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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张嘉佳 (当代)
摆渡人
文/张嘉佳
小玉文静秀气,却是东北姑娘,来自长春,在南京读大学,毕业后留在这座城市。她是我朋友中为数不多正常工作的人,不说脏话不发神经,腼腆平静地活着。
相聚总要喝酒,但小玉偶尔举杯也被别人拦下来,因为我们都惦记看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好依次送大家回去。这个人选必须靠谱,小玉当之无愧。
有次在管春的酒吧,从头到尾默不作声的小玉偷偷喝了一杯,然后眼睛发亮,微笑愈加迷人。她蓦然指着隔壁桌的客人捧腹大笑:快看他,脸这么长最后还带个拐弯,像个完整的斜弯钩,再加一撇那就是个匕。
就是个匕!匕!这个读音很暧味好吗?!
全场大汗。从此我们更加坚定了不让她喝酒的决心。
2008年秋天,大家喝挂了,小玉开着她那辆标致307—个个送回家。我冲个澡,手机猛震,小玉的短信:“出事啦,吃宵夜啊。”我立刻非常好竒,连滚带爬去找她。
小玉说:“马力睡我那了。”马力是个画家,2006年结婚,老婆名叫江洁。
我一惊:“他是有妇之夫,你不要乱搞。”说到不要乱搞这四个字,我突然兴奋起来。
小玉说:“今晚我最后一个送他,结果听他嘟嚷半天,原来江洁给他戴绿帽子了呢。”
小玉告诉我,马力机缘巧合发现老婆偷人,憋住没掲穿。最近觉察老婆对他热情万分,还有意无意提起,把房产证名字换成她。马力画了半辈子抽象画,用他凌乱的思维推断,这女人估计筹备离婚,所以演戏想争取资产。
我严肃地放下小龙虾,问,那他怎么打算?
小玉严肃地放下香辣蟹,答,他睡看前吼了一嗓子,别以为就你会演戏,明天开始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实力派演技。
十月的夜风已经有凉意,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小玉说,他不肯回家,我只好扶到自己家了。
我说,那你怎么又跑出来?
小玉沉默一会说:“我躺在客厅沙发,突然听到卧室撕心裂肺的哭声,过去一看,马力裏着被子在哭,哭得蜷成一团。我喊他,他也没反应,就疯狂地哭,估计还在梦里。我听得心惊肉跳,呆不下去,找你吃宵夜。”
我假装随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
小玉扭头不看我,缓缓点头。
月亮升起,挂在小玉身后的夜空,像一轮巨大的备胎。
我和小玉绝口不提,但马力的事情依旧传播开,人人都知道他在跟老婆斗智斗勇。马力喝醉了就住在小玉家,我陪着送过去,发现不喝酒的小玉在橱柜摆了护肝的药。马力颠三倒四说着自己乱七八糟的计划,小玉在一边频频点头。
由于卧室被马力霸占,小玉已经把客厅沙发搞得跟床一样。我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给他开个房间吧。
小玉看向马力,他翻个身,咂咂嘴巴睡着了。
我说,好吧。
临走前我犹豫着说,小玉……
小玉点点头,低声说:我不是备胎。我想了想,我是个摆渡人。他在岸这边落水了,我要把他送到河那岸去。河那岸有别人在等他,不是我,我是摆渡人。
我叹口气离开。
过了半个多月,马力在方山办画展,据说这几年的作品都在里面。我们一群人去捧场,面对一堆抽象画大眼瞪小眼。马力指着一副花花绿绿的说:这副,我画了我们所有人,叫做朋友。
我们仔细瞧瞧,大圏套小圈,斜插八百根线条,五颜六色。
我震惊地说,线索紊乱,很难看出谁是谁呀。
大家面面相觑,一哄而散。马力愤怒地说,呸。
只有小玉站在画前,兴奋地说,我在哪里?
马力说,你猜。
小玉掏出手机,百度着“当代艺术鉴赏”、“抽象画的解析”,站那研究了一个下午。
又过半个多月,马力颤抖看找我们,说,“大家帮帮忙,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丈母娘来了,我估计是场硬仗。”
果然是场硬仗,几个女生在厨房忙着,丈母娘漫不经心地跟马力说,听说你的画全卖了,有三十几万?马力点点头。丈母娘说,你自由职业看不住钱,要不存我账上,最近我在买基金,我替你们小俩口打理吧。
满屋子鸦雀无声,只听到厨房切菜的声音,无助的马力张口结舌。
管春缓缓站起来,说,阿姨,这样的,我酒吧生意不锗,马力那笔钱他用来入股了。
丈母娘皱起眉头,说,也不打招呼,吃完我们再谈怎么把钱抽回来。
这顿饭十分煎熬,我艰难地找话题,但仍然气氛紧张。吃到尾声,马力默默走进书房,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盒子,放在桌上,说:“银行卡的密码是我们结婚日期,三十万全在里面。明天我去把房子过户给你。”
他顿了顿,说:“太累,离婚吧,你跟他好好过。”
就这样马力离婚了,净身出户。我问他,明明是前妻出轨,你为什么反而都给她?马力说,男人赚钱总比她容易点,有套房子有点存款,就算那个男人对她不好,至少她以后没那么辛苦。
他擦擦眼泪,说,我们谈了四年,结婚一年多,哪怕现在离婚,我不能无视那五年的美好。
我点点头,说,也对。
小玉帮马力租套公寓,每天下班准点去送饭给他。一直到初冬,朋友们永远记着那天。
江洁和现任老公到管春酒吧,和马力迎面撞到。他结结巴巴说,“你们好。”那个男人说,“听说你是个伟人?难得碰到伟人,咱们喝两杯。”
马力和江洁夫妻在七号桌玩骰子!整个酒吧的人都一边聊天,一边竖起耳朵斜着眼睛观察七号桌。没几圈,马力输得吹好几瓶,脸红脖子粗。
江洁说:“玩这么小,伟人也不行了。”
大家觉得不是办法,我打算找茬赶走那对狗男女。
小玉过去坐下来,微笑着对江洁说:“那玩大点,我跟你们夫妻来,打酒吧高尔夫,九洞的。”
酒吧高尔夫是个激烈的游戏。去一家酒吧,比赛的双方直接喝一瓶啤酒,加一杯纯的洋酒,叫一杆一球,喝完代表打完一个洞,然后迅速赶往下一家。九洞的意思,就是要喝掉九家,谁先完成,回到起始酒吧,就算嬴了。
江洁盯看她,说:“好啊,就从这里开始。”接看她点了根烟,报了另外八个酒吧的名字。
全场哗然,我还没来及阻拦,小玉已经喝完,啪地酒杯敲桌。接着她的眼睛亮起来,如同迷离的灯光里最亮的两盏。
小玉和江洁夫妻一起走出酒吧。所有人轰然跟看出门,我尽力凑到小玉边上,她冲我偷偷一笑,说:“你们都忘记我是东北姑娘。”
这天成为南京酒吧史上无比华丽的一页。
小玉坐看管春的二手派力奥,抵达1912街区,从乱世佳人喝到玛索,从玛索喝到当时还存在的传奇酒吧。每次都是直接进去,经理已经在桌子上摆好酒,一瓶加一杯,啪地酒杯敲桌,喝完立刻走,自然有人买单。
接着走出街区,其他五家酒吧老板闻讯赶来,几辆车一字排开。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打车,一路跟随。大呼小叫的车队到上海路,到鼓楼,到新街口,再回新街口。
文静秀气的小玉,周身包裏灿烂的霓虹,蹬着高跟鞋穿梭南京城,光芒万丈。
喝完一个酒吧,小玉的眼睛就会亮一点。她每次都站在出口,掏出一面小镜子,认真补下口红,一步都不歪斜,笔直走向目的地。
管春默不作声开车,我从副驾看后视镜,小玉不知道想着什么,呆呆地把头贴着车窗,脸红通通的。
回起点的路中,小玉突然开口,说:“陈末,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命过?”
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玉看窗外的夜色,说:“我说的拼命,不是拼命工作,不是拼命吃饭,不是拼命解释的拼命,那只是个形容词。我说的拼命,是真的今天就算死了,我也愿意。”
她揺揺头,又说:“其实我肯定不会真的死,所以也不算拼命。你看,我喜欢马力,可哪怕他离婚了,我也没法跟他在一起。我喜欢他,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情,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我一定会要求他也这样对我。但是不可能啊,他又不喜欢我。所以,我只想做个摆渡人,这样我很开心。”
我沉默一会,说,真开心,开心得想操他大爷。
到了管春酒吧,人头挤挤,小玉目不斜视,毫无醉态,轻快地坐回原位。人们疯狂鼓掌,吹口哨,大声叫好。马力前妻不见人影,大家喊着赢了赢了。
朋友冲进来兴奋地喊:“马力前妻挂了,最后一家喝完就挂了。”
众人激动地喝彩,说,他妈的,打败奸夫淫妇,原来这么解气。小玉牛逼!东北姑娘牛逼!文静妹子大发飙,浪奔浪流浪滔滔!欢迎小玉击毙全世界的婊子!
我问,马力呢?
朋友迟疑地看了眼小玉,说,喝到第三家,奸夫劝江洁放弃,江洁不肯,奸夫一个人跑了。喝到第八家,江洁挂了,坐在路边哭。马力过去抱着她哭。然后,然后他送她回家了。
酒吧登时一片安静。
小玉面不改色,又喝一杯,轻轻把头搁在桌面,说,操,累了。
如果你真的开心,那为什么会累呢。
春节小玉和我聊天,说在南京工作五六年,事业没进展,存不下钱,打算调到公司深圳总部。我说,很好。
我们给小玉送别。大家喝得摇摇晃晃,小玉自己依旧没沾酒。先把马力搀扶到楼下,管春上楼继续背其他人。
马力坐在广场的长椅,脑袋耷拉着。我看见小玉站长椅侧后方,路灯把两个人影子拉长。小玉慢慢抬起手,地面上她的影子也抬起手。她微笑着,让自己的影子抱住了马力的影子。
可是她离马力还有一步的距离。
她要走了,只能抱抱他的影子。可能这是他们唯一一次隆重的拥抱。白天你的影子都在自己身旁,晚上你的影子就变成夜,包惠我的睡眠。
世事如书,我偏爰你这一句,愿做个逗号,呆在你脚边。但你有自己的朗读者,而我只是个摆渡人。
小玉走了。
后来,马力没有复婚,去艺术学院当老师,大受女学生追捧。但他洁身自好,坚持单身主义,只探讨艺术不探讨人生。
后来,小玉深夜打电话给我,说,听到海浪的声音没有?
我说,听到啦,富婆又度假。
小玉说,以前我特别后悔小时候没学点乐器。一个人坐在海边,如果你会弹吉他,或者会吹口琴,那就能独自坐一天。因为可以在最美的地方,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停顿一下,说,不过我发现虽然自己什么都不会,也能在海边,听看浪潮,看着篝火,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因为啊,我有回忆。
我有回忆。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击中我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玉说,刚到深圳的时候,我每晚睡不着,想跟过去的自己谈谈,想跟自己说,摆渡人不知道乘客究竟要去哪里,或者他宁肯停留原地。想跟自己说,那些河流,你就别进去了,因为根本没有彼岸,摆渡人只能飘在河中心,坐在空荡荡的小船,呆呆看看无数激流,安静等待淹没。你真傻。
她说,即使这样,哪怕重来一遍,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这些年我发现,无论我错过了,后悔了,迷路了,悲伤了,困惑了,痛苦了,其实一切问题都不必纠缠在答案上。我们喜欢计算,又算不清楚,那就不要算了,而有条路一定是对的,那就是努力变好,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然后面对整座海洋的时候,你就可以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
2012年春节,我去香港做活动,路经深圳,去小玉家吃饭。小玉依旧文静秀气,说话轻声,买了很多菜,跟保姆在厨房忙活。
我坐在客厅沙发,抬头看见一幅画,叫做朋友。
我说,小玉,你怎么挂着这幅画?
小玉端看菜走进来,说,三十万买的呢,我不挂起来太亏啦。
我说,你在里面找到自己了吗?
小玉笑嘻嘻地说,别人的画,怎么可能找到自己。
我笑着说,你过得很好。
小玉笑着说,是的。
我们都会上岸,阳光万里,去哪里都是鲜花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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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不会说话
文/张嘉佳
你会不会说话?
会说话的人分两种。第一种会说话,是指能判断局势,分门别类,恰好说到对方心坎里,比如蔡康永。第二种会说话,是指话很多,但没一句动听的,整个就像弹匣打不光的AK47,比如胡言。
胡言是我朋友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位,平时没啥存在感,嘴巴一张就是颗核弹,砰~炸的大家灰头土脸。
一哥们儿失恋,女朋友收了他钻戒跟别人跑了。狐朋狗友齐聚KTV,都不敢提这茬,有人幽幽的说:此情可待成追忆。角落里传来胡言的声音:此情可待成追忆,贱货喜逢大傻逼。
包厢鸦雀无声。大家面无表情,我能听见众人心中的台词:哈哈哈哈哈卧槽博主太机智哈哈哈哈。
又一哥们儿结婚,迎亲队伍千辛万苦冲进新娘房间,最后道坎是找新娘的一只鞋。一群爷们儿翻遍房间就是找不到,急得汗流浃背。
胡言踱步进来,皱着眉头说:“藏的真好啊。丑货,一看就是丑货干的好事儿,丑货别的不行藏东西最内行。水獭一生长得丑,但人家吃了睡不捣鬼。海狗喜欢藏东西,但人家也不去坑乌贼。本来图个吉利,她非得破坏婚姻。国人不立个《击毙丑货法》,就得重修《婚姻保护法》。人家说有些女的表面上对你好,其实巴不得你跟她一样。一辈子嫁不出去,今天看来果然是真的。”
刚说完,一个小个子姑娘哇的痛哭出声,连滚带爬钻进床底,从床架里摸出一只鞋,嚎啕奔走。
大家面面相觑,猛地欢呼。新郎擦擦汗,感激的递杯酒给胡言说:多谢哥们儿,今儿多亏你,说两句!
我在外围惨叫:不要啊!
已经迟了。胡言举起酒杯激动地说:“今朝痛饮庆功酒,明日树倒猢狲散。”
我劝他去学学蔡康永,于是他看了几集《康熙来了》,跟我说:哈哈哈哈小S真好玩儿,像一块活蹦乱跳的毛肚,比我还不要脸。
麻痹毛肚怎么就不要脸了?!
胡言嘴巴可怕,但人孝顺讲义气,比我大几岁。他父亲很久前去世,母亲靠七十了,相依为命。老太太精神矍铄,嘉兴人,隔三差五包粽子给我们吃。网上嚎叫着甜粽党咸粽党,党个毛,只有嘉兴的才叫粽子,其他充其量只能算有馅儿的米包。老太太送粽子那不得了,谁家还剩几个,一定晚上大家杀过去吃光。
一天黄昏胡言火急火燎打电话给我,让我快去他家。他自己加班走不开,老太太玩儿命催回家帮忙。我气喘吁吁赶到,胡言家端坐三位老太太,围着麻将桌,一脸期待看着我。
算了那就打几圈。结果老太太团伙精明的不得了,指哪打哪,输的我面红耳赤呻吟连连,一举打到了11点。散伙了,老太太跟我说,小张,胡言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
我一愣:完全不知道啊。
老太太说:我送你俩粽子,你赶紧讲。
我说:哦那姑娘是长沙的,回老家了,两地距离太远,你说再在一块也不合适。
老太太斜着眼睛:吹牛逼,肯定是胡言嘴太臭。
我说:也不排除有这方面原因。
老太太拍大腿:哎呀我都没见过,就飞了,这畜生糟蹋良家妇女一套一套的。
我瀑布汗。。
胡言推门进来,喊:妈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太太喊:我媳妇呢?
胡言瀑布汗:她是独生子女,父母年纪也大,她不想留在外地,就回长沙了。
老太太勃然大怒:那你就跟着去长沙啊。
胡言说:我去了你怎么办。
老太太:我留这儿,小张天天跪着伺候我。
我腿一软。
胡言转着我想跑,我瘫在地上被他拖着走,哭着喊:粽子呢粽子呢?
两人去哥们儿管春的酒吧扯淡。其实我明白,老太太南京呆了三十多年,打牌健身溜达唠嗑的朋友都在一个小区。老人不比我们建立圈子容易,他们重新到一个地方生活,基本就只剩下寂寞。
刚要了打酒,管春领着个老太太进来,哭丧着脸说:胡言,不是我不帮你,你妈自己找上门的。
胡言暴怒:放屁,你手里还拎着粽子!肯定是你出卖我!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拍桌子,说:闭嘴!
整个酒吧都刹那静止了,人人闭上嘴巴,连歌手也心惊肉跳偷偷关了音响。
老太太说:“我就特别看不起你们这帮年轻人,二三十岁就叨逼叨说平平淡淡才是真。你们配么?我上山下乡,知青当过,饥荒捱过,这你们没办法经历。但我今儿平安喜乐,没事儿打几圈牌,早睡早起,你以为凭空得来的心静自然凉?老和尚说终归要见山是山,但是你们经历见山不是山了吗?不趁着年轻拔腿就走,去刀山火海,不入世就自以为出世,以为自己活佛涅盘来的?我的平平淡淡是苦出来的,你们的平平淡淡是懒惰,是害怕,是贪图安逸,是一条不敢见世面的土狗。女人留不住就不会去追?还把责任推到我老太婆身上!呆逼。”
她一挥拐杖,差点打到胡言脑门:“你那女朋友我都没见过,你们谁见过?”
酒吧里大部分人都点头如捣蒜。
老太太说:“自己弱不禁风,屁事儿不懂,看见别人奔波受苦,只知道躲在角落里放两根冷箭说矫情,说人家犯贱穷折腾。呸,一天到晚除了算计什么都不会。钱花完可以再赚,吃亏了可以再来,年轻没了怎么办?当过兵才能退伍,不打仗就别看不起牺牲。你会不会说话?会说话,就去长沙,告诉人家,你想娶她。”
老太太抖出一张发黄的纸,大声说:“这是我老头写给我的,我读给你听。”她看了半天,说:“哎呦呆逼,拿错了,这是电费催缴单。小张你喜欢写字,你临时来一篇。”
我赶紧临场朗诵:“相信青春,所以越爱越深,但必须爱。用于牺牲,所以死去活来,但必须来。从低谷翻越山巅,就能找到云淡风轻的庭院。总有一天,你的脚下满山梯田,沿途汗水盛开。想要满屋子安宁,就得丢下自己的骸骨,路过一万场美景。”
老太太抽我一耳光,说:“当着七十岁老太婆面说骸骨,滚。”
她静静看着胡言,说:“几个月前,你在阳台打电话,我听到了。你劝她留在南京,不要去长沙。劝着劝着自己哭了,我特别想冲进去揍你一顿,哭什么,姑娘孝顺是好事儿,你不能追着去吗?然后从那天开始天天加班,你有这么勤劳吗,还不是怕回家孤孤单单的想心事。”
老太太说:“我年纪大了,本来想你结婚后,每天包粽子给你们小两口吃。吃到你们腻了,我也可以走了。你是我儿子,走错路不怕,走错就回家。你妈我一时半会死不了,回来的时候我在家。”
她说完擦擦眼泪,昂首挺胸走了。管春赶紧送她。
我回过头,发现酒吧里每个人眼里都泪汪汪。
我突然明白胡言的语言能力是从哪来的。这绝逼是遗传。
后来胡言还是没去长沙。老太太气的眼不见为净,麻将也不打,喊我教她上网看微博什么的。没几天又自己报团去旅行,跟一群老头老太戴着红帽子,咋咋呼呼去逛桂林山水。胡言放不下心想跟着去,结果老太太早上五点偷偷摸摸出发,留下胡言无言望着天花板。
老太太回来后,不给胡言好脸色,准备养精蓄锐继续跑。结果半月后心梗,抢救及时,住院等搭桥换二尖瓣。我们一群哥们儿轮流守夜,老太太闭着眼睛,话都说不了。
一天胡言坐在老太太身旁,沉沉睡着。我刚拎着塑料袋进来,想替胡言换班。
老太太艰难的开口,说:“悦悦,胡言是好孩子。”
我突然哭的不能自已。
悦悦是胡言的女朋友,在长沙工作,可能已经睡着了吧。
老太太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
那,其实母亲什么都知道。
再后来,老太太没等到手术,二次心梗发作,非常严重,没有再抢救回来。
胡言再也不会说话,他变得沉默寡言。
头七那天,大家在胡言家守灵。半夜十一点,虚掩的门推开,冲进来一个姑娘,妆是花的,对我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大哭,跪在老太太灵前,说:“阿姨,我跟爸妈说过了,他们说,我应该留在南京,胡言有这样的妈妈,我们放心的。”
我们呆呆的说不出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娘叫悦悦,在长沙工作,可是她现在在南京。
悦悦哭的喘不过气。她面前摆着老太太的遗像,微笑看着大家。
那天中午我接到电话,是悦悦打给我。她问我,胡言的妈妈怎么样。我说你干嘛不问胡言,她说他电话打不通。我不敢乱讲,就问,你找她干嘛?
悦悦告诉我,老太太其实没旅游,单枪匹马去了长沙。那天她正在上班,老太太跑到柜台,存了20万。悦悦处于流程,问她怎么存法,老太太说,听说在银行工作很辛苦,每年要拉到一定数目的存款,才能升职。
悦悦摸不着头脑,说,谢谢阿姨。
老太太嘀咕:“悦悦,你快升职,让胡言那混球后悔。”
悦悦这才明白自己碰到胡言妈妈了。她赶紧轻了半天假,带着老太太去吃饭。
老太太说,“悦悦你喜欢胡言么?”
悦悦哭了,说自己很喜欢胡言,可是父母身体不好,自己留在长沙才放心,让阿姨失望了。
老太太嘿嘿一笑,说,“那你就留在长沙,快快升职,免得胡言来了长沙欺负你。”
悦悦说,“胡言会肯到长沙么?”
老太太点头说,“他会来的,我这就是过来熟悉一下环境。到时候我先来住一阵,等你们踏实了我再回南京。”
老太太在长沙住了三天,包粽子给悦悦吃。
后来悦悦送她的时候才发现,老太太住在一个很便宜的旅馆,桌上堆着一些叶子和米,还有最便宜的电饭锅。
我这才知道,老太太学电脑看微博的原因,是想去找到悦悦啊。我眼泪止不住,说,悦悦你快来南京吧,阿姨去世了。
千里奔丧的悦悦跪在灵前,拿出一个粽子,哭着说,阿姨,粽子好好吃,我舍不得吃饭,留了一个在冰箱里。今天拿出来结果坏掉啦,阿姨求求你,不要怪悦悦……
朋友们泣不成声。
过了一年,胡言和悦悦结婚。那天没有大摆筵席,只有三桌,都是最好的朋友。悦悦父母从长沙赶来,也没有其他亲戚。
悦悦穿着婚纱,无比美丽。
可是她从进场后,就一直在哭。
胡言西装笔挺,牵着悦悦,然后拿出一张泛黄的纸,认真的读。短短的几句话,一直被自己的抽泣打断。
“亲爱的刘雪同志,我很喜欢你,我已经跟领导申请过了,我要调到南京来,他们没同意,所以我辞职了。现在档案怎么移交我还没想好。所以,请你做好在南京接待我的准备。
亲爱的刘雪同志,我不会说话,但我有句心里话要告诉你。
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永远。”
所有的朋友脑海里都浮现起一个场景。
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酒吧,痛骂年轻人一顿,抖出张发黄的纸条说:“这是老头写给我的,读给你们听。哎呦呆逼,拿错了,这是电费催缴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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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不要去厨房
文/张嘉佳
有次跟徐超到长沙玩,顺带看望周云。
我们三个上大学在一间宿舍,毕业后难得相聚。徐超出差到南京,我们碰头后心情激动,索性订了机票去长沙找周云。
当晚海喝一通,最后住到周云家里。三个大男人挤在床上,睡得东倒西歪。
后半夜我听到外头“啯啷”一下,好像锅铲敲到铁锅的声音,应该来自厨房。我坐起身,问周云:什么动静?
周云迷迷糊糊地嘀咕:我妈打麻将回来了,估计肚子饿,在厨房做饭。
我揉揉眼睛,说,正好我也有点饿,去问伯母要点东西吃。周云翻个身,没理会我。
低头找拖鞋,感觉有人拽我。回头一看,透过窗外路灯的光,发现徐超脸色煞白,偷偷摸摸拉住我裤腿。
我刚想说话,徐超闭着眼睛,手颤抖着蹭到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猛地酒醒,莫名其妙后背炸出冷汗。
这时候,外边厨房传来一阵叮铃啯啷,又响了几轮,就安静下来。
第二天大清早,我跟徐超跟周云打个招呼,说赶着回南京办事。周云含糊地点点头继续睡。
两人逃命一样跑掉。开门的时候,我偷瞄了厨房一眼,东西都好端端的,该挂的挂着,跟咋天毫无变化。
上出租车直奔机场。徐超铁青着脸,说,周云的妈妈几年前就去世了。
我一愣,鸡皮疙瘩直起。
徐超说,我记得自己在同学录看到这消息的。周云说他妈妈回家做饭,我刚开始没注意。等你起来要出去,幸好我想起来了。她妈妈都去世了啊!
我说,我操,你别吓唬我!
徐超说,如果是做饭,怎么会没有油热炒菜的“吱啦吱啦”?
我无比害怕,说,不知道啊,那到底怎么回事?
徐超簟出手机,翻翻相册,颤抖着递给我,说,你看。
我一看,有张照片是徐超拍的,当时我跟周云在书柜边打闹。
我说怎么了?
徐超接过去放大,然后说:这里。
我赫然看见照片里的自己身后,摆着一张遗像,遗像是位老太太,尽管面目略带模糊,但基本能看出和周云有些相像。
我说,这是周云妈妈的遗像吧?
司机是个大叔,猛地把车停靠路边,扭头说,你们快把照片删了,听你们说话就感觉不对,这是老太太死了不甘心,半夜回家做饭。
徐超手忙脚乱删了,司机重新开车,说,遗像不能拍照。对冤魂来说,有遗像的地方就是自己家,你要是拍了,她会以为遗像在你那,后半夜会找过去。
司机大叔点着根烟说,如果后半夜你听到厨房有动静,可能就是这些冤魂找错了门。找对了也许没什么,找错了他们会生气,认为就是你霸占了他们家。
到机场,徐超直接回北京,我回南京。
这事过了一个多月,凌晨四点接到徐超电话。
他明显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完了,我听到自己家厨房有叮铃啯啷的声音。我不敢出去看,怎么办?
大夏天的我全身冰凉,恐惧地说不出话。
电话里我都能听到那头的金属碰撞声,好像有人拿着铲子用力敲铁锅,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就在对面手机旁边。
我心都快跳出喉咙口,然后徐超尖叫起来,电话挂了。
我发了会呆,关紧卧室门。树枝的影子投在窗帘,风吹得呼啦啦响。犹豫半天打给徐超,电话关机了。
连打几次,都是关机。
接着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收到一条彩信,发信人徐超。
打开一看,是张照片,照片里我跟周云勾肩搭背,身后摆着一副遗像。
然后厨房里传来声音,似乎是锅铲掉在了地上。
“啯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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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失眠
文/张嘉佳
1
王国关上抽屉,准备下班去接女儿。所长冲进来,挥着手喊,有多少人?全部去湖北路希望小区!王国一惊,这不是自己家么。
大家拉着警笛赶到目的地,王国旁边的小李嘟嚷着说,靠,网上传的到处都是,现在消息比我们出警还快。王国跟他打听,才知道小区门口摆水饺摊的老头出事了,跟城管打架,突然倒地死亡。
小区左近,已经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
天色开始落黑。所长看见王国,眉头一皱说,你不是要接女儿吗?我们所的人够了,你该干吗干吗去。
王国走的时候,听见小李又嘟嚷一句:麻烦大了,这怎么看起来像暴动。
王国心急如焚,跟班主任说好六点去接,这就迟到快一个钟头。打车到了小学,王国连声跟班主任道谢。
吴老师摘下眼镜,摸摸他女儿的头说,没事,我这每天也得改作业,正好陪着敏敏。
回去路上,敏敏问,爸爸,我们今天晚饭还吃水饺吗?
王国一愣,心里想起摆水饺摊的父女,说,不啦,我们买烤鸭回家吃。
敏敏没有兴奋,仰头对王国说,爸爸,要是我们不买水饺,大爷就没有钱给姐姐买新衣服了。
王国脑海里浮现那对父女,自己三天两头在他们板车吃水饺。老头姓邓,给女儿起的名字不错,叫邓眠。
两人做生意挺有趣,父女经常吵架,嘴巴利索,但手里的活从来不停。
有次老头训斥正在擀皮的邓眠,一天就卖两百个饺子,卖足两万个再去买衣服。
想不到这句话被自己女儿记着了。
2
之后一周,王国有意无意在报纸上找新闻,就是找不到。还是八卦的小李跟播报员一样宣传,什么严禁采访水饺妹,好几个记者都被打了,据说政府给了八十九万赔偿,让她赶紧将老头下葬。
王国有次忍不住问,那水饺妹去哪了?
小李摸摸下巴,说,麻痹谁知道。
王国一看五点多,关上抽屉,派出所到车站走路过去二十分钟,就当锻炼。走过中央车站,站前广场的人群爆出尖叫,四处逃窜。
王国被撞了几下,广场差不多人都空了。
广场空了,才能看见满地的瓜皮果屑,正中心站着孤零零的姑娘。这里每天经过千千万万的人,一半回家一半去远方,现在只有她一人。
王国仔细看,是水饺妹,她正在喊:都走开,我要炸死自己!
王国不敢走太近,喊:邓眠,别这样,别动!
水饺妹哭喊:你们都逼我,我炸死你们!
王国说,那你告诉我,谁在逼你?
水饺妹呆呆看着他不说话。王国不清楚她拿的什么炸药,大喊:邓眠,这儿市中心,出事怎么办?你就是犯罪!你就是杀人犯!你不是最恨杀人犯吗?你把东西丢下来,我会帮你!
水饺妹手垂下来,嚎啕大哭说,你会帮我?他们要逼死我全家,我受不了了……
王国说,是,你受不了。但你是好人,不要做坏人。你看大家过得都有麻烦,都受不了,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犯罪。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就去盗窃、抢劫、杀人,这跟受不受得了没关系,这只能说明他们就是人渣!畜生!邓眠,你是好姑娘……
天开始落黑,水饺妹的影子匍匐在水泥地,逐渐散开,投身夜晚。
水饺妹绝望地尖叫:走开!我不要做好人!
王国一惊,连忙转身就跑。没几步,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但他几乎没感觉到冲击的空气,只是被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缓缓转过身,一团浓烟冲天而起,隐约能看见水饺姑娘躺在地上。
这是一场无效的火光,来自于地狱,只灼伤了孤零零的姑娘。她委身于自己的影子,那片阴暗曾经被千千万万人踩过去,如今拥抱住自己的身躯。
围观人群在四周离得很远,也能听见他们哗然的议论声。
围观人群在四周离得很远,也能听见他们哗然的议论声。
等救护车、警车一一抵达现场,已经靠七点。王国突然暗叫不好,手机又摸不到,估计被趁乱偷了。
他一路小跑到学校,吴老师办公室关着。
王国心急火燎,跑到教导处,主任还在。
吴老师咋夜心脏病发没来学校。所以谁都不知道敏敏在哪罜。王国近乎咆哮:小孩走丢了怎么办?
主任抬抬眼镜,冷冷地说,我最恨这些不准时来接孩子的家长,就知道工作。对,事业比家庭重要,那家庭有问题也别怪别人啊。大家都五点半来接小孩,凭什么你搞特殊?小孩在学校好端端的,过了五点半那不是你们家长负责的时间吗?
王国说:我他妈的单亲,我他妈的在救人啊!
主任摘下眼镜,冷冷地说,那救下来没有?以后救人的时候,先救救自己小孩。谁都有迟到的理由,不准时的只有你一个。
王国狼狼叮着他,说,手机给我。
主任说,你不去找小孩,还要什么手机。
王国一把掀掉他桌上的书,咆哮:我他妈的得先报警
3
七天后,王国盯着全家合影,手边是早上泡的面,到中午也没动。
手机几天没开,铺天盖地的记者都在找他。电脑屏幕弹出新阆,标题写着《奸杀幼女案疑犯自首》。
王国站起来,盯着所长。
所长叹口气,说,国啊,都自首了,要不你撤诉吧,告错人了。杀人犯自首了,已经证明不是木家的儿子。你不撤诉,马上也要换程序……
王国全身绷得发抖,一声不吭盯着所长。
所长说,我们认识多少年?我会不帮你?咱们所里全部气坏了,人人都在憋着劲找证据。但你不能全信网络上的东西,小李说了,视频可以剪辑,图片可以PS,这些不一定可信。
王国说,那你们就信这个自首的是疑犯?
他一边喊,一边把资料丢得一地,说,这些全他妈的假的?这些全他妈是瞎子说屁话?省里有关系就能杀人?我他妈连吿都不能吉?
王国把资料扔在所长脸上,喊,你他妈还是不是所长?
所长没动,缓缓说,我是所长,我还真是他妈的所长,我上面有他妈的局长,局长上面有他妈的厅长,再往上他妈的一群长!长到你都算不清楚有多长!
王国拎起所长带来的皮箱,走出家门。所长在他家抽了一包烟。
黄昏,网络在飞速传播一段视频。
一个中年人在省委某领导家小区前,点燃了一堆人民币。有消息散播,共计百万,化为灰烬。
视频起源一个微博,名字叫敏敏的父亲,附了几句话:我是敏敏的父亲。这里住着真正的杀人犯,他们给我一百万赔偿,就说明他们才是真正的杀人犯。
视频在一小时被删除。这个微博也随即再次发送:对不起网友,我只是开玩笑,那些全是打印的假钞。公安局领导教肓了我,我深刻认识错误。希望大家不要学我,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必须遵纪守法。
家里电话在响,王国接通,是小李。
“王哥,我顶不住,账号密码已经被领导要走了。你多保重。”
4
之后一个月,所有媒体陷入乱战。
再过一个月,风头转向对王国的质疑。
有专家提出:王国有精神病人明显迹象,女儿遭遇奸杀的刺激,令他有被迫害妄想症。明明杀人犯伏法,他还幻想出另外一个凶手。将子虚乌有的另一个凶手指向高层,无法对抗的假想符合他对命运的无力感,这样会让他心理平衡,同时还能获得经济上的利益。
凶手自首落案,经査证据确凿,人们等待着一审判决。可受害者的父亲毫不关心,依旧在奔波。
王国无法上诉。没有地方受理。
尝试一切方法的王国甚至去电视节目,坐在他对面是个专家。
他木然叙述着,将两个月得来的蛛丝马迹,一一挖出来吉诉大家。可是没有人关心,导播喝着磨铁咖啡,摄影师被电线绊倒,起来狠狠怒骂场工。
主持人打断王国,问专家,您看呢?
镜头变成专家上半身,他严肃地说:要提防身边潜在罪犯,如车站爆炸案的邓敏,如燃烧假钞的王国。他们共同特征就是容易产生幻想,把自己变成被迫害者,因而具备攻击性。希望有关机构尽快介入,能够立法隔离这些危险人群。
灯光炙热,刺得王国一阵恍惚,他困了。
又过一个月,再也没人理会王国。
5
家乡村里的母亲零星听到消息,但她常年卧床,硬让弟弟打电话,口齿不清在里头说了一句:告他们,老太婆走不了路,你去,老太婆自己养老。
慢慢的,王国分不清楚找他麻烦的人是黑是白。电动车刹车被剪了,红灯停不住横穿出去,差点被公交车撞飞。
他丢下电动车,不管一片骂声,直接回家,翻出来一把军用匕首,插进皮带,毫不停歇去了曾经烧钱的小区。小区门口保安严密,他怕被发现,等在马路对面。
王国从超市买了几瓶矿泉水,几个面包,似乎自己还是民警,埋伏火车站埋伏在市中心,等待那些游走的小偷。他记得车牌号,做好打算等下去。
才第一天,他刚喝了几口水,突然被几个人按倒。
这世界上,总有比民警抓小偷更专业的特殊人群存在。
捜出来匕首,王国被判蓄意伤人入狱三年。
这三年里,母亲去世。说村里收了他家的田,县里抓了他搞运输的弟弟,无法下床的老太太没人伺候,瞪大眼睛死在床上。
去告他们,老太婆走不了路,你去,老太婆自己养老。
6
听说那家人去了国外。
王国抱着炸药,守在机场。五点准时来,十二点去机场边的工地睡一会。
过了半年,他虚弱地走不动路,几百米的距离,走去机场越来越缓慢艰难。
这是最后一次了。王国喘着气想。
再次夜幕降临。
王国站在机场大厅。排队的人群拉成长条,有对母女正蹲在角落吃泡面。他一直站着,而那个角落也不停换人,从吃泡面的母女,换成疲惫的背包客,换成戴着耳机的学生,换成嚼着口香糖的黑人。
王国怀抱炸药,一路狂奔,漫无目的奔跑,用最后的力气。
他拼命奔跑,如同全世界都在追赶他。
他拼命奔跑,如同敏敏和母亲在前边等他。
跑进人不多的过道,迎面走来一对说说笑笑的情侣。
王国冲他们喊,走开,我要炸死自己,走开,他们要逼死我!
情侣惊慌失措,转身就跑。
王国面无表情,疯狂地喊,我不是炸死的,我是被你们逼死的!我操你们大爷,等着吧,下辈子再来杀你们全家!
应该是在一年前吧,站在一个以卖水饺为生的姑娘面前,自己对她说:你看大家过得都有麻烦,都受不了,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去犯罪。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就去盗窃、抢劫、杀人,这跟受不受得了没关系,这只能说明他们就是人渣!畜生不如的人渣!邓眠,你是好姑娘……
王国站在过道,墙壁扭曲,吞掉灯光从四面八方压迫他的胸膛。
不,我也受不了,我是人渣。王国疯狂地笑起来。
然后用自己的生命化作一声巨响。
大概在很远的地方,敏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正在等他。
一家人背对阳光,浩大的夜色从地平线蔓延过来,如同战舰掠过天空。没有人抬头看一眼,因为我们习惯了,这是世界的惯例,现在进入夜晚。
进入夜晚的时间,都要安眠,沉眠者找不到方向,失眠者找不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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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萝莉的传说
文/张嘉佳
我发现,有恐高症的大多是男人。我身边没几个男人敢坐过山车,包括徙步穿越无人区的一些驴友。反而是女人,在弹跳球、海盗船、风火轮上面大呼小叫,激动得脸蛋通红。
何木子就这样。她身高一米五五,大波浪卷,萝莉面孔,其实是外企高管。她胆大包天,挚爱这些高空项目,每天碎碎念要去跳伞。
我亲眼见识她的能量,是群朋友在毛里求斯一个度假村喝酒。坐在酒店大堂,喝至后半夜,把啤酒喝完了。何木子说,你们大老爷们继续聊,酒的事情交给我。
我陪着她去买酒,走了近两百米到度假村超市。她买了两箱,我说你先走,我来搬两趟。她说不用,然后蹲下来,娇滴滴地喊:“我喳!”然后把整箱酒扛到肩膀,揺揺晃晃搬到酒店。
朋友毛毛送她去房间,回来后说,何木子往床上一躺,一手揉肩膀,一手揉腰,哎唷哎唷叫唤了十分钟,越叫声音越小,睡着了。
在沙滩,我看到了更震惊的一幕。何木子穿着长裙,举着一个巨大的火把,比她个子还高,脆生生地狂笑:“哇哈哈哈哈”,疯狗般窜过去,后面大呼小叫跟着七八个黑人。我大惊失色,问旁边的阿梅。阿梅说,何木子一时兴起,抢了黑人的篝火……
何木子就是传说中的“暴走萝莉”。
阿梅嗫喏地说:我在生篝火,半天生不起来,被旁边黑人嘲笑了。我听不懂英文,反正他们指着我又笑又鼓掌。何木子暴怒,就去抢了黑人的篝火……
我呆呆地看着阿梅,叹气:“阿梅呀,你跟何木子究竟谁是男人啊!”
这两人属于青梅竹马,在南京老城区长大,两家狭窄的石板街道面对面。因为阿梅出名胆小,就得了这个娘娘腔的外号,之所以没被其他男生欺负,就是因为一直处于何木子保护下。
何木子有段不成功的婚姻。她跟前夫古秦是在打高尔夫认识的,相恋三年结婚。七月结婚十一月古秦出轨,跟旧情人滚床单。被一个哥们在酒店撞到,古秦不认识,结果哥们匆匆打电话给何木子,何木子当时在北京出差,小声说我知道了。
哥们嘴巴大,告诉了我。我査了査,查到古秦的旧情人其实也是已婚妇女。阿梅担心何木子,我就陪他赶到北京,恰好碰到何木子呆呆站在雪地里。她出差时间过一个礼拜了,可是不想回去。阿梅紧张地双手发抖,我叹口气,正要告诉她这些,何木子手机响了。
她冲我笑笑,打开免提。对面是古秦的母亲。
老太太很温和,说,何木子,我对不起你。
何木子说,不,没人对不起我。
老太太说,怎么办?
何木子说,交给他们选择吧。
老太太说,怎么可以,会拆散两个家庭。
何木子说,是啊,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老太太说,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何木子脸色惨白,帽子沾满雪花,说: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如果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阿姨你不要看不起那个女人,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她是你儿子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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