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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

_142 金庸(现代)
送到剑锋上去,危急中左手在地下一撑,两只脚硬生生的向
上虚踢,一个倒翻筋斗向后跃出,待得站起,陈近南的剑尖
又已指在他喉头。
施琅心头一凉,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突然问道:“军师,
国姓爷待我怎样?”
这句话问出来,却大出陈近南意料之外。刹那之间,郑
成功和施琅之间的恩怨纠葛,在陈近南脑海中一晃而过,他
叹了口气,说道:“平心而论,国姓爷确有对你不住的地方。
可是咱们受国姓爷的大恩,纵然受了冤屈,又有什么法子?”
施琅道:“难到要我学岳飞含冤而死?”
陈近南厉声道:“就算你不能做岳飞,可也不能做秦桧,
你逃得性命,也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投降鞑子,去
做猪狗不如的汉奸?”施琅道:“我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又犯
了什么罪,为什么国姓爷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他杀我全家,
我便要杀他全家报仇!”陈近南道:“报仇事小,做汉奸事大。
今日我杀了你,瞧你有没有面目见国姓爷去。”
施琅脑袋一挺,大声道:“你杀我便了。只怕是国姓爷没
脸见我,不是我没脸见他。”
陈近南厉声道:“你到这当口,还振振有词。”欲待一剑
刺入他咽喉,却不由得想到昔日战阵中同生共死之情。施琅
在国姓爷部下身先士卒,浴血苦战,功劳着实不小,若不是
董夫人干预军务,侮慢大将,此人今日定是台湾的干城,虽
然投敌叛国,绝无可恕,但他全家无辜被戮,实在也是其情
可悯,说道:“我给你一条生路。你若立誓归降,重归郑王爷
麾下,今日就饶了你性命。今后你将功赎罪,尽力于恢复大
业,仍不失为一条堂堂汉子。施兄弟,我良言相劝,盼你回
头。”最后这句话说得极是恳切。
施琅低下了头,脸有愧色,说道:“我若再归台湾,岂不
成了反覆无常的小人?”
陈近南回剑入鞘,走近去握住他手,说道:“施兄弟,为
人讲究的是大义大节,只要你今后赤心为国,过去的一时胡
涂,又有谁敢来笑你?就算是关王爷,当年也降过曹操。”
突然背后一人说道:“这恶贼说我爷爷杀了他全家,我台
湾决计容他不得。你快快将他杀了。”陈近南回过头来,见说
话的是郑克塽,便道:“二公子,施将军善于用兵,当年国姓
爷军中无出其右。他投降过来,于我反清复明大业有极大好
处。咱们当以国家为重,过去的私人恩怨,谁也不再放在心
上罢。”
郑克塽冷笑道:“哼,此人到得台湾,握了兵权,我郑家
还有命么?”陈近南道:“只要施将军立下重誓,我以身家性
命,担保他决无异心。”郑克塽冷笑道:“等到他杀了我全家
性命,你的身家性命赔得起吗?台湾是我郑家的,可不是你
陈军师陈家的。”
陈近南只气得手足冰冷,强忍怒气,还待要说,施琅突
然拔足飞奔,叫道:“军师,你待我义气深重,兄弟永远不忘。
郑家的奴才,兄弟做不了……”
陈近南叫道:“施兄弟,回来,有话……”突然背心上一
痛,一柄利刃自背刺入,从胸口透了出来。
这一剑却是郑克塽在他背后忽施暗算。凭着陈近南的武
功,便十个郑克塽也杀他不得,只是他眼见施琅已有降意,却
被郑克塽骂走,知道这人将才难得,只盼再图挽回,万万料
不到站在背后的郑克塽竟会陡施毒手。
当年郑成功攻克台湾后,派儿子郑经驻守金门、厦门。郑
经很得军心,却行止不谨,和乳母通奸生子。郑成功得知后
愤怒异常,派人持令箭去厦门杀郑经。诸将认为是,乱命”,
不肯奉命,公启回禀,有“报恩有日,候阙无期”等语。郑
成功见部将拒命,更是愤怒,不久便即病死,年方三十九岁。
台湾统兵将领拥立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为主。郑经从金厦回师
台湾,打垮台湾守军而接延平王位。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
家生祸变,王爷早逝,俱因乳母生子而起,是以对乳母所生
的克塽十分痛恨,极立主张立嫡孙克塽为世子。郑经却不听母言。陈近南一向对郑经忠心耿耿,他女儿又嫁克塽为妻,董
夫人和冯锡范等暗中密谋,知道要拥立克塽,必须先杀陈近
南,以免他从中作梗,数次加害,都被他避过。不料他救得
郑克塽性命,反遭了此人毒手。这一剑突如其来,谁都出其
不意。
冯锡范正要追赶施琅,只见韦小宝挺匕首向郑克塽刺去。
冯锡范回剑格挡,嗤的一响,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但他这一
剑内劲浑厚,韦小宝的匕首也脱手飞出。冯锡范跟着一脚,将
韦小宝踢了个筋斗,待要追击,双儿抢上拦住。风际中和两
名天地会兄弟上前夹攻。
韦小宝爬起身来,拾起匕首,悲声大喊:“这恶人害死了
总舵主,大伙儿跟他拚命!”向郑克塽冲去。
郑克塽侧身闪避,挺剑刺向韦小宝后脑。他武功远较韦
小宝高明,这一剑颇为巧妙,眼见韦小宝难以避过,忽然斜
刺里一刀伸过来格开,却是阿珂。她叫道:“别伤我师弟!”跟
着两名天地会兄弟攻向郑克塽。
冯锡范力敌风际中和双儿等四人,兀自占到上风,拍的
一掌,将一名天地会兄弟打得口喷鲜血而死。忽听得郑克塽
哇哇大叫,冯锡范抛下对手,向郑克塽身畔奔去,挥掌又打
死了一名天地会兄弟。他知陈近南既死,这伙人以韦小宝为
首,须得先行料理这小鬼,即伸掌往韦小宝头顶拍落。
双儿叫道:“相公,快跑!”纵身扑向冯锡范后心。
韦小宝道:“你自己小心!”拔足便奔。
冯锡范心想:“我如去追这小鬼,公子无人保护。”伸左
臂抱起郑克塽,向着韦小宝追来。他虽抱着一人,还是奔得
比韦小宝快了几分。
韦小宝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伸手便想去按“含沙射
影”的机括,这么脚步稍缓,冯锡范来得好快,右掌已然拍
到。这当儿千钧一发,如等发出暗器,多半已给他打得脑浆
迸裂,只得斜身急闪,使上“神行百变”之技,逃了开去。
冯锡范这一下冲过了头,急忙收步,转身追去。韦小宝
叫道:“我师父的鬼魂追来了!来摸你的头了!”说得两句话,
松得一口气,冯锡范又赶近了一步。后面双儿和风际中衔尾
急追,只盼截下冯锡范来。韦小宝东窜西奔,变幻莫测,冯
锡范抱了郑克塽,身法究竟不甚灵便,一时追他不上。双儿
和风际中又在后相距数丈。
追逐得一阵,韦小宝渐感气喘,情急之下,发足便往悬
崖上奔去。冯锡范大喜,心想你这是自己逃入了绝境,眼见
这悬崖除了一条窄道之外,四面临空,更无退路,反而追得
不这么急了。只是韦小宝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奔跑,“神行百
变”这功夫便使不出来,他刚踏上崖顶,冯锡范也已赶到。韦
小宝大叫:“大老婆、中老婆、小老婆,大家快来帮忙啊,再
不出来,大家要做寡妇了。”
他逃向悬崖之时,崖上五女早已瞧见。苏荃见冯锡范左
臂中挟着一人,仍是奔跃如飞,武功之强,比之洪教主也只
稍逊一筹而已,早已持刀伏在崖边,待冯锡范赶到,刷的一
刀,拦腰疾砍。
冯锡范先前听韦小宝大呼小叫,只道仍是扰乱人心,万
料不到此处果然伏得有人,但见这一刀招数精奇,着实了得,
微微一惊,退了一步,大喝一声,左足微晃,右足突然飞出,
正中苏荃手腕。苏荃“啊”的一声,柳叶刀脱手,激飞上天。
韦小宝正是要争这顷刻,身子对准了冯锡范,右手在腰
间“含沙射影”的机括上力掀,嗤嗤嗤声响,一篷绝细钢针
急射而出,尽数打在冯锡范和郑克塽身上。
冯锡范大声惨叫,松手放开郑克塽,两人骨碌碌的从山
道上滚了下去。双儿和风际中正奔到窄道一半,见两人来势
甚急,当即跃起避过。
郑冯两人滚到悬崖脚边,钢针上毒性已发,两人犹似杀
猪似的大叫大嚷,不住翻滚。总算何惕守入华山派门下之后,
遵从师训,一切阴险剧毒从此摒弃不用,这“含沙射影”钢
针上所喂的只是麻药,并非致命剧毒,否则以当年五毒教教
主所传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中人立毙,冯郑二人滚不到
崖底,早已气绝。饶是如此,钢针入体,仍是麻痒难当,两
人全身便似有几百只蝎子、蜈蚣一齐咬噬一般。冯锡范虽然
硬朗,却也忍不住呼叫不绝。
韦小宝、双儿、风际中、苏荃、方怡、沐剑屏、公主、曾
柔、阿珂等先后赶到,眼见冯郑二人的情状,都相顾骇然。
韦小宝微一定神,喘了几口气,抢到陈近南身边,只见
郑克塽那柄长剑穿胸而过,兀自插在身上,但尚未断气,不
由得放声大哭,抱起了他身子。
陈近南功力深湛,内息未散,低声说道:“小宝,人总是
要死的。我……我一生为国为民,无愧于天地。你……你……
你也不用难过。”
韦小宝只叫:“师父,师父!”他和陈近南相处时日其实
甚暂,每次相聚,总是担心师父查考自己武功进境,心下惴
惴,一门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诿,掩饰自己不求上进,极
少有什么感激师恩的心意。但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师
父平日种种不言之教,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立时充塞
胸臆,恨不得代替他死了,说道:“师父,我对你不住,你……
你传我的武功,我……我……我一点儿也没学。”
陈近南微笑道:“你只要做好人,师父就很喜欢,学不学
武功,那……那并不打紧。”韦小宝道:“我一定听你的话,做
好人,不……不做坏人。”陈近南微笑道:“乖孩子,你向来
就是好孩子。”
韦小宝咬牙切齿的道:“郑克塽这恶贼害你,呜呜,呜呜,
师父,我已制住了他,一定将他斩成肉酱,替你报仇,呜呜,
呜呜……”边哭边说,泪水直流。
陈近南身子一颤,忙道:“不,不!我是郑王爷的部属。
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
肉……宁可他无情,不能我无义,小宝,我就要死了,你不
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你……你千万要听我的话……”他本
来脸含微笑,这时突然面色大为焦虑,又道:“小宝,你答应
我,一定要放他回台湾,否则,否则我死不瞑目。”
韦小宝无可奈何,只得道:“既然师父饶了这恶贼,我听
你……听你吩咐便是。”
陈近南登时安心,吁了口长气,缓缓的道:“小宝,天地
会……反清复明大业,你好好干,咱们汉人齐心合力,终能
恢复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见……见不着了……”声音越
说越低,一口气吸不进去,就此死去。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大叫:“师父,师父!”叫得声嘶力
竭,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眼见陈近南已死,韦小宝悲不
自胜,人人都感凄恻。苏荃轻抚他肩头,柔声道:“小宝,你
师父过去了。”
韦小宝哭道:“师父死了,死了!”他从来没有父亲,内
心深处,早已将师父当成了父亲,以弥补这个缺陷,只是自
己也不知道而已;此刻师父逝世,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难
以抑制,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
苏荃要岔开他的悲哀之情,说道:“害死你师父的凶手,
咱们怎生处置?”
韦小宝跳起身来,破口大骂:“辣块妈妈,小王八蛋。我
师父是你郑家部属,我韦小宝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使过
郑家一文钱。你奶奶的臭贼,你还欠了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呢。
师父要我饶你性命,好,性命就饶了,那一万两银子,赶快
还来,你还不出来吗?我割你一刀,就抵一两银子。”口中痛
骂不绝,执着匕首走到郑克塽身边,伸足向他乱踢。
郑克塽身上的毒针远较冯锡范为少,这时伤口痛痒稍止,
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命,当真大喜过望,可是债主要讨债,
身边却没带着银子,哀求道:“我……我回到台湾,一定加十
倍,不,加一百倍奉还。”韦小宝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骂道:
“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臭贼,说话有如放屁。这一万刀
非割不可。”伸出匕首,在他脸颊上磨了两磨。
郑克塽吓得魂飞天外,向阿珂望了一眼,只盼她出口相
求,突然想到:“不对,不对!这小贼最心爱的便是阿珂,此
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这小贼只有更加恨我,这一万刀就一
刀也少不了。”说道:“一百万两银子,我一定还的。韦香主,
韦相公如果不信……”
韦小宝又踢他一脚,叫道:“我自然不信!我师父信了你,
你却害死了他!”心中悲愤难禁,伸匕首便要往他脸上刺落。
郑克塽叫道:“你既不信,那么我请阿珂担保。”韦小宝
道:“担保也没用。她保过你的,后来还不是赖帐。”郑克塽
道:“我有抵押。”韦小宝道:“好,把你的狗头割下来抵押,
你还了我一百万银子,我把你的狗头还你。”郑克塽道:“我
把阿珂抵押给你!”
霎时之间,韦小宝只觉天旋地转,手一松,匕首掉落,嗤
的一声,插入泥中,和郑克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郑克塽
“啊哟”一声,急忙缩头,说道:“我把阿珂押给你,你总信
了,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你再把阿珂还我。”韦小宝道:
“那倒还可商量。”
阿珂叫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你的,你怎能押我?”
说着哭了出来。
郑克塽急道:“我此刻大祸临头,阿珂对我毫不关心,这
女子无情无义,我不要了。韦香主如肯要她,我就一万两银
子卖断了给你。咱们两不亏欠,你不用割我一万刀了。”
韦小宝道:“她心里老是向着你,你卖断了给我也没用。”
郑克塽道:“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怎么还会向着我?”
韦小宝又惊又喜,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郑克塽道:
“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你跟她同床,她有了孩子……”
阿珂大声惊叫,一跃而起,掩面向大海飞奔。双儿几步
追上,挽住她手臂拉了回来。阿珂哭道:“你……你答应不说
的,怎么……怎么又说了出来?你说话就如是放……放
……”虽在羞怒之下,仍觉这“屁”字不雅,没说出口来。
郑克塽见韦小宝脸上神色变化不定,只怕他又有变卦,忙
道:“韦香主,这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我跟阿珂清清白白,
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才好做夫妻。你……你千万不可
多疑。”韦小宝问道:“这便宜老子,你又干么不做?”郑克塽
道:“她自从肚里有了你的孩子之后,常常记挂着你,跟我说
话,一天到晚总是提到你。我听着好生没趣,我还要她来做
什么?”
阿珂不住顿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就什么
……什么都说了出来。”这么说,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
韦小宝大喜,道:“好!那就滚你妈的臭鸭蛋罢!”郑克
塽也是大喜,忙道:“多谢,多谢!祝你两位百年好合,这份
贺礼,兄弟……兄弟日后补送。”说着慢慢爬起身来。
韦小宝呸了一声,在地下吐了口唾沫,骂道:“我这一生
一世,再也不见你这臭贼。”心想:“我答应师父今日饶他性
命,日后却不妨派人去杀了他,给师父报仇。只要派的人不
是天地会的,旁人便怪不到师父头上。”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直到见韦小宝饶了主人性
命,才过来扶住郑克塽,又将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郑克
塽眼望海心,心感踌躇。施琅所乘的战船已然远去,岸边还
泊着两艘船,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已
难行驶,另一艘则算完好,那显是韦小宝等要乘坐的,决无
让给自己之理。他低声问道:“冯师父,咱们没船,怎么办?”
冯锡范道:“上了小艇再说。”
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且慢!
韦香主饶了你们性命,我可没饶。”郑克塽吃了一惊,只见一
人手执钢刀奔来,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郑克塽颤声道:
“你……你是天地会的兄弟,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
制,你……你……”风际中厉声道:“我怎么样?给我站住!”
郑克塽心中害怕,只得应了声:“是。”
风际中回到韦小宝身前,说道:“韦香主,这人害死总舵
主,是我天地会数万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决计饶他不得。
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不肯杀他子孙。韦香主又奉了总舵
主的遗命,不能下手。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总舵主的
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属下今日要手刃这恶贼,为总舵主报
仇。”
韦小宝右手手掌张开,放在耳后,侧头作倾听之状,说
道:“你说什么?我耳朵忽然聋了,什么话也听不见。风大哥,
你要干什么事,不妨放手去干,不必听我号令。我的耳朵生
了毛病,唉,定是给施琅这家伙的大炮震聋了。”这话再也明
白不过,风际中要杀郑克塽,尽可下手,他决不阻止。
眼见风际中微有迟疑之意,韦小宝又道:“师父临死之时,
只是叫我不可杀郑克塽,可并没吩咐我保护他一生一世啊。只
要我不亲自下手,也就是了。天下几万万人,个个可以杀他,
又有谁管得了?”
风际中一拉韦小宝的衣袖,道:“韦香主借一步说话。”两
人走出十余丈,风际中停了脚步,说道:“韦香主,皇上一直
很喜欢你,是不是?”韦小宝大专,道:“是啊,那又怎样?”
风际中道:“皇上要你杀总舵主,你不肯,自己逃了出来,足
见你义气深重。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人人都是十分佩服。”
韦小宝摇了摇头,凄然道:“可是师父终究还是死了。”风
际中道:“总舵主是给郑克塽这小子害死的,不过皇上交给韦
香主的差使,那也算是办到了……”韦小宝大是诧异,问道:
“你……你为什么说这……这等话?”
风际中道:“皇上心中,对三个人最是忌惮,这三人不除,
皇上的龙庭总是坐得不稳。第一个是吴三桂,那不用说了。第
二个便是总舵主,天地会兄弟遍布天下,反清复明的志向从
不松懈,皇上十分头痛。现今总舵主死了,除去了皇上的一
件大心事……”
韦小宝听到这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是你,是你,
原来是你!”
第四十五回尚余截竹为竿手
可有临渊结网心
韦小宝在天地会的所作所为,康熙无不备知底细,连得
天地会中的暗语切口,也能背诵如流,但韦小宝偷盗四十二
章经,在神龙教任白龙使等情,康熙却全然不知。韦小宝仔
细想来,定是天地会中出了奸细,而且这人必是自己十分亲
密之人。但青木堂这些朋友个个赤胆忠心,义气深重,决计
不会去做奸细,出卖朋友。因此他心中虽然一直存了老大一
个疑团,却没半点端倪可寻,只觉此事十分古怪、难以索解
而已。
此刻风际中这么一说,韦小宝蓦地省悟,心道:“我真该
死,怎么会想不到此人身上。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轰伯爵府,天
地会众人之中,就只他一个不在府里。这事早已明白不过,在
伯爵府里的,决不会是奸细,否则大炮轰去,有谁逃得性命?
只因他事先已经得悉,因此先行避开。唉,我真是大傻瓜一个,他此刻倘若不说,我还是蒙在鼓里。”
风际中沉默寡言,模样老实之极,武功虽高,举止却和
一个呆头木脑的乡巴佬一般。韦小宝偶尔猜测这奸细是谁,只
想到口齿灵便、市侩一般的钱老本;举止轻捷、精明乖巧的
徐天川;办事周到、能干练达的高彦超;脾气暴躁、好酒贪
杯的玄贞道人,连对见多识广、豪爽慷慨的樊纲,以及近年
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说话尖酸刻薄的祁清彪,也都曾猜疑
过,就是对这个半点不像奸细的风际中,从来不曾有过丝毫
疑心。
突然又想:“那时候双儿也不在伯爵府,难道她……她也
是奸细,也对我不住吗?”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随
即明白:“双儿是风际中故意带出去的。他知道这个丫头是我
的命根子,倘若轰死了她,此后事情拆穿,我定会恨他一世。
他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暗中通报些消息而已,天地
会一灭,皇上便用不着。我如在皇上面前跟他为难,他就抵
挡不住,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我。”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但在当时韦小宝心中,只灵机一闪
之间,便即明白,说道:“风大哥,多谢你把双儿带出伯爵府,
免得大炮轰死了她。”
风际中“啊”的一声,登时脸色大变,退后两步,手按
刀柄,道:“你……你……”韦小宝笑道:“你我心照不宣,皇
上早就甚么都跟我说了。”风际中知道皇帝对他甚是宠爱,此
言自必不假,问道:“那你为甚么不遵圣旨?”这句话一问,那
便是一切直承其事。
韦小宝微笑道:“风大哥,那你何必明知故问?这叫做忠
义不能两全。皇上待我,那是没得说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荡,
可是师父待我也不错啊。现下师父已经死了,我还有甚么顾
虑的。就不知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
风际中道:“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刚才我说皇上
决意要除去三个眼中钉,除了吴三桂、陈近南之外,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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