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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161 金庸(现代)
韦小宝道:“所以啊。皇帝是好的,天地会众兄弟也是好
的。皇帝要我去灭了天地会,我决计不干。天地会众兄弟要
我去行刺皇帝,我也决计不干。结果两边都怪我,兄弟左思
右想,决计要告老还乡了。”
顾炎武道:“韦香主,我们这次来,不是要你行刺皇帝。”
韦小宝喜道:“那好得很,只要不是行刺皇帝,别的事情兄弟
义不容辞。不知四位老先生、两位小先生有甚么吩咐?”
顾炎武推开船窗,向外眺望,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回
过头来,说道:“我们来劝韦香主自己做皇帝!”
乒乓一声,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他
大吃一惊,说道:“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查继佐道:“决不是开玩笑。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都
觉大明气数已尽,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实在是前明的
历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恨。可是鞑子占了我
们汉家江山,要天下汉人剃头结辫,改服夷狄衣冠,这口气
总是咽不下去。韦香主手绾兵符,又得鞑子皇帝信任,只要
高举义旗,自立为帝,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
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连连摇手,道:“我……我没这个
福份,也做不来皇帝。”
顾炎武道:“韦香主为人仗义,福泽更是深厚之极。环顾
天下,若不是你来做皇帝,汉人之中更没第二个有这福气了。”
吕留良道:“我们汉人比满洲人多出百倍,一百人打他们
一个,哪有不胜之理?当日吴三桂起事,只因他是断送大明
江山的大汉奸,天下汉人个个对他切齿痛恨,这才不能成功。
韦香主天与人归,最近平了罗刹,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声
望之隆,如日中天。只要韦香主一点头,我们便去联络江湖
好汉,共图大事。”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劝他
做皇帝,呆了半晌,才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只
是骂人赌钱,做了将军大官,别人心里已然不服,那里还能
做皇帝?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气的。我的八字不对,算
命先生算过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吕毅中听他胡说八道,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查继佐道:“韦香主的八字是甚么?我们去找一个高明的
算命先生推算推算。”他知道韦小宝无甚知识,要晓以大义,
他只讲小义,不讲大义:要喻以大势,他也只明小势,不明
大势。但如买通一个算命先生,说他是真命天子,命中要坐
龙庭,说不定他反而信了。
哪知韦小宝道:“我的时辰八字,只有我娘知道,到了扬
州,我这就问去。”
众人知他言不由衷,只是推托。
吕留良道:“凡英雄豪杰,多不拘细行。汉高祖豁达大度,
比韦香主更加随便得多。”他心中是说:“你是小流氓出身,那
也不要紧。汉高祖是大流氓出身,他骂人赌钱,比你还要胡
闹,可是终于成了汉朝的开国之王。”
韦小宝只是摇手,说道:“大家是好朋友,我跟你们说老
实话。”一面说,一面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道:“我这吃饭家
伙,还想留下来吃他妈的几十年饭。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
眼睛,要用来看戏看美女,生了一对耳朵,要用来听说书、听
曲子。我如想做皇帝,这家伙多半保不住,这一给砍下来,甚
么都是一塌胡涂了。再说,做皇帝也没甚么开心。台湾打一
阵大风,他要发愁;云南有人造反,他又要伤脑筋。做皇帝
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我是万万不干的。”
顾炎武等面面相觑,心想这话本也不错,他既胸无大志,
又不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如何说得他动,实是一件难事。
过了半晌,顾炎武道:“这件大事,一时之间自也不易拿
定主意……”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蹄声隐隐,有数十骑马沿着西边河
岸自北而来,夜深人静,听来加倍清晰。
黄黎洲道:“深夜之中,怎么有大队人马?”吕留良道:
“是巡夜的官兵?”查继佐摇头道:“不会。官兵巡夜都是慢吞
吞的,哪会如此快马奔驰。莫非是江湖豪客?”
说话之间,只听得东边岸上也有数十骑马奔来。运河河
面不宽,两岸驰马,在河上船中都听得清清楚楚。后面一艘
船上的船夫奉命起篙,将船撑近。苏荃和双儿跃上船头。苏
荃说道:“相公,来人只怕不怀好意,大伙儿都在一起罢。”
韦小宝道:“好!顾先生他们都是老先生,看来不像是好
色之徒。大家都进来罢,给他们瞧瞧也不要紧的。”
顾炎武等心中都道:“胡说八道!”均觉不便和韦小宝的
内眷相见,都走到了后梢。公主、阿珂等七个夫人抱了儿女,
入了前舱。
只听得东岸西岸两边河堤上响起嘘溜溜的竹哨之声,此
应彼和。韦小宝喜道:“是天地会的哨子。”两岸数十匹马驰
到官船之侧,西岸有人长声叫道:“韦小宝出来!”
韦小宝低声骂道:“他妈的,这般没上没下的,韦香主也
不叫一声。”正要走向船头,苏荃一把拉住,道:“且慢,待
我问问清楚。”走到船舱口,问道:“那一路英雄好汉要找韦
相公?”向两岸望去,见马上乘客都是青布包头,手执兵刃。
西岸为首一人道:“我们是天地会的。”苏荃低声道:“天
地会见面的切口怎么说?”韦小宝走到舱口,朗声说道:“五
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马上那人说道:“这是天地会的旧诗。自从韦小宝叛会降
敌,害师求荣,会里的切口尽数改了。”韦小宝惊道:“你是
谁?怎地说这等话?”那人道:“你便是韦小宝么?”韦小宝料
想抵赖不得,便道:“我是韦小宝。”那人道:“便跟你说了也
不打紧。我是天地会宏化堂座下,姓舒。”韦小宝道:“原来
是舒大哥,这中间实有许多误会。贵堂李香主是在附近吗?”
那姓舒的恨恨的道:“你罪恶滔天,李香主给你活活气死了。”
西岸众人大声叫道:“韦小宝叛会降敌,害师求荣,舒大
哥不必跟他多说。今日咱们把他碎尸万段,替陈总舵主和李
香主报仇。”东岸众人一听,跟着也大声呼喊。
突然间呼的一声,有人掷了一块飞蝗石过来。韦小宝急
忙缩入船舱,暗暗叫苦,心想:“原来宏化堂李香主死了,这
些兄弟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动蛮,那便如何是好?”只听得船篷
上辟辟拍拍之声大作,两边暗器不住打到。总算官船停在运
河中心,相距两岸均远,有些暗器打入了河中,就是打到了
船篷上的,力道也已甚弱。
韦小宝道:“这是‘草船借箭’,我……我是鲁肃,只有
吓得发抖的份儿。有那一个诸葛……诸葛亮,快……快想个
计策。”
顾炎武等人和船夫都在船梢,见暗器纷纷射到,都躲入
了船舱。突然间火光闪动,几枝火箭射上了船篷,船篷登时
着火焚烧。
韦小宝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火烧韦小宝。”
苏荃大声叫道:“顾炎武先生便在这里,你们不得无礼。”
她想顾炎武在江湖上声望甚隆,料想天地会人众不敢得罪了
他。可是两岸人声嘈杂,她的叫声都给淹没了。
韦小宝道:“众位娘子,咱们一起来叫‘顾炎武先生在这
里!’一、二、三!”
七个夫人跟着韦小宝齐声大叫:“顾炎武先生在这里!”
叫到第三遍,岸上人声慢慢静了下来,暗器也即停发。那
姓舒的纵声问道:“顾炎武先生在船里吗?”
顾炎武站到船头,拱手道:“兄弟顾炎武在此。”
那姓舒的“啊哟”一声,忙发令道:“会水的兄弟快跳下
河去,拖船近岸。”只听得扑通、扑通之声不绝,十余名会众
跳入运河,将官船又推又拉的移到西岸。这时船上火势已烧
得甚旺。双儿拉着韦小宝抢先跳上岸去,余人纷纷上岸。天
地会会众手执兵刃,四下围住。
那姓舒的向顾炎武抱拳躬身,说道:“在下天地会宏化堂
舒化龙,拜见顾先生。”顾炎武拱手还礼。会众中一名老者躬
身道:“当年河间府杀龟大会,天下英雄推举顾先生为总军师,
在下曾见过顾先生一面。众兄弟可鲁莽了,还请恕罪。”
韦小宝笑道:“你们做事本来太也鲁莽。”那老者厉声道:
“我是跟顾先生说,谁跟你这小汉奸说话?”一伸手,便往韦
小宝胸口抓去。苏荃左手一格,反手擒拿,已扭住了他手腕,
借势一推,那老者站立不定,向外直摔出去。两名天地会的
会众急忙抢上扶住。
顾炎武叫道:“大家有话好说,别动武,别动武!”
这时官船舱内也已着火,火光照得岸上众人面目俱都清
清楚楚。苏荃心想自己和双儿武功高强,要护丈夫突围当非
难事,天地会会众要对付的只是韦小宝一人,只须他能脱身,
这些江湖汉子不会去为难妇女孩子,当下和双儿二人分站韦
小宝左右,看定了三匹马,一待说僵,立时便动手抢马。
顾炎武拉住舒化龙的手,说道:“舒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过了数丈。舒化龙听顾炎武说了几句话,便大声招呼
了六七人过去,看模样都是这一批人的首领,那被苏荃摔跌
的老者也在其内,余下四十余人仍是将韦小宝等团团围着。
韦小宝道:“我船里值钱的东西着实不少,你们一把火烧
了,嘿嘿,宏化堂赔起来,可要破大财啦。”众人有的举刀威
吓,有的出言詈骂。韦小宝也不理会,料想顾炎武必能向舒
化龙等说明真相。
果然舒化龙等宏化堂的首领听顾炎武解释后,才知其中
曲折原委甚多,韦小宝在朝廷做大官,虽仍不为众人谅解,但
总舵主陈近南既不是他所杀,心中的愤恨也都消了。
众人一齐过来。舒化龙抱拳道:“韦香主,刚才之事,我
们是误会了你,若不是顾先生开导,大伙儿险些得罪。”
韦小宝笑道:“当真要得罪我,那也不容易罢。”说着斜
身一闪,施展“神行百变”功夫,左一冲,右一穿,两三个
起落,已在宏化堂众人包围圈外五六丈之遥,一跃上了一匹
马的马背。
舒化龙等都吃了一惊,谁也想不到他轻身功夫竟然如此
神妙莫测,这人武功这般高强,难怪他小小年纪,便做了天
地会青木堂的香主,自来明师出高徒,总舵主的嫡传弟子,果
然非同小可。宏化堂那老者武功甚强,众兄弟素来佩服,却
被苏荃一扭一推,全无招架余地,险些摔了个筋斗,看来其
余六个少妇个个都是高手,己方人数虽多,当真动手,只怕
还要闹个灰头土脸。
韦小宝笑道:“我这可要失陪了!”一提马缰,纵马便奔,
但见他向西奔出十余丈,倏地跃下马来,冲向西北,左穿右
插,不知如何,竟又回入了人圈,笑吟吟的站在当地,谁也
没看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
天地会会众相顾骇然。舒化龙抱拳道:“韦香主武功了得,
佩服,佩服。”
韦小宝抱拳笑道:“献丑,献丑。”
舒化龙道:“顾先生适才言道,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
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天下汉人扬眉吐气。韦香主当
真举事的时候,我们宏化堂的兄弟虽然没甚么本事,但只要
韦香主有甚么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韦小宝道:“是,
是。”
舒化龙见他神色间淡淡的,突然右手伸出食指,噗的一
声,插入了自己左眼,登时鲜血长流,众人齐声惊呼。
韦小宝、顾炎武等都惊问:“舒大哥,你……你这是干甚
么?”
舒化龙昂然道:“兄弟冒犯韦香主,犯了本会‘不敬长
上’的戒条,本该戳瞎了这对招子,惩戒我有眼无珠,可是
兄弟要留下另一只眼,来瞧瞧韦香主到底怎样干这番惊天动
地的大事。”
那老者森然道:“倘若顾先生和大伙儿都受了骗,韦香主
只说不做,始终贪图富贵,做他的大官,那便怎样?”舒化龙
道:“那么韦香主也挖出自己的眼珠子,来赔还我就是。”说
着向顾炎武和韦小宝躬身行礼,说道:“我们等候韦香主的好
消息。”左手一挥,众人纷纷退开,上马而去。
那老者回头叫道:“韦香主,你回家去问问你娘,你老子
是汉人还是满人。为人不可忘了自己祖宗。”
竹哨声响起,东岸群豪也纵马向南。片刻之间,两岸人
马退得干干净净,河中那艘官船兀自燃烧未熄。
顾炎武叹道:“这些兄弟们,对韦香主总是还有见疑之意。
他们是草莽豪杰,说话行事不免粗野,可是一番忠义之心,却
也令人起敬。韦香主,我们要说的话,都已说完了,只盼你
别忘了是大汉的子孙。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看拱了
拱手,和黄、查、吕诸人作别而去。
韦小宝惘然站在河岸,秋风吹来,颇有凉意,官船上火
势渐小,偶尔发出些爆裂之声,火头旺了一阵,又小了下去。
他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苏荃道:“好在还有一艘船,咱们先回泗阳集,慢慢儿的
从长计议。”
韦小宝道:“那老头儿叫我回家去问问我娘,我老子是汉
人还是满人,嘿嘿,这话倒也不错。”
苏荃劝道:“小宝,这种粗人的胡言,何必放在心上?咱
们上船罢。”
韦小宝站着不动,心中一片混乱,低下头来见到地下几
滴血渍,是舒化龙自坏左眼时流下来的,突然大叫:“老子不
干了,老子不干了!”
七个夫人都吓了一跳。韦双双在母亲怀中本已睡熟,给
他这么大声呼叫,一惊而醒,哭了起来。
韦小宝大声道:“皇帝逼我去打天地会,天地会逼我去打
皇帝。老子脚踏两头船,两面不讨好。一边要砍我脑袋,一
边要挖我眼珠子。一个人有几颗脑袋,几只眼睛?你来砍,我
来挖,老子自己还有得剩么?不干了,老子说什么也不干了!”
苏荃见他神情失常,软语劝道:“在朝里做官,整日价提
心吊胆,没什么好玩。天地会的香主也没什么好当的。你决
心不干,那是再好不过。”
韦小宝喜道:“你们也都劝我不干了?”苏荃、方怡、阿
珂、曾柔、沐剑屏、双儿六人一齐点头,只建宁公主道:“你
还只做到公爵,怎么就想不做官了?总得封了王,做了首辅
大学士,出将入相,那才好告老啊。再说,你这时要辞官,皇
帝哥哥也一定不准。”
韦小宝怒道:“我一不做官,就不要皇帝管。他不过是我
大舅子,他妈的,谁再罗里罗唆,我连这大舅子也不要了。”
不要皇帝做大舅子,就是不要公主做老婆,公主吓得哪
敢再说?
韦小宝见七个夫人更无异言,登时兴高采烈,说道:“宏
化堂烧了我的坐船,当真烧得好、烧得妙、烧得刮刮叫。咱
们悄悄躲了起来,地方官申报朝廷,定是说我给匪人烧死了,
我这大舅子就从此再也不会来找我。”苏荃等一齐鼓掌,只公
主默然不语。
当下八人商议定当。韦小宝、公主、双儿三人改了装束,
前赴淮阴安店中等候。苏荃率同方怡、阿珂、沐剑屏、曾柔
四人,回去泗阳集余船中携取金银细软、各项要物,然后散
布谣言,说道韦公爷的官船黑夜中遇到股匪袭击,船毁人亡。
但那几名船夫见到韦小宝没死,大是后患,依苏荃说,就此
杀之灭口,弃尸河边,那就更加像了几分。沐剑屏心中不忍,
坚持不可杀害无辜。
苏荃道:“好,剑屏妹子良心好,老天爷保佑你多生几个
胖儿子。小宝,我提剑杀你,你逃到树林之中,大声呼叫,假
装给我杀了。”
韦小宝笑道:“你这泼婆娘,想谋杀亲夫么?”高声大叫:
“杀人哪,杀人哪!”拔足飞奔,兜了几个圈子,逃向树林。苏
荃提剑赶入林中。
只听得韦小宝大叫:“救命,救命!救——”叫了这个
“救”字,倏然更无声息。
沐剑屏明知是假,但听韦小宝叫得凄厉,不禁心中怦怦
乱跳,低声问道:“双儿妹子,是……是假的,是不是?”
双儿道:“别怕,自……自然是假的。”可是她自己也不
自禁的害怕。
只见苏荃从林中提剑出来,叫道:“把众船夫都杀了。”
众船夫一直蹲在岸边,见到天地会会众放火烧船、苏荃
行凶杀了韦爵爷,早已在簌簌发抖,见苏荃提剑来杀,当即
四散没命价奔逃,顷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双儿挂念韦小宝,飞步奔入林中,只见他躺在地下,一
动不动。双儿这一下吓得魂不附体,心想怎么真的将他杀死
了,扑将过去,叫道:“相公,相公!”只见韦小宝身子僵直,
心中更慌,忙伸手去扶。韦小宝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
紧搂住,叫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
夫妻八人依计而行,取了财物,改装来到扬州,接了母
亲后,一家人同去云南,自此隐姓埋名,在大理城过那逍遥
自在的日子。韦小宝闲居无聊之际,想起雅克萨城鹿鼎山下尚有巨大
宝藏未曾发掘,自觉富甲天下,心满意足,只是念着康熙的
交情,才不忍去断他龙脉。
康熙熟知韦小宝的性格本事,料想他决不致轻易为匪人
所害,何况又寻不着他的尸首,此后不断派人明查暗访,迄
无结果。
后世史家记述康熙六次下江南,主旨在视察黄河河工。但
为什么他以前从来不到江南,韦小宝一失踪,当年就下江南?
巡视河工,何须直到杭州?何以每次均在扬州停留甚久?又
何以每次均派大批御前侍卫前往扬州各处妓院、赌场、茶馆、
酒店查问韦小宝其人?查问不得要领,何以闷闷不乐?后人
考证,《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之祖父曹寅,原为御前侍卫,曾
为韦小宝的部属,后被康熙派为苏州织造,又任江宁织造,命
其长驻江南繁华之地,就近寻访韦小宝云。
那日韦小宝到了扬州,带了夫人儿女,去丽春院见娘。母
子相见,自是不胜之喜。韦春芳见七个媳妇个个如花如玉,心
想:“小宝这小贼挑女人的眼力倒不错,他来开院子,一定发
大财。”
韦小宝将母亲拉入房中,问道:“妈,我的老子到底是谁?”
韦春芳瞪眼道:“我怎知道?”韦小宝皱眉道:“你肚子里有我
之前,接过什么客人?”韦春芳道:“那时你娘标致得很,每
天有好几个客人,我怎记得这许多?”
韦小宝道:“这些客人都是汉人罢?”韦春芳道:“汉人自
然有,满洲官儿也有,还有蒙古的武官呢。”
韦小宝道:“外国鬼子没有罢?”韦春芳怒道:“你当你娘
是烂婊子吗?连外国鬼子也接?辣块妈妈,罗刹鬼、红毛鬼
到丽春院来,老娘用大扫帚拍了出去。”韦小宝这才放心,道:
“那很好!”韦春芳抬起了头,回忆往事,道:“那时候有个回
子,常来找我,他相貌很俊,我心里常说,我家小宝的鼻子
生得好,有点儿像他。”韦小宝道:“汉满蒙回都有,有没有
西藏人?”
韦春芳大是得意,道:“怎么没有?那个西藏喇嘛,上床
之前一定要念经,一面念经,眼珠子就骨溜溜的瞧着我。你
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真像那个喇嘛!”
(全书完)
附录
康熙朝的机密奏折
《鹿鼎记》的故事中说到,康熙在韦小宝的部属中派有密
探,所以知道了韦小宝的许多秘密行动。小说的故事有点夸
张。清初政治相当清明,取消了明朝东厂、西厂、内厂、锦
衣卫等特务制度,皇帝并没有私人特务。一直到清亡,始终
没有特务系统。雍正的“血滴子”只是小说家言,并非事实。
但康熙对于臣子的动静,地方上的民情,还是十分关心
的,这是统治者所必须知道的情报。从康熙朝开始,清廷建
立了“密折奏事”的制度。原来的制度是朝廷有一个“通政
使”机关,凡是京官奏本,地方官的本章、题本,都先交到
通政司,经审阅后再行转呈。康熙觉得这方式会导致壅塞,泄
露机密,所以命令特别亲信的臣子专折奏闻。专折不经通政
司,直接呈给皇帝,密折的封面上并不写明奏事者的姓名,只
写“南书房谨封”字样。奏事者亲自送到御书房,面交太监,
等皇帝批复之后,又亲自到御书房领回。
后来这奏折制度的范围扩大。并不限亲信臣子才可密奏,
一般地方督府、京中大员都可用折子向皇帝直接奏事。到了
雍正朝,更规定科道等官(中级官员)每天一人以密折轮流
奏事,事无大小,都可照实奏告,即使没有什么事可说,也
须说明为什么没有事可说。这种方式扩大了皇帝的权力,同
时使得各级官员不敢欺骗隐瞒。
从康熙朝的奏折中看来,奏折的内容主要是各地粮价、雨
水、收成、民间舆论、官员的清贪。可见康熙最关心的是百
姓的经济生活,以及治民的官员是否贪污。当然,各地的造
反叛乱,他也是十分注意的。
康熙在奏折上用朱笔批示,大多数是写“知道了”三字,
有时也有详细指示。从批示之中,可以见到康熙英明而谨慎,
同时对待臣下和百姓都很宽仁。
王鸿绪的奏折
王鸿绪比康熙大九岁,江苏华亭人,康熙十二年进士,做过翰林院编修、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大官,是康熙十分
亲信的臣子。他呈给康熙的奏折上,只写“密奏。臣王鸿绪
谨奏”字样,不写官衔,所有公式套语完全不用。他在京城
做官,所密奏的大都是北京官员的情况。
康熙派遣亲信探听消息,起初所派的都是大臣,人数极
为有限,并一再叮嘱不可让人知道。他在给王鸿绪的亲笔上
谕中说:
“京中地可闻之事,卿密书奏折,与请安封内奏闻,不可
令人知道。倘有泻(泄)漏,甚有关系,小心,小心。”
“前岁南巡,有许多不肖之人骗苏州女子。朕到家里方知。
今年又恐有如此行者。尔细细打听,凡有这等事,亲手蜜蜜
(密密)写来奏闻。此事再不可令人知道。有人知道,尔即不
便矣。”(苏州女子以美丽出名,大概有人乘着康熙南巡的机
会,想选美进献,或假借名义,欺骗苏州女子的家属。)
“已(以)后若有事,奏帖照南巡报例。在宫中耳目众,
不免人知,不必奏。”
“有所闻见,照先密折奏闻。”
王鸿绪受到皇帝委托,保证绝对不敢泄漏。他在密折中
说:
“臣一介竖儒,历蒙圣恩简擢,毫无尺寸报效,愧悚无地。
兹于十三日卯刻入直内廷,恭接御批并封内密谕,其时蔡查二臣未曾到。臣虔开默诵,不胜感激惶悚之至。伏念臣至愚
昧,何足此数,乃仰荷天恩,破格密加委任,惟有竭尽犬马,
力矢忠诚,以仰报圣恩于万一。至蒙恩谕谆诲,虑臣稍露风
声,关系甚大,臣益感而欲泣,永永时刻凛遵,三缄其口,虽
亲如父子兄弟,亦决不相告,自当慎之又慎,以仰副天心委
任之至意也。自后京中可闻之事,臣随时于恭请圣安帖内缮
写小折,密达御览。缘系特奉密旨事宜,理合奏复。谨奉。”
(康熙批:是。)
王鸿绪所密奏的,大都是关于钱粮、马政、铸钱、盐政
等等财政经济事务。他对财经事务特别感兴趣,所以后来长
期做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本来这些财经事务可以由正式奏
本奏告皇帝,但密折中所奏的大都是弊端,侵犯到既得者的
利益,似乎密奏较为妥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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