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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全集

_68 江南(当代)
“我不后悔杀了那些女人。”樱井明的声音异常地清晰,完全听不出疯狂,“反正痛苦的是她们不是我,恰恰相反我还很满足。我是自己选择那种药,自己把药一针针地打进自己身体里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就算你站在我面前拿刀指着我,我还会给自己注射药物。如果不注射那种药我什么都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我被人类驱逐到了悬崖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掉下去。我逃亡了15天,一路强暴女热本杀死她们,这,15天里我都是活着的,我这辈子只活过那15天。”
“但很多人为你死了,没有人有权为了自己而去夺取别人花下去的权利。”源稚生说。
樱井明说出这些话源稚生并不意外,一个堕落者就该这么说话。堕落者无视人类的道德和法律,只追求欲望和暴力。他们的话看似不可理喻,但其实遵循着族血腥的逻辑。
“你们这种人不会理解的,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蛾子,遇到火就会扑上去。烧死别人无所谓,烧死自己也不可惜,烧掉整个世界都没什么,只是想要那光……”樱井明伸出手在空气中虚抓,仿佛他面前站着什么鲜活的影予,他想把那个人搂在怀里,
“这是一只蛾子对光的饥渴啊。”
源稚生忽然明白,樱井明瞎了。那个什么鸡尾酒的强烈副作用就是摧毁视觉,在最终的进化中,樱井明的瞳孔被药物摧毁了,眼睛里空荡荡的。
“如果黑暗中的蛾子曾经体会过那么一点点光,它也不会不惜把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只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你说对不对?源稚生执行官。”樱井明轻声说。
这时落樱如阵雪般从窗外飘过,阳光中花瓣的颜色薄如褪色的最纯。源稚生有一秒钟的失神,他在樱井明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异样。那个关于蛾子和光的碧玉太过深邃,像是樱井明能说出来的话,樱井明的语言能力很有限,一个看日剧学说话的人能有多好的修辞水准?但那个比喻就像俳句和诗,透出霜般的悲伤。源稚生隐隐觉得樱井明是在复述另一个人的话,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他再次看向银戒指,里面已经没有了樱井明的影子!在这个绝不会有逃生通道的处刑地,死囚却如蒸发般的消失了!
源稚生不假思索地起拔刀出鞘,挥舞成园!这柄古刀出鞘时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刀鞘中炸响,刀光呈现古怪的青色,源稚生拔出的好像不是一柄刀,而是一道空虚的寒气。
与此同时,仿佛有一轮金色的太阳笼罩了他,他站在辉煌的日轮之中之如同金刚降世,古刀切出弧线便是日轮的边缘!
刀刃上流过一连串火花,那是樱井明的利爪和古刀的刀刃相切。樱井明足从车顶壁上坠落的,畸形的爪抓向源稚生的头顶,进攻的意图显然是想把源稚生整个头颅从脖子上拔下。在短短的几秒钟里,龙化的樱井明贴着车顶爬到了源稚生的上方,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源稚生近乎完美无缺的一刀本课以临空把樱井明斩作两半,但樱井明用那只布满鳞片的爪生生地捏住了古刀的刀刃。他竟然以刀刃为支点凌空翻转,用另一只巨爪刺向源稚生的喉间。这足野兽的攻防,每一击都以置敌人于死地为目的。
源稚生振开风衣,从后腰间拔出短刀,又是那不可思议的金色阳光笼罩了他,短刀刺穿了樱并明的爪。源稚生飞身而起,以膝盖磕在樱井明的胸口把他击飞,借着樱井明后退的力量把短刀拔了出来。
樱井明撞翻了几排座椅滚入角落,但还没有容源稚生跟上去补刀,他已经再度暴起,利爪已经刺穿了两人之间的重重椅背,直刺源稚生的心脏。源稚生双刀十字交叉格挡,同时后退,但樱井明连续穿刺摧枯拉朽,利爪牢牢锁定了源稚生。他畸形的爪锋利到能够切割金属的程度,源稚生只有双刀而樱井明等于提着十柄长短刀,这些爪展开的时候空气中尽是刷刷的风声。
利爪洞穿了车厢的铁皮,终于被锁住了,但樱井明没有感觉到刺中人体的快感。从车厢这一头到那一头的冲锋中,古刀和利爪几十次相切,最后源稚生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但就在樱井明狂喜地挥出致命一击的时候,源稚生消失了。源稚生消失的时候樱井明感觉到眼前有光,仿佛日出。
“原来你是……天照命,”樱井明嘶声说,“他们说过,执行人中,有一个天照命!”
源稚生从车尾缓缓走来,右手长刀左手短刀,黑色的长风衣敞开,衬里上是一幅盛大至极的浮世绘,巨人的尸骨躺在大地上,清泉流过尸骨的左眼,从里面生出赤裸的女神,她披着自己金色的长发为衣,手捧太阳。此刻外面正是落日时分,夕阳日透过车窗照在源稚生的风衣衬里上居然反射出朝日般的辉煌。每个执法人都有不同的西装衬里,而源稚生总是紧紧地裹着风衣仿佛畏寒,显得像个保守的学究。这是因为他绚烂起来的时候,会光照大干世界。
“天照命!你是天照命!”樱井明咆哮。
“我说了我叫源稚生,源氏家族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也是源家家主.”源稚生淡淡地说,“所以我也是天照命。放弃吧,你没有机会。”
”你是天照命又怎么样?樱井明低声说。
源稚生皱眉。
“他们都说天照命会让每个人看见阳光,可我们这种生在黑暗里的蛾子……”樱井明狂笑,“只会被你的阳光烤成焦炭!”他旋转起来,巨爪上带起死亡的寒风。这足困兽的死斗,樱井明忘记了一切,沉浸在无穷暴力带来的快感中。
乌鸦蹲在铁轨上抽烟,欣赏着绵延的远山,手里提着加长枪管的重型手枪。夜叉正提着裤子对着深谷撒尿,他似乎很喜欢欣赏自己的体液坠入深谷时划出的弧线。而就在他们身边,车厢剧烈震动,里面传来刺耳的切割声。锋利的武器从内而外把车厢切得伤痕累累,这种老式车厢所用的钢材质地优良,用电钻都很难打孔,源稚生和樱井明居然能用刀和爪把它切开。鸟鸦有些庆幸自己把车厢两侧的门都锁死了,否则一旦樱井明冲出来,靠他和夜叉联手都未必拦得住,没准还得跑步追杀,那就太累人了。
“你查过当地的旅游资料么?听说本地的特产是用寒泉酿造的米酒,温泉也是一绝,深冬时候猴子经常冷得受不了,就下山来和人一起泡温泉。”乌鸦说。
“不知道解决了这个樱井明,少主能不能放我们两天假在这里泡泡温泉,也许小城里的女人对我们这种从东京来的猛男特别热情也说不定。”夜叉龇牙。
“听说北海道这边还有男女共浴哦。”
“我也听说了,不过也有人说现在还洗男女共浴的都是胸部下垂的老太太,想不到乌鸦你对老女人有特殊的爱好。”
车厢剧震,车顶坍塌,瞬间之后车体又像气球那样膨胀,玻璃碎片飞射,扭曲变形的窗口中喷出灼热的气流。
“不不,我还是喜欢小麦色的元气少女,唯一钟情的老女人是你妈妈.”乌鸦双手抱头免得玻璃碎片扎穿他的脑门。
“这可不好,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老娘已经死了很久么?我五岁的时候老爹捕出轨爱上了一个吧女,老娘骑着摩托车冲进那间酒吧,把一捆**扔到了吧女唱歌的舞台上,把她炸成了几万片。警视厅把事件定性为极恶杀人,法官判了她死刑。你要想跟她一起共浴,得去地狱的硫磺泉了朋友。”
“想不到你母亲居然是这样贞烈的女性,这倒叫我敬而远之,我也不能只钟情她一个人啊。”
“我跟你说,父母双亡是世界上最好的事,这样你可以随便骚扰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在外面打了人对方家长也找不到人告状,所以你看,小说里的剑侠很多都是父母双亡的。我生来是个要当剑侠的人啊”夜叉叼上一根烟,“就是偶尔觉得有点孤单,不过孤单起来你就会觉得自己越发地像个剑侠对不对?”
“你最近是读书了么?你说话越来越像个哲人。”乌鸦耸耸肩,“你刚才只说你贞烈的老娘被判了死刑,你父亲怎么死的?”
“哦,我忘了一个细节,当时那个吧女正坐在他大腿上唱歌。”
他们的聊天内容全无营养,他们只是在打发着时间,顺便等源稚生。源稚生执行裁决的时候总是这样,把猎物诱入陷阱,孤身走进去,从背后锁上门。乌鸦和夜叉只要带着尸体袋在外面等着就好了,几分钟之后源稚生就会出来,把染血的刀扔给乌鸦说擦干净,神色有些厌倦。渐渐地乌鸦和夜叉就习惯了,等待源稚生的时候聊聊女人或者吹吹牛,不想太多。就像等上厕所的同伴,你进去也帮不上忙,反正同伴迟早都会出来。虽然这次的战斗拖得长了点,但他们并不担心打开车门出来的会是樱井明。
他们跟随源稚生都有些日子了,清楚这位年轻的执行局局长有多强。传说中的天照命,那是何等可敬可畏的血统。
“已经过去六分钟了,少主居然还没有解决目标。”车厢的阴影中传出声音。
“樱你换好衣服了么?如果还没换好的话我们能不能偷看啊?”乌鸦淫笑两声。
“你们不是偷看过么?反正你们什么也看不到。”阴影中的人说。
校服和白色袜套被人从阴影中扔了出来,接着走出来的是浑身黑色的绪方圆。但她已经不再是绪方圆了,气息交了,连带着容貌也变了。十分钟前她还是十八岁的高中女生,此刻把头发束成长长的马尾辫,她的年龄骤然变为二十多岁,不再是甜美可口的猎物,而是散发着隐隐寒气的刀。在樱井明看来,如果小圆懂得化妆懂得穿些性感的衣服会更加诱人,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少女清澈透明的肌肤其实就是化妆后的效果,“绪方圆”真正的肤色素白得像雪,没有什么血色。执法人矢吹樱,从一开始她的任务就是控制住目标,避免他伤害周围的乘客。在樱井明沉浸在小圆和小黏的故事里,觉得自己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温暖拥有了同类的时候,他却不知道绪方圆有几十种手段发起进攻,如果遭到樱井明的进攻也有几十种手段自我防卫。樱井明如果真的撕裂“绪方圆”的校服,看到的绝不是少女的胴体而是无数的刀锋。
“樱你总是这么小心,从来不给我和乌鸦偷看的机会,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法保持对你的幻想了。”夜叉上下打量樱。
樱井明一直误以为“绪方圆”穿着黑色丝袜是为了御寒,此刻樱脱去校服和袜套露出了这件衣服的真相,它是一身黑色的连身甲胄,用特细纤维和金属丝混合纺织,就像第二层皮肤一样紧贴身体,要害处插有防护钢片和各式刀刃。樱总是穿着类似的甲胄,有的甚至和皮肤颜色完全一样,所以即使她脱去衣服,乌鸦和夜叉也只能欣赏一下她的曲线而看不到皮肤。
“正是这样我们才需要想象啊朋友。”乌鸦闭上眼睛两根食指抵着太阳穴,“想象力想象力想象力……啊!即视感!樱是个非洲来的女忍者,她的皮肤是黑色的,很滑很嫩哦,上面抹满白色的奶油!”
“想象的力量居然强大到这个地步!我现在有点理解那个疯子为什么会放过樱了!”夜叉闭上眼睛露出**的笑容。
樱不再说下去了,坐在铁轨上收拾校服和袜套,把它们和手工陶的骨灰盒以及小猫发饰卷在一起,塞进标号为“13”的塑料袋。樱井明看到手工陶的小猫骨灰盒就打消了对樱的怀疑,但他不会想到作为忍者,樱有几十套随时可以使用的身份,简单更换发式和妆容就可以把她的年龄降低或者上升十几岁,当然世界上也并不存在小黏这只猫,这些是樱早已准备好的台本,一个人骤然想伪装成另一个人总会露出破绽,但忍者会长年累月地幻想自己身体里生活着另一个人,不断地增加细节令她丰满动人,“绪方圆”就是这么成型的。
从一开始樱井明就低估了执法人,在这个已经存在了上百年的暴力机关面前,他只是个低能的孩子。历史上执法人处决过远比樱井明狡诈凶狠有经验的目标,积累下来的手段是樱井明那种智力平平的人用一辈子都无法领会的。
车厢的震动停止了,车门打开,浓重的烟尘中走出了源稚生。
夜叉和乌鸦吃了一惊,以往源稚生走出来的时候最多是神色疲倦,身上总是一尘不染,但今天他的长风衣上满是裂痕,沉默中的厌倦之意比以往重了许多倍。
“少主没事吧?”樱问。
源稚生摇摇头,他用白色的手帕裹住了古刀的刀柄,把刀递给乌鸦:“上面是猎物的血样,收集一些,其他的擦干净,然后用火烧一下刀身。”
乌鸦小心翼翼地接过古刀,刀上沾染的血液近乎黑色,正在缓缓地冒泡,像是在起某种化学反应。
“夜叉你处理后事。”源稚生叼上一根烟靠在栏杆,抬头望着天空出神。
乌鸦就地蹲下开始清洁古刀。这种级别的武器都是有编号的炼金武器,对付混血种往往比子弹还要管用,每次用完都得清洁保养。把那些黑血擦拭干净之后,他用喷枪迅速地燎烧刀身,以免樱井明的基因残留在金属纹路中。最后用手指试了试刀锋精磨的刀刃还是平滑如镜。乌鸦满意地吹了声口哨收刀入鞘。
“他最后的表情很解脱。”过了很久,源稚生轻声说,“想必是觉得自己放了你一条生路,终究还算个人。”
“他还想当个人么?注射那种药剂的目的不是进化成龙么?”樱淡淡地说,她知道(???不全)
“很多人都会对自己的过去又厌弃又恋恋不舍吧?”
“他还只是个孩子。”
“嗯,只是个孩子。”
“他很爱你吧?生命的最后一刻,忽然遇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人,还是那么清纯的少女,心理学上说这时人会特别容易陷入爱情。真正的一见钟情,甚至愿意牺牲自己肮脏的人生换取你干净地活下去。”源稚生说,“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了,否则他为什么要让你走?他不缺乏杀人的胆量,此前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猎物,每个猎物都死了。”
“这可以看作另外一个解释吧。”樱递上一本厚厚的练习本,“他最后把他的旅行袋交给我保管,他说自己要去小樽埋葬一位朋友,但旅行袋里只有这个练习本,是本小说,他自己写的小说。”
源稚生翻开练习本,每个角落里都写着蓝色的钢笔字,还有用钢笔绘制的漫画,冒险少年扛着一人高的巨剑,大腿上绑着附魔的短枪,背后站着高大的黑暗神明;还有带日本刀的马尾辫少女,脚下踩着滑轮。这是一个冒险故事,关于光暗之子樱井明的冒险故事,他给自己的刀起名叫碧蓝审判,那柄附魔的短枪叫末日彼端,他的航线就是打开苍天航道的大门开辟星海航线,为此他不断地磨炼自己以打败封印苍天航道的武神法因明。他在漫长的旅途中遇见了无色精灵使蕾拉.G.奈美,和这个马尾辫带刀少女结下了命运的羁绊……
“真是个中二的故事啊,他自己是男主角?”源稚生不想再看下去了。
“看样子前后写了十几年,不久之前还在写,他的中学二年级一直持续到二十三岁。”樱说。
“15天里走了那么多城市猎杀女人,只带着这么一个练习本,是不舍得丢掉还是想去很远的地方埋葬掉过去的自己呢?”源稚生点燃那本练习本把它丢出铁道桥,看着它坠落着化为燃烧的花,“别多想这些无关的事,我们只是执法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们不用试图去理解猎物,我们又不是野兽,怎么知道野兽怎么想?”他顿了顿:“只有生在黑暗里的蛾子才会知道黑的恐怖吧……飞在阳光里的蝴蝶,永远都不能明白。”
“见鬼!这家伙死得还很安详,不过车厢里可像是被炸弹炸过。”夜叉拖着黑色的尸袋出来
“少主去过小樽么?沿着铁轨一直往前就能到,据说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山里有镰仓时代的佛寺,米酒和温泉都好,还有肌肤很细的女孩子常去的共浴温泉哦!”乌鸦故意把小樽说得更加美好一些,想争取在小樽度个短假。
“可我刚才听你说如今还洗共浴温泉的都是胸部下垂的老太太了。”
“怎么会?”乌鸦急忙否认并摸着自己的胸口,“有这里非常挺拔的少女!”
“刚才你和夜叉两个人说的,还有夜叉的老娘什么的。”源稚生说,“你有过休业旅行么?”
“国中还没有上完就辍学了,所以没有什么休业旅行。不过也没什么必要,休业旅行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跟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在旅途中增进感情么?运气好就可以在旅途中得手,”乌鸦说,“我辍学就是因为我在班花身上得手了。”
“有时候真不知道猎物是恶棍还是我们是恶棍啊。”源稚生淡淡地说,“那就来几天休业旅行式的休假吧,我们去小樽看看,樱你喜欢铁路么?”
“铁路?”
“我喜欢铁路,你沿着铁路走,在尽头肯定能找到一座城市,或者其他什么有人的地方。不像鸟飞在空中,甚至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目的地。”源稚生说。
“处理完毕,”夜叉在尸袋上加了封条,“各种证件都在他的口袋里,我都销毁了。我在车厢里放了二十加仑煤油,绝对能把它烧成一个漆黑的铁壳子,什么证据都不会留下。”
“通知驻北海道的部门,把尸体送回东京岩流研究所解剖。下一列火车还有三分钟到,手脚麻利一点。”源稚生说。
“明白!”夜叉和乌鸦翻身跳上车顶。狂风从天而降,巨大的工程直升机从山背后升起,飞过来悬停在铁道桥上方,扔下带吊钩的钢缆。固定好两个吊钩之后,夜叉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松手让烟头从天窗坠入车厢,在冲天大火燃烧起来的瞬间,他和乌鸦飞身跃起。风压骤然加大,工程直升机把车厢吊离了铁道桥,然后松脱铁钩让它坠入山谷。燃烧的车厢砸在山岩上翻滚着发出轰然巨响,惊起了林中栖息的鸟群。四位趴在铁道桥的栏杆上俯瞰,浩荡的风从北海道的群山之间吹过,山坡上的植物如少女多层的裙摆那样历历翻动,颜色从青黄到翠绿。“其实乌鸦不说我也想休个假……累了很久了。”源稚生轻声说。
“哦耶!休假!休假!休假!”夜叉和乌鸦攥拳。
这时候源稚生的手机响了,源稚生看了一眼进来的短信。
“学院本部的人不日将抵达东京,政宗先生召唤我们。休假取消,”源稚生扔掉手中的烟蒂,“立刻返回东京!”
细雨落在山中,松风仿佛海潮.小屋中透出炙热的火光,铁锤敲击钢铁的声音清越绵长.源稚生推开门,穿着白麻衣的老人正在炉边锻打一条刀胚,火光四溅。
“我还以为你会在办公室等我,本部的人要来,你还有闲心来山里的刀舍打刀?”
源稚生脱下衣服挂在火炉边烘烤。
“中国古人说,山嘣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与左而目不瞬。剑圣宫本武藏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临敌的时候应该保持自我,如果被敌人的节奏调动了,自己就会露出破绽。”老人把刀胚重新插入炭火中“你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来说本部的事。你旁边就有关西烧酒,喝一口取暖吧,这个春天真是多雨,冷气都沁到人骨头里了。”
老人转头看见源稚生一边喝着酒一边盯着炉火出神:“你从小喜欢看我打刀,可惜这些年也没能打出什么好刀来送给你。”
“我只是喜欢看火光,觉得温暖。”源稚生说,“喜欢好刀的话,家族的刀剑博物馆里有的是,为什么还要自己打?”
“造刀是日本的国术啊,日本刀和大马士革刀、克力士剑并称世界三大名刃。可大马士革刀和克力士剑都诞生在有好铁的国家,伊斯兰人的国土浩瀚,优质铁矿任他们掘取,所以就冶炼出玛瑙般美丽的熔炼花纹钢;马来诸岛上有很多陨铁,陨铁是天赐的合金,蛇形克力士剑其实是靠陨铁来打造的。可日本不同,日本是个贫瘠的国家,没有好铁矿,连优质的煤都没有,刀匠们只能用紫薪和槲木烧成炭,再用炭来炼铁。这种炭只能炼出粗糙的海绵铁,只有靠千番锻打令铁与炭最终达到平衡。所以日本刀的锋利,在于刀匠每一锤砸进去的心意。当武士挥舞这些刀对敌人闪电一击的时候,刀匠砸入刀身中的千万锤都一起发动,带起赫赫的风雷。”
“你把打刀看成修行。”源稚生说。
“什么都是修行,一茶一饭一花一叶都是修行,你执行任务也是修行。”老人拍了拍手上的炭灰,“樱井明的事我听说了,你做得对。”
“老爹你当年也处决过不少类似的人吧?眼睁睁地看着血流出来,红得刺眼,有没有心软过?”
“开始有过,后来就渐渐地淡了。那些堕落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死侍,唯有抹杀。既然免不了杀人,就把杀人也看作修行吧。”
“一旦堕落就人间失格?”
“是的,对于混血种来说世间有两条路,人的路和龙的路,走上龙的路就是堕落,堕落者,人间失格。”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那种名叫那个什么鸡尾酒的基因药,样本已经交给岩流研究所分析了。虽然副作用明显,但它确实能激活龙血。历史上不少人追寻过纯化龙族血统的进化之路,但很少有成功的案例,如今小山隆造居然能用基因技术强制进化,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现真正的血统纯化药。到时候有多少混血种能够抵抗它的诱惑呢?”
“这不正是猛鬼众渴求的么?他们早己厌倦了自己人类的身份,日夜盼望着进化为龙。”
“查不出是谁购买了那个什么鸡尾酒的配方,猛鬼众的嫌疑很大。”
“不能放任他们继续下去。禁忌的门是不能打开的,那后面藏着的绝对不是天堂而是地狱!追求龙的力量,必遭龙的吞噬!”老人声如沉雷。
“明白!”
“执行局和你个人最近在家族的地位都在上升,很欣慰。这样我就能放心的把大家长的位置传给你了,别放松啊孩子。”
“你辛辛苦苦经营到今天的家族,真准备传给我?”源稚生没有流露出丝毫欣喜。老人不解地扭头看着源稚生:“你是蛇岐八家的少主,少主就是大家长的继承者,我不传位你传位给谁?而且你是怀着天照之命的男人啊。”源稚生沉默了很久:“我对黑道大家长的职业没什么兴趣,你就不怕我把家族解散了?解散了家族我就能去法国了……听说那里是混吃等死的好地方,我从网上认识了一个法国朋友,他在蒙塔利维海滩上有一个卖防晒油的小店,过得很自在。”
“那个著名的天体海滩?”
“嗯,每年夏天他就去海滩开业,一夏天能看见几十万个赤裸的女人。他只戴着遮阳帽走在海滩上,提着装各种防晒油的木盒子,如果遇见身材好的女孩子他就过去赠送试用装。夏季过完海滩上渐渐人少了,他就锁上小店,去巴黎领失业救济,第二年再开业。”源稚生吐出一口烟,“那样的生活多好,睡觉时不用在枕头下塞着枪,喝酒能喝到烂醉。”
“厌倦了暴力么?”
“那个樱井明对我说,生在黑暗中的蛾子,会不顾一切地扑向火,即便被烧死也无所畏惧,即便烧死别人也在所不惜。那是一只蛾子对光的渴望。”源稚生仰头看着空气中变化莫测的烟气,“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真不敢想象一个堕落者敢嘲笑我……但一路上我都在想他的话,也许我没有资格评论他的对错,因为我不是生在黑暗中的蛾子,我是见过阳光的蝴蝶。蝴蝶凭什么看不起蛾子呢?只因为蛾子的鳞翅是灰黑的,而我们身穿彩衣么?”
老人沉吟良久,叹了口气:“稚生,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一个背负天照之命的男人,是不该想那么多的。”
“天照之命么?”源稚生摇头笑笑,“不说这个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告诉我学院本部来人的事。”
“今天下午接到正式通知。校长派了一个精英团队来日本,目标是海沟深处的东西。他们会用载人深潜器进行海底勘探,深潜器已经先行运抵东京港了。这是一次由学院本部主导的行动,深潜小组从本部直接派出,深潜器也由本部制造,执行部部长施耐德越洋指挥,诺玛全程监控。”老人说,“我们只是辅助和支持。”
源稚生吃了一惊:“本部几十年都没有插手过我们的事,这次怎么把手伸到日本来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日本海沟里可能有龙的胚胎’这样的理由,确实足够让昂热把手伸到日本境内来。我们无法拒绝,除非我们能证明海沟里的东西不是龙的胚胎。”
“载人深潜器的话……他们必然会发现神葬所!”源稚生说,“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他们!”
“昂热决定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几十年来这个男人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们头上,今天我们终于无法承受他的压力了。”老人凝视着炉火,瞳孔冉冉生辉,“趁这个机会永远掩埋掉神葬所吧,那里只是神的墓地,神已经死了……就让她永远作为骨骸存在吧!绝不能允许她返回人世问,绝不能!”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很久:“走出这一步我们就不能回头了,老爹你真的想好了么?”
“人活在世上永远如临深渊,其实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回头’二字,最多也只是重新开始!”
“各家家主能同意么?”
“说服他们,这世上的任何征伐都是一个男人先站起来,然后一群男人跟着他冲向战场!”
“老爹,这些年你一直对神葬所和猛鬼众怀着那么大的敌意,为什么呢?”
“你是不是猜测我跟昂热羞不多?因为笫一代狮心会的覆灭,昂热对龙腹怀着刻骨的仇恨,而我则不惜代价要把神葬所和猛鬼众都抹掉。”老人仰头灌下打口烧酒,“你错了,我对神葬所和猛鬼众都没有敌意,我要铲除他们,只是因为我想在我这一辈把蛇岐八家的悲运给掐断!我的命没多长了,就让我死死地掐住悲运的魔鬼,带着它去死好了。就像很多年以前天照和月读做的那样!”
“悲运……么?”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北欧神话,神话里说命运三女神纺出象征命运的丝线,把它拉长,然后剪断的故事?。”
“记得,你那时候说真恨不得在命运女神的心口上刺一刀啊,这样那些女人就不能像摆弄玩具那样摆弄别人的命运了。”
“只是不甘心的话罢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有生就有死,因为有了相遇之美才有了离别之悲。”老人轻声说,“蛇岐八家的命运也是如此啊,那白色的皇帝缔造了我们又注定要毁灭我们。至今她的幽灵还在冥冥中注视着我们,穿着爬满蛆的尸衣,跳着招魂的舞蹈。她的后裔们注定要为了她的遗产而彼此残杀,世上总会有执法人和猛鬼众,年轻人们永远流着红得刺眼的血。”
“她就是纺织我们命运的人?”
“是的,她虽然死了很多年,可仍旧死死地抓着我们的命运不放手!你有没有想过要把命运的纺车砸掉?连带着那个纺织命运线的白色皇帝……一起粉碎!”老人嘶哑地说。
“那样我们就能从那个悲运中解脱?”
“我想这世上只有一个逃脱命运的办法,那就是变成命运本身!成为纺织命运的人!纺织蛇岐八家的命运,日本的命运……乃至于世界的未来!”老人轻声说,“这是没人做过的事情,我决定尝试。如果我成功了,蛇岐八家的后代将永远告别战争和流血,如果我失败了,希望你接受大家长的位子,继续引导这个家族,不要令我们的同胞失去希望。”
风在松林中穿梭,仿佛鬼啸,整个世界淹没在落雨的沙沙声中,此刻天地偌大,这间刀舍仿佛坐落在正中央,山中佛寺的古钟轰鸣。
“那就试试吧,尽我的力帮助老爹,先从说服其他家主开始。”源稚生怀抱长刀看着炉火,“听老爹你的意思,如果成功了我就能去法国了吧。”
“混账!只是为了偷懒么?”老人愣了一下,笑骂,“好吧,你说得也没错,如果成功,我们两个就都自由了,你去法国卖防晒油,我安然地准备去死。”
“嗨,别这样,老爹你还是个年轻的老头。”源稚生说。
“也对,我还能跟你一起去法国卖防晒油。”老人笑笑。
他从炉子旁抽出一个文件夹交给源稚生:“本部传真过来的履历,这次来日本出差的共有三个人,据说是昂热的王牌组合,轻易舍不得动用。”
源稚生翻了翻那些履历,不由得皱眉:“都是帮小孩子,校长在开玩么?”
“确实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但血统都很优秀,昂熟想必是考虑到接近胚胎的人必须有优秀的血统,否则胚胎用于保护自己的领域就能杀死他们。”老人说,“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相信昂热,他从不轻易看重一个人,也从未看错一个人。我会着手安排跟八姓家主的会议,我想让你去接待这些年轻人,赢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配合我们的计划。绝对不能让‘猛鬼众,接触到他们,从他们踏上日本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必须被全盘监控和保护!”“明白了,不让猛鬼众接触他们的最好办法是不是把他们关在本家的地牢里?”源稚生挑了挑眉。
“别像以前那样虐待本部的人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想办法取悦他们,向他们展现我们好客的一面.”老人苦笑。
“我们有这样一面存在么?”
“好啦,别看轻本部派来的年轻人。他们是如今本部学院中最强的组合,而你是日本分部中最强的男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是竞争对手。”老人抽出刀胚,刀胚烧红后的花纹像晚霞般灿烂。
“好吧,歌舞伎、AV店、援交少女、情人旅馆……总之在那些外国人眼里日本就是个放荡的地方吧?给他们这些他们就会满意地竖起大拇指。我回去做点准备工作,”源稚生披上风衣,“哦对了,绘梨衣还好么?”
“又做噩梦了。”老人喝了口烈酒,喷吐在红热的刀胚上,烈火升腾起来,他趁着火劲抡锤敲打,火光照着他苍老却肌肉分明的上身,浑如一尊铁铸的武士。
意大利,罗马,阳光充足的早晨。
郊外古堡中,加图索家的代理家主弗罗斯特正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银行家吃意大利风味早餐,席上谈笑风生。他们正在做一个220亿美元的计划,投资位于苏格兰北海的海底天然气矿,加图索家在去年年底获得了开采权。预计到2014年气矿上缴英国政府的税收会高达每年70亿美元,而加图索家的回报数倍于此,全世界各地的银行都希望投资这个项目从利润中分一杯羹。这顿早餐吃得雍容惬意。大生意就该这么谈,在弗罗斯特看来,只有小生意人才会在谈判中拍桌子瞪眼,真正的掌权者都是在云淡风轻的对话中就敲定了合作。
“关于那个波旁家族的私生子还有更精彩的故事,1732年他从没见过面的母亲那里承袭了男爵爵位,准备踏入上流社会,于是他……”弗罗斯特整个早晨都在讲笑话,逗得那几个女银行家们哈哈大笑。
黑衣白衬衫的秘书忽然出现在让身后:“先生,有重要的消息。”
弗罗斯特笑笑:“帕西,在我们吃早餐的时候没有什么重要消息,餐桌上最重要的是奶酪。”
他可不想在银行家们面前失礼,堂堂加图索家的代理家主,用得着在吃早餐的时候处理事情么?世界是围绕着他们这些权贵转动的,即使世界要毁灭,在弗罗斯特吃早餐的时候也该暂停一下。
帕西居然没有退下,俯身凑在弗罗斯特耳边说了几句话。
“昂热这个***的神经病!”弗罗斯特怒拍桌子,震翻了奶酪碟,匆匆离去甚至没有向银行家们解释。
“有些紧急的事,是关于家族继承人的,非常抱歉打搅了各位用餐。”帕西鞠躬之后追着弗罗斯特离去。
银行家们相对沉默,没想明白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弗罗斯特这么失态,还有弗罗斯特说的那个***的神经病……他们似乎也认识。
进入隔音办公室后弗罗斯特才彻底爆发出来,吼声的分贝数堪比喷气式飞机:“他怎么可以把恺撒派去执行那种危险的任务?”
“去年家族试图罢免校长,我们和昂热的关系就等同于决裂,昂热再也不给我们留余地了。恺撒是学院的学生,按规定昂热可以派他去执行任务,我们无权过问。”
“可我们是他的家长!我每年参加恺撒的家长会!我有权过问他的安危!”
“虽然这么说可能让您不悦,”帕西顿了顿,“但是……您是代庞贝家主参加恺撒的家长会……您有出席的权力但是无权叫停任务。”
弗罗斯特如被迎头棒击:“那……那打电话日本分部!让他们中止该项任务!如果这一次他们帮助我们,会获得加图索家的善意和回报!”
“日本分部应该不会听从,他们连昂热的命令都未必服从。”帕西说,“日本分部是半独立的机构,他们更像一个黑道组织,而不是学院的外派机构。”
“黑道组织?”弗罗斯特大惊,“学院旗下怎么会有黑道组织?”
“因为日本分部不是由学院建立的。上个世纪初,秘党领袖马耶克勋爵乘坐轮船到达日本,发现日本的混血种从事着非法的营生,也就是黑道。无论是妓女、鸦片还是军火,任何利润巨大的非法生意都被日本混血种操控着。他们在日本已经根深蒂固,秘党根本无法渗透进去,最终秘党跟日本的混血种家族谈成了合作,秘党不在日本建立分支机构,而日本的混血种家族会支持秘党开办的学院。他们每年都会往学院派遣留学生,这些人学成归国后组建的部门就是日本分部。他们有双重身份,黑道干部和学院的雇员。”
“昂热居然用教育经费搞非法经营?贩卖鸦片?”
“学院并不插手违法交易,违法交易是组成日本分部的家族控制的。那是日本黑道中最古老的家族,共有八个姓氏,合称为‘蛇岐八家'。蛇岐八家也不直接从事违法交易,他们是黑道的执法人,很多黑道帮会认他们为本家,接受他们的管理.可以说蛇岐八家掌握着日本黑道的法律。”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庞贝家主是知道的,大概是忘记告诉您了。”
“忘记了?”弗罗斯特目瞪口呆。
他承袭庞贝在校董会的席位已经有15年了,这15年里他一直相信自己大权在握,对于学院的事明察秋毫。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这间学院的结构简直就是颗洋葱,剥掉一层还有一层,外人永远难以触及真相——而他就是那个“外人”.更令他恼火的是庞贝,弗罗斯特也曾问庞贝要过相关文件,庞贝没有移交文件的理由是——“你说的文件是指校董会开会时发给我的小纸头么”、“用其中部分折过纸船”、“反正最核心的秘密昂热也不会留下书面记录至于小事不如不知道”。
“此外,日本分部是各分部中最平静的一个,从他们每年交给学院的年报看来,日本境内一切平安。可以确定的是,日本分部被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着,他们在黑幕下做的事我们不知道。”帕西说,“可以说他们是脱离学院独立运作的。”
“连线家主。”弗罗斯特定了定神,“他是恺撒的亲生父亲,以他的名义要求昂热暂停这项任务!”
“在未来的一周内我们都很难和家主建立通讯,家主在西藏参加一个名叫‘心灵之旅’的慈善活动,要在喜马拉雅山麓的喇嘛教寺庙中过一周的修行生活。没有任何通讯公司在那里有信号,他也没带海事卫星电话,去那个喇嘛庙的唯一办法是骑马,但因为去年冬天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骑马进出一趟也需要一周时间。”
“他过修行生活?他能受那种苦?”弗罗斯特怀疑自己听错了。庞贝对起居条件要求之苛刻,是那种恨不得带着自己的床垫周游世界的人,没法想象他在西藏的喇嘛庙里怎么生活。
“好像是听讲座听到了一些双修、欢喜一类的学说……”
第六幕 最强组合
黑色的“湾流G550”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撕裂云层。
这种超远程商务机专为身价数十亿的商人、巨星或者政要设计。乘坐这种私人专机,他们能在几个小时的睡眠中飞越太平洋,登机时还是纽约的黑夜'睁眼时已是巴黎的凌晨。它被设计得极其静音,通常在平流层中飞行时,VIP们甚至觉察不到发动机在运转,设计师说它飞起来便如“巨大的蓝鲸在深海中游动”。
但这架湾流的噪音极大,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乘客们居然能听见机翼撕裂空气的尖锐啸声。上方是灿烂的银河,下方是漆黑的海面,它隐藏在黑色的云层中,云层如大海,它是向着食物发起全速冲击的虎头鲨。这架湾流由卡塞尔学院装备部改装,绰号“斯莱布尼尔”。斯莱布尼尔是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骑乘的八足天马,它掠过天空的时候,总是如火流星一般燃烧。唯一的缺点是噪音超标,在装备部看来,极致的速度才是精湛工艺的体现,舒适感则可有可无。他们的工作是制造屠龙武器,武器工匠从不考虑舒适感。
“见过给坦克安装分区空调、加热靠垫和按摩座椅的么?”阿卡杜拉所长振振有词。
恺撒打开座椅上方的阅读灯,把文件袋解封。文件袋的封口上卡着“SS”的红章,这意味着其中的文件是最高机密。恺撒是在登机之前拿到这个文件袋的.但按照规定落地之前才能解封。文件袋中的内容并不多么丰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一张记忆芯片、还一份附带翻译的俄文资料。
恺撒首先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艘雄伟的巨型破冰船,它有白色的船身和黑色的舰桥,舰艏镶嵌着红色五星。俄文资料就是这艘船的档案,从档案看来这艘功勋战舰‘列宁号’是世界上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原属苏联北方舰队,在服役期中。它曾多次获得嘉奖,堪称满载荣誉,但在苏联解体后它悄无声息地从北方舰队的战舰序列中消失了。它的档案生硬地中断在1991年12月25日,北方舰队也不追查它的下落,仿佛有人用橡皮把这艘钢铁巨舰生生地从世界上擦掉了。
恺撒把那张黑色芯片插入了笔记本的读卡槽,诺玛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出来,“恺撒加图索,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调查前苏联‘列宁号’,破冰船的残骸。功勋破冰船‘列宁号’被称作极地的红色巨兽,足全世界第一艘号称‘全海域’的极地破冰船,因为没有它到不了冰海。苏联解体前夕,他违背北方舰队的命令,进行了一次迷的航行,航向日本海域。在接近日本领海的地方,它发出了海难呼救信号,但在日本自卫队的救援船入了深海。列宁号上被怀疑载有和龙族文明有关的禁忌物品。日本分部将支持你们的行动。芯片将在三秒钟后自动格式化,祝好运。”
恺撒在心里默数至三秒笔记本忽然显示“存储卡无法辨认”,恺撒拔出芯片轻轻掰断。
“跟龙族有关的禁忌物品?”恺撒点燃那些纸质文件,把燃烧的照片和纸张扔进金属垃圾桶。 灯火通明的巨型城市出现在机翼下方,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织成一张闪光的蛛网。那是东京,亚洲最大的城市,此行的目的地。
只用了6个小时就从芝加哥飞抵东京,不愧是斯莱布尼尔。这架湾流是校长的爱物,平时不舍得动用,唯有出席世界各地的拍卖会时,昂热才会把这架宝贝从机库中调出来,一是为了学院的体面,二是拍卖结束他得带着一些“和龙族文明有关的禁忌物品”返回学院,私人飞机的话比较容易通过安检,除此之外,昂热宁愿委屈自己坐普通航班。可当恺撒接到诺玛的短信从纽约匆匆赶到芝加哥的时候,斯莱布尼尔已经轰鸣着在跑道上等待他了。校长那么慷慨,当然不是为了表示优待,而是这个任务的级别很高,也很秘密。对面座椅上是此行的两名拍档,其中看起来比较像样的那个双手扶着黑鞘长刀,即使闭着眼睛也肌肉紧绷,腰挺得像标枪一样直;另一个则全然相反,嘴角流着哈喇子,靠在正襟危坐的家伙肩上呼呼大睡。恺撒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拍档们,想象如果某一天这两个人和心爱的女孩发展到了可以一起滚床单的地步,女孩们会怎么评价他们的睡相。后者显然不及格,至于前者,女孩大概会觉得自己在拍某部邵氏出品的老武侠片,少侠中了魔头的毒掌,自己是为了江湖道义才剥光了为他推送真气吧?
楚子航就是这样,分明他闭着眼睡着了,你还是觉得他剑眉星目神色凛然,好似天下大事都扛在他肩上。
“那边最亮的地方就是银座,据说日本地产价格最高的时候,一个银座的土地价值便可以买下整个美国。”恺撒扭头看向窗外。
“我对银座没什么兴趣,倒是想去‘千鸟之渊’看看。”楚子航睁开了眼睛。
“那是二战无名日军墓地,就在靖国神社旁边,作为中国人,你去那里是想往墓碑上吐口水么?”
“我是听说有条一里长的樱道,一路上有800株樱树。”
“真衬你的风格。”恺撒耸耸肩。
他知道楚子航只是在闭目养神,于是搭句话以免彼此之间总这么僵着,登机以来他们两个就没怎么说过几句话。可尝试之后恺撒还是得承认两人完全没有共同语言。鬼知道小组名单怎么确定的,三个完全不同的人,世界观差出十万八千里去。东京对恺撒来说意味着米其林三星的寿司店、北海道的地温泉,还有京都的银器关西的铁器,而楚子航却想去无名公墓参观。恺撒想象楚子航盘膝坐在晚春的樱花树下,膝盖上横着长刀,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就该切个腹了。
昂热把他们两个编为一组,真的是想他们精诚合作?这种举动跟把狮子和猛虎关在一个笼子里差不多,还塞进来路明非这只无辜的小熊猫。不过恺撒还是决定怀柔,因为这次他是组长,任务的成败关系到他的荣誉,为了荣誉他什么都能忍。一路上他反复告诫自己要大度,要有领袖风范,要礼贤下士……把楚子航作为“下士”来“礼贤”,恺撒心里舒服了很多。这段时间他正沉浸在筹备婚礼的粉红色心情中,内心温柔的很,连楚子航这杀胚看起来都比较顺眼了。
路明非醒了,睡眼朦胧地往外看:“东京唉!我们到了!不知道哪里是秋叶原。”
“电器街吗?”恺撒说,“我也想去那里看看,游戏首发式什么的。”
“御宅族之街”秋叶原,恺撒也听说过。街上有上千家电器店,最潮的游戏和电子产品都在那里发布,还有特色女仆咖啡店。江湖上故老相传秋叶原乃宅男圣地,只要等身长头从家乡磕到秋夜原,宅男之神就会赐你妹子和不限量的游戏首发特典……不过这对于恺撒来说吸引力不大,他这么说,只是向路明非表示自己并未看不起队中唯一的屌丝,不介意和他有共同的廉价爱好。
“恺撒你会对游戏有必趣?我以为加图索家的继承人是没空玩那些的。”楚子航说。“别说得我好像怪物一样!”恺撒皱眉,他觉得楚子航这话的语意不善。
“没有童年的人,哪有时间花在游戏上?”
“不要轻易给别人的人生活下断言,这是基本的礼貌!”恺撒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一触即发的怒气。
“我说……各位英雄人困马乏……不妨落地歇息养精蓄锐再战不迟……”路明非赶紧打圆场。
一路上努力维持的气氛还未维持到飞机降落就要崩溃,这个王牌组合真是命运堪忧。楚子航摆了摆手,不知道是说他没有挑衅的意思,还是说“恺撒根本不值的我嘲讽”,然后继续闭目养神。恺撒冷冷地看了楚子航一眼,收拢资料关闭阅读灯,也闭上了眼睛。机舱里一片漆黑,飞机已经降低到了云层之下,窗外下着雨,雨幕中的东灯火通明,就像一座巨大的佛龛,永远燃烧着祭祀神明的灯烛。
路明非记得自己看过一张卫星航拍的照片,那是全世界各地的黑夜,灯火组成光明的蜘蛛网。蜘蛛网上的每一个亮点都是一座城市,有的明亮些有的暗淡些,而东京周围则是一片耀眼的白色,整个东京湾在夜幕中就像熊熊燃烧的巨烛。路明非趴在舷窗玻璃上往外看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叔叔家的天台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CBD区。
叔叔家住在经济适用房里,距离CBD区有些距离,但叔叔自诩消费是CBD级别的,喜欢招待朋友去那里的星级饭店吃饭,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享受漂亮女服务员的温言软语,叔叔就很满足了,然后点几个经济实惠的菜,开一瓶最便宜的红酒。在叔叔的描绘中CBD区的每一寸地面都贴着大理石,被水磨机磨得能照出美女们的裙下风光……啊错了,能照出成功人士挺拔的身姿。那里一切都是锃光瓦亮的,从意大利产的漆皮鞋到美女们的化妆镜,从楼顶的大屏幕到国际商务中心的玻璃幕墙,那里每个人都走得雄赳赳气昂昂,人生过得充实有意义。叔叔经常感慨说要是有钱搬到CBD区去,哪怕住小房子也心甘情愿,就是要被那种积极向上的气氛熏陶,路明非和路明泽将来也会庄敬自强。婶婶说屁屁屁,你不就是要面子么?要不然就是在街上闲逛看美女,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一个老屌丝,CBD区的年轻小姑娘都喜欢有钱人,谁会多看你一眼?你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地跟我在这狗窝里呆着吧,蛤蟆看蛤蟆,干瞪眼!
从叔叔的描述中,路明非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人跟他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做着远比打游戏更有意义的事。他很少有机会能去CBD区逛,即使去了也会在读不懂的外文品牌中迷失方向,也不敢走进那些成功人士聚集的场所开开眼界。在他的想象里那些人永远精神抖擞浑身名牌,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想去哪里,从不迷路也不无所适从。作为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路明非很羡慕,谁都想为了什么崇高伟大的目的而活着,在游戏里不能当英雄也要当魔王,没人想当那种只会在铁匠铺前来来回回走直线的NPC,玩家不管点他千次万次,他只会重复地说“这里的刀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可即使那么神往,他却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真正抵达CBD,他坐在天台上眺望霓虹灯光如海潮的CBD区,觉得那里其实根本不存在F现实世界中,只是空虚的海市蜃楼,但他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融入那片眺望了很久的光明,他坐在法拉利的副驾驶座上西装革履,红发小巫女把油门踩到底,火红色的跑车在高架路上穿梭,整个CBD区的灯光映在法拉利锃亮的车身上,路明非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驾临”CBD区,而不是像只飞蛾隔着玻璃向往屋中的灯光。那一刻他的雄心壮志简直能征服世界,征服世界后他要娶自己最喜欢的女孩……他鼓足勇气登上了学院派来的直升机,努力挺直腰板让自己显得比诺诺略高那么一点。
如今他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顶着王牌专员的头衔,坐顶级商务机横跨太平洋.为了把他这60多公斤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日本,学院花费了上百吨航空燃油,说明他也是很有地位的人了,在这飞机上他想吃水果就吃水果想喝橙汁就喝橙汁,一毛钱都不用付!他要是撒泼打滚不愿拯救世界,没准连昂热都得屈尊降贵来求他。可他一点都不开心,因为诺诺就要走了。
恺撒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那么婚期也该确定了。这次任结束诺诺就要嫁给世界上最棒的公子哥儿,他懂物质享受,有冒险精神,具备领袖气质,还有一身性感的肌肉,最要命的是条件那么好了还忠贞不贰,除了中二病以外全无弱点。即便路明非拥有全世界也没法改变那个结果,因为恺撒已经好到不能再好,好到无以复加,他能给一个女孩她需要的一切。诺诺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
路明非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个没出息的熊孩子,他想表现得那么好,想自己那么英雄那么光荣,想衣着华贵彬彬有礼,不过都是想让自己喜欢的女孩看到。
他想自己在她眼里出现的时候……璀璨如星辰。可即使有那么一天,他披挂着漫天的星辰归来,可是仰望天空的瞳孔已经不在,看星星的女孩已经走了,那璀璨又有什么意思呢?孤单得连星星都想坠落。
看起来他是这个组合里最人畜无害的,楚子航和恺撤这俩宿敌还需要他这个润滑剂在中间调解,否则没准擦枪走火。但他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楚子航没有睡着,他也没有睡着.一路上他都显得摇摇晃晃睡眼蒙咙,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恺撤,总不能总是露出**的微笑说:“老大加油!婚礼顺利!”
“路明非啊路明非,千万要讲江湖道义,不要神经病发作在任务中打老大的黑枪哦!”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心里深处他对自己怀着某种恐惧,怂到极致的小熊猫,也会在某些时候忽然亮出锋利的爪牙……他对楚子航和路鸣泽都说自己已经想通了,但他知道自己在撒谎。他也闭上了眼睛,一路积累下来的倦意瞬间释放出来,在降落的摇晃中他居然睡着了。
东京都以南,神奈川县,横滨市郊外。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线,二战之前这里是连绵的渔村,现在渔民们都已经迁入横滨当起了市民,只留下他们当初停泊渔船的码头,被海水日复一日地拍打。车灯割裂了夜幕,一辆黑色悍马从公路的路肩上翻过,穿越盐碱摊驶向目的地。源稚生驾驶,樱坐在副驾驶座上查看GPS。
“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机场?”源稚生问。
“确实是有机场的,不过废弃了很多年,跑道也很短。但以斯莱布尼号机师的技术,应该可以安全降落。”樱说。她还是黑色西装搭配修身的长裤,梳着高高的马尾辫,戴一副平光眼镜,这身装束的她站在源稚生身后很容易被忽略。这就是忍者的本分,永远都是站在阴影中的人,必要的时候是致命的刀,有时候还是舍身的盾。
源稚生的助理团一共是乌鸦、夜叉和樱三个人,夜叉是冲锋陷阵的锋将,乌鸦是运筹帷幄的军师,而樱是贴身的“小姓”,不过古代大名的小姓都是妩媚的少男而樱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从冲锋陷阵来说,源稚生比夜叉要强出不少,毕竟血统的优势摆在那里,从运筹帷幄来说,乌鸦也就在那帮没什么文化的黑道面前还能充军师,所以助理团中只有樱是不可或缺的,没有了樱源稚生就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细琐的小事,在他吐槽夜叉和乌鸦的时候也无人捧场。
“就是那里,前方的跑道。”樱说。
不可思议地,在荒无人烟的盐碱滩上出现了一条跑道,或者说半条,另半条已经被海水淹没了。
“这条跑道修建于1941年,那时候地球还没有温室效应,海平面还没有这么高。”樱又说。
源稚生把车停在跑道尽头,让大灯迎着跑道照射。在这种完全没有灯光照明的简易机场,机师只有靠车灯指引方向。
“还有三分钟,既然是校长的专机,应该会准时。”樱说。
“简单地准备一下吧,好歹有个欢迎仪式的样子,政宗先生说了不要虐待他们,我们就对他们好些。”源稚生端坐在悍马的保险杠上。
樱在发动机舱盖上铺了一张雪白的餐巾,摆下三个郁金香杯,打开香槟把杯子一一斟满,又把一束明黄色的郁金香摆在酒杯旁,再用三枚日本小国旗插入青柠檬片里,把柠檬片放在酒杯口。这大概是日本分部历史上最像样的欢迎仪式了,有车来接有象征胜利圆满的黄色花束还有香槟酒,只差热烈拥抱,但源稚生不准备热烈拥抱那些人.首先他很讨厌跟人有身体接触,其次从履历来看这个团队由纨绔子弟、暴力狂和无能废柴组成,对于这三种人源稚生都没有好感。日本分部上下都把本部称作“幼稚园”,因为派来的专员多半是经验缺乏的孩子,而接待本部专员的工作则被称作“带孩子”.源稚生不喜欢带孩子,他原本想把接机的工作丢给乌鸦和夜叉,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本部那些稚嫩可口的男孩子落到那两个暴力狂手里……会不会七零八碎地抵达酒店?所以最终源稚生决定亲自带樱来接机,以示对本部王牌组合的敬重……至少表面上的敬重。
从大海的方向传来了轰鸣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似乎有什么飞行的猛兽正携裹风雷扑近。
“还算准时。”源稚生看了一眼夜光腕表。
触及海水的瞬间,斯莱布尼尔忽然亮起全部的照明灯,在水幕中这架黑色湾流就像起从夜幕中浮现的魔鬼。它滑上了还没被海水覆盖的跑道,轮胎和煤渣跑道摩擦,带着刺眼的火花。源稚生叼上一根日本产的“柔和七星”香烟,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不及刹车的湾流直冲过来。跑道太短了,对于一架刚刚结束超音速飞行的飞机来说绝不够用!最后五十米,湾流忽然向前方喷射出火流,发动机逆向推力全开,高达数百度的高温气流几乎能把拉了手闸的悍马都推动,但源稚生依然端坐在悍马的保险杠上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湾流停在悍马前方,就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冲向斗牛士,但在最后一瞬间被拉住了尾巴。只差几米它就会撞上悍马,夹在两者中间的源稚生绝无生还的机会。
“疯子!”机师对源稚生竖起中指。
如果机师的驾驶技术略有瑕疵或者这架湾流的喷气式发动机不能倒车,大家就全完蛋,斯莱布尼尔还没落地源稚生就跟机上的人玩了这么一场惊险的赌博,用自己的命赌机师的技术。如果是其他分部的人做这种事,机师会立刻跳下飞机去殴打对方,可既然对方是日本分部的人,机师的抗议就只限于竖中指,他也不想与疯子纠缠。机师知道这帮日本人的脾气,因为跟黑道关联太深,这里的每个人都奉行极道文化,崇尚勇气和视死如归的觉悟,唯有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男人才能指挥千军万马,名将之才就是呆若木鸡,这也是日本人自古奉行的美学。按日本分部的审美昂热当然是佣傥的英雄,副校长也可以算作风尘奇侠,装备部就完了,全体都是怯懦的狗贼。
机师只注意到源稚生巍然不动,却没有意识到源稚生背后那个捧着花束的女孩也巍然不动。日本分部的态度与其说是在发疯,不如说是表达对机上乘客的蔑视。
以源稚生的身份,当然不会不在意自己的命,他又不是街头玩命的混混。但他清楚昂热的专属机师是谁、驾驶技术如何,也相信樱的安排,樱既然挑选了这条跑道,说明她确信机师能在这么短的跑道上安全降落,樱确定的事,源稚生也不怀疑。
舱门开了,源稚生本该扑上去热烈欢迎,却端坐不动:“本部的诸位谁带了打火机?借个火!”
他盯着舱门,眼中含着刀剑的清光。政宗老爹曾说他有双令人敬畏的邪眼,懦夫面对这样的眼神都会觉得被蝎子蜇了一口。所以源稚生很少正眼看人,不希望对方因为他的眼神觉得不舒服。但今天他想用眼神向本部的人传递一个信息,他们到日本了,在这里由日本分部制订规矩。在本部拿到的“优秀”,在这里什么都不算。家世和血统评级在这里都没用,如果不够强,最好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用敬佩、崇拜,乃至于诚惶诚恐的态度来对待前辈,先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一根烟。
源稚生想以斯莱布尼尔号落地的急刹车,机舱里的人该晕共转向,有些大概正抱着呕吐袋狂吐吧?
舷梯降下,木屐声清脆悦耳,三柄纸伞飘出了舱门。三个人穿着同样质地的印花和服,脚下是白袜木屐。三柄纸伞中一柄画着白鹤与菊花,一柄画着喷发的富士山,最前面的那柄最是威武,什么都没画,只有墨意淋漓的四个大字“天下一番”,居中一人腰间还配着黑鞘的长刀。源稚生被震住了,本部这次派出的是什么团……剑豪访问团?
“见鬼,这是成田机场么?我怎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白鹤与菊花说。
“真够冷的,他们就不知道把我们安排在贵宾通道降落么?”天下一番抱怨。
“我们真的有必要穿成这样么?”白鹤与菊花又说。
“说是校长送的礼物,祝我们日本之行一帆风顺,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份礼物怪怪的。”天下一番耸耸肩。
“老大你说日本分部会不会派一辆大Limo来接我们?我们可是坐专机来的,接机的车也会高档一点吧?”白鹤与菊花看似很憧憬。
“有可能,日本人是死要面子的民族,没准还会安排少女团来给我们献花。”天下一番看似自命为团队中的日本通。
源稚生觉得自己有点迷失,听这番对话这也不是剑豪团,而是日本风情游团。听起来他们很期待跑道上停着一辆加长型豪华车,车上坐满露大腿的少女供他们左拥右抱。把他们直接送去什么居酒屋就好了,他们已经穿好了午夜狂欢的服装,就等着搂搂抱抱狂吹清酒瓶子了啊!虽然早就知道是废柴团……可这帮人甚至没想过要伪装得专业一些么?源稚生的心头涌起怒气,他很少这么生气,但是对于废物和自甘堕落的人,他素来都是零容忍!
盛怒之下他的邪眼更加冷厉……这时候“喷发的富士山”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眼睛。 楚子航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清,他只是眼睛不太舒服。这次任务太突然了导致他这样机械般精密的人也犯了点小错误,他把左右眼的美瞳戴反了,这让他的角膜很不舒服,因此在下飞机的时候他摘掉了美瞳,此刻那对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汹涌的龙威透过双眼射入源稚生的脑海,源稚生只觉得控制不住地要后仰要闪避,刚才那一眼凝视简直是来自一条森严的古龙!在这种凝视面前邪眼瞬间崩溃!
在短短的半分钟里源稚生惨遭两轮打击,所有的威慑手段还没来得及用就失败了!源稚生预感到接下来的接待任务会十分之艰巨。
风情游旅行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位执行局局长的存在,聊着天就从他面前过去了,自顾自地往悍马里面扔行李。
“这车停得也太近了,撞上可不得了。”白鹤与菊花抱怨,“没公德。”
源稚生沉默无语,这些人难道根本没有危机意识么?他们难道就不想想说刚才只要飞机再往前滑行那么几米,整架斯莱布尼尔就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球么?
路明非确实没觉得危险,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坐私人飞机,他对于飞机降落需要滑行根本没数。他也不觉得非常颠簸,因为一言不合之后三个人都闭上了眼睛谁也懒得搭理谁,不只是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也小睡了片刻。这一路上他俩心里都剑拔弩张,到了旅程的最后也有点疲倦了。他们只是觉得一阵地动山摇飞机就落地了,灯光亮起之后他们各自起身拿行李,换上校长馈赠的预祝他们一帆风顺的和服。
源稚生感觉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劲敌……最可怕的敌人往往都是你最不了解的人,跟这帮不可思议的家伙比起来,樱井明那种野兽都更有逻辑可循。
凭借记忆他很快确认了这三个人的身份,“天下一番”恺撒加图索,校董家的继承人,学生会主席,纨绔子弟中的纨绔子弟;“白鹤与菊花”路明非,如今唯一的“s”级学生,成绩方面惨不忍睹,但据说校长珍爱这个学生甚于珍爱自己的折刀;“喷发的富士山”楚子航,狮心会会长,学生中最凶猛的暴力分子,曾因血统问题被校董会调查。
这么想来这个废柴团倒也不能轻视,源稚生收起了居高临下的心。
恺撒把行李塞进车里之后又踱了回来,抽掉源稚生手中的Mild Seven扔在海风里,把一支铝管装的雪茄拍在他手心里:“别抽那神女人烟了,试试这个。”
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花花公子的风骚和老大哥般的牛逼,大力地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又自顾自地踱走了。眼看着事情越来越脱离源稚生的控制,连樱都目瞪口呆,想帮忙也不知怎么用力。不过那三个神经病倒是对樱蛮好,源稚生有雪茄作为小礼物,樱也得到了恺撒赠送的黑曜石雅典娜小像,显然是件价格不菲的首饰,恺撒对漂亮女孩的尊重自然超过对漂亮男人的,路明非接过樱手里的花束时点头哈腰满口都是“阿里阿多搞砸姨妈死”,楚子航也微微点头致意。
“白鹤与菊花”路明非从车里探出头来,睡眼蒙咙,操着他那口从动画片里学来的日语:“哇达西哇……这个……路明非……呆死……”
他还挥舞着一张酒店的名片,源稚生明白了,这三个人根本就是把他看成了导游。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深鞠躬:“在下源稚生,卡塞尔学院2003级进修班毕业,欢迎各位光临日本。”他用的是纯正的中文。
路明非一楞,想不到这导游居然是前辈师兄,那刚才确实有点轻慢人家了。于是
他赶紧竖起大拇指:“你地……中文……大大地好!”
源稚生脸上微微抽搐。
楚子航已经怀抱长刀睡着了。他没有戴美瞳不方便睁眼,正好借机养养神。
“恺撒加图索?你是这个组的组长吧?”源稚生只得转问恺撒,至少跟猥琐的二货和杀手一样的面瘫男相比,恺撒还算正常人。
“我是,开车吧。恺撒挥挥手。他已经上车了可这个接机的家伙居然还不开车,他有不解,不过他丝毫没有看轻源稚生的意思,加图索家的少爷从不看轻某个特定的人,所有人他都看轻。
源稚生再次深呼吸,强压心中的怒火,把一张文件递给恺撒:“请组长签字。”
文件是全日文的,恺撒扫了一眼,完全没看懂。他不懂曰文,这个小组里唯一懂点日文的是路明非,还得经常借助那本《旅行实用日本语100句》。
“这是……入住酒店的账单?你需要我的信用卡么?”恺撒问。
“不,这是你们的遗体处理方案。这次的任务风险系数很高,如果你们不幸遇难,遗体将被空运回各自的家乡。”源稚生面无表情。
他直视恺撒的眼睛,想从中看出惊惧来。他想提醒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这不是一场旅行而是一次任务,“SS”级任务。只要任务中出任何一点问题,他们就会变成尸体被默默地运回故乡!
“哦,很体贴啊,我可不想在日本举行追悼会。”恺撒漂亮地签名画押,“你知道我的国籍对么?把我运回波涛菲诺就可以了。”
“我帮他签字就好了,我和他都是中国人,老家是一个地方的,连高中都是同一所。”路明非指指楚子航,“一起运你们还省钱了。”
源稚生灰头土脸地收起文件。
“日本分部比我想的要好,”恺撒点评,“至少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
源稚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该笑纳这份赞赏呢,还是一巴掌抽过去怒喝说,“少用这种‘领导上山下乡视察工作’的态度跟我说话!”
“试试我送你的那支高希霸,纯正的古巴雪茄,你喜欢的话,我的箱子里还有整整一大盒。”恺撒又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这浑身香水味金色毛茸茸的意大利男人在落地之后的五分钟内第二次接触了源稚生的身体。虽然恨不得上步一拳打在他那张自以为英俊潇洒的脸上,可面对这样灿烂的傻逼一样的笑容,源稚生没有任何发怒的借口。
“那么今后的几天里,请各位多多关照。”他说。
“对了,现在你们日本人还男女共浴么?”昏昏欲睡的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又一次从车里探出头来。
也许还是应该派夜叉和乌鸦来接机,把这三个家伙浇筑成水泥桩打进盐碱滩里……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事……对吧?源稚生默默地想。
“黑色悍马车上的人注意了!我们是神奈川县警察,你们涉嫌暴力犯罪,立刻停车接受检查!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被放大的声音如狂风般席卷过盐碱滩。不远处高速公路上,大片大片的警灯亮起,警笛声轰鸣,震耳欲聋。不知何时那条安静的高速公路上已经停满了警车,全副武装的警察们以车门为盾持枪瞄准.沿着高速公路一线,灯光绵密如织,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他们这伙人。
“怎么回事?”路明非大惊,“我们刚刚落地,还没过海关怎么就惊动警察了?”
“这里可不是成田机场,没有海关这种东西,”源稚说,“看看你的周围就知道了。”路明非环顾四周,吓得差点从车座上弹起来:“这是什么鬼地方?坟场么?”
这个荒无人烟的机场建在靠海的盐碱摊上,没有控制塔也没有航道灯,跑道是用煤渣夯成的,周围的黑暗里隐隐约约都是飞机的残骸。
“确实是坟场,飞机坟场。”源稚生说,“这是当年神风突击队的临敌机场,他们从这里起飞,驾驶填满炸的零式战斗机,寻找机会撞击美军的航母。塞满炸药的战斗机航程有限,为了确保战斗半径能够得着美军的航母编队,他们把机场设在非常靠海的位置。后来废弃了,废旧飞机堆放在这里任凭海风腐蚀。”
“这么说我们是偷渡进来的?”楚子航睁开眼睛。
“学院希望这次任务全程保密,你们不能在海关留下记录。当一阵子偷渡客没什么,日本分部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还保证个鬼的安全个,刚下飞机就被几百条枪指着!”路明非说,“这是要抓偷渡客么?抓偷渡客需要那么多人带那么彩枪么?”
“不,这显然不是要抓偷渡客,”恺撒从背包里取出望远镜看了一眼,“他们带了‘雷明顿700狙击枪’,这是日本警察常规装备中最强的活力枪,抓偷渡客应该用不到这种强火力,除非偷渡船是武装登陆舰。”
“车里的人听,你们有十秒钟的时间走出车外!否则我们就开枪了!”喊话声越发严历。
“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家还愣着干什么?人家上百条枪指着我们呢!我们赶紧照做啊!”路明非高举双手,“太君不要开枪,我是良民!我跟这帮土八路一点火系都没有!”
“他们不是盯上了你们,而是盯上了我们,”源稚生皱眉,“樱,夜叉和乌鸦是不是开我的车出去过?”
“昨夜凌晨两点出发四点返回,踏平了横滨市一家俄国人开的脱衣舞夜总会。那些俄国人每个月从俄国贩几十个女人来日本,名义上说送来当女工,实际上逼她们当妓女,用皮肉钱支付偷渡赞,不服从的人就虐待或者直接杀掉。当地其他夜总会向家族投诉,但俄国人拒绝家族的调查。家族决定给他们一个教训,领取任务的是夜叉的朋友,他们两个只是去帮忙。”樱说,“夜叉做事的风格您是了解的,很容易踏过界,
他一时兴起就把那家店烧了。”
听她轻描淡写地说来,好像那个什么夜叉什么乌鸦烧掉的不是一家夜总会只是一个纸箱子。路明非不由得有点惊恐,这个温婉的漂亮姑娘满嘴说着奇怪的话,好像在日本分部这边很多重感情的人,捎带手帮朋友个小忙义不容辞,兴起烧个夜总会;日本分部这边还有什么家族,家族又跟这种做肉皮生意的夜总会关系密切,夜总会遭遇了铁腕的俄国竞争对手之后居然还会跑到家族来投诉。
“就这么简单?”源稚生面无表情。
喂朋友已经很不简单了好么?情节丰富到可以拍一部黑道电影了好么?就冲“乌鸦”和“夜叉”这种江湖气浓郁的名字也很有看点啊!最好让他们在焚烧夜总会的烈火中拥吻心爱的俄国少女,然后再强进的摇滚乐中出字幕!路明非心里说。
“事情闹得比较大,那是座一百二十年的历史古建筑,受法律保护。所以目前警视视厅已经开始通纵火的人,相比起来夜总会被踏平倒是小事。”樱说。
“混账!焚烧古物这种事会被那文物保护协会捅给媒体,这对家族的名誉是重大的影响!他们难道没有考虑到?”源稚生不由得流露出怒气。
“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您觉得以他们高中都没上过的水平,能认得出古物么?大概是踏平对方的地盘后还有点余兴,就按照老习惯浇上汽油扔个打火机过去。”樱说。
哎哟妈呀这什么习惯?要烧多少间房子才能养成这种习惯?点燃一支烟把燃烧的打火机丢往身后,在腾空而起的火焰里慷慨前行甚至不会偷看一眼?这是《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中毒太深吧?路明非恶狠狠地吐槽。(《酷哥从不回头看爆炸》是一首搞笑的英文歌,视频用各种硬汉电影的片断制作,嘲讽这类电影硬汉从不回头看爆炸场面这一装酷举动。)
“烧了也就烧了吧。”源稚生摇头,“但应该还有什么别的。”
喂喂,什么叫“烧了也就烧了吧”?师兄你这感觉就像发现老婆逛淘宝店买衣服买太多之后的叹息啊!“她喜欢买就买吧,顶多也就是小败家”什么的!
“那些俄国人之所以敢跟家族对着干,是因为当地警察署的署长在给他们撑腰,所以夜叉和乌鸦……”樱有点犹豫。
“见鬼,他们杀了警察署长?”源稚生又惊又怒,
“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他们只是变态又不是杀人狂.”樱尴尬地微笑。
“那是什么?切了他的手指?阉了他?还是把他浇成了水泥桩?”源稚生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喂喂!别满脸“好在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的表情好么?
“我说师兄这可不是小事啊不能姑息!”路明非说,“听起来我们的人跟黑道走得很近啊!作为他们的上级,师兄你也有责任啊l”
源稚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也没有,”樱说,“警察署长有个情妇帮他打理各种违法生意.夜叉和乌鸦冲进那个情妇的公寓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浑身用侈鲜薄膜缠好,在她的裸体上摆满了生鱼片和寿司,做成女体盛放在了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现在冲我们喊话的人就是警察署长,他们应该是锁定了这辆车的牌照。”
“你说得对……他们确实是变态,”源稚生一拳捶在方向盘上,“这种愚蠢的举动只是激怒对方而已!做了也没什么,可他们就不能把车牌遮上么?”
路明非不说话了,因为吓得说不出来了。这已经不是部分违纪分子勾结黑道了,而是日本分部从上到下都黑道化了!
“有这种无厘头的手下最应该自省的是上级吧?这种人在学生会里连一个星期都混不下去。”恺撒说。
他也听得出日本分部的状况不对,但以他的性格永远都会表现得安之若素。贵族就是这洋,对什么事情都不会大惊小怪,家里开着舞会,仆人进来说那帮泥腿子**丁,也要淡定地安排完下一支曲子叮嘱宾客们尽欢,然后悄悄进入书房写信给国王要求进宫觐见,商量这次到底是怀柔还是动武。至于其他小事更要淡定地挥退仆人,满脸“哥这辈子吃香喝辣玩漂亮姑娘什么都享受过了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就差想去死了”的慵懒感。
“我记得芬格尔好像也是学生会的。”楚子航说。
恺撒语塞,他没法不讨厌楚子航,楚子航说话虽少,但每一句都正中他的要害。
“车里的人听着!把握你们最后的机会!我们要开始倒数了!”警察署长高呼。
“见鬼,两分钟都过去了他怎么才开始倒数?”路明非这才想起他们本该只有十秒钟。
“区区一个警察署长无权决定开枪,他一定是电话请示了上司。”源稚生说,“但这表示他已经得到了授权。”
“那我们还闲扯什么?赶快下车投降啊!反正夜总会也不是我们烧的,他情妇的光屁股我们也没看到,我们就说是偷渡过来打工的。”路明非说。
恺撒伸手揭开第三排座椅上的防雨布:“看起来这种供词警察是不会信的。”
看了一眼防雨布下的东西路明非就颓了,那是一架单兵导弹和两支军用霰弹枪、两支手枪。这辆车上的装备不弱于一个全副武装的班,良民已经伪装不了了,单凭这些武器他们就是重罪犯。
“看起来斯莱布尼尔号想起飞。”楚子航说。
“它必须离开。它携带了两枚响尾蛇导弹,挂架隐藏在机身内。”源稚生说,“如果它被捕获,你们的罪名就是武装入侵日本领空。”
“那……抢先招供检举同案犯能从轻么?”路明非问。
“可我们就是你的同案犯啊。”恺撒说,“你咨询我们这个问题是否有点太过坦荡了?”
斯莱布尼尔号调转机头,机腹下暗门开启,导弹挂架伸出,上面挂载的响尾蛇导弹漆成血红色。战斗机的黑影迅速逼近,迫近海面,那显然是日本自卫队的F-16D战斗机,由王牌机师驾驶。显然它们是挂载了武器的,而斯莱布尼尔号则是要反击……
反击?路明非满头黑线,你一架商务机跟战斗机打什么啊?这就好比开着宝马车中向豹式坦克啊!
“居然被自卫队的雷达锁定了,真不小心。”源稚生拿起对讲机,“呼叫斯莱布尼尔号!呼叫斯莱布尼尔!把导弹收起来,你想在日本领空杀人么?”
听起来源稚生担心的并非校长心爱的湾流被F-16战斗机揍下来,而是怕宝马车反过来碾平了坦克。
“空爆弹而已,吓唬他们一下,完毕。”机师切断了通话。
“10、9、8、7……”警察署长开始倒数了。
斯莱布尼尔号喷出的气流中带着明显的火光,短距加速后它猛地拉起机头,鹰隼般扑向F-16。F-16的机师还未考虑清楚是先行回避还是无线电通话,响尾蛇空爆弹已经点火发射了。两架F-16被逼得空中急停,斯莱布尼尔号则喷着耀眼的尾焰,瞬间加速到超音速,消失在上方云层中。这架湾流从入侵日本领空到调戏战斗机,再到冒着尾烟潇洒离去,就像在自家猎场里打猎似的轻松,自卫队的王牌机师们只能对着他留下的烟迹发呆。
“对方不是王牌机师么?怎么这么轻易就被甩掉了?”路明非看呆了。
“王牌也分不同的级别,”恺撒说,“斯莱布尼尔号的机师是美国空军中的王牌试飞员,F-22的第一架样机就是他试飞的。”
“这种人也被招到我们学院里来了?”
“好像是因为暴躁驾驶,导致价值12亿美元的样机失事坠毁,最后被空军开除了,只好给校长当专属机师。”
“我靠!这种履历糟糕到爆的机师校长也敢用?他就不怕这家伙把斯莱布尼尔号也摔了?”
“哦,校长那样的老贼当然有办法了,”恺撒耸耸肩,“试飞员的工作虽然危险但是是有降落伞的,校长把斯莱布尼尔号上的机师降落伞取消了啊!”
“还能更人渣一点么……”路明非说。
此刻他们JE在剧烈的颠簸中奔驰,在斯莱布尼尔号点火的同时,源稚生把油门踩到了底,黑色悍马像头巨兽似的咆哮。目标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窜,而且都是极速,警方的狙击手于也失去了准头。悍马在起伏不平的盐碱地上几乎是跳跃着前进,后排座椅上的二个人仿佛腾云驾雾不时头撞车顶。还有比这更糟糕的,警车群沿着高速公路一边追击一边射击,警察们使用的是曳光弹,路明非看着明亮的弹道在车身前后左右
交织成网。
“太刺激了点吧?”路明非惨叫。
“确实刺激,”源稚生面无表情,“如果告诉你这车不防弹,你是不是会觉得更刺激一点?”
悍马越过路肩回到了路面上,脱离盐碱地面之后终于不那么颠簸了,但警车如群狼般尾随,逐渐逼近。在盐碱滩上跳着奔逃的时候虽然狼狈,但警车没法上滩地,所以只是在高速公路上远远地尾随射击。到了高速公路就是大马力警车的狩猎场,警察们习惯追捕那种驾驶超级跑车的飙车族,改装过的警车又有不逊于保时捷的加速度,公路追车不是悍马这种重型越野的强项,源稚生左冲右突,试图利用悍马沉重的车身挤开警车,路明非满耳朵都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每一次撞击都跟球一样在悍马宽大的沙发座椅上滚来滚去,好在恺撒和楚子航一左一右档着他,否则他早就撞得头破血流了。
“见鬼!你们的人真的只是把警署长的情妇扒光了做女体盛,而不是把他老婆怎么样了?”恺撒大吼,“这家伙简直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这个我没把握,夜叉和乌鸦要是真做了也不会告诉樱.但我想不会的,夜叉和乌鸦都是萝莉控不喜欢老女人!”源稚生猛踩刹车,后面的警车狠狠地撞在悍马的后的保险杠上。
那辆警车失控盘旋,暂时阻挡了后面的警车。但更多的警车分左右两路绕过障碍,试图把悍马包围起来。狙击打手不断地做逞威射击,在悍马车身上一个接一个钻洞,后视镜早被打飞了,源稚生侧面的玻璃也碎了,如果不是源稚生始终以“S”形路线前进,狙击手早就爆掉了他们的车胎。一道火光从车顶上方掠过,在前方十几米的地方爆炸,前风挡被照得一片火红,数不清的细小弹片插在引擎盖上。
“他们动用了火箭简,这是军用装备,自卫队也应该也加入了。”恺撒看了一眼弹片。
“太狠了吧?要给人留点机会啊!考虑我们这些人中是不是有人想投降啊……”
路明非头晕目眩地抗议.
“F-16被导弹锁定,虽然是空爆弹但也足够惊动自卫队高层了.这下子麻烦更大了,如果被捕,我们就不是进警察局的看守所,而是自卫队的监狱了.他们不会给我们请律师的机会,却会派一群军人来拷问我们是哪一国的间谍。”源稚生说。
“不介意的话,借用一下单兵导弹,我先把那辆带火箭筒的车解决掉。“恺撒开始挽和服袖子。
“不能这么做!”楚子航说。路明非真庆幸他们中好歹还有人脑袋清醒,不至于真的武装强袭警察。
“用霰弹枪就好了!单兵导弹杀伤范围太大,你能确保不死人么?”楚子航开始装弹。
“别啊!单兵导弹和霰弹枪都是袭警好么?一旦开了枪就都是暴力犯罪,定罪上没什么区别啊!”路明非好歹还有点法律常识。
“不用担心,我说过日本分部会保障诸位的安全,那么日本分部就一定做到。”
源稚生淡淡地说,“这是日本,我们的地盘,在这里我们制订规则。”
“很大的口气啊。”恺撒挑了挑眉,“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日本分部的手段。”
源稚生笑了笑,从飞机落地到现在,他始终被这帮本部来的神经病和中二病困扰着,平时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便如武士真剑决斗,一方凝神静气地拔出宝刀,摆出“正眼”这般凌厉的起手式,对方却挥舞着小扇载歌载舞,还对旁边的观众摇摆屁股,于是手足无措的反而是秉承武士之道的一方。但现在局面紧张千钧一发,主动权又重新回到了源稚生手中。他的长项就是应付最恶劣的局面,远比应付插科打诨的小丑擅长得多。
“根据辉月姬的情报,现在整条高速公路都封闭了,还有更多的警车正赶往这里,总数达到三百辆之多。”樱说。
“辉月姬是谁?”恺撒问。
“岩流研究所单独的云计算系统,相当于本部的诺玛,但她和诺玛是分开来运行的。”源稚生说。
“就是说这里在诺玛的监控范围之外?”恺撒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诺玛的监控范围是全世界,甚至连斐济这样的岛国都被纳入了监控范围,但日本却在监控范围之外。
“辉月姬和诺玛之间是直联的,所以诺玛也能监控日本境内。”源稚生说,“只不过辉月姬是日本分部独立研制的智能系统。”
警车连续撞击悍马的两侧和后方,在这种情况下源稚生想走“S”形路线都很困难了。这是最后的警告,如果源稚生拒不投降的话,警车可以把他挤进双向道之间的深沟,那时轻则翻车重则将当场爆炸。
“不用枪械的话,看来我们是逃不出去的,”楚子航给霰弹枪上膛,“我看你的发动机转速也已经到顶了吧,这辆悍马不可能跑得更快了。”
“要打个赌么?”源稚生笑笑,“给我60秒钟,不用枪械,我甩掉这些警车。”
“有意思,那就打个赌!”恺撒兴奋起来,“60秒后如果你能甩掉警车,就算你
赢;否则就把方向盘交给我,让我来操作。”
“还剩52秒,打赌总要有个赌注,赌什么?”
恺撒想了想:“输的人在东京最豪华的牛郎夜总会包场吧,开个狂欢Party。”
“为什么要在牛郎夜总会?牛郎有的我们都有。”路明非说。
“日本特色嘛。”恺撒耸耸肩,“去普通夜总会有什么意思,既然来了日本就要试式本地的。”
“34秒,想清楚了就请下注,下好离手。”源稚生回头看了恺撒一眼。
那是胜券在握的眼神。路明非和楚子航向前眺望,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在黑色的天幕下直奔前方,视野范围内只有空旷的盐碱滩。这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这是辆悍马而不是007的各种神奇跑车,源稚生又不愿意动用枪械,而时间只剩差不多半分钟了。
“赌了,一场牛郎店的狂欢Party,输的人穿牛郎装向所有人敬酒!”恺撒把手伸到前座。
“28秒。”源稚生和他击掌。
“樱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源稚生淡淡地说。
“100%清楚。”樱忽然越过副驾驶座去向车后方。她在日本女孩中算是高挑颀长的,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没法想象她在有限的车内空间中行动如此自如,她贴着路明非爬向第三排,路明非闻见这个女孩身上微寒带梅花般的香味,她一边爬行一边脱掉了西装和衬衣,露出下面紧贴身体的黑色织物,上面插满了金属刀刃。恺撒吹了声口哨,路明非赶紧蒙眼,不是金属刀刃太拉风而是樱的身材一览无余。
“忍者?”楚子航明白了。
悍马的后舱门开启,樱手拉着舱门如没有重量那样翻上车顶,如黑蜘蛛般贴在那里。楚子航和恺撒不约而同地打开两侧车门往上看去,他们想知道樱会怎么做。樱站直了,双腿分立,向着黑暗中连续挥手。恺撒和楚予航无法察觉她掷出的武器,恺撒只能听见它们在空气中拉出厉风的声音。一辆接一辆警车的前胎爆炸,樱投掷的武器虽然轻薄却极其锋利,嵌在车胎表面,当车轮转过一圈后这些金属刀刃就被压进了轮胎里。
“喔!漂亮极了!能给我一个微笑么?”恺撒摸出手机,“给我给我!给我你那种最锋利的感觉!”
他并不因为即将输掉赌注而郁闷,反倒是樱发射那些金属刀刃的身姿令他眼前一亮。樱发射这些致命的金属刃时并无瞄准也不迟疑,更不像狙击手那样隐秘鬼祟,她就像一位宗师般巍然站立,双手从身上不同地方抽出隐秘的金属刃,就像书法大师泼墨书写那样挥出。以她为中心,无数银光像蝴蝶般翩翩飞动,留下美妙的弧线,织成了金属薄刃的风暴。恺撒又想起曾和自己在黑暗中对战的那个女忍者了,比起她令人
过目不忘的好身材,倒是樱双手小太刀蝴蝶般飞舞的斩切技更叫人难忘。
樱扭头俯视,长发在黑暗中狂舞,恺撒的手机一闪,此刻恰好一发火箭弹从车顶上方掠过,爆炸的火光把樱映得火红。
“Bravo!”恺撒鼓掌。
轮胎爆炸的七八辆车撞在了一起,这次它们彻底挡住了后面的车流,接二连三的车装进这个钢铁的垃圾堆,有的警车被挤下了路肩,有的警车撞毁了路边的防护栏。警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悍马扬长而去,清理这里车辆恢复通行是几个小时的工作量,源稚生把烟蒂扔了出去,在黑暗中蹦跳的烟头似乎在表达他对整个神奈川县警察的嘲笑。
樱轻盈地翻进车里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说:“我的衣服,谢谢。” 路明非赶紧把衣服递了过去,十几秒钟之后樱恢复成了不引人注意的年轻女助理,西装长裤,常常的马尾辫,戴着黑色的细框眼镜。
“认识一下,矢吹樱,我的助理之一。”源稚生说,“她的言灵是控制风的‘阴流’。在她眼里风的轨迹清晰可操控,虽然她不能掀起‘风王之瞳’那样有攻击力的飓风,但当可控的微风里带上了金属刀刃,她可以控制直径20米的空间。在她的领域内除非你穿上坚不可摧的重甲,否则只要有一个致命的缝隙,她就能把刀刃送进去。”
第七幕 黄泉之路
“我从诺玛的数据库中调出了所有能调到的日本分部的档案,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恺撒合上了笔记本。
路明非想了想:“先听坏的吧,这样好歹还有些盼头。”
“日本分部确实是个黑道组织,不仅如此它还是日本历史最久远的黑道家族,甚至是日本黑道的至高领袖。”
“我就说嘛我就说嘛!那个源稚生一看就像黑道分子!”路明非心中的怀疑终于坐实了,“那好消息呢?”
“现在我们也是了。”
“这是屁的好消息啊!老大你脑抽了么?”
“至少我们和黑道分子是一伙的,这样他们不会砍我们的手,不会把我们浇筑成水泥桩,也不会送我们去当男妓。”恺撒耸耸肩,“他们在这里势力很大,对我们的行动会有帮助,所以勉强可以算是好消息。”
“可是我履历清白童叟无欺,没殴打过男同学也没偷窥过女浴室,要说违法乱纪的事只有下载过几首盗版MP3,怎么就成黑道了呢?”路明非很抓狂。
“别着急,我先给你普及一下日本法律,日本足世界上唯一一个允许黑道组织依法存在的国家。比如说三合会号称日本最大的黑道组织,而且是个合法社团。日本法律只追究犯罪的人不追究犯罪的组织。黑道组织在日本民间很活跃,每逢地震或者水灾,第一波赶去救援的往往不是军队和警察,而是黑道。在日本黑道是一种特殊的就业,在黑道工作还有社会保险和失业救济。”恺撒说,“在日本我们是黑道分子,只是因为我们跟黑道组织有关联,并不是说我们就是罪犯。”
“就是说在这里黑道不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狗贼?”路明非有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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