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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_2 张嘉佳 (当代)
我注意到她已经不喊妈妈,改了阿姨的称呼。
老太太沉默很久,说,木子,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了不起?
暴走萝莉没有暴走,她挂上电话,对我们微笑。小脸冷得发青,那个笑容像冰里冻着的一条悲哀的鱼,而红色的帽子鲜艳醒目,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无比骄傲。
她扯下帽子,丢给阿梅:“冷,给你戴。”
阿梅戴上女式绒线帽,样子滑稽。
离婚时,何木子一样东西也没要。房子,车子,全部还给了古秦。
很平静如常地过了小半年,大家小心翼翼谁也不去碰触,朋友谈笑风声,只是眼神底下有着不易觉察的悲伤。
一次在阿梅家喝酒。何木子看着天花扳,突然说,两个人至少有一个可以幸福。
阿梅闷声不吭,但我觉察他全身发抖。
我胳膊肘顶顶阿梅,阿梅支支吾吾地说,木子,小时候你经常保护我,可我保护不了你。
何木子斜着眼看他,接着暴走了。
她大叫:我的确对他不好啊,没有耐心,他想要个温柔的老婆,可是我脾气差,别问我脾气怎么差了,我吿诉你,就是这么差!
她喊叫着,满屋子砸东西。
小小的个子,眼花缭乱地沿着墙瞎窜,摸到什么砸什么,水壶,相框,花盆,锅碗瓢盆。她气喘吁吁地推书架,书架摇摇欲坠,我要去阻止她,被阿梅拉住,他揺揺头。
然后书架倒了,满地的书。
何木子泪流满面,说,我不知道,我就是难过,你救救我好不好?
她蹲下来,抱着脑袋,哭着说,你救救我好不好?
这次暴走,几乎把阿梅家变成了一场碎片。
过了一个月,大家打算聚会,酒吧订台桌子。阿梅先去,我们到后,却发现坐了人,阿梅呆呆站在旁边。原来位置被占,阿梅不敢跟他们要回来。
何木子一字一句跟阿梅说:“你不能老这样,跟我学一句话。”她顿了顿,大声说,还能玩啊!
阿梅小声跟着说:还能玩啊……
何木子一把推开他,走到那几个男人前,娃娃音声震全场:还能玩啊!
我们一起吼:还能玩啊!
保安过来请走了他们。
又过一个月,何木子请了年假。她的朋友卡尔在毛里求斯做地陪,于是她带着我们一群无业游民去毛里求斯玩。
玩了几天,深夜酒过三巡,何木子手机震动。她读完短信,突然抿紧嘴巴,抓着手机的手不停颤抖。我好奇接过来,是古秦发来的,大概意思:你和我母亲通过话?你怎么可以没有经过我允许,跟我母亲说三道四呢?你还要不要脸?你懂自重吗?
我心中暗叫:我操,这下要暴走了。
果然,何木子拍案而起:他妈的,这样,我们明天去跳伞。谁要是不跳,我跟他没完!
大家面面相觑,望着暴走边缘的何木子,不敢吭声。所有人头摇得像拨浪鼓,齐声说:去你大爷,跳跳跳跳个鸡巴……
第二天,在卡尔带领下,直奔南毛里求斯跳伞中心。大家坐在车上,一个个保持着活见鬼的模样,谁都不想说话。抵达后换衣服,签生死状,接着坐在屋子里看流程录像,管春第一个出声,真的要跳吗?
何木子冷冷看着他。于是噤若寒蝉。
何木子在大家闪着泪光的眼神中,指挥卡尔拒绝了教练捆绑串联跳。
做了会培训,众人表情严肃,其实脑海一片空白,嗡嗡直响,差点啥都听不进去。我嘶吼着:35秒后开伞!我去你们的大爷,啥都能忘记,别忘记35秒后开伞!晚开就没命了!
管春哆嗦着说:真的会没命吗?
登机了。爬升到3000多米高空。我们一共六个人,配备了两个教练。教练一遍又一遍替我们检査装备,卡尔喊话:准备啦,现在平飞中,心里默背要领,教练会跟你们一起跳。来,超越自我吧!
何木子不屑地扫了眼大家,弓着身子站到机舱口,站了整整十秒,回过头,小脸煞白,说:太高了,我们回去斗地主吧。一群人玩命点头。
教练比划着,卡尔说:不能输给懦弱,钱都交了,不跳白不跳,其实非常安全……
教练来扶何木子胳膊,何木子哇地哭了,喊:别他妈碰我,你他妈哪个空军部队的!我同学的爸爸是南京军区副司令,你别碰我,我枪毙你啊!别碰我我要回家!我操,姥姥救命啊,毛里求斯坏逼要弄死我……古秦你个狗娘养的把我逼到这个田地的呀……我错了我不该跳伞的……我要回家吃夫妻肺片5555……
这时我听到角落里传来嘀咕声:还能玩啊还能玩啊还能玩啊……
我没来得及扭头,阿梅弯腰几步跨到机舱口,撕心裂肺地喊:还能玩啊!
他顿了下,从胸口扯出一顶红色的女式绒线帽,紧紧抱在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何木子,我爱你!
然后阿梅纵身跳了出去。他紧紧抱着红色女式绒线帽跳了出去。仿佛抱着一朵下雪天里冻得发青的微笑,所以要拼尽全力把它捂暧。
我们听到“何木子我爱你”的声音瞬间变小,被云海吞没。
何木子一愣,大叫:还能玩啊!有种你等我一下!
她纵身跳了出去。
管春一愣,大叫:还能玩啊!看来阿梅也要找个二婚的了!
他纵身跳了出去。
毛毛一愣,大叫:还能玩啊!春狗等老娘来收拾你!
她纵身跳了出去。
我跟韩牛一愣,他大叫:还能玩啊!咱俩妈逼只能搞基了啊!
然后他抱着我纵身跳了出去。
我能隐约听见卡尔在喊:你们姿势不标准……
我们自云端坠落。迎面的风吹到喘不过气,身体失重,海岸线和天空在视野里翻滚,云气嗖嗖从身边擦肩而过。整整半分钟的自由落体时间,我们并没有能手抓到手,并没有跟想象中一样可以在空中围个圆。我感觉自己连哭都顾不上,心跳震动耳膜,只能疯狂地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开伞后,我看到蓝色绿色的地面,下方五朵盛开的彩虹。
我们被这个世界包裹,眼里是最美丽的风景,高高在上,晃晃悠悠飘向落脚地。
出发去毛里求斯前几天,我去阿梅家。他打开门,我吓了一跳。
他家里依旧保持着两个月前,何木子砸成满地碎片的局面。我说:“靠,两个月了都,你居然没收拾?”
他小心地绕开破碗、碎报纸、凌乱的书本、变形的书橱,说:“我会收拾的。”
那天喝高了。
他说:“这些是被木子打烂的。我每天静静看着它们,似乎就能听见木子哭泣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她最大的悲伤,所以当我坐在沙发上,面对的其实是她碎了一地的心吧。我很痛苦,但我不敢收拾,因为看着它们,我就能体会到她的痛苦。”
他说:“她的心碎了,我没有办法。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心上的裂缝拼命贴起来,因为她住在里面,会淋到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努力,怎样加油,怎样奋不顾身,才配的上她。”
他哭了,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地板:“木子说,我很难过,你救救我好不好。陈末,你说我可以做到吗?”
我点点头。
那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最大的勇气,就是守护满地的破碎。
然后它们会重新在半空绽开,如彩虹般绚烂,携带着最美丽的风景,高高在上,晃晃悠悠飘向落脚地。
不管他们如何对待我们,以我们自己全部都将幸福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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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容易丢的东西
文/张嘉佳
最容易丢的东西:手机、钱包、钥匙、伞。
这四样你不来回掉个几轮,都不算完整的人生。
有次雨天打车,打不着,千辛万苦拦到辆还有客人的,拼车走。当时我晚饭白酒喝晕,上车说了地点就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钱包掉脚底,刚想弯腰捡,司机冷冷地说:不是你的,上个客人掉的。
我捡起来看了眼,特么的就是我的啊。
司机坚持说,不是你的,你说说里面多少钱,必须精确到几元几角,才能确凿证明。
因为我钱包丢怕了,所以身份证不放里头,我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到底装了多少钱。司机咬紧不松口,就差停车靠边从我手里抢了。
我大着舌头,努力心平气和解释,在司机冷漠的眼光里,我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想讹我。
要紧关头,后座传来弱弱的女孩子的声音:我可以证明,这钱包就是他的,我亲眼看着钱包从他裤子口袋滑出来的。
司机板看脸,猛按喇叭,脑袋探出车窗对前面喊:想死别找我的车啊,大雨天骑什么电动,赶看投胎换辆桑塔纳是吧?
下车后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那女孩追过来,怯怯地说:你的钥匙、手机和伞。
我大惊:怎么在你那?
女孩说:你落在车上的。
当时雨还在下着。女孩手里有伞,但因为是我的,她没撑。我也有伞,但在她手里,我撑不着。所以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
我说:咍咍哈哈你不会是个骗子吧?
女孩小小的个子,在雨里瑟瑟发抖,说:还给你。
我接过零碎,发现她立刻躲进公交站台的雨篷,大概因为她跟我目的地不同,要还我东西,所以提前下车了。
我大声喊:这把伞送给你吧。
女孩揺揺头。
后来她变成了我的好朋友。她叫瑶集,我喊她幺鸡。她经常参加我们一群朋友的聚会,但和大家格格不入,性格也内向。无论是KTV,还是酒吧,都缩在最角落双手托着一杯柠檬水,眨巴着眼睛,听所有人的胡吹乱侃。
这群人里,毛毛就算在路边摊吃烧烤,兴致来了也会蹦上马路牙子跳一段民族舞,当时把幺鸡震惊地手里烤肉串都掉下来了。
这群人里,韩牛唱歌只会唱《爸爸的草鞋》,一进KTV就连点十遍,唱到痛哭流涕才安逸。有次他点了二十遍,第十九遍的时候,幺鸡听到活活吐了。
这群人里,胡言说话不经过大脑。他见幺鸡一个女孩很冷落,大怒说:你们能不能照顾下幺鸡的感受!幺鸡手忙脚乱摇头说:我挺好的……胡言说:你跟我们在一起有没有一种被轮奸的赶脚?
我告诉幺鸡:你和大家说不上话,下次就别参加了。
幺鸡揺揺头:没关系,你们的生活方式我不理解,但我至少可以尊重。而且你们虽然乱七八糟,但没有人会骗我,会不讲道理。你们不羡葛别人,不攻击别人,活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做不到,但我喜欢你们。
我说:幺鸡你是好人。
幺鸡说:你是坏人。
我说:我将来会好起来,好到吓死你。
朋友们劝我,你租个大点的房子吧,以后咱们就去你家喝酒看电影,还省了不少钱。我说好,就租了个大点的房子。大家欢呼雀跃,一起帮我搬家。东西整理好以后,每人塞个红包给我,说,就当大家租的。
幺鸡满脸通红,说,我上班还在试用期,只能贡献八百。
我眉开眼笑,登时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存款。
一群人扛了箱啤酒,还没等我把东西整理好,已经胡吃海喝起来。
幺鸡趁大家不注意,双手抱看一个水杯偷偷摸摸到处乱窜。
我狐疑地跟看她,问:你干吗?
幺鸡说:嘘,小声点。你看我这个茶杯好不好看?斑点狗的呢。
我说:一般好看吧。
幺鸡说:大家都乱用杯子喝酒,这个是我专用的,我要把它藏起来,这样别人就找不到,不能用我的了。下次来,我就用这个。这是我专用的。
她仰起脸,得意地说:我贡献了八百块呢,这屋子里也该有我专用的东西啦。
说完又开始抱看茶杯到处乱窜。
大家喝多了。东倒西歪,趴在沙发上,地板上,一个一个昏睡过去。
我去阳台继续喝着啤酒,看天上有星空闪烁,想起一些事情,心里很难过。
幺鸡摄手蹑脚走近,说: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幺鸡说:在想别人呗。她指着我手里,问:这是别人寄给你的明信片吗?
我说:打算寄给别人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我说:幺鸡你会不会变成我女朋友。
幺鸡翻个白眼,跑掉了。
我也喝多,趴在窗台睡看了。听见幺鸡轻手轻脚走进,给我披上毛毯。她说:我走啦,都快十二点了。
我不想说话,就趴看装睡。
幺鸡突然哭了说:其实我很喜欢你啊。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我,如果我是你女朋友,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是个很傻的人,不懂你们的世界,所以我永远没有办法走进你心里。可我比谁都相信,你会好起来的,比以前还要好,好到吓死我。
幺鸡走了。我艰难坐起身,发现找不到那张明信片。可能幺鸡带走了吧。
明信片是我想寄给别人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上面写着:
是在秋天认识你的。夏天就要过去,所以,你应该在十年前的这个地方等我。你是退潮带来的月光,你是时间卷走的书签,你是溪水托起的每一页明亮。
我希望秋天覆盖轨道,所有的站牌都写着八月未完。在季节的列车上,如果你要提前下站,请别推醒装睡的我。这样我可以沉睡着到终点,假装不知道你已经离开我身边。
我抬起头,窗外夜深,树的影子被风吹动。
你如果想念一个人就会变成微风,轻轻掠过他的身边。就算他感觉不到,可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变成各自想念的风。
后来我离开南京。走前,大家又凑了笔钱,说给我付这里的房租。我说没人住,为什么要租着。管春说,你出去多久,我们就给你把这房子留多久。你老是丢东西,我们不想让你把我们都丢了。
我到处游荡,搭车去稻城。半路抛锚,只好徒步,走到日落时分,才有家旅馆。可惜床位满了,老板给我条棉被。我裏看棉被,躺在走廊,看见璀璨的星空。正喝着小二取暧,管春打电话给我,闲聊着,提到幺鸡。
管春说,幺鸡去过酒吧,和她家里介绍的一个公务员结婚了。
我不知道她生活的如何,在泸沽湖的一个深夜,接到过幺鸡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抽泣,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一个女孩子伤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为何哭泣,可能那个公务员对她不好,也可能她只是喝多了。
后来,她再未联系我。就算我打过去也没有人接。又过两个月,我打过去,就变成空号了。
一年多后,我回到南京。房东告诉我,那间房子一直有人付房租,钥匙都没换,直接进去吧。
一年多,我丢了很多东西,可这把钥匙没有丢。
我回到家,里面满是灰尘。
我一样一样整理,一样一样打扫。
在收拾橱柜时,把所有的衣服翻出来。结果羽绒服中间夹着一个杯子。斑点狗的杯子。
我从来没有找过幺鸡的杯子在哪里。
原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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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有一个如你一般的人
文/张嘉佳
管春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路痴。
他开一个小小的酒吧,但房子是在南京房价很低的时候买的,
没有租金所以经营起来压力不大。
他和女朋友毛毛两人经常吵架,有次劝架兼蹭饭,
我跟他两在一家餐厅吃饭。两人怒目相对,我埋头苦吃,
管春一摔筷子,气冲冲去上厕所,半小时没动静。
毛毛打电话,可他手机就搁在饭桌,去厕所找也不见人。
毛毛咬牙切齿,认为这狗逼跑了。结果他满头大汗从餐厅大门奔进来,
大家惊呆了,他小声说,上完厕所想了会儿吵架用词,想好以后一股劲往回跑,
不知道怎么穿越走廊就到了新华书店,人家指路他又走到了正洪街广场。
最后想了招狠的,索性打车。司机一路开有没听说过这家饭馆,
描绘半天已经开到了鼓楼,只好再换辆车,
才找回来的。
在新街口吃饭,上个厕所迷路迷到鼓楼。
毛毛气的笑了。
他们经常吵架的原因是,酒吧生意不好,毛毛觉得不如索性转手,
买个房子准备结婚。管春认为酒吧生意再不好,可属于自己的心血,不乐意卖。
当时我大四,他们吵得东西跟我太遥远,插不进嘴。
吵着吵着,两人在2003年分手。毛毛找了个家具商,常州人。
这是我知道的所有讯息。
而管春依旧守着那家小小的酒吧。
管春说,这婊子,亏我还跟她聊过结婚的事情。这婊子,留了堆破烂就走了。
这婊子,走了反而干净。这婊子,走的时候掉了几颗眼泪还算有良心。
我说,婊子太难听了。
管春沉默了一会说,这泼妇。说完就哭了,说,老子真想这泼妇啊。
我那年刚毕业,每天都在他那里喝到支离破碎。有一天深夜,我喝高了,
他没沾一滴酒,搀扶着我进他的二手派力奥,说到他家陪我喝。早上醒来,
车子停在国道边的草丛,迎面是块石碑,写着安徽界。
我大惊失色,酒意全无,劈头问他什么情况。管春揉揉眼睛说,上错高架口了。
我说,那你下来呀。他羞涩地说,我下来了,又下错高架口了。
我刹那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管春说,我怎么老是找不到路?
我努力平静,说,没关系。管春说,我想通了,我自己找不到路,但是毛毛找到了。她告诉我,
以前是爱我的,可爱情会改变,她现在爱那个老男人。我一直愤怒,这不就是变心吗,
怎么还理直气壮地?现在我想通了,变心这种事情,我跟她都不能控制,
就算我大喊,你他妈不准变心!她就不变心了吗?我操变心他大爷!
我说,你没发现迹象?有迹象的时候,就得缝缝补补的。
管春摇摇头,突然暴跳:缝蛋蛋!都过去了,我们还聊这个干吗?
总之虽然我想通了,但别让我碰到这婊……这泼妇!
我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么!发了会呆,我问,你身上多少钱?他回答四千。
我数数自己有三千多,兴致勃勃地说,我有条妙计,要不咱们就一路开下去吧,
碰到路口就扔硬币,证明往左,反面往右,没心情就继续直走。
一天天的,毫无目标。磕磕碰碰大呼小叫,忽然寂静,忽然喧嚣,然而在小镇啃烧鸡,
忽而在城里泡酒吧,艰难的穿越江西,拐回浙江,谢谢插进福建。途径风光无限的油菜田,
依山而建的村庄,两边都是水泊的窄窄田道,没有一盏路灯月光打碎树影的土路,
很多次碰见此路不通的木牌。
快到龙岩车子抛锚,引擎盖里隐约冒黑烟,搞得我两不敢点火。管春叹口气,说,
正好没钱了,这车也该寿终就寝,找个汽修厂能卖多少是多少,然后我们买火车票回南京。
最后买了一千多块。拖走钱,管春打开后备箱,呆呆的说,你看。我一看,
是毛毛留下的一切物件。相册。明信片。茶杯。毛毯。甚至还有牙刷。
砰地一声,管春重重盖上后备箱,说:“拖走吧,爷从此不想看见她。就算相见,如无意外,也是一耳光。”
我迟疑地说,这些都不要了?
管春丢给我一张明信片,说,我和毛毛认识的时候,她在深圳读大学。
毛毛很喜欢你写的一段话,抄在明信片上寄给我,说这是她对我的要求。鸡巴要求,我没做到,还给你。
我随手塞进背包。
拖车拖着一辆废弃的派力奥,和满载的记忆走了。
管春在烟尘飞舞的国道边,呆了许久。
我在想,他是不是故意在这一车回忆,开到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然后将它们全部放弃?
回南京,管春拼命打理,酒吧生意开始红火,不用周末,每天也都是满客。
攒一年钱重买了辆帕萨特,酒吧生意已经非常固定,就由他妹妹打理,自己没事带着狐朋狗友兜风。
夏夜山顶,一起玩儿的朋友说,毛毛完蛋了。我瞄瞄管春,他面无表情,就斗胆问详情。
朋友说,毛毛的老公在河南买地做项目,碰到骗子,没有土地证,千万投资估计打水漂,到处托人摆平这事。
过段时间,我零星了解到,毛毛的老公破产,银行开始拍卖房子。
管春冷笑,活该。
有天我们经过那家公寓楼,管春一脚急刹车,指着前头一辆缓慢靠边的切诺基说:
瞧,泼妇老公的车子,大概要被法院牵走了。
切诺基停好,毛毛下车,很慢很慢的走开。我似乎能听见她抽泣的声音。
管春扭头说:安全带。
我下意识扣好,管春嘿嘿一笑,怒吼一声,我操变心他大爷!
接着一脚油门,往切诺基撞了上去。
两人没事,气囊弹到脸上,砸得我眼镜不知道飞哪去了。
我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这狗逼!这狗逼!这狗逼!老子要是死了一定到你酒吧去闹鬼!
行人纷纷围上。我能看到几十米开外毛毛吓白的脸,和一米内管春狰狞的脸。
图一时痛快,管春只好卖酒吧。整一百万,七十五万赔给毛毛。他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万,
和几个搞音乐的朋友去各个城市开小型演唱会,据说都是当地文艺范儿的就把,开一场赔五千。
看到这种倾家荡产的节奏,我由衷赞叹,真牛逼啊。
我也离开南京,在北京上海各地晃悠。他的手机永远打不通,上QQ时,
看见这货偶尔在,只是简单聊几句。
我心里一直有疑问,终于憋不住问他,你撞车就图个爽吗?
管春发个装酷的表情,然后说,她那车我知道,估计只能卖三十多万。
我说,你赔她七十五万,是不是让她好歹能留点钱自己过日子?
管春没立即回复,又发个装酷的表情,半天后说,可能吧,反正老子撞的很爽。
说完这孙子就下线了,留个灰色的头像。
我突然奇想,从破破烂烂的背包里翻出那张明信片,
上面写着: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
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阳光一般的人,温暖而不炙热,覆盖我所有肌肤。
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我看着窗外的北京,下雪了。
混不下去,我两年后回南京,每一个月,大概钱花光光,管春也回了,
暂时住我租的破屋子,两人看几天电视剧,突然奇想去那家酒吧看看。
走进酒吧,基本没客人,就一个姑娘在吧台里熟练地擦酒杯。
管春猛地停下脚步。我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姑娘是毛毛。
毛毛抬头,微笑着说,怎么有空来?
管春转身就走,被我拉住。
毛毛说:你撞我车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分手了。他不肯跟我领结婚证,
至于为什么,我都不想问原因。分手后,他给我一辆开了几年的切诺基,
我用你赔给我的钱,跟爸妈借了他们要替我买房子的钱,重新把这家酒吧买回来了。
毛毛说:买回来也一年啦,就是没客人了。
管春嘴巴一直无声的开开合合,从他嘴型看,我能认出是三个字在重复:这泼妇……
毛毛放下杯子,眼泪掉下来,说,我不会做生意,你可不可以娶我?
管春背对毛毛,身体僵硬,我害怕他冲过去大毛毛耳光,紧紧抓住他。
管春点了点头。
这是我见过最隆重的点头,一公分一公分下去,一公分一公分起来,
再一公分一公分下去,缓慢而坚定。
管春转过身,满脸是泪,说:毛毛,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我可不可以娶你?
我知道旁人会无法理解。其实一段爱情,是不需要别人理解的。
真情的说痴情的真矫情,感性的说理性的没人性,坚强的说勉强的不自强。
你不知道他的道理,可人人都有自己的爱情。
我爱你是三个字,三个字组成最复杂的一句话。
有些人藏在心口,有些人脱口而出。也许有人曾静静看着你:
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明辨是非,等我说服自己,
等我爬出悬崖,等我缝好胸腔来看你。
可是全世界没有人在等。一等,生命将写满错别字,看不见华美的封面。
全世界都不知道谁在等谁。
而管春在等毛毛。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这世界有人的爱情如山间清爽的风,
有人的爱情如古城温暖的阳光。但没关系,最后是你就好。
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所以管春点点头。
那,总会有人对你点点头,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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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放在别处
文/张嘉佳
表白是门技术活。
有人表白跟熬汤一样,葱姜蒜材料齐全,把姑娘当做一只乌骨鸡,咕噜咕噜小火炖着,猛炖一年半载。
有人表白跟爆炒一样,轰一声火光四射,油星万点,孤注一掷,几十秒决战胜负。
说不上来哪一种一定正确。熬汤的可能熬着熬着,永远出不了锅,汤都熬干了。爆炒的可能油温过高,炸得自
己满脸麻子,痛不欲生。
表白这门技术,属于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就像我们高中常做的连线题,你最好别连错。在喜欢豪迈的女生面
前装鹌鹑,在心窍玲珑的女生面前耍计谋,在自命清高的女生面前充大款,在魂系豪门的女生面前演文青,在
缺乏父爱的女生面前卖童真,注定都是成功率不高的。
我的大学室友大饼,看中对面女宿舍的黄莺。这姑娘平时不声不响,逢课必上,周末带着小水瓶去图书馆看
书,日升看到日落。
大饼观察几天,决定动手。
我整个晚上都在劝说他,意思谋定而后动,那姑娘长相清秀,至今没有男朋友,一定有背后隐情。咱们要不策
划个长远计划什么的。
第二天我陪人去喝酒,回宿舍已经熄灯,发现几个哥们都不在。找了隔壁弟兄问,说他们在宿舍楼顶。
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妙,隐隐也很期待,赶紧爬到楼顶。
几个赤膊的汉子,以大饼为首,打着手电筒,照射对面黄莺的宿舍窗户。还没等震惊的我喘口气,他们大声唱
起了山歌。
“哎~~这里的山路十八弯,那里的黄莺真好看~~哎~~天生一个黄妹妹,就要跟大饼有一腿~~哎~~大饼哥哥是
穷鬼,跟那黄莺最般配~~”
我一口血喷出来。
这种表白不太好打比方,就像厨房有人在炖汤,有人在爆炒,突然傻逼冲进来,抢了个生蹄膀就啃。
这次失败在大饼浩瀚的历史中,只能算沧海一粟。他很快转移目标,一段时间没关注他,居然真的有了女朋
友,个子小巧,名叫许多。许多对他百依百顺,贤惠优良,让弟兄们跌破眼镜,非常羡慕。
大饼得意的说,这是黄莺的室友,你说巧不巧。
后来出了桩奇怪的事情。学校传言黄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宿舍里众说纷纭,比较权威的讲法是,黄莺家境不
好,受了高中同学蛊惑,加入传销组织,当了下线。
传销的产品是螺旋藻,绿色健康药丸。黄莺给上线交了整学期的生活费,买了一堆。问题在于她必须发展下
线,不然无法回收。但她的口才不具备煽动性,忙活半个月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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