚,吃了好大的亏哪,是不是?”陆无双低垂了
头,只得“嗯”了一声。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
声势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古官兵。其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
尽属蒙古。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她急欲查知
陆无双的行踪,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
尘,百余名蒙古兵将拥着一个官员疾驰而守。那蒙古官员身
穿锦袍,腰悬弓箭,骑术甚精,脸容虽瞧不清楚,纵马大跑
时的神态却颇为剽悍。
李莫愁待马队过后,举拂尘拂去身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
她拂尘每动一下,陆无双的心就剧跳一下,知道这一拂若非
拂去尘土,而是落在自己头上,势不免立时脑浆迸裂。
李莫愁拂罢尘土,又问:“后来怎样了?”杨过道:“几个
化子掳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小道路见不平,意欲拦阻,那
两个老叫化就留下来跟我打了一架。”
李莫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你啦。我
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练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练魔头。你
听见过我的名字么?”杨过摇头道:“我没听见过。姑娘,你
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样,怎可称为魔头啊?”李莫愁这
时已三十来岁,但内功深湛,皮肤雪白粉嫩,脸上没一丝皱
纹,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她一生自负美貌,听杨过这般当面
奉承,心下自然乐意,拂尘一摆,道:“你跟我说笑,自称是
王重阳门人,本该好好叫你吃点苦头再死。既然你还会说话,
我就只用这拂尘稍稍教训你一下。”
杨过摇头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白无端的跟后辈
动手。”李莫愁道:“死到临头,还在说笑。我怎么是你的后
辈啦?”杨过道:“我师父重阳真人,跟你祖师婆婆是同辈,我
岂非长着你一辈?你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老人家
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浅浅一笑,对洪凌波道:“再将剑
借给他。”杨过摇手道:“不成,不成,我……”他话未说完,
洪凌波已拔剑出鞘,只听擦的一响,手中拿着的只是个剑柄,
剑刃却留在剑鞘之内。她愕然之间,随即醒悟,原来杨过还
剑之时暗中使了手脚,将剑刃捏断,但微微留下几分勉强牵
连,拔剑时稍一用力,当即断截。
李莫愁脸上变色。杨过道:“本来嘛,我是不能跟后辈的
年轻姑娘们动手的,但你既然定要逼我过招,这样罢,我空
手接你拂尘三招。咱们把话说明在先,只过三招,只要你接
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过,你却不能再跟我纠缠不
清啦。”他知当此情势,不动手是不成的了,但若当真比拚,
自然绝不是她对手,索性老气横秋,装出一派前辈模样,再
以言语挤兑,要她答应只过三招,不能再发第四招,自己反
正是斗她不过,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样,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
招数厉害之极的拂尘。
李莫愁岂不明白他的用意,心道:“凭你这小子也接得住
我三招?”说道:“好啊,老前辈,后辈领教啦。”
杨过道:“不敢……”突然间只见黄影晃动,身前身后都
是拂尘的影子。李莫愁这一招“无孔不入”,乃是向敌人周身
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数十
招,竟是同时点他全身各处大穴。她适才见杨过与两丐交手,
剑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内伤他,倒也不易,是
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无三不手”来。
这三下招数是她自创,连小龙女也没见过。杨过突然见
到,吓了一跳。这一招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
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只有武功远胜于李
莫愁的高手,以狠招正面扑击,才能逼得她回过拂尘自救。杨
过自然无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个筋斗,头下脚上,运
起欧阳锋所授的功夫,经脉逆行,全身穴道尽数封闭,只觉
无数穴道上同时微微一麻,立即无事。他身子急转,倒立着
飞腿踢出。
李莫愁眼见明明已点中他多处穴道,他居然仍能还击,心
中大奇,跟着一招“无所不至”。这一招点的是他周身诸处偏
门穴道。杨过以头撑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弯“委
中穴”。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
“无所不为”立即使出。
这一招不再点穴,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
诸般柔软之处,是以叫作“无所不为”,阴狠毒辣,可说已有
些无赖意味。当她练此毒招之时,哪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动武
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着平时练得精熟的
部位攻击敌人,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
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阴的打中了胸膛,攻
其柔虚,逢其坚实,竟然没半点功效。
李莫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
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只是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
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胸,却万料不到这小道士竟有
如此不可思议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已咬住
了她拂尘的尘尾,一个翻身,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
被他将拂尘夺了过去。
当年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黄药师
的手指,险些送了他的性命。盖逆运经脉之时,口唇运气,一
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身诸处之力,均不
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强,亦
难握破胡桃坚壳。因此杨过内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牙齿
一咬住拂尘,竟夺下她用以扬威十余载的兵刃。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惊叫,李莫愁虽
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施展赤练神掌,扑上夺他
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父呢?”
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下,泥沙剥落,露
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认出了陆无双,叫道:
“师父,是师妹啊。”先前陆无双一直不敢与李莫愁、洪凌波
正面相对,此时杨过与李莫愁激斗,她凝神观看,忘了侧脸
避开洪凌波的眼光。
杨过左足一点,飞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驴,同时左手弹处,
一根玉蜂针射进了洪凌波所乘驴子的脑袋。
李莫愁盛怒之下,飞身向杨过扑去,杨过纵身离鞍,倒
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花驴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媳妇
儿,快随你汉子走。”身子落在马背,挥拂尘向后乱打。陆无
双立即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内大可赶
上四腿的牲口,但被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逼
近,只是施展小擒拿手欲夺还拂尘,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
了拂尘丝,反手抓住一拉,杨过拿捏不住,又给她夺回。
洪凌波胯下的驴子脑袋中了玉蜂针,突然发狂,猛向李
莫愁冲去,张嘴大咬。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么啦。”洪
凌波道:“驴子闹倔性儿。”用力勒缰,拉得驴子满口是血。猛
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身倒毙,洪凌波跃起身来,叫道:
“师父,咱们追!”但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
追赶不上了。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父不再追来,叫
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跃下马背,俯耳
在地上倾听,并无蹄声追来,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罢。”当
下两人并辔而行。
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么连我师父的拂尘也给
你夺来啦?”杨过道:“我跟她胡混乱搞,她心里一乐,就将
拂尘给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东西,又还了
给她。”陆无双道:“哼,她为甚么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么?”
说了这句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
也是有的。”陆无双道:“呸!好有趣么?”
两人缓行一阵,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快
一阵、慢一阵的行到黄昏。杨过道:“媳妇儿,你若要保全小
命,只好拚着伤口疼痛,再跑一晚。”陆无双道:“你再胡说
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舌头,道:“可惜是坐骑累
了,再跑得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色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
马嘶,杨过喜道:“咱们换马去罢。”两人催马上前,奔了里
许,见一个村庄外系着百余匹马,原来是日间所见的那队蒙
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当下翻身
下马,走进村去。
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身窗下,向内张
望,见一个蒙古官员背窗而坐。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
不如换人。”待了片刻,只见那蒙古官站起身来,在室中来回
走动。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日间所见的那锦袍官员,神
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待他背转身时,轻
轻揭起窗格,纵身而入。那官员听到背后风声,倏地抢上一
步,左臂横挥,一转身,双手十指犹似两把鹰爪,猛插过来,
竟是招数凌厉的“大力鹰爪功”。杨过微感诧异,不意这个蒙
古官员手下倒也有几分功夫,当下侧身从他双手间闪过。那
官员连抓数下,都被他轻描淡写的避开。
那官员少时曾得魔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但
与杨过交手数招,竟是全然无法施展手脚。杨过见他又是双
手恶狠狠的插来,突然纵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
内力直透双臂,喝道:“坐下!”那官员双膝一软,坐在地下,
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喷出。杨过伸手在他乳下
穴道上揉了两揉,那官员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
站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谁?来
干么?”这两句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甚么名字?做的是甚么官?”那
官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
坐过的椅中。那官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
卸,毫不费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
受了伤,别使力才好。”那官员一怔,道:“甚么受了伤?”左
手摸摸右肩,有一处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样部
位也是一般的隐痛,这处所先前没去碰动,并无异感,手指
按到,却有细细一点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里。那官员大惊,忙
撕破衣服,斜眼看时,只见左肩上有个针孔般的红点,右肩
上也是如此。他登时醒悟,对方刚才在他肩头按落之时,手
中偷藏暗器,已算计了他,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使了甚
么暗器?有毒无毒?”
杨过微微一笑,道:“你学过武艺,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
知?大暗器无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官员心中信了九成,
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色间有些将信将疑。杨过微笑道:
“你肩头中了我的神针,毒气每天伸延一寸,约莫六天,毒气
攻心,那就归天了。”
那官员虽想求他解救,却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
“既然如此,老爷跟你拚个同归于尽。”纵身扑上。杨过闪身
避开。双手各持了一枚玉蜂针,待他又再举手抓来,双手伸
出,将两枚玉蜂针分别插入了他的掌心。那官员只感掌心中
一痛,当即停步,举掌见到掌心中的细针,随即只觉两掌麻
木,大骇之下,再也不敢倔强,过了半晌,说道:“算我输了!”
杨过哈哈大笑,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官员道:“下
官耶律晋,请问英雄高姓大名?”杨过道:“我叫杨过。你在
蒙古做甚么官?”耶律晋说了。原来他是蒙古大丞相耶律楚材
的儿子。耶律楚材辅助成吉思汗和窝阔台平定四方,功勋卓
著,是以耶律晋年纪不大,却已做到汴梁经略使的大官,这
次是南下到河南汴梁去就任。
杨过也不懂汴梁经略使是甚么官职,只是点点头,说道:
“很好,很好。”耶律晋道:“下官不知何以得罪了杨英雄,当
真胡涂万分。杨英雄但有所命,请吩咐便是。”杨过笑了笑,
道:“也没甚么得罪了。”突然一纵身,跃出窗去。耶律晋大
惊,急叫:“杨英雄……”奔到窗边,杨过早已影踪全无。耶
律晋惊疑不定:“此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我身上中了他的
毒针,那便如何是好?”忙拔出掌心中的细针,肩头和掌心渐
感麻痒难当。
正心烦意乱间,窗格一动,杨过已然回来,室中又多了
一个少女,正是陆无双。耶律晋道:“啊,你回来了!”杨过
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的媳妇儿,你向她磕头罢!”陆无双
喝道:“你说甚么?”反手就是一记巴掌。杨过若是要避,这
一记如何打他得着?但不知怎的,只觉受她打上一掌、骂得
几句,实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竟不躲开,拍的一响,面
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
耶律晋不知二人平时闹着玩惯了的,只道陆无双的武功
比杨过还要高强,呆呆的望着二人,不敢作声,杨过抚了抚
被打过的面颊,对耶律晋笑道:“你中了我神针之毒,但一时
三刻死不了。只要乖乖听话,我自会给你治好。”耶律晋道:
“下官生平最仰慕的是英雄好汉,只可惜从来没见过真正有本
领之人,今日得能结识高贤,实慰平生之望。杨英雄纵然不
叫下官活了,下官死亦瞑目。”这几句话既自高身分,又将对
方大大的捧了一下。
杨过从来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不知居官之人最大的学问
就是奉承上司,越是精通做官之道的,谄谀之中越是不露痕
迹。蒙古的官员本来粗野诚朴,但进入中原后,渐渐也沾染
了中国官场的习气。杨过给他几句上乘马屁一拍,心中大喜,
翘起拇指赞道:“瞧你不出,倒是个挺有骨气的汉子。来,我
立刻给你治了。”当下用吸铁石将他肩头的两枚玉蜂针吸了出
来,再给他在肩头和掌心敷上解药。
陆无双从未见过玉蜂针,这时见那两口针细如头发,似
乎放在水面也浮得起来,心想:“一阵风就能把这针吹得不知
去向,却如何能作为暗器?”对杨过佩服之心不由得又增了一
分,口中却道:“使这般阴损暗器,没点男子气概,也不怕旁
人笑话。”
杨过笑了笑,却不理会,向耶律晋道:“我们两个,想投
靠大人,做你的侍从。”耶律晋一惊,忙道:“杨英雄说笑话
了,有何嘱咐,请说便是。”杨过道:“我不说笑话,当真是
要做大人的侍从。”耶律晋心想:“原来这二人想做官,图个
出身。”不由得架子登时大了起来,咳嗽一声,正色道:“嗯,
学了一身武艺,卖与帝皇家,那才是正途啊。”杨过笑道:
“这个你又想错了。我们有个极厉害的仇家对头,一路在后追
赶。咱俩打她不过,想装成你的侍从,暂时躲她一躲。”耶律
晋好生失望,一张板了起来的脸重又放松,陪笑道:“想两位
这等武功,区区仇家,何足道哉。若是他们人多势众,下官
招集兵勇,将他们拿来听凭处置便是。”杨过道:“连我也打
她不过,大人那就不必费事啦。快吩咐侍从,给我们拿衣服
更换。”
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但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耶
律晋连声称是,命侍从取来衣服。杨陆二人到另室去更换了。
陆无双取过镜子一照,镜中人貂衣锦袍,明眸皓齿,居然是
个美貌的少年蒙古军官,自觉甚是有趣。
次晨一早起程。杨过与陆无双各乘一顶轿子,由轿夫抬
着,耶律晋仍是骑马,未到午时,但听得鸾铃之声隐隐响起,
由远而近,从一行人身边掠了过去。陆无双大喜,心道:“在
这轿中舒舒服服的养伤,真是再好不过。傻蛋想出来的傻法
儿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就这么让他们抬到江南。”
如此行了两日,不再听得鸾铃声响,想是李莫愁一直追
下去,不再回头寻找。向陆无双寻仇的道人、丐帮等人,也
没发觉她的踪迹。
第三日上,一行人到了龙驹寨,那是秦汴之间的交通要
地,市肆颇为繁盛。用过晚饭后,耶律晋踱到杨过室中,向
他请教武学,高帽一顶顶的送来,将杨过奉承得通体舒泰。杨
过也就随意指点一二。耶律晋正自聚精会神的倾听,一名侍
从匆匆进来,说道:“启禀大人,京里老大人送家书到。”耶
律晋喜道:“好,我就来。”正要站起身向杨过告罪,转念一
想:“我就在他面前接见信使,以示我对他丝毫无见外之意,
那么他教我武功时也必尽心。”于是向侍从道:“叫他到这里
见我。”那侍从脸上有异样之色,道:“那……那……”耶律
晋将手一挥,道:“不碍事,你带他进来。”那侍从道:“是老
大人自己……”耶律晋脸一沉道:“有这门子罗唆,快去
……”话未说完,突然门帷掀处,一人笑着进来,说道:“晋
儿,你料不到是我罢。”
耶律晋一见,又惊又喜,急忙抢上跪倒。叫道:“爹爹,
怎么你老人家……”那人笑道:“是啊!是我自己来啦。”那
人正是耶律晋的父亲,蒙古国大丞相耶律楚材。当时蒙古官
制称为中书令。
杨过听耶律晋叫那人为父亲,不知此人威行数万里,乃
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有权势的大丞相,向他瞧去,
但见他年纪也不甚老,相貌清雅,威严之中带着三分慈和,心
中不自禁的生了敬重之意。
那人刚在椅上坐定,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上前向耶律
晋见礼,称他“大哥”。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三、四岁,
女的年纪与杨过相仿。耶律晋喜道:“二弟,三妹,你们也都
来啦。”向父亲道:“爹爹,你出京来,孩儿一点也不知道。”
耶律楚材点头道:“是啊,有一件大事,若非我亲来主持,实
是放心不下。”他向杨过等众侍从望了一眼,示意要他们退下。
耶律晋好生为难,本该挥手屏退侍从,但杨过却是个得
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脸现犹豫之色。杨过知他心意,笑了一
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见杨过举止有异,自己进来
时,众侍从拜伏行礼,只这一人挺身直立,此时翩然而出,更
有独来独往、傲视公侯之概,不禁心中一动,问耶律晋道:
“此人是谁?”
耶律晋是开府建节的封疆大吏,若在弟妹之前直说杨过
的来历,未免太过丢脸,当下含糊答道:“是孩儿在道上结识
的一个朋友。爹爹亲自南下,不知为了何事?”耶律楚材叹了
口气,脸现忧色,缓缓说明情由。
原来蒙古国大汗成吉思汗逝世后,第三子窝阔台继位。窝
阔台做了十三年大汗逝世,他儿子贵由继位。贵由胡涂酗酒,
只做了三年大汗便短命而死,此时是贵由的皇后垂帘听政。皇
后信任群小,排挤先朝的大将大臣,朝政甚是混乱。宰相耶
律楚材是三朝元老,又是开国功臣,遇到皇后措施不对之处,
时时忠言直谏。皇后见他对自己谕旨常加阻挠,自然甚是恼
怒,但因他位高望重,所说的又都是正理,轻易动摇不得。耶
律楚材自知得罪皇后,全家百口的性命直是危如累卵,便上
了一道奏本,说道河南地方不靖,须派大臣宣抚,自己请旨
前往。皇后大喜,心想此人走得越远越好,免得日日在眼前
惹气,当即准奏。于是耶律楚材带了次子耶律齐、三女耶律
燕,径来河南,此行名为宣抚,实为避祸。
杨过回到居室,跟陆无双胡言乱语的说笑,陆无双偏过
了头不加理睬。杨过逗了她几次全无回答,当即盘膝而坐,用
起功来。
陆无双却感没趣了,见他垂首闭目,过了半天仍是不动,
说道:“喂,傻蛋,怎么这当儿用起功来啦?”杨过不答。陆
无双怒道:“用功也不急在一时,你陪不陪我说话儿?”正要
伸手去呵他痒,杨过忽然一跃而起,低声道:“有人在屋顶窥
探!”陆无双没听到丝毫声息,抬头向屋顶瞧了一眼,低声道:
“又来骗人?”杨过道:“不是这里,在那边两间屋子之外。”陆
无双更加不信,笑了笑,低低骂了声:“傻蛋。”只道他是在
装傻说笑。
杨过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别要是你师父寻来啦,
咱们先躲着。”陆无双听到“师父”两字,背上登时出了一片
冷汗,跟着他走到窗口。杨过指向西边,陆无双抬起头来,果
见两间屋子外的屋顶上黑黝黝的伏着一个人影。此时正当月
尽夜,星月无光,若非凝神观看,还真分辨不出,心中佩服:
“不知傻蛋怎生察觉的?”她知师父向来自负,夜行穿的还是
杏黄道袍,决不改穿黑衣,在杨过耳边低声道:“不是师父。”
一言方毕,那黑衣人突然长身而起,在屋顶飞奔过去,到
了耶律父子的窗外,抬腿踢开窗格,执刀跃进窗中,叫道:
“耶律楚材,今日我跟你同归于尽罢。”却是女子声音。
杨过心中一动:“这女子身法好快,武功似在耶律晋之上,
老头儿只怕性命难保。”陆无双叫道:“快去瞧!”两人奔将过
去,伏在窗外向内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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