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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部金融史

陈雨露(当代)
世界是部金融史
神坛上的雅典
在梭伦翻开木板的前一刻,他未必知道“六一农”的惨境,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法令会缔造古希腊最辉煌的古代民主。梭伦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如果任“六一农”持续沦为奴隶,雅典要不了多久就不存在了。
有人告诉我们,古雅典很辉煌,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是一个梦幻之城。古雅典的辉煌,正值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古雅典当然比几百万年前的猿猴辉煌很多。
这句话的另外一个意思就是雅典当时生产力仍然很低下,单个人或者单个家庭除了维持生存,剩余产品并不多。一件很小的事情,比如摔断了腿,人们就可能混不下去。
一个人混不下去的时候,就得借债。
于是,雅典城邦出现了亚里士多德笔下的特殊公民——“六一农”:借债者收成的六分之五要给债主作为利息,自己只留下六分之一。如果收成的六分之五还是不够缴纳利息,债主有权一年后把欠债的农民及其妻子变卖为奴。
六分之五高吗?
如果六分之五的收入都不能抵偿利息,那就更别指望另外的六分之一能还本金了。说白了,“六一农”债务根本没有偿还的可能,本来就没积蓄,还要交出六分之五的收获,还能指望还钱?
唯一的还款方式就是自己。
货币只眷顾有生产能力的人,也只向一个方向集中,那就是最有效率的地方。这也是金融最残酷的地方:你有,给你更多;你没有,把你剩余的也拿走。这就是金融的本质,昨天这样,今天这样,明天也会这样,关于这一点我确定以及肯定。
于是,雅典的很多人——很多公民,变为奴隶。
比“六一农”沦为奴隶更可怕的是,这种债务体制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雅典公民丧失了获取财富的公平起点。
这个起点是社会的希望。
尽管标准不同,任何一个社会小康之家的沦落都是社会动荡的开始,贫困固然是不稳定的开始,小康的沦落则会使社会彻底失去自纠能力。这是一个没有支撑的社会,如果就连社会精英(当时的雅典公民)都失去了希望,社会也就真的失去了未来。
问题是,雅典城不能让自由民变为奴隶,他们是雅典公民,没有这些人,雅典就没有军队、没有税收、没有……指望贵族关键时刻出钱出枪,那是相当不靠谱的。
幸好,雅典有梭伦(公元前638年—公元前558年)。
公元前594年的一个清晨,梭伦来到市中心广场上,他将架在木框中的木板翻转过来,木板上的新法律条文呈现在人们面前,这就是著名的梭伦“解负令”。由于欠债而卖身为奴的公民,一律释放;所有债契全部废除,被抵掉的土地归还原主,因欠债而被卖到外邦做奴隶的公民,由城邦拨款赎回。
在梭伦翻开木板的前一刻,他未必知道“六一农”的惨境,甚至没有想到自己的法令会缔造古希腊最辉煌的古代民主。梭伦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如果任“六一农”持续沦为奴隶,雅典要不了多久就不存在了。
这就是史书上大书特书的“梭伦改革”。
实际上,梭伦所做的,远比解放“六一农”有意义。
颁布“解负令”后两年,雅典社会趋于平稳,梭伦开始推行币制改革。这一改革的核心是:铸足值货币,货币增重(重量各说不一,各种货币大致增重在10%~12%之间)。足值货币刺激了雅典人本就丰富的经商神经,也使地理位置优越的雅典再次成为希腊地区的商业中心。
接下来,梭伦才推出改革中最有意义的部分:赋予居民公民权、对城邦制度立法。
忽略种种说教式的细节和条文,梭伦的政策可以概括为六个字“抑强、扶贫、强中”,解放“六一农”只是“扶贫”而已。
从梭伦开始,雅典公民按家庭财产被分为四级:五百斗者、骑士、双牛和日佣,按财产不同担任不同官职,氏族贵族不再世袭城邦职位。这种“金权政治”彻底摧毁了氏族贵族对城邦的控制权,由此培养起来的四等公民构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基础。
四个等级的公民维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三、四等公民则成为雅典的中坚,而且四个等级公民的财产数量差别其实并不大:一等公民的土地仅是四等公民的3~5倍,一般不超过三等公民的2倍。当然,上等公民在城邦事务的话语权要高于下等公民。
虽然富人债权受损,却获得了政治权力。说改革是妥协也好,说梭伦代表新兴奴隶主阶层也罢,梭伦在没有使用暴力的情况下调和了雅典各阶层。
任何一场推进社会进步的改革都会有牺牲,或者说旧势力不会完全倒塌。如果既得利益者自身不同意改革,那就是弱势群体带来的革命。最终,“六一农”认为自己不能讨到一个说法,也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向雅典执政官讨一个说法。
“六一农”的说法,是暴力。因为,除了暴力,“六一农”已经不能给债主任何利益。
当社会弱势群体再无可牺牲,就会彻底崩溃,这种崩溃无论对“六一农”还是奴隶主,都是相当残酷的:再无妥协退让,玉石俱焚。
从梭伦改革,我想到了一句中国古训,“古之治国者,不患贫而患不均”。
很多人将这一古训列为攻击对象,认为就是它搞得我们民族无法富强,甚至认为就是这个治国理念搞得我们几千年没有脱离小农经济。
我们自古以小农立国,应该是一个最平均的国度。很可惜,事实恰恰相反,阻挡我们社会前进的根本不是“均”,而是太多的“不均”,每一次乱世之源都是太多的土地兼并。
雅典公民纺锤形的社会结构之所以稳定,不是因为人们有了选举权,而是因为这样的社会结构相对公平,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打破规则,所以才会有选举制度。如果是一个倒“丁”字形的社会,在“一”的底部几乎任何人都想打破规则,这样的社会,无论有多少法律,无论执法多么严格,无论什么制度,都无法保持稳定。
诚哉斯言:
我所给予人民的适可而止,他们的荣誉不减损,也不加多。
——梭伦
乱世生银行
乱世出枭雄,乱世也出金融。
为了补充本土粮食,也为了准备战争,雅典急需补充各种物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催生了古希腊金融业,今天我们将之称为“海事信贷”。
如同冷战中的美苏,雅典和斯巴达是古希腊地区最为强盛的两个城邦。雅典矗立在徐徐海风之间,公民自幼接受良好的人文教育,探讨诗文哲学;斯巴达则居于群山环绕的谷底,公民从未有过人生欢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训练和作战。
可以断定,无论雅典还是斯巴达,都从未把对方当做真正的盟友,双方都希望统一希腊,唯我独尊,建立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帝国。
公元前431年,文明的雅典对不怎么文明的斯巴达率先动手,双方各自纠集一批城邦大打出手: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和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开始了一场耗时近30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
西方世界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认为,雅典和斯巴达意识形态的对立最终导致了伯罗奔尼撒战争。
这么说的人,是白痴。
民主与战争根本毫无关系,雅典和斯巴达共存于一个地区,击溃对方就可以独霸希腊,才可以为城邦攫取最大利益。
雅典确实为后世留下很多美好想象,城邦公民将荣誉置于物质之上、生命价值置于物质之上……古罗马历史学者基托这样歌颂雅典:“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贵族气质。”甚至到了罗马时代之后,奴隶主仍旧以拥有雅典籍奴隶为荣。
但是,雅典人还没有高尚到为了让斯巴达人过上同样的生活而发动了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目的,始终是希腊区域的霸权,是为雅典本土城邦攫取更多利益。
反抗波斯的时候,雅典就不是为了希腊自由而战,雅典所希望的是以雅典帝国取而代之。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雅典的目标很远大,但广大斯巴达人民是不会答应的。
在任何一个固定的时点,一个国家势力扩张,必然会损害其他国家的利益,一旦拥有力量,注定想保持先发优势,就会使用各种手段将其他国家压制于现有利益分配格局之内。手段可能是战争,也可能是产业分工。
其实,本质并没有区别,都是霸权和剥削,靠牺牲别人致富。比如,我们对西方开放了市场,西方却永远不会对我们开放核心技术。
当时的情况是,雅典大致只能产出本土所需农产品的1/30,即使在丰收年份也不能满足自身对农产品的需求,支撑雅典经济的是酿酒、橄榄油和制陶业,而靠这些,雅典人是吃不饱的。加之希波战争几乎摧毁了雅典手工业,三、四等公民基本都成为战士,迅速恢复国力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战争和劫掠,何况此时雅典已经拥有了在希腊地区几乎无敌的海军,而斯巴达陆军战力则在希波战争中消耗过度。
雅典咄咄逼人的态势引起了斯巴达的担忧,看在自己未必打赢的分上,斯巴达开始奉行退让政策,为让雅典人放心,甚至表示自己不再修筑城墙。
斯巴达的忍让为雅典赢得了近半个世纪的发展时间,也得益于雅典劳里昂地区的银矿,雅典统一了提洛同盟内部货币(即雅典自身的货币阿提卡银币,雅典银矿的质量是当时爱琴海域质量最高的,无论在什么地方出售雅典银币都可以得到一个好价格,这种银币一直持续到罗马入侵仍有使用)。货币统一为雅典商业繁荣和经济发展创造了条件,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开战前,雅典商人贸易惠及希腊、埃及地区2000万人口以上。
商业确实比农业更能刺激经济,也更能诱发社会分工,但工商业也是最容易激发国家霸权的行业。因为,在古代,富强的国家会逐步发现如果控制了一个国家,会使得生意更赚钱。
随着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包括普通公民在内的雅典人野心开始逐步膨胀,公元前431年双方正式开打。
遗憾的是,尽管雅典经济实力强于斯巴达,军事力量却没有压倒性优势。斯巴达所有男性公民7岁开始就接受严酷的军事训练,长大成人的时候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搏斗,带领队伍冲锋的人必须是最高统帅,甚至是国王。
战争一开始就呈现出胶着状态,双方任何一次胜利都是惨胜。此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得爱琴海域连海盗都没法生存,何况来往商旅。
“商贾不行”对斯巴达影响还不大,毕竟农产品可以自给自足,对雅典可就是性命攸关了,没有贸易来的粮食,雅典军队就只有喝风了。
乱世出枭雄,乱世也出金融。
为了补充本土粮食,也为准备战争,雅典急需补充各种物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催生了古希腊金融业,今天我们将之称为“海事信贷”。
当然,这种“海事信贷”还不是今天我们见到的海事借贷,而是更类似于海事贷款和保险的结合体。放贷者可以获得高达30%~100%的利息,同时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一旦出海船只被大海吞没,或者被斯巴达人俘获,甚至贷款者恶意骗贷,放贷人都会血本无归。不过,如果贷款人在航海过程中出现意外,同时也就获得贷款本息豁免权,唯一的追索方式是法庭认为贷款人存在欺诈。
雅典海事贷款多数通过港口城市中间商完成,如雅典、拜占庭、马赛利亚等,这些城市不仅仅是商品集散地,也是金融交易和海事贷款的场所。
有一点,也许你想到了,在信息极度不发达的时代,中间商凭什么信任贷款者能够归还贷款?要知道,雅典古典海事贷款与现代信贷最主要的区别就是一无抵押,二无质押,三无担保。
按照骗子的思路,中间商肯定亏了,贷到款就脚底抹油,能奈我何?
中间商确实不能找黑道人物打骗子闷棍,但是,这些人本身都是从航海圈里混出来的老油条,虚拟一个航海项目去他那里骗钱,不能说没有可能。而且,中间商压力也很大,一旦经手贷款不能归还,同行会把他的糗事满希腊传诵。要是还想干这行,基本上等下辈子吧。
雅典死于金融
银行和金融商给雅典带来的,不仅仅是贸易便利、外汇结算和战时物资,更多的是财富观念的改变。
遗憾的是,任何事情都要分两面来看……
伯罗奔尼撒战争也激发了雅典金融商的业务创新激情,在这里,他们开创了货币汇兑先河。尽管世道不太平,希腊商人依然要行走于各地,带上一堆银条没准哪天在路上会被黑掉,海事贷款中间商便很快成为世界上第一批外汇炒家。
此时,这批贷款中间人兼外汇炒家获得了一个专有名词,即“金融商”,“金融”这个词汇可能就由此而来。
现在,我一直觉得银行不够厚道,我存钱的时候并不认识柜员,也没调查过你,可是我仍旧把钱存在你那里。银行就给我这么一点点利息,少到远远不能补偿飞涨的CPI。
金融商逐渐感觉到在汇兑过程中总有一部分货币会成为沉淀,他们开始同时借钱给商人。由于金融商能接触到各行各业的商人,也就集中了大量信息,就凭他手中的信息,就可以黑人。后来,希腊城邦的金融商开始从事其他行业贷款,这已经颇类似于今天的信贷。
一个组织的介入最终使金融形态一锤定音,那就是神庙。
神是希腊城邦虚幻出的权威,既是城邦保护神,也是居民祖先,雅典的保护神则是美丽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由于神庙的特殊地位,希腊人往往将存款放置于神庙。
智慧女神座下的弟子当然也很智慧,看着自己手头这么多钱,当然也想赚一些。于是,神庙开始利用手中的存款向商人贷款。
雅典人对雅典娜一向很敬仰,既然雅典娜能做,人当然也能做,金融商开始不满足于汇兑中存留的那点存款,比较牛或者很牛的金融商开始向公众吸收存款,顺便发明了土地抵押贷款、房地产信贷、海洋信贷,甚至在战争中贷款给国家、城市……
今天,我们把金融商这种行为称之为“信贷融资”。
据说当时雅典最大的金融商帕西翁掌握着几家汇兑银行,他的财产已经有400塔兰特,每塔兰特约合现在40千克黄金的价值。按现在的黄金价格,400塔兰特大概是雅典极盛时期财政收入的1/3,绝对称得上富可敌国。
银行和金融商给雅典带来的,不仅仅是贸易便利、外汇结算和战时物资,更多的是财富观念的改变。
遗憾的是,任何事情都要分两面来看……
随着三、四等公民大量参与海事贷款,海事活动冲击了雅典人的本土意识,航行给了他们宽广的胸怀,能容纳更多的异端和商业创新——只要有利于赚钱,商业文化的个性精神逐步替代了雅典家族主义。
结果却是相当不幸的:雅典战士以公民为主,当公民热衷于海外探险的时候,人们就倾向于以货币支付战争成本,于是,雇佣兵登上了雅典历史舞台。
此时,雅典娜的光芒便不再神圣,因为,战士的责任不再是公民的义务。当神的光环对雅典人失去约束,雅典便迅速蜕变为一个蝇营狗苟之所,加之战后雅典城曾流行瘟疫,及时行乐就成为雅典公民的一种时尚。
无论雅典对斯巴达的战争是否正义,公民这种道德蜕变给雅典带来了永久的伤害。随着公民这种城邦荣誉感的消失,战争决策规则很快也被破坏,公民之间的妥协、退让能力逐步弱化,战争决策机构往往蜕变为各级公民争吵的场所。在西西里决战之前,雅典当局居然诏令最高统帅回城受审,直接导致主将临阵叛逃,最终输掉了西西里战争。
雇佣军没能抵挡住斯巴达巨盾方阵,雅典也由于内部分裂损失了海军主力,最终丧失称霸希腊的实力。尽管战争后期,执政官已经意识到战争和海事活动导致公民道德沦丧,开始试图以怀柔政策团结盟邦和公民。然而,社会道德沉沦会遵从一种不可逆的棘轮效应(指人的消费习惯形成之后有不可逆性,即易于向上调整,而难于向下调整),建立一种美德和良好的公民道德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人努力。一旦毁灭,又如何能在数年、数十年内重建?
50年后,失去了光荣与梦想的古希腊文明被罗马铁骑征服,之后,西欧便进入了一个铁血时代……
罗马的债务奴隶
罗马公民服兵役,并非有先进的社会责任意识,战争是古罗马公民最主要的财富来源,只有战士才能发财。因为,罗马人发家致富的途径比较特殊——抢劫。在战士的脑子里,战争就是发财。
据说公元前509年,罗马人废除了氏族首领制度(即“王”,所谓“王政”),奠基共和。由此,古罗马和雅典一样,在神坛上被很多人顶礼膜拜,成为共和民主的祖先。
这种想法是相当无聊的。
如果把罗马民主共和制搬到美国,会被人骂死的:既没有人人平等,更不会天赋人权,甚至大多数人都不是公民,而是奴隶。把“雅典—罗马”说成西方当代民主的祖先,颇类似于阿Q老兄大言不惭“老子祖上曾经阔过”。
公元前509年确实是罗马共和国的开端,其实这一年也仅是推翻了罗马原始氏族统治。之后,这座从7个山丘家底发展起来的城邦实在太小,贵族没有绝对优势,于是也就建立了一种凡事商量着来的体制。
与雅典公民类似,罗马共和国也按财产将公民划为5个等级,不是每个公民都有相同的权利,财产多的公民权利大。还有一条,财产多的公民义务也重。比如兵役,随着公民等级下降,服兵役的人数也逐渐减少。
罗马公民服兵役,并非有先进的社会责任意识,战争是古罗马公民最主要的财富来源,只有战士才能发财。因为,罗马人发家致富的途径比较特殊——抢劫。在战士的脑子里,战争就是发财。
没仗打,没财发,这也是一种相对公平的权责体制。
有人说:富人可以雇佣穷人去拼命,抢回来的财富和奴隶属于富人,好不容易有这么多钱,应该先享受,打仗搞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在赤裸裸的抢劫中,最稀缺的资源是暴力,如同今天你很缺钱一样。谁拥有暴力,谁就可以占有财富。
所以,雇人抢劫是绝对不行的,能抢来,就不会给你!
怎么样才能拥有暴力呢?
很简单,你得先有钱。
古罗马战士需要自带装备。出身于平民的农夫叫做“枪兵”,类似于“帝国时代”里的“长戟兵”,就是拿着一根标枪,还是变卖家当才换来的;贵族战士叫做“殿兵”,武器是重标枪、大盾和高卢长剑。
这些东西,没钱你是绝对弄不来的。
没钱,就只能当枪兵。
枪兵的职责,是在第一线当靶子,扰乱敌人队形,被杀;殿兵的职责,是躲在枪兵后面击溃敌人,杀完人再抢劫。
枪兵没有战功,意味着没抢到钱、土地和奴隶,只好回家继续种地。很多平民背负着发财的梦想走向战场,回来的时候却背了一屁股债。罗马债主显然不够厚道,完全没有意识到平民战士除了没发财外,最起码给罗马军队捧了人场,他们将债务平民,当然也是战士变卖为奴隶,甚至卖到外邦(这个场景在雅典“六一农”中依稀曾见)。
平民很愤怒,比愤怒更骇人的是这些平民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过命的,结果是很多平民选择了与债主同归于尽。
这很不利于社会稳定,可以断定。
公元前494年,当时古罗马的头——执政官叫做塞维利乌斯,他颁布了一个法令:禁止债主扣押平民战士为奴隶,也不准占有他们的土地。虽然塞维利乌斯没有废除平民战士债务,但这个命令真执行下来,估计没什么人会还债了。大家心知肚明,历任执政官对此都不是很认真,不过,起码在名义上没有人敢不承认这个法令,也算是给平民战士一个精神鼓励奖。
公元前4世纪中期,罗马共和国开始与迦太基死磕,但就在战时,罗马新任执政官克劳狄乌斯居然公开拒绝执行这个法令。公民战士愤怒了——我拼命来打仗,你却在背后黑人,名义上的东西你都不想认账。
不干了,大家集体辞职,准备离开罗马。
后果很严重,迦太基人的马队就在罗马城边上,没有枪兵扰乱敌人,殿兵也不可能单独作战。
面对威胁,古罗马贵族向平民低头。本来,生存才是最大的法律,也是更大的社会契约。元老院终于公布了一项法律:“除犯有罪行等待交付罚款者外,不得拘留任何人或施以镣铐枷锁;债务人应以物品而不是以人作为借款之抵押品。”
公元前451年,保民官创立了《十二表法》,规定不得以债务为由将士兵沦为奴隶。
我们说过,罗马执政官很忙,天天在外面抢劫,显然没有工夫听贵族聒噪。《十二表法》给了执政官启迪,有什么事情,就按法律办,世界法律的鼻祖——罗马法诞生了。
这是一种内聚传统,在罗马此后的领土扩张中,统治者必须按照法律统治各行省,就如同古罗马铁骑军规。
无论从哪个角度,罗马法律对后世金融体制形成都是至关重要的,今天,包括我们中国在内的法律都属于罗马法系。没有罗马法系,就没有欧洲后世的经济繁荣,更不会出现银行、股票、有限责任等一系列决定性事件。
因为,罗马法确定了两个经济进程中最关键的概念:“财产私有”和“权责对等”,这两个概念是当代金融的灵魂。此时,罗马处于奴隶社会,所谓私有财产、自由权也就是针对个把奴隶主,至于奴隶,他们本身就是财产,如何会有财产权?
古代人类有很多法律,不是每一个法律都能流传至今。罗马法得以流传,绝不是因为条款合理,这些法律相当的野蛮,大部分是原始社会流传下来的习惯,如债权人可以瓜分债务人躯体和土地(平民战士除外)。而是因为自罗马法起,法律才有了独立精神:法律必须有一个公平的程序,不经审判,不得定人罪责;要获得某种特定的结果,便必须有某种特定的行为,一经法庭确认,就是必须执行的法定权责。
所以,法律才如此神圣!
手中有钱,心中无剑(1)
与希腊文明相比,罗马还很落后。一个长期以耕战为底蕴的民族,骤然接触到开化文明(观看优雅的戏剧,使用精美的陶器,畅饮甘醇的美酒……),就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
文明与钱,如同中国武侠小说里的“招式”与“内功”,罗马共和国只是也只能是“心中无剑,手中有钱”……
抢劫,是一份很有“前途”和“钱途”的职业。
一个人,抢劫一次并不难,难的是抢劫一辈子。
一个民族,以抢劫为生也不少见,少见的是数百年如一日,一个庞大的国家代代以抢劫为经济支柱。
古罗马,就是这样一个国家。
实在怨不得古罗马人,因为南欧临海。临海的结果,就是土地都是盐碱滩,压根就种不出什么粮食来,根本不是欧洲历史里吹嘘的“自然环境优越”。
以前,这个问题雅典人也遇到过,雅典人的方式是做贸易。现在,罗马人的方式是抢劫:被征服地区的居民被直接划为奴隶,财产理所当然归抢劫者所有。
共和国后期,罗马铁骑已经征服了意大利、西西里、西班牙、叙利亚、马其顿和古希腊绝大部分地区,成为一个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帝国。罗马共和国,就是这样一个在共和旗号下以抢劫为生的国家。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一代又一代罗马公民对战争乐此不疲呢?
钱?
答:不是。
在罗马共和国,包括执政官和元老在内的所有公民都要耕种土地,这对罗马公民来说是一种荣誉,奴隶的职业才是工商贸易。
这样俭朴的生活根本不需要钱,也不能享乐。
罗马人的荣誉就是以生命换取战争胜利,因为,国家也把自己猎取的财富和生命给予了他们。在战争失利的情况下,执政官也可以挥舞长枪冲入战阵,酣战至死(“我将自己和敌人共同奉献给神吧。”——执政官德西乌斯)。
因为,罗马人自信,自己是狼的后代。
“使自己成为一名第一阵列的战士、最勇敢的将军,享有最大的荣誉,拥有最高的聪明才智,以高尚的手段获取巨大的财富,留下大量的后代,并成为国家中最著名的人物。”
无论对平民还是贵族,都是这个梦想支撑他们在战场上视死如归,对他们而言,生命就是战争!
战争给罗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公元前209年罗马攻陷塔林敦时,约有3万居民沦为奴隶;公元前177年罗马征服了撒丁尼亚,约8万人沦为奴隶……公元前2世纪,罗马国库每年收入的3/4来自于战争赔款,另外1/4则来自行省税收。
总之,罗马公民除了抢劫,什么都不干。
然而,这个不喜欢货币的民族,却在财富中悄然改变。在财富冲击下,以抢劫为生的民族注定不可能长久。
这一切,都要拜希腊文明所赐。
与希腊文明相比,罗马还很落后。一个长期以耕战为底蕴的民族,骤然接触到开化文明(观看优雅的戏剧,使用精美的陶器,畅饮甘醇的美酒……),就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
文明与钱,如同中国武侠小说里的“招式”与“内功”,罗马共和国只是也只能是“心中无剑,手中有钱”……
开好车,就一定是好人吗?
一个强盗尽管有了点缀着宝石的马车,陪伴着艳光逼人的妇人,可他却完全不懂文明真谛。他们看到的只是雅典人的享受,至于如何去创造,是不会关心的,反正用完之后可以再去抢。
心中无剑,手中有钱,还能抢吗?
艰苦勤忍的罗马公民当然可以为荣誉放弃自己的生命,惯看骄奢淫逸的酒色之徒却无法放弃奢华。
手中有钱,心中无剑(2)
抢劫为罗马带来了财富,这是一个巨额财富增量。然而很遗憾,这种财富不是平均摊派给每一个罗马公民的,执政官、将军、贵族、行省总督,他们获得了绝大部分财富,底层公民士兵得到的只能是微乎其微。
这些强盗并不懂得如何使用金银,甚至没有用这些财富富国强兵。
自古至今,货币乱飞而又不事稼穑的时代,保持财富最有效的途径就是投资房产或放高利贷,后者有赖于前者。地产价格飙升的结果其实只有一个,吸引更多金银投入到这个行当中来,由此,罗马共和国本土和行省经济同时开始萎缩。
很简单,钱都被贵族弄去炒房了,就不能武装士兵,还恶化了广大罗马人民的生活水平。尽管罗马城在共和后期迅速繁荣,尽管此时罗马史记载了大量富豪出现,但我分明看到史籍中罗马自由民流离失所,甚至与奴隶竞争工作,最终沦为奴隶。
繁华,终结的不仅仅是罗马铁骑的战力,还有全体公民的道德。
战火中的强者很快学会了如何在内耗中利用权势,到现在我也没数清楚公元前200年到恺撒执政(罗马帝国开端),罗马共和国到底发生了多少次内战。
我们无法想象,一个社会,财富的主要占有者根本无视社会规则甚至法律,却能保证底层人民谨守原有的俭朴和忠诚。道德堕落必然是从社会上层开始的,没有他们的丧心病狂,底层不可能也不敢沦落。
这种堕落绝非匀速运动,当底层公民看到或者感觉到贵族(精英)在奢靡、在颓废,整个社会就会以一种加速度堕入这个轮回,而且更可怕。
因为,所有社会的规则都已经改变。
随着自己土地的丧失,底层公民开始堕落为无业游民、低级妓女和小混混,他们不事稼穑,漂泊不定,甚至下一顿饭都不知道在哪里吃,对社会的绝望使他们丧失了一切劳动积极性,成为社会的毒瘤。马克思估计,这批人至少占罗马城总人口的20%,他赋予了这批人一个颇为不雅的称号——“惰民”。
罗马公民就这样抛弃了自己的光荣,一个民族的道德开始沦丧。
贵族享乐的方式是慵懒地洗浴、放纵地饮酒、毫无节制地淫乐。在酒席宴上,为了能更多地享用丰盛的食品,罗马人甚至要把自己吃进去的东西呕吐出来,甚至有人专门制造了呕吐用药……
罗马共和国,几乎有着一种梦幻般的古代公民制度,执政官执掌行政,元老院分管司法,公民大会决定立法,这是一种君主制、贵族制和民主制的混合,即使是这种政体,也不能阻挡罗马在堕落的路径上越陷越深。所谓共和,不过是一堆死文字,一堆条条框框,只有公民道德适应这些文字的时候,共和才有光华。
当民族丧失了光荣与尊严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按照利益来选择政治:执政官不再将荣誉授予有德行的人,而是授予谄媚的人;谁答应给我面包,我就选谁;谁安排更多的演出和竞技,我就选谁。
荣誉,与我何干?
骄奢淫逸的背后,是充满了戾气的社会,似乎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对社会的仇恨,最令人兴奋的事情甚至不是自己财富的增加,而是看到别人甚至国家破败。当罗马共和国军队在西西里奴隶起义中受挫,罗马史籍给出的记载居然是“普通人不但不对此表示同情,而且还很高兴”。
罗马共和国——一个真正用铁和血铸造的国度,曾经有着气势磅礴的铁蹄,在征服欧洲之后,他们却抛弃了奥林匹斯诸神的简洁明快,而只留下无耻和庸俗。当贵族将掠夺当做习惯时,内部调和手段也不可能再起作用。共和国晚期,为调和底层公民和贵族之间的财产差异,保民官格拉古曾经提出过一个相当温和的改革方案,试图让土地所有者以不再涨价的方式出售一部分土地,结果是这位保民官在元老院被元老们活活打死。
尼禄的诡计(1)
很多人,比如孟德斯鸠、但丁等,赞美罗马共和国,认为罗马帝国玷污了共和的灵魂。共和VS帝制,共和就一定胜出吗?
道德沦丧至此,没有革命性的变革,就会有比变革更混乱的革命。
公元前2世纪—公元前1世纪,罗马共和国贵族之间开始了无休止的内战。
这些人是谁?干了什么事情?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中没有正义,有的只是无尽的贪婪和欲望。
纷争止于强者。
公元前45年,恺撒自封终身执政官,元老院、公民大会都成了摆设,罗马共和国已经名存实亡。
很多人,比如孟德斯鸠、但丁等,赞美罗马共和国,认为罗马帝国玷污了共和的灵魂。共和VS帝制,共和就一定胜出吗?
古代共和体制下,执政官的职责甚至不是为贵族公民谋取利益,而是取悦贵族,就连英雄恺撒也不得不安排战舰海战,看清楚,海战不是为了抵抗外敌或者镇压奴隶起义,而是为了现场贵族娱乐!
面对蝇营狗苟的公民,也只有铁腕帝国才能在短期内将其慑服,帝制已经是罗马生存下去的唯一路径。
相对清醒的统治者,其独裁强权约束了民主强权,贵族不可能再任意分享罗马这顿大餐,因为,大餐是有主儿的——独裁者。为了维护长远利益,恺撒及其后几位继任者推行了一系列有利于自己统治的政策。
孟德斯鸠骂恺撒,骂了整整一辈子。
冤枉恺撒了,罗马帝国第一个真正的强势独裁者并不是恺撒,而是屋大维(奥古斯都)。屋大维采取的最有效的治国方式之一,就是铸币。
屋大维规定,金币、银币由帝国统一铸造,行省只能铸造铜币。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货币是执政官自己(不代表帝国)铸造,发给士兵和行省官员。
权力集中后,帝国商业开始繁荣。
很多人觉得奇怪,专制体制下的商业怎么会如此繁荣?有人对此给出了解释:罗马帝国内部有一个稳定的经营环境。
那么罗马帝国为什么能获得稳定的环境?
答案一:原始共和制下,实际是一群贵族寡头在瓜分整个国家,没有一个强势者可以遏制对方,既然如此,这种劫掠就会变得毫无止境。元首制帝国下,尽管罗马人的道德仍旧没有改观,但是,大部分行省已经变成元首私产,就是给贵族几个胆子,也不能去抢劫元首。
答案二:帝国货币制度权威的确立,使交易更加方便。帝国前期,金币铸币质量应该很高,不同行省铜币的含量也基本一致。在罗马帝国这样一个广袤的地域范围内第一次出现了统一的铸币。
答案三:罗马帝国初期的经济繁荣实际是在一个相当宽松的体制下形成的,宽松到几乎没什么行政管理。罗马元首仍旧更关心抢劫,不关心贸易。只要交税,随便您怎么卖,即便是罗马城赖以生存的粮食也交给了商人(这一点在后期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
遗憾的是,帝国体制同样不能持久。
所有帝国的建立者能在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无疑在很多方面都是最优秀的,包括军事才能和政治胸襟。恺撒、屋大维,这些人确实都是帝国优秀的统治者,他们可以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放弃眼前的享受和利益。
但是,没有任何体制可以保证继任者能够继承这些优点,低能的继任者早晚都会出现,这是专制独裁的宿命。
可以断言,每个独裁者都会认真选择自己的继承者,毕竟,他不想把万里江山交给一个废物。
尼禄的诡计(2)
问题是,独裁者的眼睛是瞎的。
感谢古罗马塔西佗在《罗马编年史》中做了如下记载:议事的时候,元首让元老首先表达意见,一位元老的回答是“恺撒啊,你将以怎样的程序提出自己的意见呢?如果你第一个发表意见,我就按照你的意见发表我的个人意见;如果你最后发表意见,那我害怕会不小心而发表和你相反的意见”。
虚伪肯定比坦诚更有竞争力,只有虚伪才可以把本不属于独裁者的光环罩在他头上。这种环境下,愈显高贵的人才愈发丑恶。一旦帝国进入这种体制,优秀者会迅速被虚伪凶残卑劣者驱逐,这个体制根本就不可能允许高尚和坦诚。
卑鄙确实可以是卑鄙者的墓志铭,更多时候,高尚根本就不是通行证。
废物继承者迟早会出现,帝国的第四位继承者——尼禄,就是你了。
任何一个专制帝国的历史上,奇人帝王总是会出现,尼禄无疑是其中之一。有人说,他是一个浪漫、无知而又卑劣的人,一个极其不合格的皇帝。
尼禄,心机和手腕绝对可以和他的前辈比肩,可惜,他即位的手段太卑劣,影响了独裁者的权威,最终导致他的灭亡。
尼禄是在自己母亲的一系列阴谋下登上帝位的,军队对他并不支持。为了取悦平民从而对抗军队,也为了获得军队底层支持,尼禄颁布了粮食限价令,这就是传说中的市场管制。
结果,罗马城大量撂荒土地,以务农为生的平民抛弃了土地。
很简单,按照尼禄规定的粮食价格,大家就得去喝西北风。据记载,公元1世纪尼禄当政初期,罗马城郊的耕地价格愣是下降了接近1倍。
尼禄的补救政策就更是离谱:为平民分配了免费粮食,以农补城。举办节日狂欢,取悦城市居民。当时,罗马城有一半时间在过节,比如Ludi Romani节(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这个节日是干什么的),有5天的马戏+7天的戏剧+2天的宴会+2天的赛马,国库负担的费用为76万银币,而一升油的价格不过是2个银币。
因为,就算耗尽全国资源,统治者也起码要维持首都罗马的稳定。
这些颇显“才华”的政策使得罗马帝国的钱袋子很快就瘪了,要不停从外邦购买粮食,还要取悦平民举办歌剧和体育比赛……
尼禄终于换来了罗马城平民的支持,迫使帝师赛内加隐退,干掉了禁卫军统领——也就意味着他自己可以执掌帝国雇佣军,他甚至可以把奴隶塞进元老院……一个东方式的专制君主即将诞生。
还是很遗憾……
罗马帝国不是罗马城的罗马帝国,罗马城的繁荣是以行省凋敝为代价的。在行省,出售食物要缴税,搬运东西要缴税,甚至从良的妓女仍要为以前的行为缴税……尼禄的横征暴敛激起了如火如荼的行省反叛,包括高卢行省、西班牙行省等。
另一方面,用钱喂养的奴才不可能对自己的统治者有任何真正的阶级感情,他们会逐渐认为自己这种福利本就应得,从而使得开支出现刚性。一旦统治者不能维持对他们的给养,很偶然的事情都会引发叛乱。公元68年,一个不能分配粮食的谣言引发了罗马城居民暴动,尼禄丧生于罗马城叛变,也终结了罗马帝国第一代王朝——儒略·克劳狄王朝,恺撒家族的辉煌戛然而止。
如何才能抢劫老百姓
抢劫的第一个“境界”,是高税收。
抢劫的第二个“境界”,是罚没。
抢劫的第三个“境界”,是超级货币贬值。
尼禄的诡计(3)
人类历史上,从来都不缺乏搞笑剧目,罗马帝国克劳狄王朝及弗拉维王朝之后是安敦尼王朝,安敦尼王朝的几位统治者都堪称极品。这其实并不奇怪,人性本身就是很复杂的东西,对专制者的人性更是没有任何束缚,在外部危机消失之后,专制者本人也会越来越离谱。
最著名的皇帝当属康茂德,罗马史中看康茂德,跟明史看天启皇帝朱由校差不多:朱由校喜欢钻研木匠工作,康茂德喜欢亲自下场与角斗士搏斗,都是不务正业的高级领导。
无论是角斗士成为皇帝,还是皇帝成为角斗士,基本都会抓瞎。于是,这位皇帝角斗士被自己的情妇和侍卫长合谋暗杀。
康茂德活着的时候是个祸害,死了祸害更大。康茂德确实昏庸,但他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军队统帅,是名副其实的军事权威。推翻一个军事坏权威不是坏事,如果树立不起更好的权威,那就未必是好事了;如果根本没有权威,那就肯定是坏事了。一个军事权威倒下,新权威不能服众,结果必定是群雄争霸。
康茂德死后,罗马帝国同时出现了三个皇帝,更离谱的是,这三个皇帝称号居然是通过拍卖得到的。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何况是一下出来三个皇帝。最后,其中一个叫塞维鲁的皇帝摆平了另外两位皇帝。
之所以塞维鲁能摆平其他两位皇帝,是因为他很有办法。他的办法是,给士兵多发钱,只要是他的手下,无论士兵还是军官,收入都比其他两位皇帝多一倍。他最著名的一句话是:“要多给士兵发钱,其余的人可以不管。”
塞维鲁时代罗马帝国已经开始使用雇佣军,结果雇佣军的工资越来越高,国家支出也就越来越大,大到足以耗尽罗马帝国年收入。
为了应付日益浩繁的军费开支,塞维鲁拿出了祖宗的老本行——抢劫。在国内,统治者的劫掠手段一般分为如下几种,不同时期使用不同手段,不同手段又会带来不同后果。一般而言,统治者为了长治久安、几百年如一日地抢劫,一定会给被劫掠者留下一口气,不到最后关头,统治者也不会把人逼入死境。
抢劫的第一个“境界”,是高税收。达到这个“境界”的统治者,可以获得人民所有积蓄,民众的收入仅够维持生存。
简单来说,就是增加若干税种,白天当街收钱,半夜砸门撬锁;复杂点的,无偿征发用劳动力,比如徭役。
抢劫的第二个“境界”,是罚没。达到这个“境界”的统治者,可以获得民众所有财富,民众已经徘徊在生死边缘。
尽管增税能提高收入,毕竟成本很高,要派税吏,要统计所有居民收入,中间还得被税吏摆一刀。
凡此种种,效率实在是太低。
居民手中什么最值钱,找个幌子就直接拿来,比如土地。塞维鲁宣布:行省土地全部归皇帝所有。
抢劫的第三个“境界”,是超级货币贬值。达到这个“境界”的统治者,会丧失天下所有财富。因为,民众已经忍无可忍,也就无须再忍。
塞维鲁毕竟也是马上皇帝,所以,在货币减重上还比较克制,他当政的时候金银币重量也就减少1/3。塞维鲁的继任者很快就修炼到最高境界,金币居然只含2%的银,就差发冥币了。
随着劣币发行量逐步增加,罗马物价也一步步提高,终于2—3世纪爆发了一次大规模通货膨胀。最终,罗马的经济开始向自然经济蜕化,塞维鲁王朝也开始用实物支付官员薪水,从食品、衣着到车马。
罗马帝王,专制权力远不如东方皇帝,应对危机的能力当然也远逊于东方帝国。
东方帝国士兵就算缺衣少粮,最多哗变,拉杆子造反的人毕竟是少数。罗马的士兵可是雇佣军,没有钱,皇帝就要除掉。
塞维鲁王朝的三代帝王,都在不同的场合被自己的士兵以不同的方式除掉了。
物价可以控制吗
抢劫的最高境界:自封为神!达此境界者,肯定是“神功在手,天下无有”。还要强调一点,与葵花宝典不同的是,这种情况下被阉割的不是练功者,而是整个国家的经济。
混乱,在戴克里先这里结束了。
戴克里先登位后重铸了货币,把金币的含金量提高到1/60罗马磅,大约是罗马帝国早期的60%,希望能以此抑制物价,使罗马商品流通再度繁荣。即使是这个含量,戴克里先也吐血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金子重铸货币,而且他也不是唯一的货币铸造者,其他铸币者不想跟着他发疯,唯一结果就是耗尽黄金。
镀铜的金币仍然是交易的主要货币,物价该涨照涨。
戴克里先又想出了一个很不怎么样的法子,命令价格不准上涨!
他发布了一道敕令,对粮食、饲料、教师工资等公布了官方价格,不准市价高于官方公布的价格。而且他恐吓人们,“谁若敢违抗这个命令,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居民很害怕,但是没服从。
理由很简单,因为按皇帝的价格大家都得饿死;反正都是死,只要不被抓住,没准大家还能多活几天。
所以,大家照抬物价。
皇帝大人没有物资储备,不能像现在一样地价高涨时抛出储备土地,就指望一张敕令控制价格是不靠谱的。
于是,戴克里先晋级到了抢劫的最高境界:自封为神!达此境界者,肯定是“神功在手,天下无有”。还要强调一点,与葵花宝典不同的是,这种情况下被阉割的不是练功者,而是整个国家的经济。
戴克里先是一个比较有理想的人,既然大家不听我的命令,我就扮作神,神的旨意总该听吧。罗马人崇拜太阳,太阳神是神,太阳神的儿子应该也是神。戴克里先终于使出了绝招——自封为太阳神之子。
从此,他身穿绛红色披风,走向本属于神的祭坛。
人对人的控制必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镇之以威。神就不一样了,人应该朝拜神,对神旨绝对服从。
神不让你涨价,你就不能涨价。
戴克里先之前,罗马皇帝的所有命令仍旧需要元老院批准,即使是形式上的审查,程序还是要走的。戴克里先继位后,剥夺了元老院的所有权力,所有问题由皇帝本人决定。以往所有与共和制有联系的行政官职,如执政官、监察官、保民官等,如今由皇帝亲自任命,不再经过元老院。
最重要的一点,戴克里先明确宣称他的君主权力“无上绝对”,“神”当然不用受任何人的限制,而对芸芸众生有生杀大权。
属下对他,那可不是一般的尊敬,他也不是一般的庄严。侍从和宫廷官吏必须对戴克里先行跪拜礼,“臣民”、“陛下”之类的词汇开始出现在罗马帝国史籍中。
但是即使你在庄严肃穆的宫殿中高高在上,即使你高挥手臂指明方向,你仍然不是神。因为真正的神旨是规律,最大的神旨是人不能被人剥夺。就算大家真心称呼你万岁、万岁、万万岁,也不过是一种心愿,又有谁真的可以万岁?又有谁真的可以不死?骁勇的罗马帝国也不可能万古长青。
抢无可抢的君士坦丁(1)
从君士坦丁开始,罗马帝位改为世袭。以前,即使是以军事力量做后盾,称帝也需要元老院首肯,并成为前任皇帝的义子。以世袭为特征的集权帝制,是封建中央集权的最终形态,也是封建专制的极端。一旦这个体制出现,一个国家就会围绕一个人,市场演进自然会被压制。
罗马的北方有一片广袤而晦暗的世界,这里居住着金发、碧眼、高鼻的日耳曼人,他们才是今天欧洲人真正的祖先。
罗马帝国在声色犬马中堕落的时候,日耳曼人已经演进到原始社会末期,并且形成了几大分支,东哥特人、西哥特人、法兰克人、盎格鲁人,等等。他们觊觎罗马繁华已久,几个世纪过去了,终于等来了机会……
罗马帝国终于走到了君士坦丁时代(公元324—363年),君士坦丁统治罗马帝国时间不长,对西欧来说却是一个分野。因为,在罗马历史上,君士坦丁是一个最不厚道的皇帝,请注意,在这里我没有说“之一”。
从君士坦丁开始,罗马帝位改为世袭。以前,即使是以军事力量做后盾,称帝也需要元老院首肯,并成为前任皇帝的义子。以世袭为特征的集权帝制,是封建中央集权的最终形态,也是封建专制的极端。一旦这个体制出现,一个国家就会围绕一个人,市场演进自然会被压制。
随着权力的集中,帝国皇帝的目标由提刀砍人变为维持垄断的中央集权。但是再集权,君士坦丁也是一个人,一个人管不了这么大地盘。
中国武术有一个拳法叫做“太极拳”,其中有句口诀是“以心使腰、以腰带臂、以臂运手、以指形力”,意思是以心为机枢,指挥全身发力。
罗马帝国皇帝和贵族的关系就是心和手臂的关系,皇帝通过贵族传达政令。
可是这个手臂经常不听心脏使唤,罗马贵族通常都有自己的领地,他们对皇帝的命令经常置若罔闻。指望他们像奴才一样言听计从,那是相当不靠谱的,毕竟损害了自己的利益,就是皇帝老儿也不行。
之前的历代罗马帝王对此都束手无策,并不是他们仁慈,实在是不能动手。抢劫贵族,也就是抢劫自己;不听话的手臂,总比没有强。
但是对于这种状况,君士坦丁绝对无法忍受,你不听话,我就找个听话的来。
他想到了一个方法替代贵族:用雇佣军队统治帝国。要说这个方法,别人也不是没用过,从奥古斯都时代开始,罗马帝国就有了雇佣军,但基本上不超过军队总人数的40%,君士坦丁时代这个数字已经达到90%。
这些雇佣军在欧洲历史上有一个特定而又非常不雅的称号——“蛮族”,也就是北方日耳曼人。
雇佣军队需要钱,而且是大量的钱。有了钱,军队才会听帝王指挥。
君士坦丁赚钱的方式有如下几种:
第一种,铸造货币。为维持军队的统治权,君士坦丁刚登上帝位就开始铸造货币,其中就包括纯度非常高的金币(苏勒德斯币和半西斯币)、银币和铜币。
第二个发财的方法是,垄断所有商业和手工业。同时代的汉朝最多只是重农抑商、垄断盐铁,君士坦丁深谋远虑,走得也更远。
君士坦丁建立了当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官僚管理体制:所有手工业都由行会管理,所有手工行业必须世袭;税收由官僚核定,无论辛苦一年能挣多少钱,对国家的税收一分不能少;对进出城市的商品实行重税,尤其是对外贸易,完全由政府垄断,比如对中国的丝绸贸易,从进口数量、品质直到在国内上市的价格,全部由政府严格规定。
抢无可抢的君士坦丁(2)
如果敢偷偷到中国弄几车丝绸,也没什么,帝国各个关卡都设有“商务专员”,一旦发现走私,商务专员会对你进行一些“纳税光荣”的教育,通常情况下还有体罚,会要命。
第三个方法属于辅助措施,选择拜占庭城(即君士坦丁堡)重建首都。
君士坦丁堡不是罗马,罗马是自然演进中出现的商业贸易中心,君士坦丁堡却完全是一个以世俗权力为中心的城市。专制也需要环境,比如,谁要是想在今天的美国建立帝王专制,就算拥有外星武器恐怕也不太靠谱。之所以选择拜占庭城,主要是这里靠近波斯帝国,居民同样要求一个集权对抗波斯帝国,对行政集权的反对力量不强。
抢劫,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限度的,那就是不能超过被抢者的承受限度。比如,被抢劫的人只有20块钱(还是日元),劫匪非要对方拿出一套豪宅,那么就算是把他全家的肾脏、角膜一起卖掉,恐怕也凑不出来。
您还是撕票吧!
在日复一日的抢劫中,罗马帝王消耗尽了居民的财富,萧条的国内生产不能交换东方的香料、丝绸和陶瓷,罗马帝国唯一可以流入东方的只有黄金和白银。要知道,西罗马帝国晚期,很普通的东方花椒都比黄金昂贵,而且花椒是以颗粒计算的。
皇室以及依附皇室的人不断进口奢侈品,导致国内重金属大量流出。《罗马编年史》记载:“据最低之估计,我国之金钱每年流入印度、赛里斯(即中国),不下一亿塞斯特。”此时,早期的几个银矿已经枯竭,西罗马帝国末代皇帝期间,苏勒德斯金币的含金量已经不足君士坦丁时代的1/100,帝国货币再也不能支持耀眼的铁骑,甚至多数地区再次出现以货易货。
出现如此严重的通货膨胀,背后只有一个原因:帝国已经失去了统治能力,甚至就连掠夺财富的能力也不存在了。
国家货币对内丧失信誉,也就失去了统治基础。如同穷人拼命买名牌装饰自己一样,帝国越是感觉丧失统治能力,对内统治的手段就会越严酷。
帝国晚期对居民的高压已经达到了东方帝王都望尘莫及的地步:禁止释放奴隶,即使是公民和贵族也不得更换居住地、职业,敕令中充满了这样的字眼——“应该像奴隶一样对待逃跑者”;造币厂工匠脸上被打上烙印,被要求“一辈子处于现有的地位”;可以杀掉不驯服的奴隶并且不受法律惩罚;罗马法学史中臭名昭著的《人口法》、《出生法》都是这段时期的“杰作”……
残酷的统治消灭了贵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批更加鲜廉寡耻的帝国官僚,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势不断侵蚀贵族甚至皇族的土地。尽管敕令要求不得收留逃亡隶农,然而,执行敕令者却不受约束,即使君士坦丁时代他们也敢收留皇族的奴隶。
没有监督之制,皇帝一人又怎么可能管理这么多官僚?
大官僚的庄园有华丽的大厅、花园、鱼池、广阔的葡萄园和大片土地,有着数以万计的隶农和奴隶。在公元4世纪作家巴拉迪的作品中,这些官僚领地中甚至有门类齐全的手工业者,一切生活必需品都在领地内生产和交换,几乎不需要和外界发生任何关系。
而平民和奴隶,却什么都没有……
西欧蛮族把货币搞丢了
如果时空倒转,我们可以站在蛮族征服的时代。从东方文明看蛮族居住的土地,更类似于今天从北美看北非。没一点迹象可以表明,一千年后这种平权体制可以率先演进出现代西方文明。
对罗马帝国来说,靠金钱供养的雇佣军对付个把奴隶起义还凑合,对付外敌就差得远了。此时,汉朝正拼命把匈奴往外赶,匈奴逃跑的去处正好是罗马帝国,或者说是已经分裂的西罗马帝国。在迁徙过程中,匈奴人发现匈牙利平原这个地方还不错,就在这里定居下来,“匈牙利”直译过来就是“匈奴人的家”。
当然,这里不是匈奴人的家,而是罗马帝国的地盘。
罗马人早就丧失了公民的责任和荣誉,雇佣兵凑成的重装步兵,在倏忽而来的骑兵面前实在很脆弱。
在某种意义上,中西文明第一轮较量是通过驱赶游牧民族开始的:中国当时的世俗力量能够集中资源,把匈奴人挡在长城之外,而罗马当时正处在衰落时期,中国通过匈奴骑兵把压力传导给罗马。
第一轮中西文明争锋,西欧败北。
随着军事实力的衰退,帝国对行省的控制能力也削弱了,“蛮族”军事首领趁机夺取了领导权,一系列的“蛮族”王国出现了,如西哥特人建立的西哥特王国(伊比利亚半岛范围)、东哥特人建立的东哥特王国(意大利半岛)、法兰克人建立的法兰克王国(高卢)、勃艮第人建立的勃艮第王国(高卢东南隆河流域),以及盎格鲁、撒克逊人在不列颠岛上建立的一些小王国……
君士坦丁之后的200年里,罗马帝国在这种痛苦的变化中接纳了蛮族。也是在这两个世纪,蛮族逐步入主罗马帝国。
原始社会末期的日耳曼民族并非一个整体,它有着若干分支,每一个分支再有若干分支,真正能够统一部族的首领暂时还不存在。当然,每一个派系都有强者,而且每个派系的强者也只是极少数,不过,这些极少数凑到一起,数字也颇为可观了。进入罗马帝国境内的时候,这些强者实际上谁也不服谁,但谁也不能保证消灭谁。
就是这个原因,在这一小撮人中间产生了一种理念:公平,即“平权”。
用经济学术语说,也就是“模糊面纱”:谁也不知道占据罗马庄园之后会有什么结果,未来被一片面纱隔住,是模糊的。直接点说,就是大家都觉得未来很不靠谱;既然都不知道结果,那就要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占不到便宜起码也不吃亏。
这种体制为后来西欧兴盛埋下了伏笔,但是对金融或者货币来说仍旧是痛苦的。因为,货币消失了。
尽管“蛮族”王国的士兵曾经赚过罗马皇帝的货币,但那时候主要是为了骗吃骗喝。如今自己统治罗马帝国时已经有了庄园,既然在庄园可以自给自足,又何必分心劳神去跟外界交换?
金银货币是大宗贸易支付手段,没有民间贸易,没有海外贸易,还用金银货币干什么?
虽然帝国铸币厂仍然存在,但蛮族国王的金币主要用途是馈赠礼品。本来,铜币的作用是为城镇日常生活提供支付工具,但在城堡里小额支付也很少出现,城堡间的大宗交易又主要靠实物,铜币也渐渐消失了。
随着货币的消失,罗马帝国的行政体系也被彻底打破,日耳曼新贵开始退向城堡,西欧经济逐渐演化成采邑制。5世纪初期,整个西欧城镇的数量已经屈指可数,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城镇荡然无存,西欧进入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状态。
如果时空倒转,我们可以站在蛮族征服的时代。从东方文明看蛮族居住的土地,更类似于今天从北美看北非。没一点迹象可以表明,一千年后这种平权体制可以率先演进出现代西方文明。
历史上有着太多偶然,但偶然之中肯定也有必然。
此前此后,东西方都曾在分权和皇权的十字路口上有无数次犹疑,可能在某一个时点选择某种体制是偶然的,但是,最终的选择却无疑是一种必然。
中西方历史中充斥着帝王将相,平民甚至连“金兵甲”、“宋兵乙”的角色都混不上,包括你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
但是牛人也是人,也只有一次生命,他在历史上可能辉煌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这些时间,相对于厚厚十几卷世界史来说,不过也就是一两页甚至几行。牛人也可能会使历史改道,但是千百年后铅华洗尽,人们会发现他们改变的只是历史的表现形式,只是延缓或者加速了历史进程。罗马帝国由君士坦丁统治还是由戴克里先统治,其实都无所谓,无论谁是统治者,只是若干事件、若干人物更换名字或者形式,内涵永远不会改变。
历史的内涵,是人民群众创造的。
用更直白的语言解释,就是普通人的衣食住行、社会认知和道德就是历史,只有统治者被最普通的人接纳才能持续自己的统治,只有民族文明底蕴才能决定历史走向。所以在罗马,如果没有当时封闭的城堡,也不会有后世身份对等的投资者。当然,在这种文明底蕴之下发轫的西方金融市场同样是一种抢劫式平权,几乎与罗马和蛮族的铁血规则一脉相承,尽管在身份上平权,但只有强者才可以统治市场。
公元476年,罗马雇佣兵领袖奥多亚克(民族:蛮族)废黜了只有6岁的西罗马皇帝罗慕洛。
该来的,总会来的,罗马帝国,早就只是一个躯壳。
西欧第一帝:克洛维(1)
在这位法兰西万世之祖的统治下,西欧根本就没什么金融可谈,法兰克族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至于货币,克洛维把罗马贵族都打到农村老家了。没有交易,也就没有货币。
尽管如此,克洛维对欧洲金融乃至经济的贡献仍然是巨大的,只是表现形式并非货币。应该说,正是在克洛维手中奠定了西欧的社会基础,这个社会基础不可能允许君主专制存在,却是现代金融体制的根本。
克洛维(公元465—511年)是写在西欧历史上的起点人物。
公元481年,克洛维统一了法兰克各部,在塞纳河流域建立了法兰克王国,建都巴黎。克洛维缔造了西欧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日耳曼王朝——“墨洛温王朝”,直至751年,西欧始终被克洛维的子孙统治。
现在,克洛维被视为法兰克民族的祖先,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君主,是基督的圣徒。
谣言,绝对是谣言。
尽管后世对克洛维的描述多得实在有些离谱,我却无法相信,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能有这么详细的记载。要知道当时的法兰克王国,完全是野蛮民族,社会文化压根就是无意识的自然状态,如此细节性描述是绝对不可能的。
最著名的造谣者,叫做格雷戈里(公元538—594年),被誉为法兰克历史之父,不过,也有人将他称为“谎言之父”,他所著《法兰克人史》中,克洛维形象成为高、大、全的典范。
克洛维时代留下的信笺告诉我们,这是一位嗜血、贪财的蛮族领袖。
克洛维在本族斗争中先是唆使侄儿杀死兄弟,再“举起双刃战斧劈进侄儿的头颅”,事后,面不改色宣传“所有这些事情,我完全没有参与”。至于皈依基督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既然他们不来救援侍奉他的人,于是我就认为他们没有力量”,上帝在他心中充其量也就是马前供奉的战神。
其实,如何评价克洛维,要分谁说。拿死人说事,在全世界范围内都通用,只要有利于统治者。
在克洛维缔造的墨洛温王朝之后,加洛林王朝、卡佩王朝、瓦洛亚王朝和波旁王朝或多或少都与克洛维有着丝缕血缘联系,王权神圣当然应该自古斯然。
只有将自己的祖先塑造成神,王室才是高卢万世之主。在中国,流氓刘邦可以被说成是斩白蛇而受天命,而西欧面目狰狞的克洛维当然也可以被描述成虔诚的基督徒。
克洛维地下有知,可瞑目矣。
不过,在这位法兰西万世之祖的统治下,西欧根本就没什么金融可谈,法兰克族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至于货币,克洛维把罗马贵族都打到农村老家了。没有交易,也就没有货币。
尽管如此,克洛维对欧洲金融乃至经济的贡献仍然是巨大的,只是表现形式并非货币。应该说,正是在克洛维手中奠定了西欧的社会基础,这个社会基础不可能允许君主专制存在,却是现代金融体制的根本。
克洛维第一个意义深远的行为是,建制封建。封建封建,封而建之。
对于嗜血的蛮族来说,锋利的法兰克战斧不可能使欧洲永远臣服,法兰克人冲入西罗马时,也根本就没有自由和公民的概念,法兰克人当时还处在氏族社会,本来就很自由。
自由的原始社会骤然建立了庞大的统治区域,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统治。
抢劫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所以,克洛维没有亏待弟兄们,大块吃肉,大秤分金,有钱同使,有饭同吃。他不断把征服的土地、农民分封给廷臣、将军和亲属,这些人统称领主。
西欧第一帝:克洛维(2)
领主向国王效忠。
领主也很慷慨,他们再把土地分封给另外一帮人。这些人不需要向国王效忠,他们只需效忠领主。
不慷慨不行啊,不慷慨谁给你卖命?
领主的属下叫做骑士,骑士之下还有更细的分封。战乱中的农民不得不依附于新的领主或者骑士,以求得保护,这逐渐形成了西欧政治经济制度的起源——领主制度。
克洛维的本意是通过分封控制整个王国,只是他分封的领主在领地内其实和他一样:他是大国王,领主都是小国王。地方封臣具有相当的独立性,领主在领地内拥有司法、行政、军事、税收等权力,国王本身只是一个大领主。
为了获得领主的忠诚,国王必须授予领主权力,这些权力最终成为终结王国专制的根源。法兰克王国实在是太小了,任何几个小国王联合起来就可以和大国王对抗,不可能形成一个真正绝对集权的统治中心。
以封地为中心产生的“领主—骑士”关系实际上是一种契约关系:领主和骑士分别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领主要负责在战争中保护骑士,骑士必须为领主提供兵役和助金。
这种制度中,封君对封臣有管辖权力,而对封臣的封臣不再具有约束能力。
换句话说可能更清楚,A在土地a上可能是B的封臣,但B同时也可能在封地b上成为A的封臣。这是一种极其混乱、复杂的封地关系,按东方思维很难理解,因为其中没有绝对的臣属关系。
一个人怎么能既是自己上级,甚至是上级的上级,同时还是自己下级,甚至是下级的下级?
本来就不能理解,因为,维系封建关系的是契约,不是权力。一个省部级企业不可以归地厅级企业,但可以和地厅级企业签合同(非下属单位)。
所以,马克思所谓封建社会,专指西欧而言。
西欧封建农奴制度下,封臣不再生活在公共环境中,而是处于相对孤立的状态,私人生活占据了主导。在个人空间内,个人意志就是一切,这无疑是一种进步的社会发展模式,在西欧的发展历程中,这种精神得到不断强化。虽然,这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贵族的生活方式,但却成了人们追求的目标。
这种个人主义使西欧地区进入了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每一个领主都可以独立创新、试错,从而使成功制度不断被模仿。如果面临外部挑战,整个试错过程将非常缓慢和痛苦,这种制度不能在短期内集中资源,进而应对外部挑战,尤其是军事挑战。
如果地缘上西欧邻近一个强大的帝国,西欧历史一定会被改写,然而阿尔卑斯山和拜占庭阻挡了波斯帝国西进,西欧获得了一个良好的试错环境。
第二个意义深远的行为是,皈依基督教。
如果有人告诉我,试图建立专制的统治者有信仰,那我绝对不信。
相传克洛维是在与阿拉曼人的托尔比阿克战役中,发誓如果上帝能让他赢得这场战争就皈依基督教。种种偶然的机会使克洛维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于是他在战后率全体战士皈依基督教。
其实那都是胡说。
克洛维皈依基督教肯定是经过长期考虑的,不可能因为一次誓言。因为克洛维皈依的并不是高卢或者巴黎的基督教流派,当地的基督教流派并不被罗马教廷承认。罗马基督教也为克洛维皈依做了长时间的准备,包括尊称他为西罗马帝国执政官,虽然当时西罗马帝国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皈依基督教,克洛维就不仅仅是军事领袖,也是西罗马帝国帝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克洛维信奉基督教之前,他刚刚新婚,妻子是勃艮第王国公主,恰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说是巧合,难以相信。
克洛维信的不是上帝,是铁血。
虽然蛮族摧毁了西罗马帝国,但法兰克王国作为西欧当时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皈依了基督教,就昭示着蛮族将在一定程度上继承罗马文明,战乱对文明的破坏也不会达到毁灭的程度,日耳曼民族因此融合了罗马民族的精神,形成了欧洲民族国家的雏形。
在此后的历程中,西欧虽然长时间分裂,出现了很多国王,但精神始终统一在教皇大旗下。虽然,从世俗权力框架看,西欧确实是分裂的,但明确的信仰、严密的教会在精神领域上将西欧统一为一个整体。
西欧是真正的小农经济(1)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世纪欧洲的庄园才是真正的小农经济,衣食住行甚至手工业都在庄园或者领地内完成,即使领地内存在市场,领主也可以名正言顺去收税。
克洛维常年出去征战,他经常抢到很多土地,然后把这些土地封给手下,获得土地的人也就是后来的贵族。
克洛维的子孙也想这么干。
克洛维的本行就是强盗,所以有入有出,没有问题。到了他子孙手里,就不行了,抢来的土地都分给贵族了,王室领地并不比领主多,实在是没有实力抢劫了。7世纪时,克洛维家族已经穷得叮当响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成了被抢劫的对象,抢劫他们的人,就是宫相(一种官职)。
宫相,大概类似于中国的大内总管、宦官,这在哪里都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何况,这些侍从不但没有净身,而且可以统帅军队。
更离谱的是,法兰克宫相是一个可以世袭的职位。
事实上,这些侍从与中国宦官有着本质的区别:宦官或者说太监的权力来源于皇权,宫相的实力却来自地方庄园。也就是说,宫相是一种完全独立于王权的势力,本身就可以制约王权。
克洛维临死的时候,居然把领地分配给了四个儿子,而非遵从长子继承的传统,这无疑为宫相攫取王权提供了更加有利的条件。
在宫相查理·马特授意下,强势国王达戈贝特被自己的教子暗杀,而且死得很惨。据《查理大帝传》记载,这位国王睡觉时被长矛戳进眼窝。随后,马特始终保持着继任国王年龄不超过15岁的纪录,一旦超龄,就将其废黜。
宫相不但掌控着地方领地,甚至控制了王室庄园。此时,国王有了另一个绰号——“懒王”,也就是说,已经完全成了摆设。
有这样的实力,宫相仍旧不敢自立为王。非不想也,乃不能也。因为,在法兰克王国当国王不能仅凭刀把子,还要有教皇加冕。
西方国王不能自封,其权力来自于上帝,国王必须经过教皇加冕,即“君权神授”。尽管没有君权神授,宫相却有了国王的实力,长此以往,那是一定会出事的。
造反的宫相,叫做丕平(公元714—768年),他是马特的儿子。丕平很矮,在西欧史上也被称为“矮子丕平”。
执掌法兰克帝国10年,每次看着废物般的国王,丕平总有一种冲动,想取而代之。而且,他有将愿望变成现实的条件。
条件一:丕平之前,他的父亲马特在西班牙战胜了敌对扩张势力,查理家族声誉在西欧基督教中如日中天。
条件二:公元741年,拜占庭在对抗阿拉伯帝国的战争中一败涂地。如果阿拉伯帝国真击溃了拜占庭帝国,西欧基督徒就得改变信仰了,无论西欧居民还是教廷都需要一个强大的集权对抗敌对势力。
这是个好机会。
第一次觐见教皇,丕平就提出了一个具有辩证意义的问题:“徒有虚名的人做国王好,还是有实权的人做国王好?”
教皇心领神会,答:“掌权者应为王。”
心照不宣,丕平放心了。
接下来,在法兰克贵族举行的苏瓦松会议上,丕平废黜墨洛温王朝末代国王希尔德里克,并把他关进修道院。
在丕平的加冕典礼上,教皇斯提芬三世如期而至,从此,加洛林时代开始了。
作为回报,756年,丕平夺回了罗马教廷统治区,罗马城及附近一部分地区划归教皇管辖。此后,在基督世界里,任何侵占教皇土地的行为都被看成是反对上帝,这部分土地就是今天的梵蒂冈城国。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小片土地,教皇才能跟世俗权力对抗。
西欧是真正的小农经济(2)
丕平有个儿子,叫查理曼(公元742—814年),又称“查理大帝”。跟查理曼比,丕平甚至算不上加洛林王朝的开创者。
查理曼从父亲手里继承了法兰克王国,却把领土扩张到西欧全境,在位45年,55次对外征战。法兰克王国成为一个东起易北河、西至大西洋沿岸、北濒北海、南临地中海的王国,占有西欧大陆的绝大部分土地,几乎囊括了当年的西罗马帝国版图。
按照东方标准,查理曼绝对是一个具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开疆拓土,为获得权力和支持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很多时候,一旦社会走进这种循环,很可能就会形成不可逆转的棘轮,但是,西欧没有进入皇权专制的怪圈。
墨洛温王朝末期,罗马帝国遗留下来的货币制度几乎完全消失,购买甚至被物物交换替代。此时,西欧是一个地道的未开化社会,蛮族兵锋撕裂了罗马文明,这里不再有繁荣的商业、高度的文化,更没有一个国家行政管理框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封建城堡,货币的用处已经不是很大了。
农奴一生都未必能走出领主的领地,要货币干什么?
没有货币,很惨。不过,对多年之后的西欧历史来说,这句话应该反过来:幸亏西欧当时没有货币。
要统治整个王国,必须削弱领主实力,也就是说,要从领主手中把土地拿走。丕平、查理曼想出的第一个办法就是铸币,赎买领主土地。755年,丕平重建铸币厂,规定每磅纯银铸币不得超过22个。
顺便说一句,这个法子实在不怎么样。在中国,可以用高价买来好地,但西欧不是中国,用钱买地,就算国王也不好使。
中世纪领主与中国地主,其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大到泾渭分明,大到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中国地主只有土地,西欧领主却拥有土地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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