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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42 金庸(现代)
是汉人,哪一个不可做皇帝?沐小公爷、柳老爷子何尝不可?
台湾的郑王爷,陈总舵主自己,也不见得不可以啊。大明太
祖皇帝赶走蒙古皇帝,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来做皇帝,
自己身登大宝,人人心悦诚服。”
他这番话人人闻所未闻,无不脸上变色。
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厉声道:“你这几句话当真大
逆不道。咱们都是大明遗民,孤臣孽子,只求兴复明朝,岂
可存这等狼子野心?”
李西华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柳老爷子,晚辈有一
事不明,却要请教。那便是适才提及过的。大宋末年,蒙古
鞑子占了我汉人的花花江山,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赶走
鞑子,为什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柳大洪哼了一声,道:
“赵氏子孙气数已尽,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战得来,自然不会
拱手转给赵氏?何况赵氏子孙于赶走鞑子一事无尺寸之功,就
算太祖皇帝肯送,天下百姓和诸将士卒也必不服。”
李西华道:“这就是了。将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功劳,此刻
谁也不知。倘若功劳大,人人推戴,这皇位旁人决计抢不去;
如果也无尺寸之功,就算登上了龙庭,只怕也坐不稳。柳老
爷子,反清大业千头万绪,有的当急,有的可缓。杀吴三桂
为急,立新皇帝可缓。”
柳大洪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喃喃道:“什么可急可缓?
我看一切都急,恨不得一古脑儿全都办妥了才好。”
李西华道:“杀吴三桂当急者,因吴贼年岁已高,若不早
杀,给他寿终正寝,岂不成为天下仁人义士的终身大恨?至
于奉立新君,那是赶走鞑子之后的事,咱们只愁打不垮鞑子,
至于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总是找得到的。”
陈近南听他侃侃说来,入情入理,甚是佩服,说道:“李
兄之言有理,但不知如何诛杀吴三桂那奸贼,要听李兄宏论。”
李西华道:“不敢当,晚辈正要向各位领教。”沐剑声道:“陈
总舵主有何高见?”陈近南道:“依在下之见,吴贼作孽太大,
单是杀他一人,可万万抵不了罪,总须搞得他身败名裂,满
门老幼,杀得寸草不存,连一切跟随他为非作歹的兵将部属,
也都一网打尽,方消了我大汉千千万万百姓心头之恨。”
柳大洪拍桌大叫:“对极,对极!陈总舵主的话,可说到
了我心坎儿里去。老弟,我听了你这话,心痒难搔,你有什
么妙计,能杀得吴贼合府满门,鸡犬不留?”一把抓住陈近南
手臂,不住摇动,道:“快说,快说!”
陈近南微笑道:“这是大伙儿的盼望,在下哪有什么奇谋
妙策,能如此对付吴三桂。”
柳大洪“哦”的一声,放脱了陈近南的手腋,失望之情,
见于颜色。
陈近南伸出手掌,向沐剑声道:“小公爷,咱们还有两记
没击。”
沐剑声道:“正是!”伸手和他轻轻击了两掌。
陈近南转头向李西华道:“李兄,咱们也来击三掌如何?”
说着伸出了手掌。
李西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道:“陈总舵主要是诛杀了
吴贼,李某自当恭奉天地会号令,不敢有违。李某倘若侥幸,
得能手刃这神奸巨恶,只求陈总舵主肯赏脸,与李某义结金
兰,让在下奉你为兄,除此之外,不敢复有他求。”
陈近南笑道:“李贤弟,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好,大丈
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韦小宝在一旁瞧着群雄慷慨的神情,忍不住百脉贲张,恨
不得自己年纪立刻大了,武功立刻高了,也如这位李西华一
般,在众位英雄之前,大出风头。听得师父说到“大丈夫一
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禁喃喃自语:“驷马难追,驷马难追。”
心想:“他妈的,驷马是匹什么马?跑得这样快?”
陈近南吩咐属下摆起筵席,和群雄饮宴。席间李西华谈
笑风生,见闻甚博,但始终不露自己的门派家数,出身来历。
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李西华见韦小宝年纪幼小,
居然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禁大是诧异,待知他是陈近
南的徒弟,心道:“原来如此。”他喝了几杯酒,先行告辞。
陈近南送到门边,在他身边低声道:“李贤弟,适才愚兄
不知你是友是敌,多有得罪,抓住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这
劲力两个时辰之后便发作。你不可丝毫运劲化解,在泥地掘
个洞穴,全身埋在其中,只露出口鼻呼吸,每日埋四个时辰,
共须掩埋七天,便无后患。”
李西华一惊,大声道:“我已中了你的‘凝血神抓’?”
陈近南道:“贤弟勿须惊恐,依此法化解,绝无大患。愚
兄鲁莽得罪,贤弟勿怪。”
李西华脸上惊惶之色随即隐去,笑道:“那是小弟自作自
受。”叹了口气,道:“今日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躬身
行礼,飘然而去。
柳大洪道:“陈总舵主,你在他身上施了‘凝血神抓’?听
说中此神抓之人,三天后全身血液慢慢凝结,变成了浆糊一
般,无药可治,到底是否如此?”陈近南道:“这功夫太过阴
毒,小弟素来不敢轻施,只是见他武功厉害,又窃听了我们
的机密,不明他是何居心,才暗算了他。这可不是光明磊落
的行径,说来惭愧。”沐剑声道:“此人若是鞑子鹰犬,或是
吴三桂的部属,陈总舵主如不将他制住,咱们的机密泄露出
去,为祸不小。陈总舵主一举手间便已制敌,令对方受损而
不自知,这等神功,令人好生佩服。”
陈近南又为白寒松之死向白寒枫深致歉意。白寒枫道:
“陈总舵主,此事休得再提。先兄人死不能复生,韦香主教了
吴师叔他们三人,在下好生感激。”
沐剑声心中挂念着妹子下落,但听天地会群雄不提,也
不便多问,以免显得有怀疑对方之意。又饮了几巡酒,沐剑
声等起身告辞。韦小宝道:“小公爷,你们最好搬一搬家,早
晚鞑子便会派兵来跟你们捣乱。虽然你们不怕,但鞑子兵越
来越多,一时之间,恐怕也杀不了这许多。”柳大洪哈哈大笑,
说道:“小兄弟说得好,多谢你关照,我们马上搬家便是。”沐
剑声道:“陈总舵主,韦香主,众位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
流,后会有期。”
沐王府众人辞出后,陈近南道:“小宝,跟我来,我瞧瞧
你这几个月来,功夫进境怎样了。”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脸
上登时变色,应道:“是,是。”跟着师父走进东边一间厢房,
说道:“师父,皇帝派我查问宫中刺客的下落,弟子可得赶着
回报。”
陈近南道:“什么刺客下落?”他昨晚刚到,于宫中有刺
客之事,只约略听说。
韦小宝便将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意图嫁祸于吴三桂等
情说了。
陈近南吁了口气,道:“有这等事?”他虽多历风浪,但
得悉此事也是颇为震动,说道:“沐家这些朋友胆气粗豪,竟
然大举入宫。我还道他们三数人去行刺皇帝,因而被擒,原
来还是为了对付吴三桂这奸贼。你救了吴立身他们三人,再
回宫去,不怕危险吗?”
韦小宝要逞英雄,自然不说释放刺客是奉了皇帝命令,回
宫去绝无危险,吹牛道:“弟子已拉了几个替死鬼,将事情推
在他们头上,看来一时三刻,未必会疑心到弟子身上。师父
叫我在宫里刺探消息,倘若为了救沐王府的三人,从此不能
回宫,岂不误了师父大事?”
陈近南甚喜,说道:“对,咱们已跟沐剑声三击掌立誓,
按理说,沐王府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决不能是天地会的对
手。我跟他们立这个约,一来免得争执唐、桂正统,伤了两
家和气,鞑子未灭,我们汉人的豪杰先行自相残杀起来,大
事如何可成?二来如能将沐王府收归本会,也大大增强我天
地会的力量。原来他们竟敢入宫大闹,足见为了搞倒吴贼,无
所不用其极。咱们也须尽力以赴,否则给他们抢了先,天地
会须奉沐王府的号令,大伙儿岂不脸上无光?”
韦小宝道:“是啊,沐小公爷有什么本事,只不过仗着有
个好爸爸,如果我投胎在他娘肚皮里,一样的是个沐小公爷。
像师父这样大英雄大豪杰,倘若不得不听命于他,可把我气
也气死了。”
陈近南一生之中,不知听过了多少恭维谄谀的言语,但
这几句话出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觉得甚是真诚可喜,不
由得微微一笑。他可不知韦小宝本性原已十分机伶,而妓院
与皇宫两处,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韦小宝浸身
于这两地之中,其机巧狡狯早已远胜于寻常大人。陈近南在
天地会中,日常相处的均是肝胆相照的豪杰汉子,哪想得到
这个小弟子言不由衷,十句话中恐怕有五六句就靠不住。他
拍拍韦小宝肩头,微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你怎知沐家小
公爷没什么本事?”
韦小宝道:“他派人去皇宫行刺,徒然送了许多手下人的
性命,对吴三桂却丝毫无损,那便是没本事,可说是大大的
笨蛋。”陈近南道:“你怎知对吴三桂丝毫无损?”韦小宝道:
“这沐家小公爷用的计策是极笨的。他叫进宫行刺之人,所穿
内衣上缝了‘平西王府’的字,所用兵刃上又刻了‘平西王
府’或‘大明山海关总兵府’的字。鞑子又不是笨蛋,自然
会想到,如果真是吴三桂的手下,为什么会用刻上了字的兵
器?”
陈近南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
韦小宝又道:“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正在北京,带了大批
珠宝财物向皇帝进贡。吴三桂真要行刺皇帝,不会在这时候。
再说,他行刺皇帝干什么?只不过是想起兵造反,自己做皇
帝。他一起兵,鞑子立刻抓住他儿子杀了,他为什么好端端
的派儿子来北京送死?”
陈近南又点头道:“不错。”
其实韦小宝虽然机警,毕竟年纪尚幼,于军国大事、人
情世故所知极为有限,这几条理由,他是半条也想不出的,恰
好康熙曾经跟他说过,便在师父面前装作是自己见到的事理。
陈近南一听之下,觉得这徒儿见事明白,天地会中武功
好手不少,头脑如此清楚之人却没几个。当初他让这孩子任
青木堂香主,只为了免得青木堂中两派纷争,先应了众人誓
言,慢慢再选立贤能,韦小宝既是自己弟子,届时命他退位
让贤便是。这时听了他这番话,暗想:“这孩子有胆有识,此
刻已颇为了不起,再磨练得几年,便当真做青木堂香主,也
未必便输了给其余九位香主。”问道:“鞑子已知道了没有?”
韦小宝道:“此刻还不大明白,不过皇帝好像已起疑心。
他今早召集了侍卫,叫他们演习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有个
侍卫演了这几招,大家在纷纷议论。弟子在旁瞧着,记得了
两招。”当下将“高山流水”、“横扫千军”这两招使了出来。
陈近南叹道:“沐王府果然没有人才。这明明是沐家拳,
清宫侍卫中好手不少,哪有认不出来的?”韦小宝道:“弟子
曾见风际中风大哥与玄贞道长演过,料想鞑子侍卫们会认得
出。只怕鞑子要搜查拿人。因此刚才劝沐家小公爷早些出城
躲避。”
陈近南道:“很是,很是!你现下便回宫去打听,明日再
来,我再传你武功。”
韦小宝听得师父暂不查考自己武功,心中大喜,急忙行
礼告辞,心想:“今晚临急抱佛脚,请小郡主将师父那本武功
秘诀上的话读来听听,好歹记得一些,明儿师父问起,多少
有点儿东西交代。师父只能怪我练得不对,可不能怪我贪懒
不用功。谁要他没时候教我呢?他要怪,只能怪自己。”
韦小宝回到宫里上书房,康熙正在批阅奏章,一见到他,
便放下了笔,问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韦小宝道:“皇
上料事如神,半点儿不错,造反的主儿,果然是云南沐家的。”
康熙喜道:“当真如此?那好极了。瞧多隆的脸色,他现下还
不肯信呢?你探到了什么?”韦小宝道:“这三名被擒的刺客,
本来一口咬定是吴三桂的部属,多总管将他们打得死去活来,
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改口。”康熙道:“多隆武功不错,却是个
莽夫。”
韦小宝道:“奴才奉了皇上圣旨,用蒙汗药将看守的侍卫
迷倒,刚好皇太后派了四名太监来,说要立时动手将刺客处
死。奴才大胆,就依照皇上安排下的计策,当着刺客之面,将
四名太监杀了,将刺客领出宫去。这三个反贼果然半点也没
起疑。”
康熙微笑道:“刚才多隆来报,说道太后手下的一名太监
头儿放走了刺客,我正奇怪,原来是你做的手脚。”
韦小宝道:“皇上可不能跟太后说,否则奴才小命不保。
太后已骂过我一顿,说奴才只对皇上尽忠,不对太后尽忠。其
实太后和皇上又分什么了?再说,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终
究只有皇上的圣旨才算得数。太后没问过皇上,就下旨将刺
客杀了,于道理也不大合。”
康熙不去理他的挑拨离间,说道:“我自不会跟太后说。
那三名刺客后来怎样?”
韦小宝道:“我领他们出得宫去,他们三人自行告诉了我
真姓名。原来那老的叫作‘摇头狮子’吴立身,两名小的,一
个叫敖彪,一个叫刘一舟。他们向我千恩万谢,终于给奴才
骗倒,带我去见他们主人。果然不出皇上所料,暗中主持的
是个年轻人,这些反贼叫他作小公爷,真姓名叫做沐剑声,是
沐天波的儿子。他手下有个武功极高的老头儿,叫什么‘铁
背苍龙’柳大洪,还有‘圣手居士’苏冈哪,白氏双侠中的
白二侠白寒枫等等一干人。分别住在杨柳胡同和西坑子胡同
两处。”
康熙道:“你都见到了?”韦小宝道:“都见到了。他们说,
天下老百姓都道,皇上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圣明无比,是几
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他们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加害皇
上。前晚所以进宫来胡闹,完全是想陷害吴三桂,以报复他
害死沐天波的大仇。”
这几句马屁拍得不免过了分,康熙亲政未久,天下百姓
不会便已歌功颂德,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听说百
姓颂扬自己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不由得大悦,微笑道:
“我也没行过什么惠民的仁政,‘圣明无比’云云,是你杜撰
出来的罢?”
韦小宝道:“不,不!是他们亲口说的。大家都说鳌拜这
大奸臣残害良民,老百姓们恨他恨到了骨头里。皇上一上来
就把他杀了,那是大大的好事。他们恭维你是什么鸟生,又
是什么鱼汤。奴才也不大懂,想来总是好话,听着可开心得
紧。”
康熙一怔,随即明白,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尧舜禹汤,
他妈的,什么鸟生鱼汤!”他想尧舜禹汤的恭维,韦小宝决计
不会捏造出,自不会假。哪知道说书先生说《英烈传》之时,
曾说群臣不断颂扬朱元璋是尧舜禹汤,韦小宝听得熟了,虽
不明其意,却知“鸟生鱼汤”乃是专拍皇帝马屁的好话,朱
元璋每次听了,都是“龙颜大悦”。
韦小宝这时将这句话用在小皇帝身上,果然见康熙也是
“龙颜大悦”,笑得极是欢畅,知道这马屁拍对了,问道:“皇
上,‘鸟生鱼汤’到底是什么东西?”康熙笑道:“还在鸟生鱼
汤?你这家伙可真没半点学问。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四位有道
明君,大圣大智,有仁德于天下的好皇帝。”韦小宝道:“怪
不得,怪不得!这些反贼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白事理。”
康熙道:“虽是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就此逃走,快传多隆
来。”
韦小宝应了,出去将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传进上书房来。康
熙吩咐多隆:“反贼果然是云南沐家的人,你带领侍卫,立刻
便去擒拿。小桂子,反贼一伙有些什么脚色,你跟多总管说
说。”韦小宝当下将沐剑声、柳大洪等人的姓名说了。
多隆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铁背苍龙’在暗中主持,
这批贼子来头可是不小。那‘摇头狮子’吴立身,奴才也听
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在宫里关了他一日一夜,却查不到他的
底细。奴才倘若聪明一点儿,见到他老是摇头,早该就想到
了。如不是圣上明断,我们侍卫房里的人,都认定是吴三桂
派的人。”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就怕他们这时早已走了,这
一次未必拿得到。”顿了一顿,又道:“既然知道了正主儿,就
算这次拿不到,也没什么大碍。就怕咱们蒙在鼓里,上了人
家的当还不知道。”多隆道:“是,是。奴才们胡涂,幸好主
子英明,否则可不得了。”磕头告退,立刻点人去拿。
康熙道:“小桂子,我去慈宁宫请安,你跟我来。”韦小
宝应道:“是!”想到要见太后,不由得胆战心惊。康熙道:
“你愁眉苦脸干什么?我带你去见太后,正为的是要保住你头
上这颗脑袋。”韦小宝应道:“是,是!”
到了慈宁宫,康熙向太后请了安,禀明刺客来历,说道
是自己派小桂子故意放走刺客,终于查明了真相。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小桂子,你可能干得很哪!”
韦小宝跪下又再磕头,道:“那是皇上料事如神,一切早
都算定了,奴才不过奉皇上差遣办事而已。奴才所干的事,从
头至尾全是皇上吩咐的,奴才自己可没拿半点主意。”
太后向他望了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顽皮胡闹,可
不是皇上吩咐办的罢!小孩子家出得宫去,一定到处去玩耍
了,可到天桥看把戏没有?买了冰糖葫芦吃没有?”
韦小宝想到在天桥见到官差捉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料
来定是太后所遣,她怕那人将消息传去五台山告知瑞栋,便
不分青红皂白,将天桥一带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抓了,自
然不分青红皂白,尽数砍了,念及她手段的毒辣,忍不住打
了个寒噤,说道:“是,是!”
太后微笑道:“我问你哪,你买了冰糖葫芦来吃没有?”
韦小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在街上听人说道,这几日
天桥不大平静,九门提督府派人将贩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捉
了去,说道里面有不少歹人。因此本来卖冰糖葫芦的,现下
都改了行,有的卖凉糕儿,有的卖花生,还有改行卖酸枣、卖
甜饼的,这些人奴才见得多了,有些脸孔很熟,他们都说不
卖冰糖葫芦啦。还有一个真是好笑,说要到什么五台山、六
台山去,贩些和尚们吃的素馒头来卖。”
太后竖眉大怒,自然明白韦小宝这番话的用意,那是说
这个传讯之人没给抓着,以后也别想抓他得到,随即微微冷
笑,说道:“很好,你很好,很能干。皇帝,我想要他在我身
边办事,你瞧怎么样?”
康熙这些日来差遣韦小宝办事,甚是得力,倚同左右手
一般,这次亲来慈宁宫,便是要向太后解释,韦小宝杀了太
后所遣的四名太监,是奉自己之命,请太后不要怪责于他,突
然听得太后要人,不由得一怔。他事母甚孝,太后虽不是他
亲生母亲,但他自幼由太后抚养长大,实和亲母无异,自是
不敢违拗,微笑道:“小桂子,太后抬举你,还不赶快谢恩?”
韦小宝听得太后向皇帝要人,已然吓得魂飞天外,一时
心下胡涂,只想拔脚飞奔,就此逃出皇宫,再也不回来了,听
得康熙这么说,忙应道:“是,是!”连连磕头,说道:“多谢
太后恩典,皇上恩典。”
太后冷笑道:“怎么啦?你只愿服侍皇上,不愿服侍我,
是不是?”韦小宝道:“服侍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奴才一样
的忠心耿耿,尽力办事。”太后道:“那就好了。御膳房的差
使,你也不用当了,专门在慈宁宫便是。”韦小宝道:“是,多
谢太后恩典。”
康熙见太后要了韦小宝,怏怏不乐,说了几句闲话,便
辞了出来。韦小宝跟着出去。太后道:“小桂子,你留着,让
旁人跟皇上回去。我有件事交给你办。”
韦小宝道:“是!”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心
想:“你这一去,我可就糟了,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着你。”忍
不住便想大哭。
太后慢慢喝茶,目不转睛的打量韦小宝,只看得他心中
发毛,过了良久,问道:“那到五台山去贩卖素馒头的,什么
时候再回北京?”韦小宝道:“奴才不知道。”太后道:“你什
么时候再去会他?”韦小宝随口胡诌:“奴才跟他约好,一个
月后相会,不过不是在天桥了。”太后道:“在什么地方?”韦
小宝道:“他说到那时候,他自会设法通知奴才。”
太后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在慈宁宫里,等他的讯息好
了。”
双掌轻轻一拍,内室走了一名宫女出来。
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体态极肥,脚步却甚轻盈,
脸如满月,眼小嘴大,笑嘻嘻的向太后弯腰请安。
太后道:“这个小太监名叫小桂子,又大胆又胡闹,我倒
很喜欢他。”那宫女微笑道:“是,这个小兄弟果然挺灵巧的。
小兄弟,我名叫柳燕,你叫我姊姊好啦。”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你是肥猪!”笑道:“是,柳燕姊
姊,你这名字叫得真好,身材好似杨柳,走路轻快,就像一
只小燕儿。”在太后跟前,旁的宫女太监哪敢说半句这等轻佻
言语,但韦小宝明知无幸,这种话说了是这样,不说也是这
样,那么不说也是白饶。
柳燕嘻嘻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这张嘴可也真甜。”
太后道:“他嘴儿甜,脚下也快。柳燕,你说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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