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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50 金庸(现代)
刘一舟道:“那一伙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倒是这屋中的大
批女鬼,可厉害着呢!”说着向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韦小宝打
了个寒噤,紧紧握住了方怡的手,自己掌心中尽是冷汗。沐
剑屏颤声道:“刘……刘师哥,你别老是吓人,好不好?”刘
一舟道:“小郡主,你不用担心,你是金枝玉叶,什么恶鬼见
了你都远远避开,不敢侵犯。恶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
监。”方怡柳眉一轩,脸有怒色,待要说话,却又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脚步声响,众人回到大厅。韦小宝
吁了口长气,心下略宽。徐天川低声道:“七八间屋子里,共
有三十来座灵堂,每座灵堂上都供了五六个、七八个牌位,看
来每一座灵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刘一舟道:“嘿嘿,这屋
子里岂不是有几百个恶鬼?”徐天川摇了摇头,他见多识广,
可从未听见过这等怪事,过了一会,缓缓的道:“最奇怪的是,
灵堂前都点了蜡烛。”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三人同时惊叫出
来。
一名汉子道:“我们先前进去时,蜡烛明明没点着。”那
老者问道:“你们没记错?”四名汉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
摇了摇头。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们遇上了高人。顷刻之
间,将三十几座灵堂中的蜡烛都点燃了,这身手可也真敏捷
得很。许老爷子,你说是不是呢?”最后这句话是向着徐天川
而说。徐天川假作痴呆,说道:“咱们恐怕冲撞了屋主,不……
不妨到灵堂前磕……磕几个头。”
雨声之中,东边屋中忽然传来几下女子啼哭,声音甚是
凄切,虽然大雨淅沥,这几下哭声却听得清清楚楚。
韦小宝只吓得张口结舌,脸色大变。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毛骨悚然。过了片刻,西边屋中又
传出女子悲泣之声。刘一舟、敖彪以及两名汉子齐声叫道:
“鬼哭!”
那老者哼的一声,突然大声说道:“咱们路经贵处,到此
避雨,擅闯宝宅,特此谢过。贤主人可肯赐见么?这番话中
气充沛,远远送了出去。过了良久,后面没丝毫动静。
那老者摇了摇头,大声道:“这里主人既然不愿接见俗客,
咱们可不能擅自骚扰。便在厅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
伙儿尽快动身。”说着连打手势,命众人不可说话,侧耳倾听,
过了良久,不再听到啼哭之声。
一名汉子低声道:“章三爷,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
一把火,把这鬼屋烧成他妈的一片白地。”那老者摇手道:
“咱们要紧事情还没办,不可另生枝节。坐下来歇歇罢!”众
人衣衫尽湿,便在厅上生起火来。有人取出个酒葫芦,拔开
塞子,递给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几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说道:“许
老爷子,你们几个是一家人,怎地口音不同?你是京城里的,
这几位却是云南人?”
徐天川笑道:“老爷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我大妹子
嫁在云南。这位是我妹夫。”说着向吴立身一指,又道:“我
妹夫、外甥他们都是云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
地北的,十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我们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
妹子去。”他说吴立身是他的妹夫,那是客气话,当时北方习
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便是骂人。
那老者点了点头,喝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几位从北京
来?”徐天川道:“正是。”那老者道:“在道上可见到一个十
四五岁的小太监?”
此言一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凛,幸好那老者只注视
着他,而徐天川脸上神色不露,敖彪、沐剑屏脸上变色,旁
人却未曾留意。徐天川道:“你说太监?北京城里,老的小的,
太监可多得很啊,一出门总撞到几个。”那老者道:“我问你
在道上可曾看到,不是说北京城里。”徐天川笑道:“老爷子,
你这话可不在行啦。大清的规矩,太监一出京城,就犯死罪。
太监们可不像明朝那样威风十足了。现下有哪个太监敢出京
城一步?”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说不定他改了装呢?”
徐天川连连摇头,说道:“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胆子!”顿
了一顿,问道:“老爷子,你找的是怎么个小太监?等我从山
西探了亲,回到京城,也可帮你打听打听。”
那老者道:“哼哼,多谢你啦,就不知有没有那么长的命。”
说着闭目不语。
徐天川心想:“他打听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那不是冲
着韦香主吗?这批人既不是天地会,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
八九,没安着善意,可得查问个明白。他不惹过来,我们倒
要惹他一惹。”说道:“老爷子,北京城里的小太监,只有一
位大大的出名。他大名儿传遍了天下,想来你也听到过,那
便是杀了奸臣鳌拜、立了大功的那一位。”那老者睁开眼来,
道:“嗯,你说的是小桂子桂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还有
谁呢?这人有胆有勇,武艺高强,实在了不起!”那老者道:
“这人相貌怎样?你见过他没有?”
徐天川道:“哈,这桂公公天天在北京城里蹓跶,北京人
没见过他的,只怕没几个。这桂公公又黑又胖,是个胖小子,
少说也有十八九啦,说什么也不信他只十五岁。”
方怡握着韦小宝的手掌紧了一紧,沐剑屏的手肘在他背
心轻轻一撞,都是暗暗好笑。韦小宝本来一直在怕鬼,听那
老者问起了自己,心下盘算,将怕鬼的念头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么?我听人说的,却是不同。听说这桂公
公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童,就是狡猾机伶,只怕跟你那个
外甥倒有三分相像,哈哈,哈哈!”说着向韦小宝瞧去。
刘一舟忽道:“听说那小桂子卑鄙无耻,最会使蒙汗药。
他杀死鳌拜,便是先用药迷倒的,否则这小贼又胆小,又怕
鬼,怎杀得了鳌拜?”向韦小宝笑吟吟的道:“表弟,你说是
不是呢?”
吴立身大怒,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打去。刘一舟低头避
开,左足一弹,已站了起来。吴立身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
“碧鸡展翅”,刘一舟闪避弹身,使的是招“金马嘶风”,都是
“沐家拳“招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快,不知不觉间都使
出了本门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众位乔装改扮得好!”
他这一站,手下十几人跟着都跳起身来。那老者喝道:“都拿
下了!一个都不能放走。”
吴立身从怀中抽出短刀,大头向左一摇,砍翻了一名汉
子,向右一摇,又一名汉子咽喉中刀倒地。
那老者双手在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擦,发出滋
滋之声,双笔左点吴立身咽喉,右取徐天川胸口,以一攻二,
身手快捷。徐天川向右一冲,左手向一名大汉眼中抓去。那
大汉后仰急避,手中单刀已被夺去,腰间一痛,自己的刀已
斩入了自己肚子。那边敖彪也已跟人动上了手。刘一舟微一
迟疑,解下软鞭,上前厮杀。对方虽然人多,但只那老者和
吴立身斗了个旗鼓相当,余下众人都武功平平。
韦小宝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甲鱼,其余那些
我也可对付对付。”握匕首在手,便欲冲上。方怡一把拉住,
说道:“咱们赢定了,不用你帮手。”韦小宝心道:“我知道赢
定了,这才上前哪。倘若输定,还不快逃?”
忽听得滋滋连声,那老者已跳在一旁,两枝判官笔互相
磨擦,他手下众人齐往他身后挤去,迅速之极的排成一个方
阵。这些人只几个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余人既不推
拥,亦无碰撞,足见平日习练有素,在这件事上着实花过了
不少功夫。
徐天川和吴立身都吃了一惊,退开几步。敖彪奋勇上前,
突然间方阵中四刀齐出,二斩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得甚是
巧妙,中间二杆枪则架开了他砍去的一刀。敖彪“啊”的一
声叫,肩头中刀。
吴立身急叫:“彪儿后退!”敖彪向后跃开。战局在一瞬
之间,胜负之势突然逆转。
徐天川站在韦小宝和二女之前相护,察看对方这阵法如
何运用。只见那老者右手举起判官笔,高声叫道:“洪教主万
年不老,永享仙福!寿与天齐,寿与天齐!”那十余名汉子一
齐举起兵刃,大呼:“洪教主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声震屋
瓦,状若颠狂。
徐天川心下骇然,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韦小宝听了
“洪教主”三字,蓦地里记起陶红英惧怕已极的神色与言语,
脱口而出:“神龙教!他们是神龙教的!”
那老者脸上变色,说道:“你也知道神龙教的名头!”高
举右手,又呼:“洪教主神通广大。我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无坚不摧,无敌不破。敌人望风披靡,逃之夭夭。”
徐天川等听得他们每念一句,心中就是一凛,但觉这些
人的行为希奇古怪,从所未有,临敌之际,居然大声念起书
来。
韦小宝叫道:“这些人会念咒,别上了他们当!大伙儿上
前杀啊。”
却听那老者和众人越念越快,已不再是那老者念一句,众
人跟一句,而是十余人齐声念诵:“洪教主神通护佑,众弟子
勇气百倍,以一当百,以百当万。洪教主神目如电,烛照四
方。我弟子杀敌护教,洪教主亲加提拔,升任圣职。我教弟
子护教而死,同升天堂!”突然间纵声大呼,疾冲而出。
吴立身、徐天川等挺兵刃相迎,可是这些人在这顷刻之
间,竟然武功大进,钢刀砍来,短枪刺到,都比先前劲力加
了数倍,如痴如狂,兵刃乱砍乱杀。不数合间,敖彪和刘一
舟已被砍倒,跟着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也都给一一打倒。方
怡伤腿,沐剑屏伤臂。韦小宝背心上给戳了一枪,幸好有宝
衣护身,这一枪没戳入体内,但来势太沉,立足不定,俯身
跌倒。过不多时,吴立身和徐天川也先后受伤。那老者接连
出指,点了各人身上要穴。
众汉子齐呼:“洪教主伸通广大,寿与天齐,寿与天齐!”
呼喊完毕,突然一齐坐倒,各人额头汗水有如泉涌,呼呼喘
气,显得疲累不堪。这一战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分胜败,这些
人却如激斗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韦小宝心中连珠价叫苦,寻思:“这些人原来都会妖法,
无怪陶姑姑一提到神龙教,便吓得什么似的,果然是神通广
大。”
那老者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抹
去了额头汗水,在大厅上走来走去,又过了好一会,他手下
众人纷纷站起。
那老者向着徐天川等道:“你们一起跟着我念!听好了,
我念一句,你们跟一句。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
徐天川骂道:“邪魔歪道,装神弄鬼,要老子跟着捣鬼,
做你娘的清秋大梦!”那老者提起判官笔,在他额头一击,冬
的一声,鲜血长流。徐天川骂道:“狗贼,妖人!”
那老者问吴立身道:“你念不念?”吴立身未答先摇头。那
老者提起判官笔,也在他额头一击,再问敖彪时,敖彪骂道:
“你奶奶的寿与狗齐!”那老者大怒,判官笔击下时用力甚重,
敖彪立时晕去。吴立身喝道:“彪儿好汉子!你们这些只会搞
妖法的家伙,他妈的,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
那老者举起判官笔,向刘一舟道:“你念不念?”刘一舟
道:“我……我……我……”那老者道:“你说:洪教主神通
广大,寿与天齐!”刘一舟道:“洪教主……洪教主……”那
老者将判官笔的尖端在他额头轻轻一戳,喝道:“快念!”刘
一舟道:“是,是,洪教主……洪教主寿与天齐!”
那老者哈哈大笑,说道:“毕竟识时务的便宜,你这小子
少受了皮肉之苦。”走到韦小宝面前,喝道:“小鬼头,你跟
着我念。”韦小宝道:“用不着你念。”那老者怒道:“什么?”
举起了判官笔。
韦小宝大声念道:“韦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永享仙
福。韦教主战无不胜,胜无不战,韦教主攻无不克,克无不
攻。韦教主提拔你们大家,大家同升天堂……”他把韦教主
这个“韦”字说得含含糊糊,只是鼻孔中这么一哼,那老者
却哪知他弄鬼,只道他说的是“洪教主”,听他这么一连串的
念了出来,哈哈大笑,赞道:“这小孩儿倒挺乖巧。”
他走到方怡身前,摸了摸她下巴,道:“唔,小妞儿相貌
不错,乖乖跟我念罢。”方怡将头一扭,道:“不念!”那老者
举起判官笔欲待击下,烛光下见到她娇美的面庞,心有不忍,
将笔尖对准了她面颊,大声道:“你念不念?你再说一句‘不
念’,我便在你脸蛋上连划三笔。”方怡倔强不念,但“不
念”二字,却也不敢出口。老者道:“到底念不念?”
韦小宝道:“我代她念罢,包管比她自己念得还要好听。”
那老者道:“谁要你代?”提起判官笔,在方怡肩头一击。
方怡痛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忽有一人笑道:“章三爷,这妞儿倘若不念,咱们便剥她
衣衫。”余人齐叫:“妙极,妙极!这主意不错。”
刘一舟忽道:“你们干么欺侮这姑娘?你们要找的那小太
监,我就知道在哪里。”那老者忙问:“你知道?在哪里?快
说,快说!”刘一舟道:“你答应不再难为这姑娘,我便跟你
说,否则你就杀了我,也是不说。”方怡尖声道:“师哥,不
用你管我。”那老者笑道:“好,我答应你不难为这姑娘。”刘
一舟道:“你说话可要算数。”那老者道:“我姓章的说过了话,
自然算数。那小太监,就是擒杀鳌拜、皇帝十分宠幸的小桂
子,你当真知道他在哪里?”
刘一舟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老者跳起身来,指着韦小宝,道:“就……就……是他?”
脸上一副惊喜交集之色。
方怡道:“凭他这样个孩子,怎杀得了鳌拜,你莫听他胡
说八道。”
刘一舟道:“是啊,若不是使蒙汗药,怎杀得了满洲第一
勇士鳌拜?”
那老者将信将疑,问韦小宝道:“鳌拜是不是你杀的?”韦
小宝道:“是我杀的,便怎样?不是我杀的,又怎样?”那老
者骂道:“你奶奶的,我瞧你这小鬼头就是有点儿邪门。身上
搜一搜再说。”
当下便有两名汉子过来,解开韦小宝背上的包袱,将其
中物事一件件放在桌上。
那老者见到珠翠金玉诸种宝物,说道:“这当然是皇宫里
的物事,咦……这是什么?”拿起一叠厚厚的银票,见每张不
是五百两,便是一千两,总共不下数十万两,不由得呆了,道:
“果然不错,果然不错,你……你便是小桂子。带他到那边厢
房去细细查问。”
方怡急道:“你们……你们别难为他。”沐剑屏哇的一声,
哭了出来。
一名汉子抓住韦小宝后领,两人捧起了桌上诸种物事,另
一人持烛台前导,走进后院东边厢房。那老者挥手道:“你们
都出去!”四名汉子出房,带上了房门。
那老者喜形于色,不住搓手,在房中走来走去,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桂子公公,今日跟你
在这里相会,当真是三生有幸。”
韦小宝笑道:“在下跟你老爷子在这里相会,那是六生有
幸,九生有幸。”他想东西都给他搜了出来,抵赖再也无用,
只好随机应变,且看混不混得过去。
那老者一怔,说道:“什么六生有幸,九生有幸?桂公公,
你大驾这是去五台山清凉寺罢?”
韦小宝不由得一惊:“老王八什么都知道了,那可不容易
对付。”笑吟吟的道:“尊驾武功既高,念咒的本事又胜过了
茅山道士。你们神龙教名扬天下,果然有些道理。在下闻名
已久,今日亲眼目睹,佩服之至。”随口把话头岔开,不去理
会他的问话。
那老者问道:“神龙教的名头,你从哪里听来的?”
韦小宝信口开河:“我是从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那
里听来的。他奉了父亲之命,到北京朝贡,他手下有个好汉,
名叫杨溢之,又有许多辽东金顶门的高手。他们商量着要去
剿灭神龙教,说道神龙教有位洪教主,神通广大,手下能人
极多。他教下有人在镶蓝旗旗主那里办事,得了一部《四十
二章经》,那可厉害得很了。”他精通说谎的诀窍,知道不用
句句都是假,九句真话中夹一句假话,骗人就容易得多。
那老者越听越奇,吴应熊、杨溢之这两人的名头,他是
听见过的。他教中一位重要人物在镶蓝旗旗主手下任职,那
是教中的机密大事,他自己也是直到一个多月之前,才在无
意之间得知,隐隐约约又曾听到过《四十二章经》这么一部
经书,但其中底细,却全然不晓,忙问:“平西王府跟我们神
龙教无怨无仇,干么要来惹事生非?说到‘剿灭’两字,当
真是不知死活了。”
韦小宝道:“吴应熊他们说,平西王府跟神龙教自然无怨
无仇,说到洪教主的本事,大家还是很佩服的。不过神龙教
既然得了《四十二章经》,这是至宝奇书,却非夺不可。贵教
不是还有个胖胖的女子,叫做柳燕柳大姐的,到了皇宫中吗?”
那老者奇道:“咦,你怎么又知道了?”
韦小宝口中胡说八道,只要跟神龙教拉得上半点关系的,
就都说了出来,心中却是飞快转着念头,说道:“这位柳大姐,
跟我交情可挺不错。有一次她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杀她,幸
亏我出力相救,将她藏在床底下。太后在宫里到处找不到她。
这位胖大姐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劝我加入神龙教,说道洪教
主喜欢我这种小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大的好处给我。”
那老者“嗯”了一声,益发信了,又问:“太后为什么要
杀柳燕?她们……她们不是很好的么?”
韦小宝道:“是啊,她们俩本来是师姊师妹。太后为什么
要杀柳大姐呢?柳大姐说,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跟我说
了,我答应过她决不泄漏的,所以这件事不能跟你说了。总
而言之,太后的慈宁宫中,最近来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
这人头顶是秃的……”
那老者脱口而出:“邓炳春?邓大哥入宫之事,你也知道
了?”
韦小宝原不知那假宫女叫做邓炳春,但脸上神色,却满
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章三爷,这件事
可机密得很,你千万不能在人前泄漏了,否则大祸临头,你
跟我说倒不要紧,如有第三人在此,就算是你最亲信的手下
人,你也万万说不得。要是机关败露,洪教主一生气,只怕
连你也要担个大大的不是。”
他在皇宫中住得久了,知道泄漏机密乃是朝廷和宫中的
大忌,重则抄家杀头,轻则永无进身的机会,因此人人都是
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显得高深莫测,表面上却又装得本人
甚么都知道,不过不便跟你说而已。他将这番伎俩用在那姓
章老者身上,果然立竿见影,当场见效。江湖上帮会教派之
中,上级统御部属,所用方法与朝廷亦无二致,所分别者只
不过在精粗隐显。
这几句话只听得那老者暗暗惊惧,心想:“我怎地如此粗
心,竟将这种事也对这小孩说了?这小孩可留他不得,大事
一了,非杀了灭口不可。”不由得神色尴尬,勉强笑了笑,问
道:“你跟我们邓师兄说了些什么?”
韦小宝道:“我跟邓师兄的说话,还有他要我去禀告洪教
主的话,日后见到教主之时,我自然详细禀明。”
那老者道:“是,是!”给他这么装腔作势的一吓,可真
不知眼前这小孩是什么来头,当下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
你去五台山,自然是去跟瑞栋瑞副总管相会了?”
韦小宝心想:“他知道我去五台山,又知道瑞栋的事,这
个讯息,定是从老婊子那里传出的。老婊子叫那秃头假宫女
作师兄,这秃头是神龙教的重要人物,原来老婊子跟神龙教
勾勾搭搭。老子落在他们手中,当真是九死一生,十八死半
生。”脸上假作惊异,道:“咦,章三爷,你消息倒真灵通,连
瑞副总管的事也知道。”
那老者微笑道:“比瑞副总管来头大上万倍之人,我也知
道。”韦小宝心下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老婊子什么事都
说了出来,除了顺治皇帝,还有哪一个比瑞栋的来头大上万
倍?”那老者道:“小兄弟,你什么也不用瞒我。你上五台山
去,是奉命差遣呢,还是自己去的?”
韦小宝道:“我在宫里当太监,若不是奉命差遣,怎敢擅
自离京?难道嫌命长么?”那老者道:“如此说来,是皇上差
你去的了?”韦小宝神色大为惊奇,道:“皇上?你说是皇上?
哈哈,这一下你消息可不灵了。皇上怎么知道五台山的事?”
那老者道:“不是皇上,又是谁派你去的?”韦小宝道:“你倒
猜猜看。”那老者道:“莫非是太后?”
韦小宝笑道:“章三爷果然了得,一猜便着。宫中知道五
台山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鬼。”那老者道:“两个人,
一个鬼?”韦小宝道:“正是。两个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
在下。那个鬼,便是海大富海老公了。他是给太后用‘化骨
绵掌’杀死的。”
那老者脸上肌肉跳了几跳,道:“化骨绵掌,化骨绵掌。
原来是太后差你去的,太后差你去干什么?”韦小宝微微一笑,
道:“太后跟你是自己人,你不妨问她老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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