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驼峰航线 作者:刘小童

_3 刘小童 (当代)
发急电给"泛美"总部,请求支援,总部回复也是"急电":两个月后运抵!
不知是谁的"提示":香港基地库房里好像有个DC-2机翼。
一个是DC-3,一个是DC-2,机名相同,在外行眼中,虽然型号只差一个级别,但如果真的这样装配后,整架飞机差别之大已不可同级而语,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是否还能飞起来。关键当口,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马上派员到香港仓库翻箱倒柜,还别说,真找出一个。
但,用什么办法运,怎样安全运到宜宾却成了大问题!
时间紧迫,地面硝烟弥漫,陆路肯定不在考虑之中。只有选择空中。可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这么一个尺寸巨大、不成比例、没有"规矩"的东西"驮"到宜宾去?
用飞机,用一架DC-3飞机,货舱内无法安放,就把它绑到机身上。
此次飞行本身就是一次冒险:空中,白天,这条航线全程都在日本飞机拦截之内,再加上世界航空史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尝试。
和即将到来的飞越"驼峰"相比,这话说得挺没劲的,但必须考虑到,这种"形式"的飞行毕竟是人类航空史上,开天辟地头一回!
本次特殊航班由哈罗德.斯威顿担任,据说是想到能够这样飞行,他又兴奋了,主动请缨。副驾驶是吴敬诚,报务员是"中航"无线电高级工程师,华祝。
让几个老人回忆,老人们都说从香港到宜宾这一段,是把DC-2的机翼捆绑在哈罗德.斯威顿驾驶的DC-3机背上,但资深航空史专家陈应明老人用肯定的语气告诉我,不是绑在机背上,而是吊捆在DC-3机腹下。
哈罗德.斯威顿和他的机组成员斜挎着DC-2机翼上路了,只是机腹下有个东西裸露在外面,飞行中稳定性很差,机身一直抖动。
一路上,三个人忙个不停,非常紧张。不仅要驾驶飞机,还要一刻不闲地一同向外搜索,搜索随时都会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日本军机。他们可能还不知道,DC-3在启德机场刚一离开地面,日本人就得到情报,日本人飞机马上升空,气势汹汹地沿途搜寻。
和击落民航航班心情相同,这一次,日本人更自信,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天上,找不到才怪!
真被日本人说着了,就是找不到。
"老哈"狡猾得很,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直飞,而是多了一个"经停",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
日本人升空寻找他时,他落到桂林加油,日本人找不到他,径直飞到宜宾堵截,地面马上通知即将到达的机组,哈罗德.斯威顿转身飞往云南昭通,在那里又"经停"一次,并悠闲地吃完午饭。在宜宾上空转悠的日本人不仅寻不到他,连在地面上那架被毁坏的DC-3也找不到-预感到日本人还要来的工人们已经把飞机推离机场三公里,隐藏在一片小树林中!
等日本人回过味来,追到昭通,老哈已经在宜宾降落,恨得要死的日本人发疯一样从昭通再赶回宜宾,对不起,天黑了。
气得牙根痒的日本人悻悻而归。
连夜抢修。
------------
快乐的冒险家,哈罗德.斯威顿(2)
------------
小心翼翼地卸下DC-2机翼,技工们在总工程师吴敬成的指导下,再把它安装到那架被炸掉一个机翼的DC-3右侧,安是安上了,但怎么看怎么别扭-一架飞机两侧的翅膀一个长一个短,停放在那里,就好像双腿不一样长的跛子。
还得连夜往回飞。
麻烦更大,让长着一双不对称"翅膀"的飞机飞起来,谁都没有绝对把握。
依旧是哈罗德.斯威顿和他的机组,这次"请缨"的理由更简单,已经有过一次"不对称"飞行经历,现在更应该是非他们莫属!
理由充分,"中航"从上到下,全都赞同。
为了表示对哈罗德.斯威顿的充分"信任",吴敬成带领参加更换机翼的几位技工搭乘本次"航班"返港,再加上宜宾场站本身也没有多少人,于是,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目睹到胆战心惊的起飞场景。
飞机在宜宾泥泞的土地上迟缓滑跑,大家都估计到,要让它起来不是很困难,一块石头给它个力也会掷很远,关键是,到了空中后,它的表现是中规中矩还是桀骜不驯!
已经事先估计到了升力和平衡问题,吴敬成特地选择靠近右机翼的位置坐下,以便对飞行状态观察更仔细。
这架安装了不对称机翼被命名为DC-2 1/2的飞机在整个机组齐心协力的操纵下,慢慢腾入暗夜里。
58驼峰航线 截断天道哈罗德.斯威顿不愧为驾驶高手,飞机在宜宾机场起飞加入航线、改平后,由于机身两端机翼长短不一致,飞机出现严重倾斜,哈罗德.斯威顿马上让副驾驶将DC-2 1/2右翼副翼调到全放位置,这样,就使右机翼升力得到加强,做到左右机翼升力平衡。华祝和地面联络后,就一直在机舱中间,观察右侧机翼"动作",生怕再有祸事发生。还好,DC-2 1/2在老哈手中像一个极尽温柔的少女一样,在空中姿态柔和、飞行平稳。
比原来预想的要好得多。
午夜时分,DC-2 1/2平安降落到启德机场,赢得在场者满堂喝彩。
这一在世界航空史上都堪称一次奇迹的飞行还引起香港岛内媒体的关注,现场有报馆记者对老哈采访,据说,哈罗德.斯威顿只说了一句话:只有刺激的飞行,才让我更快乐!
------------
如山倒的兵败
------------
继1942年12月6日突袭珍珠港、12月8日突袭香港之后,还未等美国人、英国人回过味来,日本人一场接一场的更大的袭击接二连三地开始了。
12月10日,停泊在南海水域的皇家海军"却敌号"、"威尔斯王子号"先后遭到日本战机轰炸,最后被送入海底,标志着英国在远东最大的军事力量彻底丧失。
1月7日,日本人又蜂拥至菲律宾,然后接连攻克婆罗洲、苏门答腊、西里伯斯、爪哇、泰国、马来半岛…一个月光景,香港、印度支那、荷属东印度群岛、菲律宾、马来西亚、新加坡统统落入日本人手中。
照旧是声声厉响的闷棍,不是打在脑袋就是击在屁股上,没有丝毫准备,在殖民位置上坐得舒适又安稳的英国人干脆顶不住,被打得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2月15日,在攻陷新加坡后,充满肃杀之气的膏药旗摇身一转,锋芒直指缅甸。
日本人目的非常明确,只要占领全缅甸,就等于截断中国最后的通道和退路, 日本人精明得很,一下子就识破了国民政府、交通部、中国航空公司的"锦囊妙计"。
美日开战后,美、苏、中、英、加、澳、新(西兰)荷等迅速结成同盟国。已经和日本人交手四年的中国肯定是这场旷日持久战争的最前沿,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地理位置"不能不让美国总统对中国极其重视。
费尽周折找到1942年12月29日罗斯福给蒋介石拍发的一封加急密电,翻译过来,
1942-194559败退缅甸全文如下:
致 蒋介石将军阁下:
重庆 中国为保证在对敌斗争中有效平等合作的共同努力得以形成,在西南太平洋地区应有一个最高领导人来掌握英国、荷兰、美国的军力。这就适当地显现出对中国地区的联合军力该有个相应的领导者。在这个地区我们建议开始时应包括泰国和印度支那半岛这些联合军力容易进入的地方。在英国、荷兰政府的代表同意下,我希望由您来承担指挥现在或将来在中国国内的联合军力。
按我们的想法,为使这样的领导有效,应该马上成立一个联合计划组,成员来自英国、荷兰、美国、中国政府。如果您认为是可行的,而且苏联同意,那么苏联代表也应该包括在内。这些人应该在您的最高领导之下。西南太平洋及英国在印度军力的领导者都应该与您总部有最密切的联络。有一个联络官系统联络三个总部是最理想的。
这个安排将使您的计划和影响力在指导各总部的战略中发挥作用。您在这方面的观点我非常欣赏。 富兰克林.D.罗斯福(注一)接到美国总统的密电,面对罗斯福的"商榷",蒋委员长非常"赞同",而且是兴高采烈地接受,在一张笑得合不拢嘴的著名照片中,就可见蒋介石此时之心情。昔日还是一国之委员长,一夜之间成了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用春风得意来形容这一时期的蒋介石最恰当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委员长在笑纳"最高统帅"同时,"聪明"地要求美国总统能派员来华担当"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的参谋长。
既然战区统帅都提出了要求,在蒋介石"希望"派遣"参谋长"没多久,"参谋长"果真来了。
华盛顿特派遣陆军中将约瑟夫.W.史迪威将军为中国战区参谋长。
史迪威于1942年3月4日抵达重庆任职。
罗斯福总统不可能在这里摆放个"闲人"。美国政府认为,在华期间,史迪威将军将负有如下使命:
一、监督、管理美国援华军用物资的分配和使用。
二、在战区最高统帅统辖下,指挥所有在华美军及经指定的中国军队。
三、作为美国军事代表,参加在中国举行的一切国际军事会议。
四、管理和改善中国境内滇缅公路运输。 (注二)…够了,仅凭这几点,就为蒋史的矛盾直至最后分道扬镳埋下伏笔。
------------
都是铮铮铁骨硬汉(1)
------------
(一)史迪威1942年3月初来华就职,6日正式拜会他的顶头上司、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11日,即飞赴缅甸腊戊,指挥从中国开入缅甸的新五军、新六军两个"远征军"与步步从泰国紧逼过来的日本军队作战。
一定要保住"滇缅路"这条对外通道。地面和空中,能保住一头,中国的大门就不至于被关闭,这"战"就能抗下去!
从国内打到国外,惨烈的地面战斗徐徐拉开帷幕…根据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新五军、新六军进入缅甸后,开始还不错,200师第一仗就在同古歼敌三百余名,给日军来了一个下马威。守卫在这里的英军见中国人来了,头都不回地立马走掉。
出师告捷,本应再接再厉,但很快,矛盾就有了。
二百师接防同古,史迪威决定中英双方应该趁势一鼓作气,把日本人的气焰彻底打下去。他准备再组织力量在平蛮纳会战,于是,他让九十六师迅速投入,让五十五师穿插。然而,让他料想不到,杜聿明、廖耀湘拒绝从命-因为"校长"在重庆指挥他们要在曼德勒会战。
远征军、皇家军队,蒋介石、史迪威,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一国三公,心怀各异、阳奉阴违、明服暗抗、朝令夕改,全都搅成了一锅粥!
曾在中国住过多年,自知熟悉中国"国情"的史迪威真是犯了难。
好容易把两边都沟通了,工作也做好了,部队已经摆开阵型,布好口袋,只等日本人往里钻,也不知英国人喝了什么迷魂药,突然撤离摆在右翼的第一师,退守仁安羌,跑到那里与其装甲第七旅汇合,随之即被日军三十三团包围。
一切和远在万里之外丘吉尔首相率领民众抗击德国入侵的大不列颠景象相反,缅甸的英国皇家军队在日本人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丢尽脸面。
丢脸的事情还在继续,面对只有两个联队的日军,有七千余人的英军竟然想不出任何办法突围,只能向远征军、向史迪威发出求救。
在关键时刻,孙立人率领他的三十八师赶到了。据说,如果三十八师再过一天不到,英军就准备投降了。
仁安羌一役,国军三十八师创造了以少胜多、以寡敌众的著名战例,救出英国人,轰动英伦三岛,不讳"面子",勇于承担过失、牢记恩情的西方人从此把孙立人看成心中神圣的英雄,时光荏苒六十多年,如今,谈起当年的救命恩人,谈起"东方隆美尔"孙立人将军,激动之情照样溢于言表。
英国人是救出来了,但会战平蛮纳也肯定无法进行了。
美国参谋长不得不按照蒋委员长的意图做最后一搏-会战曼德勒。好像偏偏作对-英国人再次在没有任何通知情况下,脚底抹油-溜了,计划好的会战曼德勒顿时化为泡影。
几乎是在准备曼德勒会战的同时,日军五十六师团避开曼德勒,迂回缅东。
4月29日,该师团一举攻克腊戊,彻底切断滇缅路,切断远征军回国退路。
腊戊失守,不仅断了国军后撤的路线,连邦德计划好的那份洋洋洒洒的"分析报告"中的关于分段在中缅路上运输的计划也被打乱。
远征军决战缅甸,蒋委员长比谁都急,从3月远征军入缅到5月撤退回国,他多次在昆明、仰光、密之那、腊戊间往返。
缅甸坚决要守住,那是中国最后的通道,要和英国人沟通,印度在今后的战争中也会起决定性作用。肯定是交通部或者邦德的"报告"和"中航"航线勘察促使委员长下了最后的决心!
委员长这会儿铁了心,不光是要看住"枪杆子",重要的是要打败日本人!
4月13日,"中航"一架DC-3载着安排完作战计划的委员长从密之那起飞回昆明,在腊戊附近,有八架日本零式机尾随机后。闻此消息,飞行员、随从脸都白了,大家都不知所措,而委员长却无事一样,从头至尾,一直在座位上看书,连头都没抬一下。
猖狂的日本人这次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攻击,担当本次专机飞行报务的华祝老人说,假设日本人有一架飞机开炮,绝对没跑。
在委员长心中,不光是国内,也不光是一个缅甸,还有印度。印度国内各党派和英殖民者、和政府之间的情况、态势已让他焦虑万分…乱糟糟之中,2月24日,蒋介石在昆明直接给宋子文发电:
我已传达给顾维钧(驻美大使,笔者)下列指示:
我推断你已经见过我对印度的告别信。请利用这个机会对丘吉尔讲我个人见到印▲ 来自英国的女护士救治中国远征军伤员。
------------
都是铮铮铁骨硬汉(2)
------------
度军队和政治情况,是我到印度之前想象不出的。我恐怕丘吉尔对实情是不知道的,最好是先告诉克立泼斯,由他再去报告丘吉尔。我不能不说,只能说我所想到的。我强烈地感到印度的政治问题不立即迫切地解决,那么危险就与日俱增。如果英国政府要等到日本飞机来轰炸印度,而使印度士气涣散,那就太晚了。如果解决到日本军队进入印度之后,那就更晚。如果日本人知道了实际情况而攻击印度,他们实际上是无法抗击!
如果印度的政治情况能改善,这可能防止敌人侵入印度的野心。
请把上述情况传达给克立泼斯。还必须指出,按照我的看法,如果英国政府自动把实权交给印度人、而不让印度别的政党来扰乱的话,印度人会对英国改变态度,忘掉他们冷酷的感觉,而忠实于大英帝国。只有这样的政策才能制止印度脱离英帝国倾向,使他们明确退出英帝国是政治、利益上都不利的。
请把我的观点反映给总统。一句话,就是危险太严重了。如果英政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对印度的政策,那就好像是把印度拱手让给敌人,即请他们尽快占领印度。当我想及这点时,我是既忧愁又恐慌。他们现在是欺哄自己和人民:这里没有立即的危险,这里没有实际的战争。同样,这里也不可能有坚定的作战精神!
看到马来西亚被击溃是这么迅速,与之相比,在军事准备上,印度现在还要差得多! (注三) 中正这是笔者在查找1941年至1942年蒋介石、宋子文、罗斯福三人互通电文中,蒋委员长少有的一封充满焦急忧虑和迫切之情的急电,和外交部长递交美国总统那封顾左右而言他的电文不尽相同,在这份电报中,蒋介石毫不掩饰自己对邻国政治"前途"的焦虑。
日本之所以在亚洲敢肆无忌惮地出兵,打的就是为所入侵国复兴"民族主义"赶走西方魔鬼,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这块招牌。不是吗,英国在亚洲四处担当殖民者,作威作福,哪个地方都希望把他们赶下台。假若印度真的赶走英国人,日本人就可以堂而皇之"进入",到那时…想起来,真是一身冷汗!
在内战中把军事、政治搞得一团糟的委员长此时比谁看得都清楚,从英国人在缅甸避战的趋势看,很可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假设缅甸失守,假设密之那保不住,则必须要在印度再打通一条通道,至于怎样"打通",那是下面的人做的事情,虽然中印之间隔着世界闻名的高山,但毕竟是"邻国"。必须保住印度。
------------
宋子文和他的"备忘录"
------------
(二)日本人向缅甸逼近之时,宋子文还在美国游说。
美日开战,宋在美的活动完全公开。此时,博士要做的,就是争取大量按总统签署的"租借法案"中供给中国用于对日作战的美援物资迅速启运到中国。不仅仅是美援,
缅甸战场还都乱着套,运往中国的军需物资已无法从仰光转运,必须先到印度加尔各答,从那里再转至密之那,再到昆明。此时,英国人在控制印度,很多事无巨细的事情,还要通过美国和在印度的英国人协调。
一切都在烦乱中。
曾担任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驻加尔各答代表的云铎老人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许多航行在大洋中承载中国货物的舰船,在航行途中就改变了方向,从原计划驶向缅甸改向印度,都不得不临时在加尔各答、吉大港、孟买、马德拉斯等处卸货。汽油、武器弹药、航材…堆积如山,而国内请求尽早运到物资的告急电文,二十四小时像雪片一样,纷至沓来。
中、美、英、印四方协调人员,整日忙个焦头烂额。
不知道在华盛顿的中国外交部长能否知道丛林密境中发生的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租借法案、物资、"中航"那"十八架"DC-3运输机、飞行员、陈纳德、英国人、印度人、密之那、加尔各答…千头万绪、盘根错节,所有的事情夹杂在一块,让博士心力交瘁,没时间、没心情、也没精力去想缅甸地面的事情。 而此时,蒋委员长发来急电,让他立刻晋见美国总统罗斯福。
看了电报内容,深知国内军政火急的宋子文更是不敢怠慢,2月25日,在华盛顿的中华民国外交部长给美国总统发电:
总统先生:
蒋介石将军从昆明给我发来一封信笺并让我送给您,现在我就在这里。您以前总是宽大地给我时间,这次我强忍住自己不要强要求您,除非您希望与我讨论这封信。
加拿大政府已为我安排了一次去加拿大的短期访问,明天下午三点出发,约三天后回来。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延迟离开时间。
致深深的敬意! 宋子文(注四) 和蒋委员长焦虑的情绪、国民政府的渴盼援助之情不同,罗斯福总统此时也许觉得自己是在鸟瞰整个"世界战局",对于他来说,为缅甸战事焦急万分的中国政府的事情不应该排在第一位。
▲ 1942年缅甸眉苗,在宋美龄的斡旋下,史迪威将军和满面笑容的蒋介石走到了一起。
只过了一天,2月26日,罗斯福回电:
亲爱的子文:
很感谢你送来的大元帅的信,希望你有个对加拿大很好的访问。 (注五)字面上,美国总统虽说很亲热,但意思明白无误,美国总统不想讨论。
这边,哪里是印度的问题,缅甸已经快保不住了。
------------
都是铮铮铁骨硬汉(1)
------------
缅甸,一副败像。
腊戊丧失,切断远征军后路,英国人不战而退,使得日本人毫无顾忌地往上压,让一切计划均成泡影。
远征军第一次出国作战,终以战败告终。
再一次撤退。
问题又来了,史迪威命令,新五军、新六军就近退守印度。在战场上带领士兵冲锋陷阵的杜聿明明里执行,暗地里却悄悄给"校长"发电请示。
校长的回电极为快速,内容是:撤回国内!
西去印度,只有三百多公里,而东回中国,却足有千里之多。最要命的是,滇缅路已被日军占领,回国根本无路可走,只有翻越蚊虫横飞、蚂蟥遍地、豺狼虎豹肆虐、沼泽密布、能进不能出的"野人山"。
连小孩子都能看清的事情,大将杜聿明就是没"看清"。
面对史迪威的诘问,杜聿明也振振有词:岂止是校长和我的意愿,也是广大官兵对自己祖国的无限渴盼和依恋…新五军军长的话没错,回国的消息传出后,确也得到了全体将士的拥赞,史迪威还能说这是"长官意志"吗?
谁不爱恋自己的祖国?面对眼前的异国部队,军衔高出许多的美国老头一点办法都没有,双方只有分道扬镳。
日本人兵临密之那城下时,"中航"设在这里的准备为新航线服务的基地顿时乱成一锅粥。按邦德和黄宝贤报给交通部的计划,密之那已经被列为"中航"对外通道的一个重要基地,这里的机场正在扩建,"中航"公司的很多人员、航材已经先期运抵于此。
谁都没想到远征军会溃败得如此之快。
还在乱。这边刚要搬东西,那边,国防部的电报又到:为即将进入野人山的远征军限时空投!国防部的电报犹如纸上谈兵,根本就不考虑"中航"已经严重缺少飞机。夏普驾着贴满口香糖的DC-3历尽艰辛跑到印度,哈罗德.斯威顿把一个翅
膀长、一个翅膀短的飞机弄到香港的事情让公司职员记忆犹新。邦德也知道,如果按照在国内的习惯做法,这都应就地淘汰才对,而现在,只能用这些补丁摞补丁的飞机继续飞!
夏普和陈文宽上,后来,哈罗德也驾着他那"瘸腿"DC-2 1/2跑过来,从阿萨姆到密之那,空投下大量军需给养。
补充了粮弹的杜聿明和他的部队走了,东行之路,一支游魂似的队伍迤逦而行,钻入"野人山"。
新五军出国时共有42000人,在缅甸战斗中死伤7300人,而在撤退途中却死伤高达14700百人,其中抗战名将、二百师师长戴安澜就战死在这次撤退中。忠实执行校长命令的杜聿明不得不为这次撤退付出惨重的代价。关键是麻烦在于,日后为最后反击,这些部队不得不再由"中航"飞越"驼峰"送到印度接受培训,不仅使本就极其紧张的运力增加了负担,还加大了飞行的危险,占用了有限的吨位。
一切都如此得不偿失!
也有不听邪的。
在地图上用目光轻轻一扫,在仁安羌取得大捷的孙立人敢用自己的脑子做出选择-去印度兰姆伽。
可能是因为留过洋、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之缘故,孙立人在骨子里不那么"传统",同样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他,做人准则、行事方式多少有那么一点和他的同胞"格格不入"。在缅甸,从头至尾,似乎只有他在忠实地、不折不扣地执行史迪威的命令。
很简单,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长官。史迪威的军阶比他大很多,应该无条件服从,再有,退守印度无疑是正确的。既然如此,为何不执行!
孙立人几乎是完好无损地把他的三十八师带到了印度,带到了兰姆伽。
队伍走的走,撤的撤,关键当口,罗斯福派来的美国参谋长,约瑟夫.W.史迪威将军不见了踪影。美军派飞机一连几日低空搜索,也没有,所有能经过的地方反复询问,杳无音讯,四处都打探不到消息,仿佛人间蒸发-没了。
1942年5月初的缅甸,正午时分,阳光几乎是完全垂直照射下来,哪怕只是稍微站立一下,周身每个汗毛孔似乎都在冒着火,整个人都仿佛在燃烧。
缅北,一位戴着金属镜架、扎着绑腿、曲短灰白的头发罩着一顶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军帽、穿着普通士兵制服、腋下斜挎着一支卡宾枪、外貌精瘦的老人艰难地跋涉在丛林密境中。
三星级将军率领的应该是一只由数万军马、坦克、大炮组成的威武部队,而此时,在这个老头身后踉踉跄跄地行走在蜿蜒的山间小道中的却是一支由溃散的士兵、流亡的学生、逃难的百姓形成的奇特的队伍。
历史上,从没有级别这样高的将军统领过一只"级别"这样低的队伍!
老头本来可以搭乘飞机走掉。
------------
都是铮铮铁骨硬汉(2)
------------
5月2日,美军空军司令阿诺德将军曾特派一架DC-3专程飞抵瑞博,希望把老头接出去,结果被史迪威拒绝,老头发誓要自己走出丛林,两名美军飞行员怏怏而去时,心里一定会想,这个老家伙一定是疯了!
据说,刚踏上走向印度的漫漫旅途时,身边除了两个卫士,就几个难民和流亡的学生。队伍都是在"北上"的路途中遇到宁愿和美国老头饿死在丛林中而不愿在日本人手下当"缅奸"的人加入后渐渐扩大的,最后竟"扩展"到一百多号人。
5月5日,在给英国驻印度亚历山大将军发出最后一份告之"缺粮、缺药、没有电池,这是最后一份电报"的电报后,三星级将军和他的"队伍"就彻底消失在茫茫丛林密境中。
5月16日,这支亦工、亦农、亦学、亦军的奇特"队伍"出现在印度境内英帕尔地区。
据当年曾驾飞机在荒山野岭上空参与过寻找和营救美国老头的"中航"老人说,看到地面这些人时,还以为是一支难民队伍! 美国老头虽然面黄肌瘦,但依旧精神抖擞。
中国将领不听话,英国人又屡战屡逃,老人既气愤又无奈,他拒绝坐飞机,他只能用自己的双腿告诉国军、告诉蒋委员长、告诉国民政府: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都能走出来,你们,为什么不能!
一系列失利还在后头。
▲ 史迪威将军和远征军将领看似和睦,但最后仍旧没逃脱败局。
5月1日,日军攻陷曼德勒。
5月3日,日军攻占南坎、八莫、畹町。
5月5日,日军占领缅北重镇密之那。
从抗战一开始,蒋介石、国民政府、交通部、中国航空公司、邦德、黄宝贤和所有的相关人员就像一个团队在一副即将不断坍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前,闪、移、挪、腾,几乎运用了所有的手段,延缓、迟滞、阻碍这副骨牌引起的连锁崩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但依旧是没能阻止最后一块的倒掉!
密之那被占领,空中最后一条通道彻底断绝,无疑是给蒋介石、给国民政府重重一击!
中国,对外最后一条进出通道的大门重重地被关闭上了。
------------
十万火急:宋子文和他的"备忘录"(1)
------------
宋子文更急!
缅甸战事弄得一塌糊涂时,中国外交部长最希望的就是迅速得到空中运力的加强。
明摆着,滇缅公路靠不住。在请他转交美国总统的信函中,委员长已流露出他内心之焦虑,作为被派到美国的全权代表,宋子文太清楚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当腊戊被截断的消息传来后,已经意识到最严重时刻来临,宋子文完全顾不上外交礼仪,国内委员长的指示尚未到达,他已经迅速给美国总统写信。
查阅这个期间的蒋与宋往来所有电文,除前一封令宋子文转交求助美国总统的那封急电外,再不见委员长给远在华盛顿的外交部长有新的指示。完全可以肯定,这是在宋子文得到国内战况汇总并经身边人员左右分析后,做出最十万火急的动作。
时不我待!
方寸没有显现出大乱,但温文尔雅在昔日哈佛大学博士、中华民国外交部长身上已荡然无存。绝对是在极其迫切中,外交部长再一次递交给美国总统"备忘录"修正案中一改往日之矜持:
总统阁下:
日本在南太平洋的胜利使滇缅公路处于巨大危险之中,仰光已经关闭。在过去四年半与日本作战期间,中国战争物资的储存量从来没有这样少过。为了供应中国军队并维持人民士气使中国能继续战斗,有必要开辟一条到中国去的新的生命线!
像奇迹一样,这条生命线就在附近。从印度铁路终点萨地亚到昆明或者叙府(四川水陆交通中心),分别只有500英里或700英里,飞越的是比较平坦的路线…
在写下"比较平坦的路线"后,博士在"备忘录"中继续坦述他的心扉:
这些可供选择的路线已由泛美航空公司按全年的要求调查过,该公司准备飞行这些航线,美国军事顾问团也宣布这一计划是可行的…泛美航空公司和道格拉斯飞机公司的一位专家研究表明,一百架C-47飞机携带自用燃油,在通常的条件下工作,每月可载12000净吨,换言之,除军用坦克外,实际上在缅甸(应为滇缅,笔者)公路上运输的一切物品都可以由这些飞机运载,这将使缅甸(应为滇缅,笔者)公路的净运输力几乎增加一倍,这些飞机回程可以从中国运载盟军急需的钨、锡、桐油…按"租借法案"之程序,今年已经分配给中国三十五架C-53(和DC-3同一型号,笔者),如果这些飞机能立即拨给,并增拨六十五架,缅甸(滇缅)公路的丧失就能得到抵消。
"净吨"、"自用燃油",这还不算,明明是中国航空公司,外交部长统统说成"泛美"。要么"备忘录"是自己亲自执笔,要么就是秘书不太"懂行",对航空不尽熟悉,要么就是完全心急如焚所致,在这份"备忘录"中居然出现多处外行话,还好,幸亏意思表达明白无误。
和第一次给美国总统的"备忘录"要求的十八架DC-3相比,中国外交部长把飞机数量提高到三十五架C-47(太平洋战争爆发后,DC-3进入部队后,型号相应改称C-47)。这也是"中航"维系运输的最低限度,这个数字是经邦德和副董事长兼总经理王承黻重新计算后报给宋子文的。只有这三十五架C-47,才能勉强维持"中航"为配合国军地面作战而进行的空中运输。
要求美方提供一百架C-47是交通部最后做的改动。报告送至委员长那里后,委员长认为飞机数量太少。在邦德最早关于"新航线"的报告中,有三十五架飞机从密之那到云南驿,每月可以最少有2100吨、最多有4200吨货物。如果改为一百架飞机,每月可以运送12000吨货物这样的"数据分析",最鼓动人心的是,可以直接飞至昆明。
于是,按委员长旨意,交通部索性改成一百架。
------------
十万火急:宋子文和他的"备忘录"(2)
------------
和那些从炮筒子钻出来再投身到政界处处带着蛮横的行伍、丘八习气不尽相同,宋子文不愧是个"儒商"出身的政客,在"备忘录"的末了,中国外交部长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恳求:
当然,还有其他方面都很需要飞机,但我们冒昧地提出,一百架运输机放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对联合国的事业有更大的好处…(注六)看来肯定不是秘书"外行",也不是博士不懂航空,现在可以断定,文质彬彬的宋子文肯定已经乱了方寸,在他笔下,"联合国"在二战中提前诞生。
美国总统、国防部、中国国防物资供应局(负责"租界法案"向中国供应战略物资)看着这份电文将信将疑。
消息传回国内,"中国战区"总司令蒋介石、中国政府、交通部面面相觑。
邦德、王承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这是"二战"期间,中缅印战区(加入战争后,美国把世界划为若干个"战区",其中把中国、印度、缅甸统称为"中缅印战区")形成以来,同盟国之间政府首脑、官员互通电文中,最为著名也是最备受争议的一封电报。
美方阅过该份电文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叫道:中国的外交部长是个彻头彻尾的地道骗子!他们憎恨的是,中国外交部长为什么不"实话实说",从萨地亚到昆明,中间500-700英里,哪有什么"平坦"?
迄今,海外还有历史学家抓住宋博士的"小辫子"不放:明明是白雪皑皑的冰川雪峰,为什么却偏偏说成了"一路平坦"。
交通部有口难言,他们心里都明镜似的,外交部长没错,宋子文很"实事求是",按"中国航空公司"报送的新航线正是如此,然而,只有用历史能够证明,这个计划已经随着战局的改变而无法进行!
一切都由实在的历史证明。
中国外交部长不是刻意蒙骗美国总统,是宋子文心情过于急切所致。在递交罗斯福的修正"备忘录"中,密之那还在英国人控制之中,在他和国内联系中,委员长曾对他交待,按最坏的打算,也要拼死守住缅甸中部和北部,再加上他事先与邦德探讨过"新航线"的飞行路径,"中航"C-47从印度萨地亚起飞,经密之那落地加油再到昆明。在这500-700英里航段中,确实有一段"比较平坦"的路线。毕竟是文儒的商人和政客而非军事参谋,不过,外交部长多少还是有失算之处。所谓"平坦的路线",也仅仅是指在即将抵达昆明的航程内,在整个航程中占很小一部分,而非有几百英里之多。其实,外交部长是没有机会赶上邦德带领吴士和夏普去印度的那次飞行,更是没有阅读到亚瑟.扬的几页日记,假如这两样中宋子文经历过一样,"平坦"这样的词句就不会出现在他的"备忘录"中。
不是中国外交部长撒谎,而实在是日本人在缅甸推进速度太快!
等到宋博士醒悟过来想要弥补这个"过错"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
还都乱着套
------------
罗斯福动作很快。
接到中国外交部长"备忘录"后,美国总统即指示陆军总参谋长乔治.马歇尔搞到三十五架C-47,交由中国航空公司。此时,美国国内备战正处于最紧张时刻,可怜的马歇尔也搞不到这么多飞机,于是下令,从国内各个航空公司抽调!另外,一百架C-47,将于6月15日前到达。
可所有的事情偏偏就不那么顺当!别说宋子文要求的一百架,就是这区区三十五架C-47,也无法调来。
后勤保障对于现代战争中实在是太重要了,美国国内所有的运输机都在为前线的部队输送给养等军需物资。马歇尔将军费尽周折,才东张西罗地弄来十架陈旧不堪的C-47分配给"中航"。此时,他们正没日没夜地向"东方"、向印度次大陆飞行。由于美日正在太平洋激战,这些飞机几乎需绕行地球一周,从格陵兰、冰岛、直布罗陀海峡、北非、才能抵达印度,并交付中国航空公司。
至于另外六十五架C-47,已明确将分配给"中缅印"战区成立后盟军驻扎印度的"印中联队"使用。
按邦德和王承黻的要求,宋子文在"备忘录"中希望"增拨"六十五架C-47,现在看来,基本没门。
再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也是宋子文递交"备忘录"后在美国方面,无论是军方还是政府,最受质疑的是,航线!
"印中联队"根本就没看好后来也要去用命飞出来的航线,因为那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起码是在目前!他们把中国外交部长"备忘录"中谈到的"航线"拿过来,略微"调整",就变成把中国急需的战略物资从印度运到缅甸北部,但必须修建更多的机场,且飞行的条件是在当年的10月份之前,因为过了这个时间,可恶的季节风将使所有的飞机停止飞行。
在上述前提下,还有个大前提-地面部队要夺回密之那。
和没说一样。
滞留在印度各个港口亟待运送国内的军需物资,如同待哺的婴儿急找奶吃一样跺着脚眼巴巴盼着武器弹药的陈纳德和他的雇佣军,缺少军需、在前线和日本人呈胶着状态对峙的国军,国民政府所需要的一切…喜马拉雅山脉、横断大山,像天堑一样把中国和外界完全隔断开来。
谁都没勇气、没把握,在这道"天堑"中间,拦腰越过!
------------
委员长再次坐到热锅上
------------
密之那的失陷意味着中国对外通道全部中断。
从日本人进攻珍珠港到美日交火直至被任命为中国战区总司令,委员长一直都沉浸在莫大的亢奋中。很如意的算盘,当初凭自己极其有限的力量,只能和日本人拼消耗,人力的消耗、物力的消耗、资源的消耗、时间和空间的消耗,说白了,就是持久的消耗。
而现在,鬼使神差地竟然把实力最强大的美国扯进这场战火之中,他就更不怕了。哪
知,天算不如人算,怎么也没料到日本人在东太平洋嚣张,在南太平洋也会这样疯狂,竟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地把那个美国老头麾下的远征军和英国人打得落花流水。
得知密之那被占领后,激愤的委员长把茶杯都摔了。在怨怼那个美国老头、他的"参谋长"只顾自己逃跑印度而不管远征军的同时,他命令远在美国的宋子文,迅速求见美国总统,请火速供应中国军需物资。这个命令下达后,又再严令交通部,一定打开一条活路!
命令下达到交通部,而交通部能做的,就是严令中国航空公司,不惜任何代价,开辟新航线!
缅甸失守,对委员长来说,不啻是在他头上重重一击。江圣帆曾任"中航"驻印度汀江办事处副主任,蒋家三公子蒋纬国曾为战事而来来往往,碰巧两人又是同乡,日子一长,自然就熟了。老人说,一次吃饭时,蒋纬国对他说,长这么大,目睹父亲脾气最坏的时候,就是缅甸战败那段时期。中国最后一条通道彻底被截断后,父亲明显憔悴,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那些天,身边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
最后的哀鸣
------------
历史又一次走到关键时刻。
华盛顿方面还在为中国外交部长的"备忘录"和外交部、交通部吵嚷争执之时,只有邦德和王承黻心里最清楚无误,先期做的那个已经超出C-47飞行性能、超出复杂气象、超出"中航"飞行能力的计划肯定是无法执行。现在,面临和等待他们的是要再次"超越"先期那个超越极限的计划!这回连"试航"都用不上了-"航线"就在那儿明摆着,从萨地亚到昆明,如果不经密之那,就剩下那么一小块狭窄的地方。
面对平均海拔5000-6000米,连鸟都难以飞越、犹如天堑般横亘在眼前的冰峰雪山,除高层目标明确外,"中航"其他员工普遍有濒临绝境之感觉。交通部的饬令让邦德、王承黻丝毫不敢怠慢。两人正准备在吴士曾飞越过的那条"新航线"基础上做些改动时,印度传来消息,还没有跨越天堑,"印中联队"已经在缅甸摔了飞机:
一架是被雷电暴雨击毁,一架为日机追杀所致!
心都抽紧了,还没完!4月14日,"中航"一架DC-2(中山号),从加尔各答历尽艰险飞抵密之那,结果再次起飞后不久即因突如其来的大风触地坠毁,造成正驾驶史格德(E. S. Scott),副驾驶苏勒(W. H. Schuler)和报务员邬之纯三人牺牲,乘客中,除两人轻伤、一人重伤外,其余全部遇难。美国驻华军事代表团团长兰斯克特.丹尼斯少将、美国驻华军事代表团雷德克里.L.科勒中校、中央银行顾问就在遇难者中!
这还不是真正的穿越喜马拉雅山、横断山脉。只在气象多变的缅甸北部就能造成如此惨烈的破坏,今后怎么飞!
谙知内情的人似乎都看得出来-靠飞行挽救这个国家,彻底没了戏!
等不及邦德和王承黻再做什么新的"飞行计划",认定中国已不再能战下去的中航顾问亚瑟.扬越过交通部,5月15日,他直接给美国的宋子文发电:
阁下:
如我所知,现实如下述,山岭险峻、日机可能会随意拦截、地图不准确、通途全部是重峦叠嶂的山脉,犹如凹凸起伏的HUMP(骆驼峰背),没有一块平坦适宜迫降的场地、没有无线电方位、没有天气报告,最致命的是,已知机型根本就不能在这里飞行!(注七) 几乎和宋博士向美国总统发出求救的口吻如出一辙,亚瑟.扬在气急败坏中,对还在华盛顿跑来跑去的外交部长发出一声警告,目的只有一个,宋,别忙了,这绝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起码是目前!
扬顾问在电文的最后,简直就是彻底的沮丧、绝望、烦躁,"建议总统,改变航线,供应给中国的军事物资,也许要经过波斯或者阿拉斯加!"这边"中航"还未等飞起来,那边,沮丧的事情还在继续。
5月中旬,原本计划是和"中航"同时飞行运输援助中国军需的"印中联队",突然调走大批飞机去中东协助英国,留在印度的只剩一个空架子。如同釜底抽薪一般,中国的前景顿时真的不妙。连在印度的史迪威也看出问题的严峻,在 6月25日的日记中,充满绝望的美国老头把怨怒发泄到纸上:
…完了,布里尔顿(印中联队总司令,笔者)带走了所有重型轰炸机和所需运输机,彻底完了!A-29(注八) 也在喀土穆转交给了英国人。我现在能对委员长说什么,我们所有的诺言都不能兑现,如果看见他,我只会强作欢颜给他打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空气:"头儿,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就这样坚持下去吧!"纯粹是绝望的幻想,不知史迪威是否认真想过,一个粮弹皆无还要抗击侵略者的政府,还怎么坚持得住!
交通部的命令就在那里, 怎样具体执行,是否有把握,身为董事长的邦德也无法一人做主,此时,"泛美"总部也为此急令邦德回国述职,同时军方也特别想听他的方案。
邦德、王承黻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做出抉择!
临回国前,两人迅速制定出飞越人迹罕至、平均海拔6000米的冰山雪峰计划后,由王承黻将计划一并报送国民政府交通部,报给"泛美"总部,计划由邦德负责。
交通部恨不能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王承黻去钻,哪还顾得上"行不行",对总经理的计划,批复就一个字,行!相反,"泛美"总部对邦德提交的航线计划充满担心和忧虑,军方则更是完全持反对意见,他们的态度和亚瑟.扬发给宋子文的那封电报完全一致:非气密舱、没有备降机场、没有全程导航、没有准确气象预报,用两个只能各输出一千多马力的螺旋桨发动机、最大速度274公里的C-47去飞越那道天堑,人类目前还无法做到这样的飞行。不行,就是不行!
面对总部、军方太多的疑虑,邦德惟有实实在在地答复:
…根据中国航空公司曾有过的飞行经验,我坚定地相信这样的飞行是可以做到的。尽管也有可能证明这样的飞行未必能做得到,但我的观点是,在实际实验证明不可能做到之前,我绝不承认这是做不到的!(注九)依旧是没有任何豪言壮语,但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注一:1941-1942,蒋介石、宋子文、罗斯福电报文录。
注二:谭一青《蒋介石和美国》第107页。
注三至注六:1941-1942,蒋介石、宋子文、罗斯福电报文录。
注七:亚瑟.扬日记。
注八:A-29系美制双发轰炸机,按《租借法案》之分配,在从美国本土运往中国途中在埃及转给英国。此时,还有十架C-47,正日夜不停地飞往中国。
注九:邦德《战时驼峰起源》。
------------
扣响飞天之路
------------
人类,她,仿佛摇身一变,顿时化为凶相毕露的巫婆,尽展暴戾的妖术-毫无预兆、顷刻间说来就来的狂风、骤雨、暴雪、浓雾、强劲气流!
有多少支中外登山队,就是在这些地方,眼瞅着即将接近峰顶之时,顷刻间会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雪和强劲的气流击垮而功亏一篑!
所有在自然界中,人们没有经历过的气候,统统在这里得到最极至的发挥!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怨不得交通部、也怨不得邦德、更怨不得王承黻,实在是没法子。能想过的都想过了,再找不到能比这更好的一条航路,只能走这条线。
邦德把新航线飞行计划(这次是真的"新航线")交给王承黻,王承黻再报送交通部,还未等交通部答复,这边已经开始飞了!
不飞不行了。前线国军已快弹尽粮绝,陈纳德的P-40战机已经无法正常升空。
日本人的"三菱"整日从头上嗖嗖呼啸掠过,油弹皆无的陈纳德急得嗷嗷叫,催促给养的电报一封接一封。交通部更是早就忙成一团,负责在加尔各答监送货物启运回国的人每日致电发问:怎么还不来飞机!
唰- 一道亮光闪过!
就在这被狂风、骤雨、暴雪、浓雾、强劲气流包围着的冲天绝顶和万丈沟壑深渊中,夏普和他的C-47在这片荒芜、茫茫白雪覆盖着陡崖峭壁的嶙峋山峰间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气势恢弘、终年白雪皑皑的世界屋脊,陡峭嶙峋、犬牙交错的横断大山迎来了第一批胆敢跨越它们的勇士!
夏普闯了过去,紧跟着,吴士、陈文宽也闯了过去,黄官悦、陈文惠、谭欢在、陈鸿恩也过去了,在第一批由中国人担当"中航"正驾驶飞行员的带领下,后取得正驾驶资格的梁广尧、陈齐发、陆铭逵、黄天觉都跟着闯过去了!
这不是一条人为制定的航线,这是中国航空公司勇敢的飞行员们,横下心来,用自己的生命,活生生硬闯出来一条航线!
螺旋桨搅动空气打破了千万年来人迹罕至的沉寂,茫茫雪山,千里冰峰,迎来了一批视死如归的勇士!一场人类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条件最为艰苦,几乎是无法完成的航空飞行运输从此在连绵不断、此起彼伏、茫茫冰峰雪山间徐徐拉开帷幕!
------------
走直线(1)
------------
横亘千里的喜马拉雅山一直蜿蜒至印度东北部旁遮普邦,汀江机场就坐落在白雪皑皑的雪山脚下。飞机从汀江起飞加入航线,斜向东南直行。如果不出意外一切顺利,大约三个半小时可以飞抵昆明,这段距离为820公里。
说起来很容易,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困难,但再一问飞过这条航线的老人,又是76驼峰航线 飞天一个异口同声:在自己记忆中,很少有过只用三个半小时就很轻松飞到昆明的印象。
这条八百多公里的航线又被称为"直线"(又称"南线",笔者),与后来的"北线"相比,路途是最短的,但必须经密之那。因为密之那是航线上的一个检查点,机长必须要在航图上确认,然后才能把飞机对准昆明航向。缅甸失利之所以让委员长勃然大怒、日本人如此拼死也要攻占密之那,都是因为这条通道,无论是对于地面还是空中,实在是重中之重!
谁能守住密之那,谁就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谁都清楚谁都明白的道理。 史迪威和他的同盟军就是没守住密之那,使"中航"和后来也飞鬼门关的美军第十航空队吃尽了苦头。
虽然被逼到冰山雪峰上空,但刚一开始飞,"中航"飞行员还是喜欢从这里过,在这里设立一个"检查点"。自从密之那被日军占领后,他们就在离密之那远一点的地方避开,但基本上还是沿着这条线。因为走这里,比较接近于直线,不必完全拦腰从喜马拉雅山切入,只需经过它的南麓尾端的一个边上即可,省时。他们不知道心急火燎的公司顾问亚瑟.扬写给中国外交部长充满绝望的那封信,扬顾问把将要飞行所经之地称之犹如凹凸起伏的骆驼峰背,巧合的是,飞行员们也是把这条航线称之为HUMP(驼峰)-不仅下面是峰峦叠嶂,飞行线路也必须是起起伏伏-一会儿爬山、一会儿钻谷。骆驼才两个峰背,这一路,无数个!
还是爱从日本人"身边"过。把密之那作为检查点,"路"会好走一点,谁都不想把命丢在那个昼夜刮着刺骨狂风的冰山雪川世界!从日本人身边过,就可以躲过喜马拉雅山、就可以用全部精力飞过一座同样是白雪皑皑、山势陡峭、谷岭栉比的横断大山。
可横断大山就是那么好过的吗?
翻开采访笔记,从这个老人手中找到一个模糊难辨的号码,照葫芦画瓢把那串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也不知对方是否还用的电话再"按图索骥"地拨过去,就这样,一直追踪到香港、台湾、美国、加拿大…访遍自己所知曾经在中国航空公司工作过的中国人,并且是从头至尾在那条死亡航线飞过的,无论是国内,或是后来移居海外的,还真找到两位:华祝,陆元斌。
万幸,都在国内。
瘦弱、矮小的身材,不善言辞,和曾只在照片上见过,如今已到天国里去的那些穿行在冰山雪峰间英俊潇洒的飞行员大相径庭,怎么看都不像个飞行员,起码不像个在那道鬼门关边上转来转去的飞行员!可就是这么一位老人,曾经在那个岁月,竟然在喜马拉雅山、横断大山上空,飞越三百多个来回,六百多次!
陆元斌,C-47随机报务员,在那条航线上飞了三年多。老人在我的采访本中用颤巍巍的手,写下Lend-Lease Act(租借法案),然后说:
直线也不好走!
从汀江起飞后,飞机马上就得爬高至15000英尺。对于全载重、只靠两个发动机提供动力的C-47,实在太难了!可不爬又不行,航线右侧就是海拔接近4000米的布帕布姆山,稍微疏忽就是大麻烦。好歹进入缅甸,迎面而来的就是恩梅开江西侧两座将近4000米的高山,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山的名字。再飞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中国境内的横断大山上空。什么高黎贡山、怒山、雪贡山、碧罗雪山、福贡山、利沙底、瓦不母、衰底马、贡山…在澜沧江和金沙江之间,由南向北,也是高峰耸立。如云龙东南、云龙东北、洱源、核桃树、兰坪南、剑川西北、玉屏山、拉马罗东北、大理马龙峰…海拔大都在4000-6000米之间,当时的C-47全载后,只能飞4000-5000米左右,最多也不过是6000米,那已经是接近它的极限。
------------
走直线(2)
------------
几乎全是在山壑里钻进钻出…老人一席话,把我听呆了。
可哪仅仅是"翻山越岭",险象环生的困难一个接一个,紧紧相扣。
气候,气候在当时是飞行中的大敌!老人接着说,就两种气候,雨季和冬季。这个说法听着可能别扭,但对于在高空飞行来说,就是这个概念,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雨季是从5月份开始,到10月、11月份结束。这个期间,在整段飞行、在各高度上,就没有一次不是在雨中进进出出的-不是这里下就是那里下,反正就像进了水帘洞。
连绵的小雨、突如其来的阵雨、狂风骤雨! 瓢泼大雨中,飞行员必须全程做仪表飞行,否则根本就保持不了航向!只要稍微偏一点,就撞到两侧悬崖峭壁上!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喜欢飞雨季,为什么?雨季气流相对稳定, 飞行时颠簸不是那么厉害…倾盆大雨中,我们每次飞,最担心的是怕雨水渗进油箱,造成发动机停车,这种事情"中航"是发生过的,是谁,名字我忘记了,就是在途中雨水渗进油箱,造成一个发动机停车,他就用一个发动机飞,硬是坚持挺到汀江。幸亏是从昆明过来,运气好,飞机载重少,要是反过来飞,结果就很难预料。如果是两个发动机都停车,那可就完蛋了。从汀江到昆明,全程几乎没有一块平坦一点的地方,迫降即意味人机俱亡!
跳伞?脚下除了冰山雪峰就是原始森林,不把你冻死野兽也要把你吃掉!
等到空中听不见雨声,豆大的雨点也不是噼里啪啦不停地打在C-47风挡玻璃上、雨刷器更不用"吱吱"作响拼命扭动,这一切都看不见,没有水了,好容易把该死的雨季盼走了,冬季又来了。
地面的人管这叫"旱季"。"旱季"就是我们的"冬季"。和"雨季"相比,天气倒是晴朗,除了起飞时地面常常有浓雾之外,可我们一到空中,在4000-5000米高度,遇到的全是强烈的偏西风!
有多强烈?时速超过一百英里,换算成公里就是一百四五左右,在地面就是台风。
C-47巡航速度是二百七左右,只比台风快一百多公里。顺风飞,汀江到昆明,没有意外,两个多小时就到,而从昆明到汀江,却需要五个多小时,就是这个概念!第十航空队两个美国飞行员,从昆明返汀江,竟然飞七个多小时。飞一米退半米,飞机几乎不动,整整一天都耗在空中,是一寸一寸爬过来的,下来后,基地都不相信他们还能活着回来,都以为肯定不知摔哪去了。
这个季节起飞前,必须考虑油量。我就曾被刮到过怒江和澜沧江之间,由于油不够,只得返航。
一遇到强烈侧风,机长边飞边得让飞机做15度到25度偏流修正,以抵消强风,这样大幅度修正航向,在飞行中是极其罕见的,但又必须这样做,不然,可能就把你真的吹到珠峰上!麻烦的是在这种风速下,定向仪往往失效,后果,你想吧。伴随着强烈的侧风,是更强烈的上升和下降气流,上升和下降幅度之大,让人瞠目结舌。
1943年3月13日,陆铭逵和我一前一后起飞,相隔只有十几分钟,在飞越第一个山脊时,他们报务向地面发报,飞机遇到强烈上升气流团,一分钟之内,C-47根本无法控制地上升8000英尺,随后又急速下落,可能有4000-5000英尺。我们是晚走的,结果却早到了。看他们在昆明落地后,机组三人周身都湿透了,浑身湿淋淋,像在水中刚捞出来一样。
一分钟8000英尺啊,那是什么样子?现在最新式战斗机可能比这快,可我们是货机。C-47又不是密封舱,在那个高度上,连氧气都没有,人受不了啊。还有严重▲ 一架C-46正在飞越驼峰。
走直线"驼峰"就这么飞。的结冰、没有导航台…嗨,别说了,真不知当年是怎么过来的!
冰山雪峰之间,一架螺旋桨飞机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试图冲出这个被冰雪包围着的世界…那一夜,我脑海里全是这个画面,彻夜难眠!
------------
焦急的陈纳德
------------
史迪威带领他的"杂牌军"在缅甸败北,陈纳德异常急!
他已经断炊多日!
查阅很多史料,均认为陈纳德和他招募的队员驻扎中国昆明。没错,陈纳德带着他的雇佣军目的地是中国,但飘洋越海到达的第一站却是缅甸。当时虽然浩瀚的太平洋上无战事,但整个中国却都处于熊熊燃烧的战火之中,"国统区"里找不到一块安静得可以组装飞机和训练的地方。陈纳德费得一番工夫,征得英国人同意,好歹在缅甸东吁觅得一处机场。为了组装这批P-40战机,国民政府特地又把中央飞机制造厂搬迁到中缅边境的雷允。
好长时间内,蒋委员长和国防部、包括陈纳德本人,一直都弄不清楚在中国抗击日本侵略者这场战争中,英国人的真正意图,是袖手旁观还是幸灾乐祸!就和当初同意日本人提出的关闭滇缅路但又开放启德机场、及后来稍一接触战事即自行撤退一样,作为殖民者,英国当局同意陈纳德和他的队员可以在东吁停驻,却不能在这儿上空飞行训练。
其实老谋深算的英国人直至日本人侵入缅甸前,一直是想躲开这场与己无关的战火,两面都不想得罪!
费了很长时间周折,最后连空军总司令王叔铭都出了面,英国人才勉强同意,可惜,时间已经过去很多。空战胜利的前提是大强度训练,陈纳德赶紧让他的队员训练,结果刚一训练就出了事-三架飞机坠毁。
出征未捷身先死!如果能按时更新备件,悲剧根本不会出现。
缺少航油。
每一滴飞机发动机专用的高辛烷汽油,都是从12000公里外的美国本土运进来。
"一滴汽油一滴血"的口号就是这个时候喊出来的。
每一滴油都像血液那样宝贵!可见到了什么程度。
还有,先不说武器弹药、医疗用品、食物这些大宗给养,单就是P-40尾轮轮胎、电路开关、电子管、机枪电磁阀、氧气瓶、化油器、火花塞、电池…数以千计的小零件也难以保证,还能不摔飞机?
基本的给养跟不上,还要训练和作战,不过,除了国民政府、中国空军还指望他们出现"奇迹"外,在美国本土,国防部还真没把这伙人当回事,似乎已经将他们遗忘。当美国总统、蒋委员长、宋子文、邦德、王承黻,中国国防物资供应局、国民政府、
交通部、"中航"公司还在探讨"新航线",还在为最后的"通道"做着各种各样的计划之时,1942年12月12日,陈纳德已经带着他的形骸放肆的"散兵游勇"们狠狠地揍了日本人一顿!
第一仗击落六架日本人"零式"机,落荒而去的日本人都回到基地了,还没回过味,以往中国人一知道我们出来,早就跑远远的,想看都看不见,今天是怎么了?
其实今天这仗打得日本人也没"看见"。
陈纳德确实厉害,知道自己的P-40性能不行,不是"零式"机对手,采用的是"空中游击队"招术,在空中隐蔽等待,日本人进入伏击圈后,从高空冲下,打了就跑!
日本人当然没看见。
当史迪威、杜聿明、孙立人还就是否钻丛林密境还是退守印度争论不休之时,陈纳德又在昆明上空和日本人交上了火。
又是大捷。
长期在涂着"膏药旗"呼啸而来就要"跑警报"、就要躲墙角、钻地洞的老百姓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了,空战过后,媒体连篇累牍地称赞,昔日这些一直被认为是一群流气十足的家伙此时成了大英雄。昆明当地一家小报记者很有想象力,在报道空战大捷时,用了"飞行中的猛虎"形容这些英雄,于是,"飞虎队"一下名扬天下。
打了胜仗,可陈纳德根本无法兴奋,最重要的给养问题一直压在心头,作为几次战斗的策划、指挥者,只有他心里知道这仗是怎样取胜的,日本人精明得很,不可能总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出牌。有再一再二不可能有再三,这次胜,下一次就很难预料。
如果有足够的汽油、弹药、飞机零部件,该多好!
空战中几次小胜利,至多是让日本人飞机不会再肆无忌惮地扫射、轰炸,并不足以扭转整个战局,当史迪威和中国军队被打得一败涂地的消息传来后,陈纳德不得不和他的弟兄们把"家"从东吁搬到昆明,和中国惟一一条通路被断绝后盟国的表现一样,陈纳德近于绝望!
现代化战争,没有充足的后勤给养保障,就不能打仗。
------------
继续乱
------------
还好,密之那失守并没有使中国陷入绝境,"中航"竟然在无法飞越的地势、无法穿越的气象条件的驼峰航线中杀出一条路,这简直就是奇迹!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想象中的"意外"也没有出现,这让邦德和王承黻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交通部也放下心来,只是觉得"中航"运力太小,陈纳德的"飞虎队"、前线胶着对峙的军队都只是杯水车薪,加尔各答成千上万吨货物都堆积在那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运回国内。
王承黻更急,但有什么办法,别说外交部长许诺的三十六架C-47没有,整个公司连十六架都没有,现在只有这十架C-47在汀江-昆明间飞来飞去,每架C-47最多载重三吨多一点,好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回运。能飞得起来的飞机都
飞起来了,能派出去的飞行员都上去了,所有的潜力已经全都挖了出来!
惟一的办法就是让飞行员们拼命飞。
印中联队有飞机,也有未曾执行的飞往中国的"计划",还来不及检讨在缅甸落花流水、稀里哗啦的失利,史迪威坐不住了。和中国军队将领、和他的中国最高统帅相处是否愉快可以忽略不计,眼下最先要处理的是,规模军事补给中国已迫在眉睫。
国防部已将这个联队一部分人和飞机调到中东,剩下的都是破烂C-47,那也得飞。
史迪威的命令下达了,再次出乎他的意料,印中联队司令奈顿将军拒绝执行命令!
简直就是在缅甸那一幕的翻版,只不过是由外国人换成了自己同胞。
奈顿不是不执行上司命令,确实有他的难处。新货机和骨干人员都被前任带走了,给他留下的,是一个严重削弱的运输系统,基本没有"战斗力"。奈顿去见史迪威,要求在汀江和昆明两端机场不少于五个联队,C-47总量在一百架以上时,才能真正保证运力。
史迪威并不理会奈顿的苦述。
据说,见自己命令得不到"贯彻",史迪威怒气冲冲找到奈顿,见面后,两人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史迪威:"印中联队还有几架C-47?"奈顿:"三十五架,将军。但有十架因为损坏不能飞行。"史迪威:"中国航空公司只有十架C-47,现在是1942年7月30日,我得到的数据证明,就在这个月,他们已经运送了1293吨货物,而你们…"奈顿:"我们也在飞,先生…"史迪威:"可你们三十五架飞机只运送73吨,这点东西,我肩挑背扛都能做到。
中国人能,你们为什么不能!我不想听任何'不'的理由,执行我的命令,马上飞!""是,先生!"奈顿气呼呼走了。
印中联队的C-47勉强飞了起来,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走的哪一条航线,▲ 遭日军追杀坠毁在丛林的运输机。
能查证到的是,十架C-47只有五架飞抵昆明,再回到汀江,又少了一架。
六架飞机,全都摔到"中缅"交界处和横断大山那一带,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突然的气候变化,连对地联络都没有,就杳无音信了。早晨停机坪还一架挨着一架,晚上,空了。
伤了元气的印中联队彻底不行了,仅有的一点战斗力荡然无存。悲伤未过,只过了半个月,奈顿调走了,他是无奈而去的。接替他的,是克莱顿.L.比斯尔准将。
准将这边命令印中联队的飞机继续飞越"驼峰"运送物资,那边向史迪威和华盛顿报告,内容和口气和他的前任一样:在安全没有得到可靠保障,没有足够机场,C-47少于一百架,任何想增加对中国的补给都是徒劳的。
接到克莱顿.L.比斯尔准将的报告后,对正在艰难挣扎中的国民政府,美国国防部更是没有了信心。
焦急的史迪威给蒋介石发电,中国战区总司令睬都不睬。
全乱了。
------------
再寻他路(1)
------------
蒋委员长没有时间理会他的"参谋长",此时,他正忙着制定一项计划,这项计划,也只有最高军事委员会、交通部少数几个人了解。
日本人很轻易地占领缅甸,截断中国陆路、空中通道,对国民政府抵抗能力打击太大,虽然现在"中航"飞行员们冒死飞连接昆明、汀江这条驼峰航线,勉强维持前方和政府给养,但日本人已经扬言,要继续向西北推进,打到汀江、打到加尔各答,彻底"解放"印度,把侵略者(英国人)赶出去!想想,日本人不是空嚎,凭他们势头正旺,万一哪一天真要是猝不及防再把汀江、加尔各答给占了,后果不堪设想!
蒋介石早就想到过印度问题,为此还给宋子文专门发电,现在看来这种"猜测"未必不准确。怎么想都是一身冷汗。
未雨绸缪,必须再闯出一条新路!军事委员会把绝密任务下达给交通部,并严格限定:参加者,必须为中国人!交通部再密令王承黻:挑选最好机组,不计任何风险和代价,必须再打开一条新通道。
说不清蒋委员长和军事委员会当局是什么心态,任务层层都以"绝密"级下达,所有的一切都在极度机密之中准备和进行,把美国人蒙在鼓里,连"中航"董事长邦德都不知道。
2004年4月18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使本已春意盎然的上海在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吴东中路一幢破旧大楼前,毫无准备,穿着T恤出来、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我按多年目视寻找习惯-哪更陈旧、破烂,哪就可能找到老人家!凭感觉敲响一扇铁门,能听见蹒跚的脚步移动很是一会儿,接着,防盗栅栏打开一条门缝,一位感觉是几个世纪前的老人褶皱的脸露出一小块,那一刻,和任何一次采访的心情相同,怦怦乱跳
的心变得平静下来。
是他,华祝,从1938年进入"中航"经历过太多事情的老人。
九十多岁的老人记忆还算不错,听我说明来意后,脱口而出:"加尔各答!"新航线起点定为重庆。为此,王承黻背着邦德特地调拨一架C-53,机组也是他特意挑选的:机长:陈文宽,副驾驶:潘国定,随机报务员:华祝,全是"中航"精英!按委员长、最高军事委员会、交通部的指示,王承黻只给机组规定航线要必经四点:重庆、迪化(今乌鲁木齐)、白沙瓦、卡拉奇,绕开缅甸,直接进入印度(当时,印度、巴基斯坦还未分离),至于怎么走、怎么飞,全权下放机组。
说白了,就是要在新疆和印度(今巴基斯坦)之间的鬼门关上再打开一条通路,华祝老人说,从航线挑选看得出,国民政府为了避免再被堵死,费尽心思、殚精竭虑地要再闯出一条新的航线。
准备时间只给了两天。好在C-53和C-47基本相同,无须特别改动,只是担心高空严寒,特地加装一个供暖管。1942年7月17日下午,三人准备飞往成都,按计划,那里是航线的起点。在临上飞机前,王承黻把机长陈文宽拉到一边,神色凝重地递给他一个密封着的信封,并嘱一定要在成都落地时才能开封。
在成都落地后,陈文宽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是空军总司令王叔铭的亲笔书:
兹有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毛邦初、衣复恩搭乘本架飞机监督全程飞行。 王叔铭 空军最高军事指挥部门都参与了,到这时,三个人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把美国人、把邦德抛在脑后,同时,更加意识到此次飞行的重要性!
7月18日清晨,成都凤凰山机场,机组三人正在做起飞前的最后准备,一辆小汽车驶到C-53旁,两个气宇轩昂的军人走下汽车,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指挥部总指挥毛邦初,曾为蒋介石专机正驾驶、空军大队长衣复恩跳上机舱。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C-53昂首蓝天,向着中国北部纵深、向着浩瀚荒漠、向着人迹罕至的边疆,挺进!
从昨天看到空军司令手令到今天这两个军人坐在身边,一个是空军最高指挥机构的将军、一个是委员长的心腹,陈文宽已经意识到了此次航行非同寻常。C-53从成都凤凰山机场起飞改平后,毛邦初就进入机舱,一直坐在他和副驾驶潘国定之间,一边非常仔细地观察地形、一边认真看他们操作,衣复恩则不停地标注航图。
作为商业航空公司飞行员,虽然经历过战火,即便是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按照军事化管理,但对于身边有两位军人,尤其又是负有"特殊使命",无论是陈文宽还是潘国定和华祝,似乎都感觉有些"别扭",除了发动机的噪声和偶尔间正副驾驶几句对话外,再就无人说话。
按制定好的飞行计划,飞行第一站应该是兰州。
------------
再寻他路(2)
------------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接近兰州,此时,滔滔的黄河水就奔腾在脚下。华祝老人说,见到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了,机舱里的空气就更加凝重,汹涌澎湃的黄河水似乎把大家的思绪一下就带到了战火纷飞的前线、带到了浴血奋战的将士身旁、带到了此时此刻,把生命置之度外地飞越冰山雪峰的同伴身旁…老人说,明显感觉到机身微微抖动,凭直觉,他知道那是驾驶员的心在颤动!
兰州只是这次航程的第一站,小停、加油后,一口气就飞到迪化,飞行航线基本上是沿着古丝绸之路前行。这条线,三人都曾飞过,一路都很顺利。在迪化,新疆主席盛世才亲自出面接待五人,借小住一夜之机,五人召开秘密会议。
再飞就是伊犁,接着是越出国门。前面就是横贯东西的天山山脉和喜马拉雅山并行的喀喇昆仑山山脉,必须仔细研究、下定决心选择合适的出境点。这个地区从来都没有人飞过。 真正的考验是在伊犁之后。这个地区从来都没有人飞过,他们随身携带两种分别由交通部和美军制作的航图,虽然一个是二百万分之一、一个是一百万分之一,又是中英两种说明,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准确!
吴士第一次驾机考察新航线、独闯阿萨姆,黄宝贤再三和邦德"理论"才得以让陈文宽担任副驾驶,结果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没赶上。现在,陈文宽终于补上了这一课!而且,他所面临的处境只会比那次更加险恶!
来不得半点马虎和犹豫,在迪化起飞前,五个人围在航图上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下定决心-从莎车出去!明天离开这里,通讯就将全部中断。出境点确定后,五人分成两组给各自顶头上司发电。毛将军的电报直接发给航空委员会,陈文宽让华祝用机上电台给总经理王承黻发电:
已抵迪化,明天至伊犁,拟经莎车出境,预计20日抵加尔各答,陈。
从两万五千英尺上空俯瞰驼峰。
忙完一切后,时间已近午夜,接下来是抓紧时间休息。
问老人,要过天山、过喀喇昆仑山、过喜马拉雅山了,害不害怕?老人笑笑,五个人,毛邦初最大,四十多岁,衣复恩稍大,但也是三十刚出头,剩下我们三个,都不过二十二三岁,加起来还没有我现在大。嗨,战争年代,死个人,算啥呀!一点都不怕。再说,伙伴们还在那边不停地飞着,和他们的危险比,实在是没啥!
西部、北疆,日出晚,第二天8点多,天放亮,他们就起飞了。此时地面是盛夏,5000米高度温度却是零下十几度,加温管必须不断地往里加水,正、副驾驶操纵飞机,毛、衣二人聚精会神地画航图,华祝接发完例行电报后,赶紧加水。老人说,带氧气面罩加水实在是太不方便,干脆就摘掉。5000米高度,不用氧气,抬抬手都困难,那也咬牙干。
没飞多久,一道白雪覆盖着的大山挡住去路-天山。
C-53升限高度就是5000米左右,天山山脉犹如一个拦路虎挡在前面,无法超越,就是运气-天气好,无云,竟然看见一个"豁口"。陈文宽和潘国定没有丝毫犹豫,奔着豁口就飞过去。
天山山脉一个缺口处,渺小得如同一棵草棍一样的C-53小心翼翼从中间穿了过去。
即使华祝不加水,大家身上也是一身汗。
不敢高兴太早,平均海拔在6000米、乔戈里主峰高度超过8000米雄伟巍峨的喀喇昆仑山就在前方,此前,从没有任何人能从它身上跨过。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