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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155 金庸(现代)
放,不算还手?”费要多罗道:“他们不过是守御本国土地,不
算还手。罗刹人真的打起仗来,不会只守不攻的。两国要是
大战,罗刹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就会进攻北京城了。”
韦小宝怒极,心道:“你奶奶的,你这黄毛鬼说大话吓人。
我要是给你吓倒了,我跟你姓,做你儿子,我不叫韦小宝,叫
作‘小宝费要多罗’。”他到过莫斯科,知道罗刹人习惯是名
前姓后,但费要多罗是名非姓,他却又不知,说道:“那很好,
大大的好!侯爵大人,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盼望的是甚么事?”
费要多罗道:“这倒不知道,请你指教。”韦小宝道:“我
现下是公爵,心中只盼望加官进爵,封为郡王、亲王。”费要
多罗心想:“加官进爵,哪一个不想?”微笑道:“公爵大人精
明能干,深得贵国皇帝宠信,只要再立得几件功劳,加封为
郡王、亲王,那是确定无疑的。敝人诚心诚意,恭祝你早日
成功。”韦小宝低声道:“这件事可得你帮忙才成,否则就怕
办不成。”费要多罗一愣,说道:“敝人当得效劳,只不知如
何帮法?”
韦小宝俯嘴到他耳边,轻轻说道:“我们大清国的规矩,
只有打了大胜仗,立下军功,才能封王。现下我国太平无事,
反叛都已扑灭,再等二三十年,恐怕也没仗打。我想封王,那
就为难得很了。这次划界议和,你甚么都不要让步,最好派
兵向我们挑战,将我们这里的大臣杀死一个两个。咱们两国
就大战一场。你派火枪手、哥萨克骑兵去进攻北京。我们和
瑞典国联盟,派兵来打莫斯科。只杀得沙尘滚滚,血流成河,
那时候我就可以封王了。拜托,拜托,千万请你帮这个大忙。
说话悄声些,别让别人听见了。”
费要多罗越听越惊,心想这少年胆大妄为,为了想封王,
不惜挑起两国战火,还要和瑞典国联盟,这一仗打了起来,将
来谁胜谁负虽然不知,但此时彼众我寡,双方军力悬殊,这
眼前亏是吃定了的;心下好生后悔,实不该虚声恫吓,说甚
么火枪队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这少年信以为真,非但
不惧,反而欢天喜地,这一下当真是弄巧成拙了,但如露出
怯意,不免又给他看得小了,一时不由得徬徨失措。
韦小宝又道:“莫斯科离这里太远了,大清兵开去攻打,
实在没有把握,说不定吃个败仗,皇上反要怪我……”费要
多罗一听有了转机,脸现喜色,忙道:“是,是。奉劝阁下还是别冒险的好。”韦小宝道:“我只是想立功封王,又不想灭
了罗刹国。贵国地方很大,我也决计没本事灭得了。”费要多
罗又连声称是。韦小宝低声道:“这样罢,你发兵去打北京,
我就发兵打尼布楚,咱们哥俩各打各的。打下了北京,是你
的功劳;打下了尼布楚,是我的功劳。你瞧这计策妙是不妙?”
费要多罗暗暗叫苦,自己手边只二千多人马,要反攻雅
克萨也无能为力,却说甚么去攻打北京城,心想再不认错,说
不定这少年要弄假成真,只得苦笑道:“请公爵大人不必介意。
刚才我说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那是当不得真的,
是我说错了,全部收回。”
韦小宝奇道:“话已说出了口,怎么收回?”费要多罗道:
“敝人向公爵大人讨个情,请你忘了这句话。”韦小宝道:“这
么说来,你们罗刹兵是不去攻打北京的了?”费要多罗道:
“不会,决计不会。”韦小宝道:“你们也不想强占我的雅克萨
城了?”费要多罗摇头道:“不会,不会了。”韦小宝道:“这
尼布楚城,你们也决计不敢要了?”
费要多罗一怔,说道:“这尼布楚城,是我们沙皇的领地,
请公爵大人原谅。”
韦小宝心想:“苏州人说‘漫天讨价,着地还钱。’我向
他要尼布楚,是要不到手的。且向他要尼布楚以西的地方,瞧
他怎么说?”说道:“咱们这次议和,一定要公平交易,童叟
无欺,谁也不能吃亏,是不是?”费要多罗点头道:“正是。两
国诚意划界,树立永久和平。”韦小宝道:“那好得很。这边
界倘若划得太近莫斯科,是你们罗刹人吃了亏,划得太近了
北京,是我们中国人吃了亏。最好的法子,是划在中间,二
一添作五。”
费要多罗问道:“甚么叫二一添作五?”韦小宝道:“从莫
斯科到北京,大约是三个月路程,是不是?”费要多罗道:
“是。”韦小宝道:“三个月分为两份,是多少时候?”费要多
罗不解其意,随口答道:“是一个半月。”韦小宝道:“对了。
咱们也不用多谈了,大家各回本国京城。然后你从莫斯科出
发东行,我从北京出发西行。大家各走一个半月,自然就碰
头了,是不是?”费要多罗道:“是。不知大人这么干是甚么
用意?”
韦小宝道:“这是最公平的划界法子啊。我们碰头的地方,
就是两国的边界。那地方离莫斯科是一个半月路程,离北京
也是一个半月路程。你们没占便宜,我们也没占便宣。但我
们这一场胜仗,就算白打了。算起来还是你们占了便宜,是
不是?”
费要多罗满脸胀得通红,说道:“这……这……这……”
站起身来。
韦小宝笑道:“你也觉得这法子非常公平,是不是?”费
要多罗连忙摇手,道:“不,不!绝对不可以。如此划界,岂
不是将俄罗斯帝国的一半国土划给了你?”韦小宝道:“不会
是一半啊。你们在莫斯科以西,还有很多国土,那些土地就
不用跟中国二一添作五。又何必这样客气?”
费要多罗只气得直吹胡子,隔了好一会,才道:“公爵大
人,你如诚心议和,该当提些通情达理的主张出来。这样……
这样的法子,要将我国领土分了一半去,那……那太也欺人
太甚。”说着气呼呼的往下一坐。腾的一声,只震得椅子格格
直响。
韦小宝低声道:“其实议和划界,没甚么好玩,咱们还是
先打一仗,你说好不好?”
费要多罗不住喘气,忍不住便要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打仗便打仗!”但想到这一仗打下去,后果实在太过严重,己
方又全无胜望,只得强行忍住,默不作声。
韦小宝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笑道:“有了,有了,我另
外还有个公平法子。”伸手入怀,取出两粒骰子,吹一口气,
掷在桌上,说道:“你不想打仗,又不愿二一添作五,咱们来
掷骰子,从北京到莫斯科,算是一万里路程,咱们分成十份,
每份一千里。我跟你掷骰子赌十场,每一场的赌注是一千里
国土。如果你运气好,赢足十场,那么一直到北京城下的土
地,都算罗刹国的。”费要多罗哼了一声,道:“要是我输足
十场呢?”韦小宝笑道:“那你自己说好了。”费要多罗道:
“难道莫斯科以东的万里江山,就通统都是中国的了?”韦小
宝道:“我猜你运气也不会这样差,十场之中连一场也赢不了。
你只消赢得一场,就保住了一千里土地,两场二千里,赢得
六场,就有便宜了。”费要多罗怒道:“有甚么便宜?莫斯科
以东六千里,本来就是俄国地方。七千里、八千里,也都是
俄国的地方。”
韦小宝与费要多罗二人不住口的交涉,作翻译的荷兰教
士在旁不断低声译成中国话。佟国纲、索额图等听在耳里,初
时觉得费要多罗横蛮无理,竟然要以黑龙江为界,直逼中国
辽东,那是满洲龙兴之地,如何可受夷狄之逼?心中都感恼
怒;后来听得韦小宝说渴欲打仗立功,以求裂土封王,俄使
便显得色厉内荏,不敢接口:再听得韦小宝东拉西扯,什么
交换封邑、二一添作五、又是甚么掷骰子划界,每注一千里
土地,明知是胡说八道,对方是决计不会答应,但费要多罗
的气焰却已大挫,均想:“罗刹人横蛮,确是名不虚传,要是
跟他们一本正经的谈判,非处下风不可。皇上派韦公爵来主
持和议,果真大有知人之明。这番邦鬼子是野蛮人,也只有
韦公爵这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才能跟他针锋相对,以蛮
制蛮。”
佟国纲、索额图等大臣面子上对韦小宝虽都十分恭敬客
气,心底里却着实瞧他不起,均觉他不过是皇上宠幸的一个
小丑弄臣,平日言谈行事,往往出丑露乖,却偏偏又恬不知
耻,自鸣得意,此番与外国使臣折冲樽俎,料想难免贻笑外
邦,失了国家体面。哪知皇上量材器使,竟然大收其用,若
不派这个惫懒人物来办这桩差使,满朝文武大臣之中,还真
找不出第二个来。众大臣越听越佩服,更觉皇上英明睿智,非
众臣所及。
索额图听到这里,突然插口道:“莫斯科本来是我们中国
的地方。”
荷兰教士将这句话传译了。费要多罗大吃一惊,心想:
“这少年胡言乱语,也还罢了。怎地你这老头儿也这样不要脸
的瞎说?竟说我国京城莫斯科是你们中国地方?”
索额图又道:“按照贵使的说法,只要是罗刹人暂时占据
过的土地,就算是罗刹国的土地了,是不是?”费要多罗道:
“本来就是这样嘛!贵使却说莫斯科是中国地方,嘿嘿,那……
那太笑话奇谈了。”索额图道:“罗刹国的人民有大俄罗斯、小
俄罗斯、白俄罗斯,又有哥萨克、鞑靼等等,那都是罗刹人。”
费要多罗道:“一点不错,我国土地广大,治下人民众多。”索
额图道:“我国百姓的种类也很多啊,有满洲人、蒙古人、汉
人、苗人、回人、藏人等等。”费要多罗道:“正是。俄国是
大国,中国也是大国。咱们这两国,是当世最大的大国。”
索额图道:“贵使这次带来的卫兵,好像都是哥萨克骑
兵。”费要多罗微微一笑,说道:“哥萨克骑兵英勇无敌,是
天下最厉害的勇士。”索额图道:“哥萨克骑兵比俄罗斯人是
厉害得多了?”费要多罗道:“话不能这么说。哥萨克是罗刹
百姓,俄罗斯也是罗刹百姓,毫无分别。好比满洲人是中国
人,蒙古人、汉人也是中国人,毫无分别。”索额图点头道:
“那就是了。因此莫斯科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
韦小宝听他二人谈到这里,仍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他
明知莫斯科离此有万里之遥,决非中国地方,但听索额图说
得像煞有其事,而费要多罗额头青筋凸起,脸色一时铁青,一
时通红,显是心中发怒如狂,便插口道:“莫斯科是中国地方,
那是半点也不错的。中国皇帝宽宏大量,给你们刘备借荆州,
一借之后就永世不还。”
费要多罗自然不知刘备借荆州是甚么意思,只觉得这些
中国蛮子不讲理性,说话完全不像文明人,冷笑道:“我从前
听说中国历史悠久,中国人很有学问,哪知道……嘿嘿,就
是专爱不凭证据的瞎说。”
索额图道:“贵使是罗刹国大臣,就算没甚么学问,但罗
刹国的历史总是知道的?”费要多罗道:“我国的历史都有书
为证,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的。”索额
图道:“那很好,中国从前有一位皇帝,叫做成吉思汗……”
费要多罗听到“成吉思汗”四个字,不由得“哎唷”一
声,叫了出来,心中暗叫:“糟糕,糟糕!怎么我胡里胡涂,
竟把这件大事忘了。”
索额图继续道:“这位成吉思汗,我们中国叫做元太祖,
因为他是我们中国创建元朝的太祖。他是蒙古人。贵使刚才
说过,满洲人、蒙古人、汉人都是中国人,毫无分别。那时
候蒙古骑兵西征,曾和罗刹兵打过好几次大仗。贵国历史有
书为证,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
这几场大仗,不知是我们中国人赢了,还是贵国罗刹人赢了?”
费要多罗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才道:“是蒙古人赢了。”
索额图道:“蒙古人是中国人!”费要多罗瞪目半晌,缓缓点
头。韦小宝不知从前居然有这样的事,一听之下,登时精神
大振,说道:“中国人和罗刹人打仗,罗刹人是必输无疑的。
你们的本事确是差了些,下次再打,我们只用一只手好了。否
则的话,双方相差太远,打起来没甚么味儿。”
费要多罗怒目而视,心想:“若不是公主殿下颁了严令,
这次只许和、不许战,凭你说这些侮辱我们罗刹人的话,我
便要跟你决斗。”
韦小宝笑嘻嘻的问索额图道:“索大哥,成吉思汗是怎样
打败罗刹兵的?”
索额图道:“当年成吉思汗派了两个万人队西征,一共只
有二万人马,便杀得罗刹联军十余万人大败亏输。成吉思汗
的孙子拔都,也是一位大英雄,率领军队将罗刹兵打得落花
流水,占领了莫斯科,一直打到波兰、匈牙利,渡过多瑙河。
此后几百年中,罗刹的王公贵族都要听我们中国人的话。那
时我们中国的蒙古英雄,住在黄金镶嵌的篷帐里。莫斯科大
公爵时时来向中国人磕头。中国人说要打屁股就打屁股,要
打耳光就打耳光,罗刹人还笑嘻嘻的大叫打得好,否则的话,
他就当不成公爵。”(按:蒙古大将拔都于公元年攻陷莫
斯科及基辅,蒙古人于年至年的年间,统治
俄罗斯广大土地,建立“金帐汗国”。《大英百科全书》于
“俄罗斯”条中有如下记载:“莫斯科的王子公爵,必须去伏
尔加河口萨莱城朝见黄金帐中的蒙古可汗,接受封号。他们
通常要忍受诸般屈辱。朝拜已毕而回到莫斯科后,便能向鞑
靼人收税,欺压邻近的诸侯小邦。”)
韦小宝听得眉飞色舞,击桌大赞:“乖乖龙的东!原来莫
斯科果然是属于中国的。”
费要多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索额图所述确是史实,绝
无虚假,只是罗刹向来不认蒙古人是中国人。此时蒙古属于
中国,由此推论,说莫斯科曾属于中国人,也非无稽之谈。
韦小宝道:“侯爵阁下,我看划界的事,我们也不必谈了,
请你回去问问公主,甚么时候将莫斯科还给中国。我也要赶
回北京,采购牛皮和黄金,以便精制一顶黄金篷帐,然后拆
平克里姆林宫,竖立金帐,请苏菲亚公主来睡觉。哈哈,哈
哈!”
费要多罗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冲出帐
外,只听得他怒叫如雷,大声吆喝,传呼命令,跟着马蹄声
响,两百多匹马一齐冲将过来。
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这毛子要打仗,咱们逃
命要紧。”
佟国纲久经战阵,很沉得住气,喝道:“韦公爷别慌,要
打便打,谁还怕了他不成?”
只听得帐外哥萨克骑兵齐声大呼。韦小宝吓得全身发抖,
一低头,便钻入了桌子底下。佟国纲和索额图面面相觑,心
下也不禁惊慌。
帐门掀开,一将大踏步进来,正是带领藤牌兵的林兴珠,
朗声说道:“启禀大帅……”却不见大帅到了何处。韦小宝在
桌子底下说道:“我……我……我在这里,大伙儿快……快逃命罢。”林兴珠蹲下身来,对着桌子底下的韦大帅说道:“启
禀大帅:罗刹兵声势汹汹,咱们不能示弱,要干就干他妈的。”
韦小宝听他说得刚勇,心神一定,当即从桌子底下爬了
出来,适才起事仓卒,以致躲入桌底,其实他倒也不是一味
胆怯,一拍胸口,说道:“对,要干就干他奶奶的,老子身先
士卒,勇往……勇往不……不前。不对!勇往值钱(他想勇
往才值钱,不勇往就不值钱)。”拉住林兴珠的手,走向帐外。
一出帐外,只见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骑了
骏马,围着帐篷耀武扬威,一圈圈的不停疾驰。费要多罗一
声令下,众骑兵远远奔了开去,在二百余丈之外,列成了队
伍,二十六骑一行,十行骑兵排得整整齐齐,突然间高声呼
叫,向着韦小宝急冲过来。
韦小宝叫道:“我的妈啊!”便要钻进营帐,转念一想:
“罗刹鬼如要杀我,躲入营帐还是给他们揪了出来,这个脸可
丢不得。”当下全身发抖,脸如土色,居然挺立不动。
林兴珠喝道:“藤牌手保卫大帅!过来!”
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齐声应道:“是。”快步奔来,站在韦
小宝等众大臣之前。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心想:“倘若罗刹鬼真要动蛮,
大家便拚斗一场,义气可不能不顾。”抢过去站在索额图面前,
叫道:“索大哥别怕,我护住你。”
索额图是文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说道:“全……全仗
兄弟了。”
只见十排哥萨克骑兵急冲过来,冲到离清兵五丈外,当
先的队长长刀虚劈,一声吆喝,众骑兵挺身勒马,二百六十
匹马同时间停住了脚步站定。那队长又一声吆喝,众骑兵从
中分为两队,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北,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南,奔
出数十丈,兜了个圈子,又回到离帐篷二百余丈处站定,队
形丝毫不乱。二百六十骑人马便如是一人一骑,果然是训练
有素的精兵。
费要多罗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公爵大人,你瞧我们的
罗刹兵怎样?”
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过是炫武示威,心中大怒,叫道:
“那是马戏班耍猴子的玩意儿,打起仗来,半点用处也没有
的。”
费要多罗怒道:“咱们再来!”心想:“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瞧你逃不逃走。”叫道:“把中国兵的帽子都削下来。”哥
萨克骑兵队长叫出号令,二百六十名骑兵又疾驰过来。
韦小宝叫道:“砍马脚!”林兴珠叫道:“得令!砍马脚!
别伤人!”
但听得蹄声如雷,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哥萨克骑兵
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二十丈、十
丈……仍未停步,又奔近了四五丈,林兴珠叫道:“滚堂刀,
上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在地下滚了过去。这二
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手教练出来的地堂刀好手,身法刀法
皆尽娴熟,翻滚而前,藤牌护身,却不露出半点刀光。
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滚着地来,都是大为诧异。雅克萨
城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苦头,但那些守军死的死,俘的俘,早
已全军覆没。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护送费要多罗东来,
从未见过藤牌兵的打法,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太也愚蠢,给
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
顷刻之间,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猛然间众
马齐嘶,纷纷摔倒。藤牌兵利刃挥出,一刀便斩下一两条马
脚,藤牌护身,毫不停留的斩将过去。罗刹兵人喊马嘶声中,
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斩下一百七八十条马脚,在哥萨克
骑兵阵后列成了队伍。林兴珠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又排在
韦小宝之前。二百六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伤势均
轻,伤者强忍痛楚,仍然站在队中。
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大半摔下马来,有的给坐骑压住,
躺在地下呻吟呼号,只有数十人纵骑远远逃开,大部份站在
地上,手足无措。这些骑兵一生长于马背,只有骑在马上,才
剽悍骁勇,双足一着地,便如是游鱼出水,无所凭借了。
韦小宝叫道:“分兵一半,围住罗刹大官。”林兴珠喝出
号令,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官员围住,一百柄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刀锋向着圈内,只须一声令下,这
一百柄大刀挤将进去,费要多罗等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
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飞步奔来,大叫:“不可伤
人,不可伤人!”
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道:“过去点了他们的
穴道。”双儿道:“好!”纵身而出,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后,
伸指点了他后腰穴道,跟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
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拔出一枝短枪,叫道:“不许动!”
双儿抓住身畔一名罗刹兵,挡在身前,推着他走前几步。那
小队长便不敢开枪,又叫:“不许动!”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
他掷去。那小队长一惊,闪身相避,双儿已纵身过去,点了
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夹手抢过他手中短枪,朝天砰的一声,
放了一枪。
韦小宝大声道:“好啊,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你们罗
刹鬼子太也不讲信用。”走前几步,对费要多罗道:“喂,你
叫手下人抛下刀枪,一起下马,排好了队,身上携带火器的
都缴出来。”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便传出令去。
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下马列队。韦小宝吩咐一百
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围住,搜检罗刹兵。二百六十人身上,倒
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有的一人带了两枝。
尼布楚城下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慢慢过来。东边清军
也拔队而上。两邻相距数百步,列阵对峙。罗刹兵望见主帅
被围,只有暗暗叫苦,不敢再动。
韦小宝问费要多罗道:“侯爵大人,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
干甚么啊?”费要多罗垂下了头,说道:“对不起得很,我的
卫兵不听命令,暗带火器,回去我重重责罚。”韦小宝叫道:
“藤牌手,解开自己衣服,给他们瞧瞧,有没有携带火器?”二
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以左手解衣,右手仍高举大刀,以
防对方异动。各人解开衣衫,袒露胸膛,跳跃数下,果然没
一人携带火器。费要多罗心中有愧,垂头不语。
韦小宝以罗刹话大声道:“罗刹人做事不要脸,把他们的
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费要多罗大
惊,忙道:“公爵大人,请你开恩。你……你如剥了我的裤子,
我……我只好自杀了。”韦小宝道:“这裤子是非剥不可的。”
费要多罗道:“请你饶恕一次,别的事情,一切都依你吩咐。”
韦小宝道:“刚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
大失公爵大人的体面。这件事怎么办?”费要多罗心想:“是
你自己胆小,我有什么法子?”但身旁清兵刀光闪闪,只好道:
“敝人愿意赔偿损失。”
韦小宝心中一乐,暗道:“罗刹竹杠送上门来了。”一时
想不出要他赔偿甚么,传下命令:“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
割断了。”
藤牌手大叫:“得令!”举起利刃插进罗刹人腰间,刃口
向外,一拉之下,裤带立断。
自费要多罗以下,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双手紧
紧拉住裤腰,惟恐跌落,韦小宝哈哈大笑,传令:“押着罗刹
人,得胜回营!”
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心的只是裤子掉下,毫不抗拒,随
着清兵列队向东。
佟国纲笑道:“韦大帅妙计,当真令人钦佩。割断裤带,
等于在顷刻之间,将二百六十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
韦小宝笑道:“罗刹男人最怕脱裤子,罗刹女人反而不怕,那
不是怪得很么?”佟国纲等人都色迷迷的笑了起来。
一行人和大军会合,清军中推出四百余门大炮,除下炮
衣,炮口对准了罗刹军。其时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但在东
方,却不及康熙这次有备而战,以倾国所有大炮的半数调到
了尼布楚前线,是以不论兵力火力,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罗
刹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都是面面相觑,大有惧色。统军
将官急忙传令回城,紧闭城门。清军却也并不攻城。
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副队长、和一名小队长被双儿
点了穴道,兀自动弹不得。三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空
地之上。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城时十分匆忙,未曾留意,这
时在城头望见,均感诧异,却都不敢出城相救。过了半个时
辰,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
只行得十余丈,清军大炮便轰了数发。守城将军忙命号兵吹
起退军号,将这队骑兵召了回去,生怕清兵大至,连出城的
救兵也失陷了。
城上城下,两军遥遥望见三人定住不动,姿势怪异。清
兵鼓噪大笑,罗刹兵尽皆骇然。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分宾主坐下。韦小宝只笑嘻嘻的不语。
费要多罗怒道:“公爵大人,你不用跟我玩把戏,要杀就
杀好了。”韦小宝笑道:“我跟你是朋友,为甚么杀你?咱们
还是来谈划界的条款罢。”他想此刻对方议界大臣已落入自己
掌握之中,不论自己提出甚么条件,对方都难以拒却。
不料费要多罗是军人出身,性子十分倔强,昂然道:“我
是你的俘虏,不是对等议界的使节。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甚
么条款都不能谈。就算谈好了,签了字,那也没有效。”韦小
宝道:“为甚么没有效?”费要多罗道:“一切条款都是你定的,
还谈甚么?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韦小宝道:“为甚么不能
逼你谈判?”费要多罗道:“我决不屈服。你挥刀杀了我,开
枪打死我,尽管动手好了。”韦小宝笑道:“如果我叫人剥了
你的裤子呢?”
费要多罗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只说得一个
“你”字,裤子突然溜下,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裤带已被割断,
坐在椅上,不必用手抓住,盛怒中站将起来,却忘了此事,幸
好及时抢救,才没出丑。帐中清方大官侍从,无不大笑。
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双手抓住裤带,神情甚是狼狈,
待要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苦于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要
如何慷慨激昂,也势必有限,重重呸的一声,坐了下来,说
道:“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你不能侮辱我。”
韦小宝道:“你放心,我不会侮辱你。咱们还是好好来谈
分划国界罢。”
费要多罗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包在自己嘴上,绕到
脑后打了个结,意思是说决计不谈。韦小宝吩咐亲兵送上美
酒佳肴,摆在桌上,在酒杯中斟了酒,笑道:“请,请,不用
客气。”费要多罗闻到酒菜香味,忍耐不住,解开手帕,举杯
便饮。韦小宝笑道:“侯爵又用嘴巴了?”费要多罗喝酒吃菜,
却不答话,表示嘴巴只用于吃喝,不作别用。韦小宝不住劝
酒,心想把他灌醉了,或许便能叫他屈服,那知费要多罗喝
得十几杯酒,吃了几块牛肉,将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将自己
的嘴绑上了。
韦小宝见此情形,倒也好笑,命亲兵引他到后帐休息,严
加看守,自和索额图、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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