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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族全集

_66 江南(当代)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零号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黑天鹅港辗转来莫斯科的一路上,每次雷娜塔醒来,都看见零号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端详她。每一天她都在进化,身体的种种缺陷都随着血统苏醒而消失,有时候雷娜塔会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正面转到侧面,不敢相信那些完美无缺的线条属于自己。
零号对这种变化表现得很开心,带着雷娜塔去黑市上买衣服。雷娜塔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漂亮衣服一件挨一件挂在一起,在黑天鹅港的时候,孩子们只有圣诞节才会得到一身新衣服。她待在更衣室里,零号会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又一件扔进来,她一一穿上走出去让他看。通常零号只看一眼,他觉得好的就打个响指表示这件他要了,觉得不行他就不耐烦地比鬼脸。
他给雷娜塔买了日本产的内衣,雷娜塔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么轻薄的织物,丝绸内裤带着漂亮的蕾丝边,胸衣则有薄薄的棉垫子。
“反正即使发育了也不会有多大的胸部,还是买日本版的好了。”零号一边付钱一边嘟囔。
在雷娜塔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家伙就怪笑着撒腿跑远了。
就这样,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零号就把雷娜塔武装成了一个高官家的独生女,他挎着雷娜塔走进莫斯科的高档场所时,彼此映衬,全无破绽。
钱绝不是问题,零号总是随手摸出一卷卷美钞付账,雷娜塔不知他从哪里搞来那么多钱,她也不问。零号就是这种超出想象的人,从西伯利亚回莫斯科的一路上,零号总能搞来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跟她一起享受,他们挽着手走进高官专享的疗养院,零号做个手势,服务员就冲上来拎行李,安排他们入住全天有热水最舒服的房间。
脱离了零号屋,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困住零号,他彻彻底底地自由了。有时候他仍会孩子一样望着落日下的城市发呆,但一天天过去,他变得更像一个权力玩家。某一日他从黑市上采购归来时捎带了一盒古巴雪茄,深夜里雷娜塔醒来,看见零号坐在壁炉前,就着炉火点燃了一支雪茄,深吸之后倚坐在高背沙发里,许久才缓缓吐出一道青色烟雾。那一刻他的瞳孔映着炉火,仿佛熔金,身上升起山一般的威严,令雷娜塔觉得遥不可及。
“别害怕。我会变,但我不会离开你。”零号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不回头,“在你对我还有用的时候,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这是我们新的约定。想要活下去,就勇敢起来,始终做对我有用的人。”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铜铃声响起,候车的人们霍地站了起来,像是听见**号的士兵。大概是K4准备发车了,人们不顾一切地往检票口挤。谁也不知道车上有没有足够的座位,早一刻登车就多一分离开莫斯科的机会。人流在雷娜塔面前汹涌而过,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两张东方快车的车票和两本盖着中国签证的护照,所有证件都在她手里,零号说要去办点小事,登车前一定赶回来。
“要是我真没赶回来,就是被抓住了,”零号走的时候随口说,“那你就自己去中国吧,我们在那里见面。”
雷娜塔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抓住零号,就像凡人抓不住魔鬼。但这时她的心还是狂跳,她伸长了脖子望向候车大厅的入口处,期待零号的身影忽然出现。检票口只会开放几分钟,如果几分钟内零号还不赶回来,她就得自己去中国。可她完全不了解中国,她去中国,只是因为零号想去中国。
在那个遥远的国度重逢么?可零号甚至没有约定重逢的地点和时间。也许去中国的旅行只是一场谎言,“办点小事”只是离别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对零号没用了,所以零号就走了。她这么想着,眼泪好像就要涌出来。
“你喝不喝热咖啡?”有人在她背后说。
零号端着两杯热咖啡站在她身后,喝着其中一杯,黑风衣上星星点点的都是雪花。
“你回来啦?”雷娜塔呆呆地看着他。
“哦,刚才就回来了,先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外面真冷死了。”零号不由分说地把另一杯塞到雷娜塔手里,“给你,把手暖和一下。”
雷娜塔双手捧着那杯滚烫的咖啡,眼泪无声地滴落其中。
“都说了在你对我还有用的时候是不会扔下你的啦。”零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大大咧咧地说着,摘下手套,把双手搓得暖起来后摸了摸雷娜塔的头。
这家伙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是去查你父母的消息了。但很抱歉,是坏消息,你的父母都死了,他们在有生之年里一直等待着你回家,可惜他们没能挺过这个燃油缺乏的寒冬。”零号小心翼翼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雷娜塔,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听到这个坏消息要不要我拥抱你一下以示安慰?”
出乎零号的预料,雷娜塔点了点头,既不惊讶,也不悲伤。
“我知道啦。”雷娜塔轻声说,“车好像要开了。”
“嗯,可是这些人把检票口都挡住了。”零号说,“我把你举起来,你看看检票口那边的情况。”
他不由分说地把雷娜塔举过头顶骑在自己的肩上,他那么消瘦,这么做居然轻而易举。检票口并没有开启,雷娜塔看见检票员一边摇着铜铃,一边在小黑板上写下.“接到管理部门紧急通知,因铁轨缺乏维护,即曰起K4列车停止运营。”
人们燃起的希望一下子被扑灭,所有人都呆呆地站着,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K4列车被取消了。”雷娜塔说。
零号把雷娜塔抱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黑天鹅港的消息已经传到莫斯科了。”
雷娜塔警觉地四顾。
“不必怀疑,他们已经意识到有人逃出了黑天鹅港。如果是我,我也会立刻封锁交通要道。”零号拖着雷娜塔往外走,“火军站最先被封锁,然后他们会在公路哨卡和机场加强检查。”
“我们怎么办?”雷娜塔问。
“去中国,”零号拖着她冲出火车站,仰望飘雪的天空,“我们去中国。”
“去中国?”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去中国么?”零号问。
雷娜塔摇摇头,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零号长得像个中国人,在那里他们能隐藏得更好。
“我看报纸上说,”零号摸摸她的脸蛋,“中国在苏联的南边,那里很温暖,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其中三个季节都有花开。不只是Papaver radicatum,那里有成千上万种花!春天的时候,每条山谷都开满不同的花,都是不同的颜色。”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带你去看!”
他的眼里写满了孩子气的兴奋,好像那些被鲜花充塞的山谷就在眼前。
“那我们去中国。”雷娜塔点点头,“去南边温暖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去中国啊?”雷娜塔轻声问。
“要是K4还在运营,我肯定能搞到特等座。”零号叹了口气,“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啦。不要抱怨啦,我还背着你昵……”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铁轨如并行的黑色长蛇,时而没入雪下,时而暴露出来,断续着去向远方。几十公里不见人烟,连栋茅草房子都看不见,只有枯萎的红松矗立在雪原上他们正沿着铁轨前进,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齐膝深的雪中。
“沿着铁轨就绝对不会迷路,这条铁轨就是K4走的,沿着它就能到中国去。”零号是这么说的。
看起来这家伙的计划是走到北京去。从地图上看这条铁轨长达7000公里,正常人不会制定如此豪迈的旅行计划,不过零号说自己是个神经病,所以这就不奇怪了。
雷娜塔觉醒后的体能远胜于普通人,但即便如此在踩着枕木跋涉了120公里之后她还是有点撑不住了,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女人就是嫩点,没办法咯,我背你吧。”零号把雷娜塔的踝靴脱掉,用纱布把她磨出血泡的脚包裹好,把她背了起来。
倦意一阵阵袭来,雷娜塔在零号的背上昏昏欲睡。零号的身体帮她挡住了寒风,他的背心透着暖意。
“我也不是要一路走到北京去。”零号说,“只要到达下一个车站我们就能扒油罐车啦,封锁严密的只是莫斯科而已。坚持坚持,根据我的计算,我们还有……嗯…800公里左右……”
“好啊。”雷娜塔轻轻地说。
“喂喂!别睡!在这种天气里睡着可是会感冒的!”零号使劲摇晃雷娜塔,“在这冰天雪地里,能暖和你的可就剩我了,我倒是不介意脱光了抱住你,可你不怕我么?嘿嘿嘿嘿,也许我已经开始发育了也说不定哦。”
“哦。”雷娜塔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没办法,给你讲讲你父母的事情吧,这样就会有精神了。”零号说。
“好啊。”雷娜塔睁开了眼睛。
零号舔了舔被风雪吹得干裂的嘴唇:“你的父亲是一位科学院教授,基因生物学教授。他有点秃顶……这是从照片上看来的……不过还算英俊,他的研究成果说实话不怎么样,前些年因为评审的原因被拿掉了教授头衔,后来一直在图书馆工作。是他最先注意到你的不同寻常,他可是位敏锐的科学家。他喜欢喝酒,酒量很不错。”
“是么。”雷娜塔轻声说。
“你妈妈可是一个美人!我觉得你那些漂亮的基因都是从她那里遗传的。她已经40多岁了吧……我是说在她过世之前……可还是动人的少妇,听说莫斯科很多有身份的男人都倾慕她,不过你父母的婚姻没什么问题。哦对了,你妈妈喜欢跳舞,每个周末她都去莫斯科大剧院后面的舞场里跳舞。我们到了中国你可以试着学学跳舞”
“是么。”雷娜塔又说。
“可惜他们过世了,”零号叹了口气,“中国人有句谚语,‘好人总是不长命的’。”
“他们怎么死的?”雷娜塔问。
“因为受寒引发了流感,你父亲先病倒了,你母亲照顾他,不幸也感染上了。流感转为肺炎,他们差不多时间先后去世。”零号抹了一把汗,此刻的他有点狼狈,那身考究的薄呢长风衣搭在雷娜塔的背上御寒,他身上的羊毛外套歪歪斜斜,前襟上挂满了雪,皮鞋上沾满泥浆。
“你杀了他们。”雷娜塔说。
这句话说得那么平静冷漠,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而这个事实跟她毫无关系。
零号的身体微微一震。他停下脚步,慢慢地站直了,扭头看着雷娜塔:“你怎么知道的?”
以他的骄傲和懒惰,虽然被揭穿了却不愿意否认。他已经勉为其难地撒了一个谎来安慰这个女孩,懒得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谎。
“你身上有血的味道,”雷娜塔说,“我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说谎。”
零号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内侧,那里有几滴隐约的血迹,是他一刀刺穿契切林夫人的胸脯时不小心溅上的。按说这么一点血,连警犬都闻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这是因为你‘镜瞳’的能力,你真正的天赋是分析和复制,所以你越是靠近我,复制的能力就越强。看来以后不能跟你当面撒谎了。你父亲那个蠢货,他还以为你是拥有魔鬼般的智力,其实你只是分析出了收音机的结构。”
“为什么?”雷娜塔问。
零号耸耸肩:“好吧好吧我说谎了。你父亲在学术上是个废物,他酗酒无能,靠着把你献给国家才获得了科学院教授的头衔,那个头衔很快就被拿掉了,因为他在学术会议上胡言乱语。你母亲的美貌是事实,但她很放荡,这个词还是程度比较轻的,我甚至可以称她为**。她确实是个不错的舞娘,所以混迹舞场的花花公子都愿意送她些小礼物,趁着跟她跳舞在她的身体上摸摸捏捏。她有几个有点门路的‘男朋友’,看来不久就会跟你父亲离婚。总之你的家庭糟糕透了,你不会想回那里去的,那儿比黑天鹅港还不如,你回去也许还会被逼卖淫。 ”
“他们是这样的人么?”雷娜塔低下头,零号看不到她的脸。
“而且他们丝毫不在乎你,他们正考虑要再生一个孩子来填补你的位置。我告诉他们我可以把你送回他们身边,可他们说“不不不不让那个不祥的孩子离我们远点儿!”我又告诉他们我愿意花十万卢布把你买下来,这下子他们高兴坏了,恨不得跪在地上舔我的脚喊我老爷,并且恳求我把你的名字也改掉,最好别再姓契切林,”零号不忿地嚷嚷,“你说我怎么办呢?我能回来告诉你说你的家人都是人渣么?见鬼!我觉得这种话实在不太容易说出口,所以我觉得不如干脆一点解决问题!”
雷娜塔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好了!这次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还有什么问题么?没问题我还要继续走路呢!您可是像位公主那样有人驮着,我的鞋都湿透了!”零号已经很不耐烦了。
“没问题了。”雷娜塔轻声说。
一路再也无话,只听耳边风雪呼啸。过了很久,零号感觉到温暖的水滴在自己的脖子里。
“又怎么啦?”他叹了口气。
“他们……不爱我啊。”雷娜塔的声音因为哽咽而变形。她觉醒了进化了,强化了骨骼和肌肉,血管里流着太古龙类的血,却不能把自己的心变得无懈可击。
“爱有什么用呢?”零号不耐烦地嚷嚷,“其实你从未拥有那种东西啊!你是个混血种你明白么?你不是个人类,当你获得能力的时候你就只能远离人群,你注定将与孤独为伴,就像天才、英雄和疯子。你不需要爱,有能力就能活下去!”
“明白。”雷娜塔说。
可温暖的水滴还是不停地滴在零号的脖子里,被风吹之后居然结冰了,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还在哭么?你很烦!知道么?”零号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嚷嚷的声音在雪地里远远地传了出去,“你哭起来就变丑了!我最讨厌我的部下难看了!”
雷娜塔抹了抹脸,可眼睛还是红肿的。她不想零号为了她生气,虽然他生气的时候其实也不太讨厌,生气的零号比较像个小孩。
“听着!记住了!我已经花了十万卢布把你从你父亲手里买下来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零号面目凶狠,“从今以后你不姓契切林,也不叫雷娜塔,你叫……”
他想了想,“你就叫零,你是我的东西,就用我的名字!如果非要爱什么才能让你有信心活下去的话,不如爱我好了!至少我不会像你那个人渣爸爸一样为了那点可怜的利益出卖你!我就算出卖你,也一定是为了交换很大价值的东西!”零号狠狠地啐了一口,“人渣!”
“好呀……”雷娜塔的回答被风雪声吞没了。
零号没有回答,也许他已经厌烦了这种对话,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用力把雷娜塔往肩上送了送,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一根根冰封的枕木。
————前传完————————
第一幕 世纪婚礼
纽约,洛克菲勒中心。
这座石灰岩建筑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典型的大都会风格,兼具浮华、典雅和威严。建筑里云集了超一流酒店、顶级私人会所和某些服务于富豪阶级的专门机构,譬如全球最大的艺术品拍卖行克里斯蒂拍卖行,再比如索斯事务所。
索斯事务所很不出名,网上完全搜不到它的相关信息,因为仅有极少数人能享受它的服务。
这是一家顶级的婚礼事务所。
世界上每分钟都有成千上万场婚礼正在举行,宣读誓词、交换戒指、吻新娘、切蛋糕......基本上千篇一律,新娘穿着白纱长裙洋洋得意,高举戴着戒指的手对自己那些恨嫁的闺密们炫耀说”姐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剩女”,而新郎满脑子只是想着走完这漫长的过场赶快把娶到手的女人扒光......
但对某些人而言,婚礼不仅仅是一个小型仪式,还是炫耀家族财富的秀场,豪门联姻的新闻发布会,甚至能叫停两国的战争,于是这些人就会不吝惜在婚礼上花费巨资。索斯事务所为这样的人群提供全套婚礼策划案,只要客户能想到的,他们没有做不到的。他们曾经成功地把几个灰姑娘嫁入了欧洲皇室,转身又把皇室的公主们嫁给了石油巨鳄。你可以要求某国总统光临你的婚礼并致辞,也可以要求BBC向全世界广播你的婚礼全过程。
一位黑人摇滚巨星在西部非洲的荒野上观看动物大迁徙时爱上了当地的一位姑娘,他想在非洲黑土地上被犀牛和大象围绕着成婚,但是又要求有教堂和牧师,因为他是一位天主教徒。于是求助索斯事务所,事务所从距离最近的城市拆了一座教堂,这座城市距离摇滚巨星所在的位置有560公里,他们把石块和一队建筑工人空投到了摇滚巨星和他的姑娘身边,建筑工人在24小时内跟搭积木似的把教堂重新拼了出来。当然,索斯事务所也没有忘记空投了一个班的牧师给这位客户,高矮胖瘦随便他挑,这些牧师们加起来会说48种语言。
总之,对一个有志于把自己的婚礼搞大的富豪来说,找索斯事务所就对了,前提是别在乎线。 今天对索斯事务所来说是特别的一天,因为某位客户包了场。 原则上来说索斯俱乐部是不提供包场服务的,不过这位客户是Mint俱乐部推荐的顶级贵宾。同是为顶级富豪们提供服务的机构,索斯事务所知道Mint俱乐部所谓的”贵宾”是哪种人......视”性价比”为无物、只追求”完美”的人。 于是在洛克菲勒中心的顶层露台上,大约7000平方米的巨大空间,共计128名年轻模特正在漫步,她们都穿着出自世界级设计师之手的婚纱,在萧瑟寒风中有的袒胸有的露背,有的踩着15厘米的高跟鞋,如玉长腿在白色纱裙中隐隐约约分外妖娆。
这是婚礼策划的第一步,挑婚纱。
Vera Wang,Alexander McQueen,Monique Lhuillier,Pnina Tornai……模特们身上的品牌对于全世界99%的人来说都是陌生的,都是顶级婚纱的品牌。即便时尚达人也未必会花时间去记婚纱品牌,因为婚纱这种一辈子只穿一次的东西,不像鳄鱼皮手包或者大师级腕表那样有无数机会展示给人看,因此只需要租一件应付场面就可以了。
但这位贵宾已经采购了18件。
他端着一杯香槟,漫步在片片白云般的轻纱中,记下某件婚纱的号码交给身后的婚礼策划师,这就是说这件他看中并买下了。开始策划师认为这位贵宾考虑自己开一家顶级的婚纱店,这次是来采购样品,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猜错了。顶级婚纱都是按照新娘的身材定制的,而这位贵宾订购的所有婚纱都是同一尺寸的,胸围腰围臀围分毫不差,这说明他为同一个女人买了18件婚纱,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上升。
策划师在心里琢磨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的各项数据,根据他的经验,那是个有点胸部、腿很长腰很细臀部不太丰满的妞儿,个头也不算很高,并不算极品身材,离超级名模更是很有距离。这种身材平庸的女人是怎么钓到眼前这位一掷千金的贵公子的呢?贵公子看起来只有20多岁,头发金子般耀眼,笑容如海边阳光般灿烂。这是个很有女人缘的家伙,他彬彬有礼地跟模特讨论她们身上婚纱的优劣,很快就赢得了她们的信任,模特们围着他掀开长裙向他展示某件婚纱需要配什么样高度的婚鞋,以及抱怨某位设计师的设计勒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这种男人要是容他长到30岁还不是女性杀手?居然20出头就要结婚?是什么样的树让他愿意为之放弃整片森林?”加图索先生,您已经订购了22件婚纱,”策划师小跑几步跟上贵宾,”还有4件Ines Di Santo的新款婚纱,非常性感,深V和侧面开衩的设计,让模特们换上给您看一下么?”
年轻的加图索先生思索片刻:“算了,Ines Di Santo的我就不继续看了……”
就在策划师认为这场惊人的大采购宣告结束时,贵宾淡然地说:“这个品牌的设计我都很喜欢,直接都买下来。”
他的采购量瞬间上升到26件。
“根据我的经验,”策划师很委婉地劝说,您已经选购了足够的婚纱,各种式样都有了,再选下去就有些重复了。”
贵宾微微点头:“有道理,根据我的规划,婚礼上她还要穿中式、日式和苏丹风格的喜服,婚纱26件足够了。”
策划师在心中暗暗咒骂这奢侈的家伙,那个身材中庸的女人想是因为贪慕财富才会选择嫁给这种挥霍无度的贵公子吧?活该她在婚礼上换婚纱换到抽筋!但他的脸上还继续保持彬彬有礼的笑容。他挥挥手,满屋顶白云般的女孩们飘走了,随即进入露台的是策划师的精英助手团。女助手们丁字步站定,一字排开,每人持一本大画册,画册中是索斯事务所以前策划过的婚礼现场照片,以及设计师的设计手稿。
索斯事务所设计的每场婚礼都不一样,他们曾在茫茫大海中搭起一座木质浮桥,用直升机把新人们运输到浮桥上,让他们在只有彼此相对的大海尽头说出爱情誓言,宾客们则乘坐水上飞机在远处观礼;他们还曾在北冰洋购买了一座冰山,把它切成心形,用巨轮拖到夏威夷用作婚礼场地;眼下他们正策划包下一艘俄罗斯太空船,把新郎新娘和嘉宾都发射到太空中去!其它的问题都解诀了,唯有一个难关他们还未攻克,那就是在失重环境中新娘和女宾的长裙都会飘起来,索斯事务所的婚礼策划师坚持要让新娘把Vera Wang的性感婚纱穿上太空,正为此绞尽脑汁。
在婚礼这件事上,索斯事务所的策划师们坚信自己是大师,他们可以满足最挑剔的客户,他们无与伦比,他们策划的婚礼,就算新郎新娘的前女友或者前男友看了,也会流着泪为新人们祝福! 所以在翻开这些画册之前,策划师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些对我来说不够有吸引力。”贵宾直接合上了那些画册。看了那些美轮美奂的照片后,他只是遗憾地摇摇头。
看来他小看了这位年轻的贵宾,对方是有品位的人!先上来的这些策划案过于追求豪奢和大气,在真正的婚礼策划师眼里只是小道。若是贵宾看到这里就大赞完美并且欣然签下支票委托他们,索斯事务所的精英们反而会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过是阿拉伯石油富商式的有钱土豹子。
策划师击掌,这一队助理退了下去,第二队助理随即登场。
这一轮的设计案洋溢着贵族之气,展示的是索斯事务所在一座乡间城堡为一位欧洲王子重现中世纪古典婚礼的过程。草色青青,王子骑着黑骏马,新娘穿着白色的猎装裙,王子的母亲乘坐四轮马车而来,结婚戒指是14世纪采自印度的红钻“帝王之山”。
“不不,跟我想的有差距。”贵宾还是摇头。
策划师暗地里咬牙,第三轮摆出了环保婚姻的策划案,这个眼下最流行。在一场婚礼中他让新娘骑薯白海豚登场,呼吁全球民众关心拖网捕鱼船误伤白海豚,呼吁给海洋濒危动物一个温暖的家。
“要是骑着鲨鱼出场我想她还会有点兴趣。”贵宾说了个笑话暗示了自己的不认可。
第四轮是艺术的策划案。
“算了,千万别想象她是个文艺少女。”
第五轮是把整场婚礼拍成一部电影的惊人策划,新郎扮演007,或者新娘扮演《罗马假日》里的公主。
“能考虑拍摄《金刚》么?我倒是愿意出演大猩猩。”贵宾微笑。
第六轮……笫七轮……策划师说话开始结巴了,衬衣被冷汗浸透。怎么可能?号称无所不能的索斯事务所居然没有办法满足这位贵宾的要求?这消息传出去事务所会被整个业界耻笑!
“加图索先生,您有没有自己比较喜欢的方案?”策划师只能反攻了。
“圣塞巴斯蒂安号,我15岁的生日礼物,我计划和新娘驾驶这艘无动力帆船环游世界,作为我们的婚礼。”
策划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加图索先生,这很危险!而且帆船环球需要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危险也不必担心,我和新娘在帆船项目上都很擅长,帆船是我们学校的传统项目。”恺撒信心十足,“但我的计划不只是帆船环球这么简单,我想沿着航线找60处最有当地特色最舒服的住宅,每间卧室中都要挂上一件为她定制的婚纱,我要看着她穿着完全不同的婚纱在沙滩上跳舞或者骑马,每个晚上都不一样,左她的笑容里,夕阳落下海面。”
“这这……这相当于在全世界范围内举行60场婚礼!”策划师算是听明白了。
他完全误解了恺撒……恺撒并非特别挑剔细节的人,他追求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牛逼”。他所以对第一轮的策划案不满意只是因为那些还不够牛逼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这货到底是多么想跟全世界人民得瑟他娶到了那个女孩啊?设计师心想。
“对!60场!每一场都要由顶尖的婚礼策划师策划,60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恺撒拍了拍策划师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意思大概是“孺子可教”或者“兄弟你懂的”。
“那我们得有好几组人帮你安排婚礼,在您的帆船到达之前飞过去打理好婚房、酒宴和其它的细节。费用会非常高,而且我担心我不在场的话他们可能把事情搞砸。”策划师言下之意是想建议恺撒换个思路。
恺撒想了想,响亮地拍掌:“有了!就由你亲自带队,带你最信得过的助手们跟着我们的帆船。我们哪里的港口上岸,就在哪里举行婚宴!”
策划师眼前有点发黑:“我对于帆船只是随便玩玩,跟着您环球航行有点困难……”
“我还有艘游艇,可以给你和你的团队使用!”恺撒微笑,眼中闪着神往的光,“想想那样多棒,我们将从伊斯坦布尔出发,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一路向西航行,越过红海之后贴着非洲大陆的东岸……”
“可您这样走必须经过索马里海域……”
“必须的,”恺撒耸耸肩,“这是麦哲伦走过的航线。”
“可索马里海域……有海盗!我们必须为您的安全着想!”策划师心说:我不为你的安全着想也得对我自己的老婆孩子负责!
“我们雇佣一艘美军驱逐舰吧,在索马里海域为我们护航。”恺撒很淡定。
“我们……我跟美国海军没有合作,这恐怕做不到。”策划师有气无力地说。
“如果雇佣军舰的价格太高,我也有备选方案。”恺撒体谅地点点头。
“备选方案?”策划师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有救。
“我们可以采购一些武器。”
“武器?”
“一支巴雷特狙击步枪、几把耐海水腐蚀的格洛克手枪、一具“蝮蛇”式四联装火箭筒……我可能还需要一架英国造‘星光’单兵导弹,有了这些我和新娘能对什一个连的海盗。”
“您……您的新娘……”策划师对自己的听力和理解能力都产生了怀疑,今天这怎么了?他听到的都是什么天方夜谭?眼前这货真是来做婚礼策划的么?不是来玩他的吧?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见到她你就会明白的,她棒极了!”恺撒很自得。
“看到您我就明白了,您的新娘该有多棒啊!”策划师心里真想哭。
能配上这二货的该是多疯的女人啊!活该她身材中庸啊!
“您会在三周之内收到我们初步的方案,”策划师把恺撒送到楼顶的直升机坪,握手告别,“您的要求很特殊,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遭受了三个小时的精神虐待之后他已经有点接受这位客户的概念了。说来也奇怪,一旦心里接受之后感觉也挺萌,带着一条船在海上漂流足足一年举办系列婚礼什么的。
“婚礼中有一站一定要安排在东京的明治神宫。”恺撒叮嘱。
“您的新娘是个日本人?”
“不,她是中国人。”
“那您一定很喜欢日本。”
“不,我从未到过日本,”恺撒望向东边的大海,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但那是我这一生里一定要去的一个地方……”他没再解释原因。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冒昧地问一下您婚期。”
“我们先规划着,我还没有求婚,所以没办法告诉你婚期。”恺撒挠挠头,“不过婚礼这种人生事要做到完美无缺,提前一点做规划是没错的。”
虽然已经被客户的理念洗礼了三个小时,此刻策划师仍有种想吐血的冲动。
“我也很想尽快求婚,可有什么办法呢?诺诺最近失踪了啊。”恺撒登上直升机,洒然离开。
第二幕 无解之结
“亲爱的妈妈:
见信好。
这个月中就要开始期中考试了,我现在每天都在图书馆看书,今年我选修的课程是微观经济学、西方近代史和机械传动学Ⅲ级,学下来感觉都不算难,希望能跟上学期一样全‘A’通过考试。
伊利州的春天就要开始了,树木已经开始发芽,每天早晨校园里面都会起雾,红松鼠也会跑到校园里来。下周我可能会抽一点时间跟植物社一起去原始森林里采集一些叶芽制作标本。别的就没什么了,你叮嘱的实习我会申请的,争取这个暑假在纽约或者华盛顿实习。
对了,今天的早饭是煎双蛋和黄油面包,中饭是土豆沙拉和培根汉堡,晚饭是胡萝卜猪肘配鲜虾浓汤。你要记得喝牛奶,提醒佟姨一定要中火加热,五分钟。
爱你的儿子
楚子航”
时间是深夜11点,写完这封信之后楚子航转回头去检查。他每天睡前写一封邮件给妈妈,尽管妈妈并非每天检查邮件。但当妈妈偶尔打开邮箱,就会看见一封封邮件按日期排列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儿子每天吃了什么都知道,便觉得楚子航在美国大学里日复一日过着平静的日子。
于是妈妈就省掉了忧虑,扭头又跟那帮闺密一起疯玩。
起初妈妈对于楚子航就读卡塞尔学院是不太满意的,她心里觉得按照楚子航角成绩,怎么也得去个耶鲁哈佛这一类的名校,网上怎么搜也搜不到这个卡塞尔学院的排名,可能是美国某州的野鸡大学。妈妈也经常浏览卡塞尔学院的网站,评价说那个什么古德里安教授看起来简直老年痴呆。
楚子航就尽力在邮件中描述卡塞尔学院的学术氛围:昂热校长是一位注重仪表的老绅士,毕业于剑桥,以育人为己任;副校长则是一位先锋教育家,热爱研究美国西部开拓的历史,经常穿得像个牛仔;古德里安教授痴迷文献学,举止有些怪异但可爱;至于他的导师施耐德虽然外貌有些吓人,但内心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因为救助学生而烧伤了面部,只能终日带者半边口罩……经过这样长年累月的美化,卡塞尔学院终于在楚子航妈妈的心里树立了贵族学府的印象。
轰然巨震几乎震碎了窗玻璃,英灵殿前的井中喷出10米高的血焰,把整座校园照成血红色。3号宿舍的外墙自上而下裂开了一道口子,宿舍里墙灰簌籁落下。楚子航淡然地把落在笔记本上的墙灰吹去。
井下是装备部的地下实验室,大约又发生了事故,也许是精炼硫磺爆炸,也许是汞蒸汽管爆裂……救火车拉着警笛,狂飙到燃烧的井口甩尾停下,龙精虎猛的壮汉们熟练地架起水龙对井口喷射。
卡塞尔学院校工部到场救援。他们神色轻松,一边作业一边谈笑。在山顶校园里这类事件三天两头发生,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硫黄火焰!”救火的负责人呼喊,“大家带上防毒面具!”
于是壮汉们戴上防毒面具,继续淡定,继续救火,虽然水龙的数量还在增加,但火逐步向着三号宿舍区这边蔓延过来了。
学生们显然情绪稳定,甚至没有几个人开窗看热闹,这基于如下几个原因:今天是学生会的舞会,恺撒麾下的蕾丝白裙少女应该正在安珀馆倾情热舞;执行部的实习生有正在图书馆里埋头工作,攻克五角大楼防火墙,或者破解某颗卫星的加密系统;至于其它人,他们应该正在集体上线,在学院网论坛议论火情,聊天打屁,就火什么时候会被扑灭开赌。
楚子航隐身登入”守夜人讨论区”。
“您的好友@剑桥折刀 上线了。”
“您的好友@守夜人 上线了。”
“您的好友@格陵兰阴影 上线了。”
显然校方的大人物们也被火情惊动,“剑桥折刀”是校长昂热的ID,“格陵兰阴影”是执行部负责人施耐德的ID,至于“守夜人”,毫无疑问是整个讨论区的管理员——副校长大人。
“深更半夜的装备部搞什么幺蛾子?我这只潜水的也被炸出来了!”守夜人开的主帖。
“混帐你是副校长!你难道没想过打个电话给校工部盯一下救火的事么?你的工作只是喝酒和在这里刷讨论么?”剑桥折刀回复。
“一瓶半白兰地之后你以为我还能指挥救火么?发帖声援战斗在救火第一线的校工同志们!”守夜人回复剑桥折刀。
“装备部那帮混帐!有时候我真想把一颗钻地炸弹扔进他们的地下实验室里!”剑桥折刀。
“支持校长的这项决议,请把这项工作交给执行部来做。”格陵兰阴影回复。
“施耐德你有空在这里刷讨论区不能去火场看一眼么?作为执行部负责人要有代理校长执行公务的觉悟,校长现在在巴黎参加酒会,放眼无数衣着暴露比他小一百岁的女人不泡,上网关注火情,你却在这里大谈炸掉装备部的问题?我看你跟装备部那帮暴徒的本质是一样的!”守夜人开始政治思想教育。
“执行部是个准军事机构,这火要是龙类放的执行部全权负责,可这火是装备部放的,我不负责给装备部擦屁股。”格陵兰阴影回复。
“校务还是得交给稍微靠得住的人,我已经电话给曼施坦因教授让他去救场了。我得下线了,一会儿新季时装发布会就要开始了,代我问候校工部的同事们。”剑桥折刀。
“顺道帮我带一些香槟区的起泡酒。”守夜人。
“收到。”剑桥折刀下线了。
又一轮地动山摇的爆炸,第二道血焰冲出黝黑的井口,好像地底有一只喷火龙在咆哮。
“预料中的爆炸,请诸位老师同学不必惊慌。实验还在继续,未来一个小时里可能还有两三次爆炸,强度可能会更大一些,请大家做好准备。”装备部发帖。
这是装备部的公用ID,看来讨论区里的热度引起了地下实验室里那些疯子的关注,或者是疯子们根本就是一边在做实验一边在刷讨论区。瞬间无数西红柿的图标出现在跟帖中。
“精炼硫黄的燃烧会散发出对人体有害的烟雾,胡萝卜可以帮助中和毒素,建议同学们夜宵吃胡萝卜。”片刻之后,装备部再次发帖。
“坏消息,请老师同学们帮忙抓蛇。刚才的爆炸令地下二层的蛇类饲养池开裂了,大约有200条各种蛇类正从不同通道中逃逸,包括眼睛王蛇12条、亚马孙巨森蚺2条和原矛头蝮20条,详细列表10分钟后以群发邮件告知。”生物馆发帖。
楚子航在二年修了“爬行动物学”这门课,听说过这几种蛇,普通人被它们咬一口最好立刻有上帝祷告,因为你的生命只剩下祷告的时间了。亚马孙巨森蚺除外,它无毒,但成年蛇有16米长,可以绞死水牛。
“见鬼!我看见一条森蚺沿着钟楼爬了上来!救命!救命!”守夜人。
楚子航摇了摇头,不想再看再下去了,返回邮箱页面点了一下”发送”键。
邮件进入了发件箱,几秒钟后他就会出现在楚子航妈妈的邮箱里。
真实的校园生活总跟家长的理解有点出入,楚子航赴美留学前,继父送他《胡适留学日记》鼓励他好好学习,他至今还记得其中的片段: “四月九日:至沈君处打牌,十二时始归。 四月廿九日:天时骤暖至八十度以上,不能读书,与沈、陈诸君打纸牌,又与刘、侯诸君打中国牌。 五月六日:打牌。夜赴中国学生会。 五月十二日:打牌。”
想来胡适先生当年写给家人的信中也只淡在美利坚努力向学的种种事迹,所以楚子航觉得自己对卡塞尔学院生活的描述倒也不算说谎,只是做了文学化的修饰。
如果跟妈妈说实话,说这是一个变态遍地走的校园,疯子们每天搞爆炸实验。自校长以下教授们要么有点脱线要么就是极端的暴力分子,他不仅不是一个乖乖的好学生,还是某个暴力社团的领袖,经常跟另一暴力社团领袖聚集械斗,而此时时刻剧毒蛇和森林巨蟒可能己近潜入了这栋宿舍楼……不过可能也没事,以母亲大人那大条的神经,一定会觉得儿子是在讲笑话逗你自己开心,会乐得满地打滚。
楚子航进入了关机程序,准备睡了。关机需要十几秒钟,在这段时间里他仍可见守夜人讨论区里的帖子滚动刷新。
一个红得醒目的帖子忽然蹦了出来,瞬间升到了列表的最顶端。红色的帖子意味着这是一个悬赏帖。
“谁能跟日本皇室搭上关系?我想包下东京的明治神宫,只需一夜,婚礼用途。”
发帖者“狄克推多”,那是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的ID。
楚子航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触电般一弹。
“这是暗示求婚么?撒花!”
“恺撒你可是娶一个中国女人,为什么不在北京的太庙包场?”
一瞬之间,蜂拥的回帖把这个悬赏帖推到了列表的顶端。相比起来外面的熊熊烈火和校园里奔窜的蛇群都不算新闻了,今夜的新闻必将是:“倒计时!学生会主席计划迎娶红发巫女”!
楚子航还想多看一眼,屏幕已经黑了下去。宿舍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窗前的风铃叮叮作响,那个青铜风铃的铃舌是一枚钥匙。那柄钥匙能打开北京某个老旧小区的某一扇门,或者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无论是那扇门的后面还是他心里的那个地方,都空荡荡的,遍布灰尘他从椅背上抓起自己的校服,起身出门。
餐厅里静悄悄的。
这座巴洛克装饰风格的大厅足以容纳1000人同时就餐,但此刻只有唯一的食客。某人趴在长条餐桌的末端大啃大嚼,对待食物如狂风扫落叶一般无情,餐盘里是一只整鸡(应该是一整只鸡)、一块熏猪腿肉、一个牛肉汉堡、一份蔬菜沙拉,还有大份土豆泥……看起来这家伙真是好胃口。路明非总是这样好胃口。
在他吃到全然忘我天人合一之际,一个人挨着他坐下,放下了自己的餐盘。路明非吐出一根吮得干干净净的鸡骨,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楚子航。
楚子航的夜宵很简单,双煎蛋和牛奶泡麦片,一柳橙汁。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校工部在十点前后灭火成功,之后的两个小时餐厅里坐满了人,大家喝着啤酒庆祝。其实也说不上庆祝,找个理由痛饮啤酒而已,装备部每次闹出大事件,大家都有了庆祝的理由。装备部那帮疯子有时候也从地下实验室里出来加入,大家载歌载舞。
现在庆祝活动结束,留下满桌的餐盘和啤酒杯没收拾,餐厅里就他们两个人,窗外布谷鸡发出求偶的咕咕声。
有种“形影相吊”的感觉。
这种时候在餐厅里是很难见到楚子航的。倒不是楚子航不吃夜宵是,而是他会在晚餐时从餐厅带走一个鸡蛋火腿三文治,在宿舍里当作夜宵吃了。楚子航的生活如一块精密的腕表,时间规划得井井有条,他计算过,往返一次餐厅吃夜宵得在路上花费18分钟,他宁可把这18分钟用在图书馆里。
楚子航点点头,算是跟路明非打招呼,然后把麦片泡进牛奶里,搅拌。
从北京回来之后路明非和楚子航之间并没有变热络,楚子航跟任何人都不热络,即便是苏茜。这种人永远是面瘫状态,他把命交给你,却不会浪费多余的一分钟对你笑笑,或者陪你闲聊。有时候路明非回想有夏弥在的那些日子里楚子航甚至会跟他探讨人生,不禁感慨恋爱真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啊。可现在夏弥已经死了。或者说其实夏弥这个人从未真正存在过。
“我听说你来吃夜宵了,还以为你跟芬格尔一起。”
“他实习去了,他不是快要毕业了么?”
“你是为了怀念他所以一个人吃两个人的分量么?”
这听起来好像是个笑话,不楚子航说出来就一点都不好笑,更像是一个需要严肃回答的问题。
“不是,就是忽然很饿。”路明非只好回答。
“你的夜宵油脂含量太高。”
“我是食肉动物。”
“少吃油有利健康。”
“师兄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老大和师姐要结婚了?”路明非搅拌牛奶麦片的勺子停下了。
“是,但没想到怎么开始这个话题。”沉默了几秒种,楚子航承认了。
其实楚子航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人。虽然他“面瘫”,你很难从他的表情揣测他在想什么,但他的神经回路如一条笔直的高速公路,完全不带拐弯的。掩饰伪装不是楚子航的长项,就像挥刀的弧线一样,越快的刀,弧线越直。
难为他还想找个委婉的方式开题,但被路明非一眼看透。
“我看到老大发的悬赏了。”路明非说,“然后我押了100美元赌今晚十点前火灭不了。听说什么场失意,什么场得意,司还是输掉头。”
“放弃了?”
“师兄你别逗了,我还真去打爆人家婚车的车轴啊?”路明非笑。
“如果你决定去,我可以当你的共犯,算我还你的人情。”楚子航说 。
“谢啦,师兄你说这说话我很感动,真的。”路明非挠挠头,“谢谢 。”
“还是打算放弃?”楚子航盯看路明非的眼睛,“恺撒第一次递交结婚申请时,我记得你很难过,失魂落魄。当时你的眼睛里好像……藏着什么野兽,随时会扑出来。”
“所以师兄你担心我的状态?来看看我怎么样?”
楚子航点点头:“但我现在从你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我不需要过来看一眼。”
“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路明非沉默了许久:“师兄你说,师姐是跟我一起会开心呢,还是跟老大在一起开心?”
楚子航难得地犹豫了:“你想让一个人开心,总有办法能做到。”
这个问题他答得很艰难,因为直接回答的话答案只能是恺撒。恺撒是诺诺的正牌男友,对她很好,可以为她花钱,也可以为她玩命。在诺诺面前,这位加图索的少爷忠诚得像只猎犬,诺诺叫他咬谁他咬谁。诺诺说自己从幼儿园就有男朋友了,前男友可以组成两支足球队对战,恺撒则还是初恋,但他毫不在乎,他觉得命中注定的他一出场,诺诺的前男友们都是炮灰。他对炮灰们很宽容大度,因为没有炮灰就不足以显示他的完美。如今他要在明治神宫举办日本皇族风格的世纪婚礼,娶他当年一眼看上的女人,放在任何言情剧中这都是天作之合,出来捣乱的只能是反派人物,按照戏剧逻辑来说最后一定被主角打趴。
路明非没想任何理由跑去婚礼上捣乱,他只是暗恋或者凯觎人家的女朋友。
暗恋某人的爱情没有立锥之地。
“师兄,我有没有绐你说过一本叫《上海堡垒》的书?”
“说过,我买了一本在飞机上看完了。”
“你记得情节么?一个二货喜欢一个超棒的女孩,但是超棒的姑娘就要结婚了。”路明非轻声说,“二货觉得太自己跟女孩眉目传情,就是没胆子跟人表白,他觉得女孩的未婚夫是臭**。他老是给女孩发短信,女孩也会回他的短信,他把女孩回他的短信都留着,以为这是人家喜欢他的证据。”
楚子航默默地听着路明非重述这个他已经知道结局的故事,窗外的布谷鸟咕咕地叫。世界上有些故事你看过就不想再看一遍,因为没有解。有些故事仿佛注定,不是因为偶然也不是因为错过,而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如果它恰好是场悲剧,那么它的悲伤在故事开始时已经注定。
他是因为路明非的推荐去看《上海堡垒》的,在美联航从北京飞往芝加哥的头等舱里,读完那个故事后他把书塞进座椅侧面的杂志袋里,他不准备带走,而是想留给下一个乘客,让他偶然地读到这个故事。然后他要了一杯冰水,默默地看着窗外流逝的开层,想了三个小时,没有为主人公找到解。
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解。
路明非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有一天夜里他给女孩发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短信,告诉她一个很大的秘密,女孩却没有回。这个二货心想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个时候她应该没有睡觉啊,应该会回我的短信的啊,为什么她不回呢?有什么事情耽误她回我的短信呢?”
“二货忽然想,原来这么好的晚上,人家要陪男朋友的啊。”路明非轻声说,“人家要陪男朋友花前月下的啊,卿卿我我什么的……这方面师兄我知道你也不太懂……人家要结婚了唉,可以Kiss可以咬耳朵还能一起滚床单诶。而二货呢,他在发短信。其实那么长的时间以来他跟女孩之间的来往就只是短信,而女孩和她的未婚夫呢?他们逛街、看电影、吃饭……还亲嘴嘞。”
“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女孩的生活里很重要,其实他才是臭**。”路明非轻声说,“有爱了不起啊?有爱你最大啊?”
“够了。”楚子航低声说。
“我就说最后一句我觉得师姐和老大……”路明非说。
“我说,够了!”楚子航的额角忽然有青筋跳动,难得一见他的愤怒,虽然强力克制着,却仍如狮子怒吼,“如果一件事你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你真的做不到!因为我连希望都丢掉了,你又怎么能做到?”
他讨厌路明非话中那种无力感,他已经把“无力感”这三个字从自己的字典里抹掉了。
他无数次地回想那条暴风雨中的高速公路,回想那个男人挥刀扑向“奥丁”的一刻,他自己却开着迈已赫奔逃,怕得快要哭出来。他痛恨那一刻自己懦夫一样的脸,如果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会拨出车门另一侧的长刀扑回去,跟那个男人一起,哪怕战死。
男孩有机会跟自己的父亲一起战死,应该是和荣耀。
但没人能改变过去。从那之后楚子航再也不选择逃走,敌人越棘手,他的斗志越强,他时时刻刻觉得自己背后就是悬崖,没有退路。若不是这样他和恺撒之间也不会闹出那么大的矛盾,恺撒也是一步都不愿退的人,除了在诺诺面前。
路明非傻了,战战兢兢地:“就……就聊聊嘛,别当真,我我……我啰唆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有希望,你什么都做不到。”楚子航死死盯看路明非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路明非沉默了好一会儿:“师兄你看过《圣斗士星矢》没有?”
楚子航一愣:“听说过。”
“我看的时候超感动的,连台词都能背下来。”路明非嘟嘟囔囔,“有一次星矢给人打倒了,爬都爬不动了,就跟雅典娜说,我一点力气都不剩了,我再也前进不了了。雅典娜说可是你还有希望啊。星矢想对啊,我还有希望啊,有希望我最大啊,就又站起来把敌人打倒了。”他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时候我心想,说得真好!我也有希望啊,有希望我总会牛逼的。”
“后来看到冥界篇,星矢又给打倒了,这次是给神打倒的,人是打不过神的,这次连希望都没有,”他又说,“星矢又跟雅典娜说,我把一切都用上了女神,我输了,雅典娜又说,可是你还有生命啊,你不是一无所有。星矢心想对啊,我还有生命啊!我燃烧生命我最大啊!于是又站起来把神也打倒了。我又很感动,心里暗暗地发狠,恨不得有件什么事让我也把命赌上去做。”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雅典娜是星矢的老板,还是个无良老板,老板跟苦逼员工说,要怀着美好的希望啊,要拿生命出来作战啊!希望啊生命啊,其实都是借口,哄小屁孩的,让你觉得将来有盼头。”路明非轻声说, “有些事你发狠你就能牛逼,大部分事你怀着希望赌上命都没用。”
两个人都沉默着,但空气中有股火药般的味道,楚子航的瞳孔中闪动着仿佛实质的怒火。
“我知道师兄你怎么想,我就是很懦弱啊。”路明非低下头去,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楚子航深呼吸,强压下莫名的愤怒,对他而言这种愤怒实在是莫名其妙,按照他的性格不该对别人的事那么在意。
“我小学的时候在班里被人看不起,”他轻声说,“因为那时候我妈妈带着我改嫁了,班里的人都知道我爸爸不是亲爸爸。那时候我上的是一个国际小学,班里同学的家境都很好,好多人的父母跟我继父有来往。他们嘲笑我的一个理由是因为我妈妈长得漂亮,所以我才有机会上那个小学,我其实是个司机的儿子。”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们说,楚子航的爸爸是为了睡他妈妈所以才对他好的!”
路明非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该死,这些私密往事可不是他该知道的。他作为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旗下的小走狗,跟狮心会会长楚子航过从甚密,夜深人静交换心事,这要被狗仔队拍照留念简直是通敌大罪。
“那个带头这么说的家伙是个空手道黑带,中国最年轻的黑带。”楚子航说,“我的血统没有觉醒,我打不过他。”
“你后爹不是对你挺好的?跟你后爹说,让你后爹找他老爹,拼爹师兄你绝不输的,你两个爹,个个威武,人家就一个。”路明非忍不住嘴欠。
“不,这件事我没跟他说过,因为跟他没有关系,这是我的事。”楚子航低声说,“我只是要他送我去学剑道。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拿到了黑带,在那之前没人相信一个小学生能做到。但我必须在三年内拿到,因为如果超过了三年我就毕业了,我不知道会去哪个中学,我就不能揍他了。”
“喔!”路明非赞叹。
“我在毕业典礼之前约他打架,他每次冲我飞腿的时候我就用竹剑打在他膝盖上,三年里我每次练习都对着空气练习这种击打。我想他的腿怎么踢来,我怎么击打。他每次爬起来都不敢相信,说你怎么可能老打中?”楚子航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不回答,我当然可以每次打中!因为我练了一万次!”
他按在路明非的肩上:“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相信你能做到!”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楚子航的瞳孔中如打铁那样跳动着火星。
“师兄你真是励志帝。”过了好一会儿,路明非嘟囔。
“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诺诺的事你放不放弃,我不关心,”楚子航说,“但更多的事,希望你别放弃!”
“师兄,你把人家打那么惨,后来怎么跟家里交代的?”路明非忽然问。
“他妈妈找到学校,我只能回去找家长,我找了我妈妈,”楚子航挠了挠额角,“你知道我妈妈那个人……其实跟靠不住的……听我说了打人的原因之后,她笑得前仰后合。”
“前仰后合?”
“反正是……很欢乐的样子。然后她就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她百达翡丽的手表和卡地亚的钻戒,带着司机和我家保安,开着我爹最贵那辆奔驰去学校跟他妈妈见面,有钱的女人总会在这种时候炫耀,我看他妈妈来的时候也是一身金闪闪的。”
“拼爹又拼妈。”路明非说。
“我忽然明白了妈妈的用意。他妈看我妈一身打扮,心理上先输了,气势就低落了。”楚子航摇摇头,“但毕竟是我打人的,他妈妈还是嚷嚷,话里还是讽刺我妈妈带着我改嫁。我想其实那些话都是那个男生在家里听自己爸妈说的,他不过来学校里鹦鹉学舌。”
“你妈怒了?”
“没有,我妈妈很镇静。我妈妈说这件事呢,是你家儿子说我家儿子不是他爸爸亲生开始的,这是事实。但是呢,要是我家儿子跟你家儿子比花钱,那就是拿你老公跟我儿子的继父比,谁输谁赢,各安天命。但我家儿子是打架赢的你家儿子,这就说明我儿子基因好,身体好,基因身体可都是他亲爸爸给他的哟!你儿子那么弱,凭什么嘲笑我儿子?哦对了,你老公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么怎么生出的儿子那么弱?不是空手道黑带么?我儿子练了三年就打赢他了,这不可能吧?你不带你家儿子去医院查查?”楚子航苦笑,“她就扔下医药费带我回家了,我妈妈那个人,说刻薄话也很厉害的。”
“你娘好上等!”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可他忽然又不笑了:“师兄你知道么?我也跟人打过架,原因跟你差不多。我初中同学说我爸爸妈妈应该是在国外离婚了,谁都不要我,就把我仍在叔叔婶婶家。后来学校让我找家长,我就跟婶婶说了……”他舔了舔嘴唇,“婶婶把我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拉着我去跟人家道歉,让我帮人家做值日,这样可以少给点医药费……回到家之后,我听见夜里她和叔叔商量,说是不是我爹娘真的在国外离婚了没告诉他们,以后还有没有人给我付生活费……”
楚子航愣住了。
“后来整个星期我都在帮那个家伙做值日,晚上回到叔叔家要给家里每个人盛好饭再吃饭,要洗碗,听婶婶说‘这个月你的生活费可要用完啦,我把你的生活费单存了一个折子可没有乱用'的话,我表弟跟我说要是我的生活费下个月不寄来我可能就得搬出去了,这样他就能自己一个人一间屋了……”路明非又笑了,笑得很难过,“所以师兄,你牛逼是因为有人给你兜着啊,你有靠谱后爹,还有漂亮老娘,他们其实都是……爱你的啊,你不管做了什么坏事都有地方去的……可我没有,你要我怎么勇敢呢?”
路明非大口大口吃着煎蛋,唯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不流露出任何表情:“你知道国内现在把人分成高富帅和屌丝么?高富帅就是那种漂亮女孩子争着去倒贴,倒贴不成或者被甩了之后,她们就会去找那种很喜欢她们但是她们看不上的男孩子哭诉,那种男孩就是屌丝。”他满嘴都是没有凝固的蛋黄,声音含混,“她们不小心怀了高富帅的孩子,屌丝就会难过地带着她们去医院,安慰她们,等到她们恢复了她们又去找别的高富帅啦,屌丝们在QQ上给她们留言她们再也不回……”
他抹了抹嘴:“师兄,其实你真心是个高富帅,而我是个屌丝,我很讨厌把人这么分类……因为他们把我分得很准。”
“别跟屌丝谈勇气和希望。”他趴在长桌上,闭上了眼睛。
他散发着浓重的洒味,旁边凌乱地码着一堆啤酒子,楚子航来到之前,他其实已经昏昏欲睡。
人小时候总是鄙夷“酒肉朋友”这四个字,长大后才发现,在你最难过的时候,只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能让你稍微舒服些。某种意义上来说酒肉才是你永恒的好朋友,因为它们从不弃你而去,所以世界上伤心的胖子越来越多。
楚子航走出餐厅,白裙的少女们提着酒瓶跳着轻快的狐步从面前经过,应该是学生会的舞会刚散,薄薄的雾气弥漫,布谷鸟的啼叫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那么孤单。
他走的时候路明非在餐桌上睡着了,没有悲伤的表情也没有眼泪,嘴边留着食物的残渣,看起来非常饱足的样子。他给了餐厅的服务生一百美元让他们不要吵醒路明非。
今晚他本不该跑来多事,他原本就不善于做思想工作,结果被嘲笑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失去希望的时候,不光是屌丝,也包括高富帅。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索那枚钥匙。
“是,我是耶梦加得,龙王耶梦加得!”
“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去那里找夏弥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了。”
那个至死都倔强的声音又回荡在耳边。她否认自己是夏弥,如此便连同一切隐约的感情都否定了,甚至不给楚子航丝毫去验证的机会,做得真漂亮,做得真绝。
楚子航可以用剑一万次地打击任何敌人的腿,却无法改变那个结局,如同《上海堡垒》那个故事一样,世界上有些悲剧没有解,是个死结。
面对死结你无能为力,谈何希望?
他希望路明非牛逼起来去打爆车铀,这样他就可以跟他一起去,略微弥补自己那时候没有做到的事。
就像总有快毕业的师兄对新入学的学弟说,别傻逼了,绩点根本不重要,学个吉他,组个乐队,骑着机车跟你喜欢的学妹去旅行,你就该这么生活。师弟觉得师兄屌爆了,激动地问师兄你当时跟学姐去哪里旅行了?师兄却黯然地说,哪里都没去,那时候我们没有钱,攒绩点想拿奖学金。
最孤单的人分两种,一种恨不得全世界都跟他一样倒霉,一种则希望别人能幸福,因为看到幸福的人,他也略略觉得温暖。楚子航是后一种人。
一只手把路明非按在餐桌上的手挪开了,露出了下面压着的IPhone手机。
屏幕上显示一个古铜色的轮盘,指针指在1/2的位置上,血槽剩余两格,底部是个骷髅的标记。
入睡之前路明非就在看这个轮盘,数着自己剩下的生命,那种感觉一定很有趣。
“哥哥,其实你真是圣斗士的死忠粉,直接跳过了燃烧希望的阶段,开始燃烧生命啦。”路明泽低头看着沉睡的路明非,“你还真有热血动漫的魂啊!”
“可你非不承认,你声嚷嚷着自己是屌丝,却手持火把把自己点燃......”他抚摸着路明非的头发。
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人,站在气势恢弘的天顶画下,画的是《诸神的黄昏》,末日的巨龙尼德霍格从世界树的根部浮起,双翼挂满死者的骷髅,夕阳就要沉落在地平线下,诸神之王奥丁骑着八足的骏马奔起来,对着黑龙投出胜利的长矛。
“有一天你被烧死了,他们会在你的墓碑上刻什么?”路明泽微笑,“‘Nice Boy Ricardo M. Lu’么?”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哼了哼,舔了舔嘴唇上的蛋汁。
“真跟猪一样。”路明泽苦笑。
他坐在路明非身边,不知何时手中揣着一只盛着红酒的高脚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品味那血一样深红的液体。正如他曾经跟路明非说过的,他品酒,便如同君王品尝权力。
但他的手却始终放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坐得很近,像是照顾昏睡的病人似的,担心他在梦中惊醒无所依靠。
教堂的钟敲响了,钟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听,婚礼的钟声,哥哥,婚车就要来咯,要接走你在意的人啦。”路明泽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她穿着白色的婚纱,婚鞋上缀着蕾丝花边,抱着橘子花和白玫瑰……伴娘们拉着她的头纱和裙裾,新郎口袋里揣着钻石戒指,花童们跪在她的裙纱上唱圣歌……快起来!快起来哥哥!去祝福她新婚快乐!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新娘的长裙里,白色丝袜的外面会有一个蕾丝腿圈,新郎会当场把它褪下来抛给希望得到幸福的人!去抢吧!这可是她的贴身衣物哦很难得的你要不要终生保存用来纪念你这就要废柴一样燃烧干净的人生呢?”
他的语速越快来越快,仿佛巫师在黑暗的极深处发出的诅咒和嘲讽,每说一个字,他脸上的狰狞和怒火便更盛一分,最后他清秀的小脸被狂风暴雨般的愤怒占据,他的瞳孔赤金般闪亮。
路明非好像在梦中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战栗,仿佛正经历疼痛那样眼角抽动。
“没有人能逃过悲伤,哥哥,“路明泽轻声说,“悲伤才是真正的魔鬼啊,越强大的,藏得越深。”
“不过别怕!别怕!有我呐!”他大力搂着路明非的肩膀,“任何人,想从你身边夺走任何东西,都是我们的敌人。凯撒加图索是么?我们一起……杀了他!”
他的瞳孔中,金色的烈光在极深的黑色中旋转,仿佛太古的巨龙旋舞于乌云深处,即将降下惩罚的巨雷。
第三幕 战鼓之心
昂热扣上笔记本,扫视会议桌两侧的男人们。
对外号称是在巴黎参加衣香鬓影的酒会,实际情况是他正在校园下方120米深处的会议室里开会。其实昂热很不想和这帮家伙开会,就冲他们的着装,昂热就想起身走人。说起来他们的衣服倒是整齐划一,算是一帮不折不扣的制服男……但清一色的全封闭防护服算怎么回事?还脚蹬胶靴,防护眼镜,呼吸器,便携式氧气筒一应俱全。
会议室里回荡着呼吸器沉重的呼---哧----呼-----哧----声,十几双眼睛透过防护眼镜看向昂热。
“先生们,在开会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为什么你们每次跟我开会都要穿着生化防护服?这让我感觉我是个肮脏的病原体,你们甚至不愿意跟我呼吸一个空间里的空气。“昂热皱眉。
“校长请不要介意,您当然不会是病原体,病原体指能致病的微生物和寄生虫,跟您在生物学上不是一个分类。”某甲纠正了校长在科学上的无知.
“既然我不是病原体,你们为什么还要带着氧气面罩呢?”昂热忍了。
“我们只是对校长您的体味过敏而已,委实说您在瓦塔阿尔海姆中相当于一个污染源。每次您来开会的时候,我们都会把电离空气净化器开到最大功率……但您的体味实在太强大了!”某乙上下打量昂热,好似人类打量一个臭烘烘的毛猩猩。
“那不是什么体味,是我用的特调香水!”昂热又忍了。
“是香水味么?根据我们用仪器分析出来的结果是土耳其烤肉,紫菜浓汤和发霉奶酪的混合气味……校长您对香水的的品味真别致。”某丙显示出在气味这个领域的独到修养。
“是檀木香,海苔香和新鲜雪茄叶气息……”昂热接着忍。“可你说起来好像我就是一顿饭的样子。”
“虽然也勉强能算一顿饭,可实在不是让人有食欲的饭呀。”某丁流露出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
昂热开始后悔来瓦特阿尔海姆开会了,每次来这里他都有种陷入神经病海洋的感觉,在这里神经病才是主流,不神经是无法存活的。这帮神经病集合起来,名字就叫装备部。
瓦特阿尔海姆,在北欧神话中的意思是侏儒之国。那里居住着世界上最顶尖的侏儒巧匠,诸神的武器都由他们打造。装备部把他们在地下的基地命名为瓦塔阿尔海姆,显示了十足的骄傲和自豪。
装备部只是简称,全称是炼金术与科学工程应用研究所,装备部的精英们不搞理论研究,他们的工作是如何把科学和炼金术的理论转化为实际应用……虽然这些实际应用中百分之九十都是爆炸物。从这个角度来说,装备部应该改名为炸弹狂人集中营。
虽说是炸弹狂人,可装备部的家伙们非常注意自身的安全防护,他们饮用的水必须经过蒸馏和十三道过滤净化,他们呼吸的空气必须经过除尘电离净化和加湿,他们吃的食品……他们只吃垃圾食品,但他们正试图证明汉堡,薯条和可乐之类的东西才是健康食品。
他们头顶上方共用九层不同的隔离层,包括厚达3米的混泥土墙,50厘米厚的高强度装甲,克制核武器攻击的铅锆合金板……隔离层之间用大量的石墨粉末填充。根据装备部的专业计算,美军最先进的Blu-117钻地炸弹也炸不穿他们的隔离层,太阳黑子爆发也影响不到瓦塔阿尔海姆,生物武器会被石墨层彻底净化,即使是龙王级别的敌人驾临,除非是发动湿婆业舞那个级别的超级言灵,否则也别想把瓦特阿尔海姆怎么样。
最近几年装备部的疑心病越发地重了起来,假想敌已经不是美军的钻地炸弹和核武器了,而是末日级别的灾难,比如小行星撞击地球。组团看了2012之后,装备部开始探讨冰川融化后地球完全被洪水淹没的可能性,然后他们给昂热写了一份申请书,要求增加经费修建第十道防水隔离层,这样即便大地上洪水滔天,瓦特阿尔海姆依然会安然无恙,会像圣经中的诺亚方舟那样保存人类的火种。
昂热开玩笑说,不如他再多批一些经费,请装备部从校长办公室里挖一条通往瓦特阿尔海姆的避难通道,这样如果末日到来昂热也能一路滚进瓦特阿尔海姆里避难。但装备部负责人阿卡杜拉所长居然拒绝了,理由是这样的:
在末日级别的灾难面前,我们避难是应该的,人类的整个文明都保存在我们的脑细胞中,我们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人类的火种。而您逃生有什么用呢?您是领袖,领袖就该与多数人共存亡。世界末日之后人类就不需要领袖了,只需要重建文明的工程师。我们会像亚当和夏娃那样重新繁衍人类,教会我们的后代怎么使用先进工具,教他们逻辑学,哲学,科学和炼金术,让他们把文明的火种代代传承下去。我们也会给他们讲校长你为人类牺牲的故事。
昂热憋得实在受不了了,拍着阿卡杜拉所长的肩膀:“我亲爱的阿卡杜拉.艾哈迈德.穆罕默德.法鲁格所长,我很高兴你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还未雨绸缪地考虑到要在浩劫来临之际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为人类延续文明的火种。你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勇于承担亚当和夏娃的重任,不惜身体力行再次繁衍人类!我非常感动!但我觉得计划中还有思虑不周的地方,那就是作为纯男性部门……你们没有夏娃,一百多个亚当组成的伊甸园有意义吗?”
装备部确实是个纯男性部门,因为没有任何女性能在这个部门坚持哪怕一周。曾经有瓦尔基丽般英勇的女性申请加入装备部,她那么坚强勇敢。学着神经质的话做神经病的事,还学着吃垃圾食品和打次时代的弱智游戏,赢得了装备部全体的好感,但最后还是在阿卡杜拉所长面前败阵了。英勇的姑娘走进阿卡杜拉所长的办公室,等候最终的面试。男用小便池就挂在阿卡杜拉所长办公桌旁边她所坐得沙发对面,阿卡杜拉所长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等待她,而是一边嘘嘘一边瞪着自己的胯间,大声喊道:振作!振作!小强你不要灰心丧气!还不可以死!要是有一天世界毁灭,还要靠你传递人类的基因和火种呢!
英勇的姑娘落荒而逃。
昂热的话明显击中了阿卡杜拉所长的软肋。他一下子焉了,抱头思索良久,沮丧地摇着头说:“即使我也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啊!这样说来这份拯救人类文明的计划就失败了。”
就在昂热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的时候,他收到了修改之后的申请。这次的经费需求增加了,因为除了防水施工的费用,阿卡杜拉所长还准备挖掘一条垂直的逃生通道,不过不是通往昂热的办公室,而是通往女生宿舍楼。
“我们会把那条逃生通道命名为夏娃!”阿卡杜拉所长神采奕奕地说,“这份计划万无一失吧?校长请指正!”
昂热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向诸位保证,我以后尽量减少来这里开会,以免污染大家的空气。现在会议正式开始,我们说正题,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让我连夜从巴黎飞回来?我本该在度假,而阿卡杜拉所长发了言辞恳切……应该说是具有威胁性质的邮件。委实说我读那封邮件的时觉嘚你们是在催我回来立遗嘱。”
昂热每年春天都前往巴黎度假,出席最新的时装发布会,去熟悉的餐厅品尝新鲜的佩里格尔黑松露,入住百年历史的皇家蒙索酒店。在顶楼酒吧里眺望埃菲尔铁塔,跟年老的调酒师聊聊今年的鲟鱼子酱。这场春季旅行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老调酒师会提前准备好昂热喜欢的薄荷利口酒。等待着某个下雨天昂热忽然走进酒吧,把雨伞靠在一旁,坐在那张靠窗的座位上,笑着说声:“老朋友今年过得怎么样?”
但今年昂热不得不临时中断了旅途,阿卡杜拉所长催他回来开会的邮件是这么开头的:“死神正向你逼近……”如果不是昂热太过了解阿卡杜拉所长,知道他从来词不达意,他无疑会把这封邮件理解为死亡威胁。但他仍然下令改变航程飞返学院,因为阿卡杜拉所长找昂热只有两种情形,要么是瓦特阿尔海姆又要增加预算,要么是危机已经超出了装备部的控制,不得不由昂热来做决定。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神经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严肃。
“有谁能开口说话么?你们这么严肃会吓到我的。”昂热说,“在你们脸上看到严肃二字,简直就像在阿根廷树懒脸上看到思考二字一样叫人不安啊。”
“由我来汇报把。”卡尔副所长起身,“在开始之前让我们先听一段音频。”
海风声席卷了会议室,闭上眼睛的话会误以为此刻正站在大海中央的小船上。昂热微微皱起眉头,听起来这只是普通的海风录音。
“仔细听,这是摩尼亚赫号在日本海域录制的音频。”卡尔副所长说,“不只是海风这么简单。”
昂热猛地瞪大了眼睛。确实,凝神细听的话,海风中还夹杂着一个沉雄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它的节奏是那么强劲那么鲜明,昂热一旦从风声中解析出这个强烈的节奏就被他吸引,海风声渐渐淡去,那个沉雄的声音越来月明显。咚咚,咚咚,咚咚,像是远古的战场上,文身的蛮人敲响了宣战的大鼓。
“这是心跳声。”昂热说。他持有医学博士的学位,对心跳的节奏很熟悉,但他没有听到过如此强劲的心跳。
“这是一条龙的心跳声,它藏在日本海沟的深处。”卡尔副所长说,“校长您还记得您让我们搜索的那艘沉船么?我们用声纳扫描出事的海底,试图搜寻沉船,意外第记录下这个心跳声。这显然是某种大型生物,虽然无法判断它的体积,但日本海沟的深度超过八公里,它的心跳声能穿透八公里的海水,可以想象它的巨大。这个心跳信号既不是鲨鱼的也不是鲸鱼的,而是有着爬行动物类的心跳特征。”
昂热把玩着折刀的手忽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如同武士听到战争的号角。
“幸运的是那还不是一条成年龙类,而是龙的胚胎,所以暂时它还不至于忽然浮出水面进攻人类。但它的心跳在慢慢变强,孵化程度越来越高,破壳是早晚的事。”
“能预计它有多久会孵化么?”昂热问。
“没有十分的把握。通常来说越大的动物妊娠期越长,龙的妊娠远远长于人类的。这个胚胎应该还处在孵化的初级阶段。”卡尔副所长想了想,“一年内,至少一年内它是安全的。”
“能确定目标的级别么?初代种还是次代种?或者是四五代之后的小东西?”
“目前还做不到,只有在成功孵化之后才能确认。”
“就是说那是个未知数,有可能是古龙级别的高危目标。”
“确实如此,所以才请您立刻返回本部开会。”卡尔副所长说,“怎么说呢?虽然是坏消息,但好在我们提前知道了。”
“就像你的医生告诉你你是肺癌初期一样。”一名研究员补充。
卡尔副所长用极具杀伤力的眼神威吓了这个神经病让他闭嘴。
“我们搜索的是一艘沉船,找到的却是一枚龙类胚胎,这两者之间应该会有什么联系么?”
“最合理的推测,古龙胚胎就是那艘船上的货物。”卡尔副所长说,“虽然追查远输胚胎的人是件很有意义的事,不过我们眼下必须先解决那个胚胎,它正在发育,可是它并不会发育成凸凹有致的姑娘,而会变成棘手的怪物。”
昂热点头:“在瓦特阿尔海姆里我是很喜欢和您说话的,卡尔副所长,因为在这个神经病院里你是逻辑感最强的人了。”
卡尔副所长露出自豪的表情。
“日本分部对此有什么意见么?”昂热问,“日本分部下属的岩流研究所所在实力上跟装备部相当,可以让他们负责监控那片海域。”
“岩留研究所那帮人怎么能跟装备部相当。”卡尔副所长很不屑,“确实他们最近在炼金术的研究上不断有突破性的进展,可岩流研究所里只是一帮刻苦的笨蛋,他们靠熬夜工作不眠不休来跟我们竞争,我们做一次的运算他们重复十次,我们尝试一个配方他们尝试一百个。这种方式获得的成就不算什么,在那帮日本人红着眼熬夜的时候,我们看看书,吃吃夜宵,每晚聚在一起讨论科学和哲学。”
“我不太清楚您自豪的点在哪里……卡尔副所长。”
卡尔副所长神色高贵:“如果我们想赶超他们,只要戒除这些对我们身心有益的活动,把时间集中到工作上去,把自己变成一帮工作狂,可哪个优等生会愿意牺牲玩乐队的机会,去跟死读书的蠢货比拼成绩呢?我们现在的工作节奏从长远看来是最理想的,会最大程度的激发我们的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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