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好。所有的事都是我不好。我道歉。”
“……爸爸?”
“我和你母亲是经人介绍相亲而结婚的。并不是相爱才结婚的。你母亲和我都一样。请不要责怪我。那个时代就是这样的。”
父亲手掩着脸,用颤抖的声音说着。
“第二次婚姻,也不是因为想结婚而结的。那个人拜托我请求我,我没有可拒绝的理由,结果就这样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原本就希望这样生活,什么也不想。我承认是我的错。可是,你能不能让我清清静静地生活下去?”
我呆呆地注视着颤抖的父亲。
“……莫非您看不见?”
“不要再说些令人厌烦的话了。我希望就这样安静地生活。请原谅我。”
父亲抬起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从裤兜里取出钱包,掏出全部的钱放在桌子上。
“我也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不过希望你以后别再来了。”
冲着离去的父亲的后背大声咒骂的,不是我,而是她。
“什么钱啊,我不要!别把我当傻瓜!”
那声音高亢得近似悲鸣,店里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只有父亲一个人没有看这边,弯着腰,走出了咖啡馆。
是他下定决心不再回头了,还是听不见他看不到的人发出来的声音?我不清楚是哪种原因。
10
那天晚上,在饭店地下的餐厅里,我和她吃着牡蛎火锅。
白天,她边哭边痛快淋漓地骂,过了一会儿就变得非常沮丧。为了让她振作起来,我带她去各个景点逛,然后提议去吃我们都喜欢的牡蛎火锅。
喝着酒,吃着火锅,她那惨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了血色。
“父亲,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她无力地笑笑。我放下筷子,看着她的脸,说了句道歉的话。
“……对不起。”
“为什么佐佐木你要道歉呢?”
“要知道提议来见父亲的是我呀。结果什么也不明白,只是留下痛苦的回忆。对不起。”
“算了。没有这件事,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和父亲见面呢。而且你和我两人都很痛苦,不是吗?”
说着,她举起酒壶,劝我喝酒。有一件事冒到了嗓子眼,我接住她倒的酒,犹豫着要不要讲。
“不过,这件事真是可怕。父亲竟看不见我。”
像是能够读懂我的心一样,她先提起了这件事。她的笑容清爽甜美,就像在说天气一样。
“……也许他假装看不见呢?”
“不必安慰我了。那神态表明他完全看不到我。”
“可是……”
我看得出来,她装出一副平静的表情。
“佐佐木你一定是真身,而我是复制品。我一定是原来没有的人,将来也许会因为某件事而消失。”
她从咕嘟咕嘟煮沸了的火锅中捞出牡蛎,说着。我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轻轻地咬着嘴唇。
“不要一脸哀伤的样子。”
不知何时,她夹了牡蛎放在我的小碗里。我夹起牡蛎,注视着她。
“真对不起。”
“别,请别道歉了。”
看到她爽朗地笑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假如要由我说出“你是我的分身”,我还是会感到内疚的。由她主动承认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真奇怪。为什么父亲看不见河见你呢?之前有过这类事吗?”
“我觉得没有。啊,对不起。”
她叫住正要从桌子边经过的女招待,晃了晃空酒壶,要求加点酒。穿着和服的女招待写完点菜单后,一直笑着。
“莫非你们是双胞胎?”
我们同时抬头看女招待。
“长大成人后,关系还是那么好,真令人羡慕。”
这个人非常和善,说完又微微一笑走了。我和她不禁噗地笑了出来。
“感觉好怪啊。”
“好像我有了个姐姐。”
我们拍了拍彼此的肩膀,笑了。
“喂,我刚才突然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我打了个响指说。
“是什么?”
“父亲看不见河见,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我是真身,你是我的影子。两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时,没有任何问题,大家都能看得见,可是当真身和影子同时出现时,由于真身的光过于强烈,影子被遮住,所以看不见了。”
她听完后,歪了歪头。
“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吗?可是,好像两人都能被别人看见啊。”
“所以,只要是同时认识我们的人,就能看到我们俩。如果先知道我的存在,就会看不见你了。”
她嘴里含着筷子头,静静地想着什么。
“不明白吗?比如说,高中的朋友、我打工的百货商店的职员,他们也许就看不见你。”
“……那么,我来到福冈后认识的人就看不见你了。”
“嗯,不太清楚。这只不过是我随便想想的。”
她听完后,又陷入沉思。我一时想起、随便说说的话,似乎被她深刻地接受了。
“表情别那么认真嘛。只不过是想理出个头绪,试着说说罢了。事实到底怎样,还不知道呢。”
“对了,我查过户籍了。”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
“真的?我也查过了。”
我和她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怎么样?”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耸了耸肩。
“没什么特别的。变更的顺序、日期都正常。”
“我这边也是这样。”
我和她相互确认了在区公所进行的住所变更的程序,从离开娘家到最初住在高圆寺的公寓,再到大田区的一居室公寓,这段时间是一致的。之后,变更地址就不一样了。我迁到了佐佐木现在的公寓里,她迁到了福冈。这时,原籍也变更为出嫁地。
这也就是说,从一个户籍中分出了两个不同的户籍。这种事是不可能出现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同时,户籍的分离自然地发生了。
“再仔细查查看?”
她盯着我问,像是要看到我的眼睛深处。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太想查。”
我点头同意她的回答。去区公所询问,调查是怎么一回事,也许能够明白哪儿出了纰漏,可是我们讨厌被区公所的人们刨根问底,询问个人隐私问题。我预感到,如果把这件事想得太重的话,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啊呀,都这个时间了。我,必须回去了。”
她看了看手表,放下筷子。
“唉?你打算回家?”
“嗯。半夜河见君可能会打电话的。现在回家的话,十一点左右就可以到家了。”
“怎么这样?好不容易见面,晚上住一起吧。很难得在外住一夜吧。对了,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可以了?河见君住处的电话号码知道吗?”
我强烈要求着,她显出很为难的样子。
“假如真的要互换生活,我们必须商量许多事,不是吗?喂,住下来吧。难得见一面,我们聊得晚一点吧。”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挽留她。只不过今晚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待着,也许我会哭。
“是啊……我还是住下吧。”
她微微一笑。
“真的?”
“嗯。好久没见到父亲了,心情还有些失落……我好想尽情地大闹一场。”
“是吧。去玩吧。好,咱们去唱卡拉OK吧。”
“好啊。一直唱到死。”
决定后,我们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那天晚上是个非常快活的夜晚。我们来到闹市区,出入一家又一家卡拉OK包厢。不管在哪家店,大家都嚷着说来了一对双胞胎美女。我们笑得肚子都疼了,唱得嗓子都哑了。
半夜回到饭店,我们轮流洗澡,相互梳理头发,一起钻进双人床,看着无聊的深夜电视节目,大声笑着。
我一直没有真正的知心朋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遇见了知己。
我们共有同样的不幸,一起追求同样的幸福。
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已经睡熟了,我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眼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我和我一起喝酒,我的身边睡着我,这是一个虚幻的夜晚。
11
我们决定,四个月后的二月开始互换生活。
据说河见工作的餐厅每年二月举行一次员工旅行。这次豪华的员工旅行是去澳大利亚一星期。我们决定在河见不在家的一星期里,我住进她家,记熟方方面面,河见回来的那一天她再去东京。
在此之前,必须首先解决我们俩外表上的差别。不过这只是体重、发型之类的,我几乎不用改变了,只要她加把劲减下七公斤左右,把头发剪成和我差不多长就可以了。
我必须要做的是,恢复做菜和裁剪的才艺。她每天晚上要为河见做饭,我只是随便给自己整点吃的,两人的手艺差别很大了。而且,为了代替她去纺织厂上班,我必须拾起针线活。多年了,我再一次试着缝了一件西服。本来就是自己喜欢的事,一会儿就掌握了诀窍。
实施互换生活前的四个月里,我几乎没有见任何人,静静地待在家中,照着她寄来的食谱,又煮又炒,仿佛又回到了即将和心爱的人结婚的新嫁娘时代。佐佐木不快地歪着头,斜看着摆放在饭桌上的菜肴,那神态非常可笑。
我抽空出去,买了关于灵魂出壳的书来看。这方面的内容比我想像的还要少,其中故事性的书反而比学术性的书要多。
不论哪本书中,都尽是些充满死亡预言的悲剧。在西方古代神话故事中,我找到了这么一句,“遇见自己灵魂出壳的分身的人,死神不久就会来临。”我立刻合上了书本。
不安是不安,不过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恐惧。与其这么孤独地生活下去,还不如一个人体验两种不同的人生,因此而死去,我也不会后悔。死,我确实害怕。不过,空虚漫长的人生反不如浓缩的人生来得真切。
离和她互换身份,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尽量不去想互换生活结束以后的事。是更大的孤独在等待着我,还是死神在等待着我?这些都不是想想就能明白的事情。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饭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我毫不犹豫地拿起话筒。近来的电话大多都是她打来的。
“啊,苍子?”
很意外,是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牧原。”
“啊啊……”
“啊啊,你的回答真冷淡哪。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嗯,还好。”
“最近怎么样?每天做什么?”
听着牧原爽朗的声音,我想,是和他聊下去呢,还是挂了?但是,我意识到和她互换生活的日子临近了。
“我有两张电影票。我不是想和你重修旧好哦。其实恢复朋友关系也不错嘛。电影,你总能陪我去看吧?”
好久没有听到牧原的声音了,我一下子想起了往日快乐的时光,不由得想见他。可是,如果现在和牧原关系亲密起来,等分身的她来东京的时候,他可能还会来找她。我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认为不惹麻烦更为安全些。
“不好意思,我不去了。”
“好厉害啊。电影也不行吗?”
如果没有互换生活的计划,也许我就会接受牧原的邀请。但是,不行。我觉得可惜,可是和一时解闷相比,我更重视和河见君开始真正的幸福生活。
“我有别的情人了。请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匆匆地说了一句,故意粗鲁地挂上电话。仿佛要从电话边逃脱一样,我把视线从电话上移开,用力咬着手指甲。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我告诉丈夫佐佐木,要去香港旅行,然后坐上了飞往福冈的飞机。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我想九州应比东京暖和,可是到那里一看,福冈正飘着小雪。
她来机场接我,我们就像久别重逢的姐妹一样,高兴地握住了双手。她笑着说瘦下七公斤了。我看了看,她的脸颊和下巴确实瘦了下来,线条流畅。
到了她家,我不禁在那窄小的公寓前站住了。木结构的公寓旧得看不出盖了多少年了,一楼就是她和河见的住处。
她害羞地说,是不是太破了,让你吃惊了。走进屋一看,房间狭小而古旧,不过布置得非常别致,我多少松了一口气。
那晚,我试着做了晚饭。虽说是第一次来到她家,可有趣的是,厨房的哪边放有什么,我都能猜对。我们感叹着,真不愧是分身啊。
此后数日,她假装是河见,我们开始了模拟生活,就像过家家,快乐无比。
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长,决定剪个和我相同的短发。她拿着我的照片去了美容院,出来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跟我是一模一样。我们看到附近的玻璃窗映出的身影,大声嚷着真受不了。
我们最担心的,是纺织厂的工作。
她给我画了工厂略图,详细地告诉我在哪里该干什么,还画了厂里各位主妇的肖像,告诉我她们的性格。
来福冈的第四天,我决定试着去工厂上班。我紧张地推开工厂的大门,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早上好!”大家都愉快地向我打招呼。我也微笑着回应“早上好”。按照她说的,我在最靠近窗边的缝纫机前坐下,拿起要继续缝的西服裤的裤腿。
照她教我的,十二点的时候,我拿着带来的盒饭去工厂里面约十一平方米大的房间。主妇们正围着饭桌七嘴八舌。我也坐下来吃饭,不时附和几句,笑着听她们聊天。
结束一天的工作,走出工厂,我看到她躲在电线杆的阴影处向我招手。她抓住我的手,兴奋地问着。
“怎么样?”
“嗯,我想没有出错。”
“谁也没有注意到你不是我吗?”
“当然!平静得我都要笑出来了。啊啊,真有趣。”
我们像高中女生一样握着手,兴奋地哇哇乱叫。这一天,一直持续着紧张感,不过这不是令人讨厌的紧张,是一种扮成另一个人欺骗别人的刺激,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照这形势,纺织厂的工作应该可以顺利地完成。剩下的只要河见不会发觉,那就一切OK了。她在纸上详细地写出河见的相关情况。
河见旅行回来的前一天晚上,窗外下着二月冰冷的雨。我和她缩在暖炉边,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佐佐木经常在外留宿吗?”
她坐在暖炉的对面问我。我穿着她做的短褂子,缩成一团,哼了一声。
“……嗯。还好吧。”
“我记得是广告代理公司吧。也是,这种工作,生活一定会没规律的。”
她看着我写的“佐佐木苍子生活手册”,说着。
“对不起。”
“唉?”
“是这么一回事。我应该告诉你的。”
我蓦地坐了起来,双手交握在脸前。
“对不起。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写在上面。”
她愣了一下,看着我。
“实际上,很久以前,我丈夫就有一个情人。他经常去那个人的家。”
“哦哦。”
看起来她并没有那么吃惊。她歪歪头,笑着说。
“那么,你也有情人喽。”
“唉?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得很开心吗?所以你一定也有个好情人。”
该说她是敏锐呢,还是迟钝呢?这番话让我琢磨不透。我确实有个情人,不过我说过得很开心,只不过是爱面子而已。
“我坦白。”
“快说,快说。我又不是外人。”
她的脚从暖炉下踢了过来。我笑着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腿。
“有过一个情人,不过已经分手了。第一次遇见你的那天,我们刚刚分手。”
“嗯,为什么?”
“他比我小,刚开始我觉得他好可爱,渐渐地就厌烦了。”
她哼了声“是嘛”,双手杵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她迟钝的反应一时又让我生气。
“那个人叫牧原。也许他会打电话过来……”
“也许?那我拒绝,还是接受邀请?”
她盯着我,逗了我一下。
“嗯……”
“还留恋吧,要不就挽回吧?”
她的眼神里充满恶作剧的神色,我瞪了她一眼。即便她是分身,可是要和牧原发生关系,就没趣了。
“总之,你拒绝了吧。就跟他说,开春以后我会给他打电话。”
“OK,OK。”
她点点头,我瞥了她一眼,又开始看她写的“和河见君生活的注意事项”。
倒垃圾的日子,婆婆来电话时如何应答,河见晚班、早班、休息日时的生活方式,她从如何挑鱼到洗衣服,事无巨细地全写了下来,注意事项有我写的“手册”的三倍之多。
看着这些事项,我发现了一点,我和她虽然生活形态各不相同,但两人都没有知心的朋友。她似乎没有定期联系的朋友,我也一样。辞去百货商店的工作、和牧原分手以后,再也没有邀请我去玩的人了。
交际少对于我们互换生活的计划非常有利,不过,我再次体会到分身和我有着同样的孤独。
不,我抬起头。如果她不问,丈夫的外遇、牧原的事,我可能会隐瞒下去的。那么她有个秘密也不足为奇了。
“你没有该坦白的事吗?”
我语气尽量柔和地问她。她听了,哧哧地笑了。
“我想,你一定会问的。”
“是吗?”
“我担心会吓着你,所以没说。”
她故弄玄虚地说了这么一句,才开始说:
“一有事,马上就哭。哭着说我做错了,那么一般的事情都会过去的。另外,仔细计算日常体温,排卵期间绝对不要做爱。”
听了这么露骨的话,我一时不会说话了。
“有事……是指什么?”
“没什么……你还记得吧。那个人一喝酒就会放肆起来。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本质是个善良的人。”
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她应了声“来了”,站了起来。她走过去开玄关,我把暖炉的棉被拉到下巴,缩成一团。
我感觉话题被她岔开了。也许河见喝酒后就会纠缠不休吧,这是我预料中的事。
从玄关传来她的声音。似乎是推销保险的来了。玄关好像没关,冷空气直灌进来。
这时,榻榻米上的电话响了。老式的拨号电话声音响得厉害。她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推销保险的妇女?”
“就是,纠缠不休的,真头痛。”
“我帮你推了她。”
“好,你可帮了大忙。”
说着,她脱下厚厚的开襟毛衣。我脱下短褂子,套上她递过来的毛衣。她去接电话,我去玄关。
“呀,电话打完了?”
推销保险的中年妇女笑着抬头看我。她嘴里镶的金牙立刻映入我的眼帘。
啊,我差点叫了起来。
我记得这个女人,招财猫一样胖胖的脸、一头烫发,还有这金牙。
“这是我刚才向您推荐的小册子。每两年发一次生存保险金,也可以把这笔钱转入保险费里。”
我呆呆地张大嘴,看着她说明保险内容。
是那个人。是我第一次来福冈时,在饭店附近询问书店时遇见的那个爱唠叨的中年妇女。不过,她似乎没有认出我。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看着她今天努力地用略带生硬的普通话说着。突然,我想到一件事。
我比河见苍子先遇见这个人。如果我和她同时出现在这个人面前,这个人又会看到什么呢?
我决定试一试,于是向屋里喊道:
“苍子,电话打完了吗?”
打完了,传来她那悠哉游哉的声音。
“你来一下。”
推销保险的女人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这时,她从隔扇那边探出头来,看到玄关处还站着推销保险的女人,她吃了一惊,站住了。
“还有哪位在家吗?”
那女人说着,踮起脚尖向屋里望去。
“……那个人,你看不见吗?”
我伸直手臂,指向呆立不动的她,那女人表情怪异,脸色阴了下来,说了个笨拙的笑话,逃也似的离开了。
12
我想知道究竟在什么情况下别人会看不见她,我强拉着不情愿的她出门,决定好好做个实验。
外头下着大雨,我还强拉着她在大雨中做实验,是因为我害怕自己也会被人“看不见”。
我们坐上公共汽车,去了个较远的城市。我先去香烟铺买一次性打火机,为了挑选打火机的颜色,我磨蹭了十分钟左右,让香烟铺老板记住了我的脸。过了一会儿,我们俩再一起去那家店。结果老板开玩笑地说:“您还是要别的颜色?”他压根就没看站在我身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他看不见她。
接着,我们又去邻近的药局,反过来实验。她先一个人进去,我稍后再进去。药局的老板先是脸色一变,接着表情缓和了,嘟囔着说:“是双胞胎吧,长得真像。”看起来,我身上好像不会发生“被人看不见”的现象。
我舒了一口气,放心了。这时,我和她四目相对,我慌忙绷紧了松懈下来的脸。再怎么着,我也不能在她面前赤裸裸地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那天晚上,她明显地话少了。我感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拼命地讨她的欢心。可是不管我怎么找她搭话,她总是无力地笑笑。夜深了,我渐渐地生气了。她是分身,这又不是我的错。别摆出一副沮丧的样子!
明天晚上,河见就要回来了。这种状态下,我们真的可以互换生活吗?我担心着,钻进了被窝。
我感觉到她在旁边的被窝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还想着是否该劝劝她,然而不知不觉中,我心情舒畅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她神情突然一变,多云转晴了。
我闻到烤面包的香味,睁开了眼睛一看,她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着跟躺在被窝中的我说:“肚子饿了,所以早早起来做饭喽。”
睡了一夜,似乎她的心情好转了。我宽慰地松了一口气,钻出被窝。厨房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那一天,我和她进行最后的商量。
我们俩约定,互换生活的期限是整整三十天。每隔一天必须相互联系。假如发生意外,一方在未到三十天的期限就想恢复原状的话,另一方必须服从。
河见回到家是傍晚时分。确认河见回家后没有察觉到我不是他妻子而是别人,她才出发去东京。
虽然外人分不清我和她,但丈夫也许会一目了然,认出我是别人。万一这样,我就要跑出去,和等在公寓外面的她换回来,从此以后对互换生活的游戏死心。
下午六点钟,屋外完全黑了下来。我和她围着暖炉,默默地看着炉灶上橙色的火光。随着河见回家时间的临近,我们俩兴奋的心情变得紧张了。喋喋不休地说明生活细节的她也不再说了。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电话声。我猛地抬头看她。她笑着点点头鼓励我。我伸手去拿话筒,紧张得心脏就要爆炸了。
“苍子?是我。”
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原来河见的声音是这样。
“喂喂,怎么啦?是我。现在我在车站。”
“欢,欢迎回家。”
“什么呀。声音再高兴一点嘛。感到寂寞了吧?肚子饿了吗?要不我去买点寿司吧。”
“不用,我已经准备好饭菜了。还做了蒸蛋呢。”
“厉害。我正想吃呢。好,我马上回来。”
喀嗒一声,他挂上了电话,我也慢慢放下话筒。
“好完美啊,简直就像女演员。”
她笑着说,站起来套上大衣。
“那么,我待在外面。河见君回来后,你觉得没问题时,给我打个V字手势。”
“……嗯。”
“不要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轻松点。”
提起旅行包,她到玄关穿上鞋,轻轻说了声“再见”,转到公寓的后面去了。
我一直盯着手表,直到河见按门铃。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停地鼓励自己。虽然只有短短十分钟,但我仿佛失去了知觉似的,觉得时间很长。
门铃响了。
我如弹簧般跳了起来。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我就成了河见苍子。
“您回来啦。”
“对啊,回来了。怎样,你乖吗?”
刚打开玄关大门,河见就紧紧抱住我。他的胳膊抱着我的头,就像爱抚小狗一样揉着我的头,他捧起我的脸仔细端详一番,立刻热情地吻了起来。
我一边回应着河见的吻,一边注意着窗外。她一定正从后窗窥视着屋里的情况。从后窗看进来,勉勉强强能看见这里。我身上冷汗出个不停。
“旅行怎么样?愉快吗?”
我双手按着河见的胸口,身体离开河见。他马上露出“唉?”的表情,低头盯着我。一时间,我凝住了,莫非露出了破绽?
“什么嘛,原来你剪了头发。”
我浑身的力量一下子松了下来。我伸手摸摸头发,尴尬地笑笑。
“想稍微换一下心情嘛。适合我吗?”
“是吗,不过还是长发好。”
他直白地说,我稍稍有些生气了。
“啊啊,肚子饿了。吃饭吧。吃完饭,我们举行土特产点评会。”河见心情愉快地说。
看着他哼着歌走进房间,我小心翼翼地向后窗看去。
窗帘的缝隙间,露出了她的笑脸。她歪着脑袋做了个V字手势。我犹豫了一会儿,做了个相同的V字手势。她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夜幕中。
苍子B
13
结婚后,河见苍子一次也没有回过东京。
苍子坐在从羽田开往市中心的单轨电车中,眺望着在各色彩灯装饰下的深夜的东京。也许是太累了,脑袋深处有些痛,不过她十分兴奋,并没有在意它。
虽然这里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但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毕竟有着感情。而且接下来的一个月,苍子将在这个城市里自由地生活。我应该感谢掌管命运的神灵们,苍子在心里想着。
下了电车,苍子换乘JR线。电车里挤满了回家的职员,这番情景,也格外让苍子怀念,她微笑着上了车。
苍子在有乐町车站坐上出租车,告诉司机佐佐木苍子所写的地址。车子穿过银座走了十五分钟左右,苍子下车了。
苍子抬头看了看这幢耸立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中的高级公寓。这儿隐隐约约能闻到海潮的气息,这就是所谓的海景公寓吧。入口处的保安似乎记住了住户们的容貌,他只看了一下苍子的脸,就把门打开了。
佐佐木的房间位于七层一号。走出寂静无声的电梯,苍子走在打磨得闪闪发亮的走廊上,慢慢地向房间走去。看到了“佐佐木”的门牌,奇怪的是,她没有一丝紧张,毫不犹豫地向门铃摁去。
等了一会儿,家中似乎没人,苍子从手提包中找出钥匙,这时,玄关的门突然开了。
“呀,是苍子啊。”
是佐佐木。苍子忘了回应,盯着他的脸。是的,以前确实和这个人交往过,苍子感到自己的记忆慢慢地复苏。
“你以前从不按门铃,今天这是怎么了?”
苍子心想,糟糕!佐佐木苍子说过,不管佐佐木在不在家,一定要悄悄地用钥匙开门。
“怎么了?别待在门口,快进来。”
“啊,真抱歉。”
苍子噌地低下头,在玄关脱下鞋。走廊一直延伸到房间尽头。记得她说过,自己的房间在最边上。
“你准备拎着行李就进去吗?”
苍子找准方向推开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佐佐木奇怪的询问。苍子仔细一看,洁白的坐便器呈现在眼前,不禁噗地笑了出来。
“我要上厕所,一直忍着回来的。”
苍子笑着解释,就势进了厕所。出来一看,佐佐木已经不在了。推开厕所旁边的门一看,这次没有弄错,这儿才是苍子的房间。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床上放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WELCOME”。
苍子放下行李,脱去大衣,在床上坐下。环视房间后,苍子不禁对房间里的装饰感叹不已,简直就像从杂志的照片上裁下来的。不算是少女趣味的田园风格的家具、别致的带花边的咖啡色窗帘,这种设计风格是苍子一直梦想着有钱时一定要布置的。站起来打开壁橱一看,衣服成排地挂着,苍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在这儿生活一个月,能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确实令人开心,不过这些又不是自己的东西。苍子啪地关上了壁橱。
苍子感到肚子饿了,想起上飞机前只是简单地吃了个三明治。她悄悄打开房门,瞧了瞧起居室方向。灯亮着,电视的声音轻轻地传过来。
苍子想,要不今天就这么先睡下,等明天仔细检查房间,再和佐佐木碰面比较保险。但是,她实在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刚才佐佐木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已经换成别人了。苍子想再试一次,于是轻轻推开起居室的门。
正看电视的佐佐木转过头来看着苍子,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
“我可以一起喝酒吗?”
苍子在佐佐木身边坐下,指着饭桌上的啤酒瓶说。
“可以是可以……”
“肚子饿了。我能吃一些吗?”
桌子上还剩一半的比萨,苍子死皮赖脸地要吃一点。
“啊啊,可以。”
佐佐木站起来,从厨房拿了一个杯子过来,递给苍子。他歪歪脑袋,问:
“在香港买了什么好东西?”
“嗯,是呀。”
苍子笑盈盈的,佐佐木盯着苍子,露出一丝惊讶。
“饭店很豪华,吃的也好,夜景非常漂亮。不过我想,如果你能一起去就会更开心。下次咱们一起去吧。”
苍子适当地选择着语句。佐佐木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圆。苍子心里想,说得太过了吧,
“这可伤脑筋了。”
“唉?”
“你就像换了一个人。”
听了佐佐木的话,苍子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被看穿了吗。这时,佐佐木轻声笑了起来。
“喂,苍子。”佐佐木笑着看了看苍子,“如果你经常这样坦率就好了。”
“我,不坦率吗?”
“你问问自己吧。”
说着,佐佐木拍了苍子的肩膀一下,从沙发中站了起来。
“明天早晨还要早起呢。我要睡了。”
佐佐木刚要走出起居室时,苍子叫住了他。
“等等,那个……”
“什么?”
“嗯嗯,很多事,我感到抱歉。晚安。”
佐佐木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你一定也累了。早点睡吧。”
“谢谢。我马上去睡。”
目送佐佐木向走廊走去,苍子松了一口气。只要气氛一尴尬,不论是什么事,先道歉再说,这是苍子在和河见的生活中学会的驭夫术。
“……似乎是个温柔的人。”
苍子把瓶底的啤酒倒进杯中,嘟哝了一句。虽然听说佐佐木是个冷淡的男人,可苍子并不这么看。
14
第二天,苍子开始周游东京。新楼房、新服装、新戏剧、新书、崭新的艺术,想要看的东西、想要去的地方,数都数不清。
东京的生活充满自由。丈夫佐佐木很少回家,又不用操心做饭。房间呢,又定期有家政服务人员来打扫。苍子每天只是去喜欢去的地方,吃喜欢吃的东西,想睡就睡。
银行里的钱多得吓人。另一个苍子甚至还借给她信用卡,跟她说购物时用吧。苍子用这张卡一个劲地买喜欢的东西:服装、化妆品、没什么用但非常可爱的小玩意。也许是长期过着不停搜罗特价品的生活的反作用吧,即便过后明白买糟了,还是忍不住购物的冲动。
苍子时不时地会感到强烈的头痛。每当她努力回忆单身时去过的商店、曾经亲密的朋友的姓名时,头痛就会出现。自己出生、成长的房子现在变得怎样了呢,当苍子想去看看时,头痛得非常厉害,几乎摔倒。不过只要一吃头痛药,马上就好了,因此习惯头痛的苍子并没有那么担心。
有一天,苍子在一家刚开业不久的服装大厦中逛着。
她在底层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自己在福冈时缝制的服装品牌店。苍子往店里看了看,穿着奇装异服的专柜小姐亲切地微笑。
“欢迎光临。请进来瞧瞧。”专柜小姐装模作样地说。
苍子仔细打量挂在橱窗中的夹克。上个月,自己缝过相同的款式。
“这是今年春季的新款。领口很特别吧。”
“布料是什么质地?”
“嗯……我想是羊毛。”
“是吗?不是加了绢吗?”
苍子稍稍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欺负了一下不用心的店员。专柜小姐的脸一下子红了,嘴巴嘟了出来,一脸厌烦的神态。
“您试试看?”
“不了,不用穿我也知道。我就要这件。”苍子淡淡地说。
专柜小姐的嘴噌地张开了,愣了一会儿,连忙笑了起来。
“谢谢,谢谢。这边的服装和橱窗中是一样的。”
说着,专柜小姐取下衣架上挂着的夹克。苍子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就要这件。”苍子指着橱窗中展示的那件夹克。
“啊?是这件吗?”
“这是你们的展品,我觉得抱歉,不过实在想要这一件。”
专柜小姐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听从了苍子的意见,取下橱窗里的夹克叠好。
苍子接过夹克,急忙返回公寓。一看到这件夹克,她就有个直觉,这是自己缝制的。
回到房间,苍子翻过纸袋子,取出夹克。她拿出针线盒,用剪刀仔细地沿着领口的针脚剪开,尽量不弄破布。把布后面的领口芯翻出来一看,苍子扑哧一下子笑了。薄薄的塑料芯上用粉笔写着自己的名字SOKO。
苍子捧腹大笑。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偷偷写上自己姓名的新款服装,世界上只有五件,而自己竟然能够遇见其中的一件。自己缝制的衣服却没有花自己的钱,而是偷偷地用别人的信用卡买下来。
笑着笑着,眼泪都流出来了。眼泪慢慢地滑过脸颊,苍子笑着笑着,哭了起来。不明白为什么会哭,反正就是觉得自己好可怜。
哭过一通后,苍子好长一段时间呆呆地坐在床上。然后想起了留在福冈的苍子。
那个人为什么要和自己互换生活呢?这样自由自在、予取予求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苍子用手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也许是没有得到他人的爱吧?没有被人重视、受别人的保护、被别人担心吧?
如果是这样,也许那个人暂时不会回东京吧,苍子想。
河见爱着自己的妻子,视她为自己的女人,时刻监视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只要妻子稍稍对两人生活之外的事物感兴趣,他就毫不留情地加以制止。两人的世界就是全部,其他的事情必须排除。
按照一般的想法,这就是幸福的生活。不论何时,身边都有一位为自己着想的人,不停地告诉你,这个世界有你真好。这样的人还会感到不幸吗?什么都不想,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吃、笑、工作,然后睡觉。只需要这种生活的话,这确实是幸福的生活。
苍子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这种生活,也从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压抑着自我,直到另一个苍子出现在眼前。
苍子想,这是不是在强求不应该有的事呢?有了更多的自由,就会寻求心灵的依托;被人深深地爱恋,就会感到那是束缚。
离约定之日还有二十天。苍子心想,到了那一天,假如那个人提出想继续留在福冈,那该多好啊。这么一来自己就能成为佐佐木苍子,继续过着自由的生活。
但是,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习惯了这种自由生活的人,是不能容忍河见那强迫式的爱情的。最初几天,也许她会陶醉在浓浓的爱意中,可一旦河见打了她一顿,她的美梦就会立即清醒。
约定的时间来临后,如果她回到东京,苍子原打算回福冈的。她想,就把这一个月当做偶然得到的休假吧。
真是这样吗?我真是这么想的吗?其实我在心里想着,若能乘此机会离开河见,那该多好啊。
苍子想,假如自己不回福冈,那会怎样呢。
河见会怎样呢?妻子突然人间蒸发了,那个男人一定会想方设法,上天入地找寻妻子的。除非自己能逃到外国去,否则不能安心地生活。
不单是河见,就是另一个苍子,也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的。
苍子回忆起在福冈的那个下雨天,她们所做的实验———究竟什么时候自己会从他人的视线里消失。一刹那,她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苍子至死也不能忘记那个恐怖的实验。自己的身躯实实在在的,别人却看不到。她不愿知道自己是分身,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就是一个幽灵般模糊的存在。她也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违抗另一个苍子。只要和那个人一起出现,自己就会消失,河见也好,佐佐木也好,都看不见自己了。影子不能胜过真身,自己是无法违抗另一个苍子的。
现在不去想这些。苍子摇摇头,不再往深处想。想得太多就会头痛的。苍子站起来去吃药。
15
第二天早晨,苍子正准备出门,床边的电话响了。苍子看着电话,期待它过一会儿就停,最后还是死心了,拿起了话筒。
“啊,你总算在家了。看来你老出门哪。”
不出所料,话筒里传来那个人的声音。理应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可苍子怎么听也不觉得一样。也许这就是对着录音机录音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吧。佐佐木苍子说得很快。
“喂,你回个话呀。”
“嗯,你在外面打的电话?”
“是的。河见君今天休息,乘他睡觉时出来的。”
听着她那富有弹性的声音,苍子不禁缩了缩肩。似乎她每天还是那么快乐。
“咱们不是约好每隔一天联系一次吗,你怎么不在家呀。”
“对不起。怎么,遇到麻烦了?”
“也没什么……那个,算了。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几乎见不到佐佐木,每天一个人看看电影,买买东西,就这样玩。”
“开心吗?”
“嗯,开心。”
苍子回答后,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再延长半年……”
她可能在公寓后面马路上的公用电话亭中吧,卡车的声音掩盖了她的声音。
“唉?对不起,刚才没听清。”
“啊。没什么。开玩笑的。那么,再联系。”
苍子静静地把电话放到桌子上,走到梳妆台前,在镜子前坐下,开始愉快地慢慢梳妆,理好头发,戴上刚买的金耳环。
镜中的苍子微微一笑。
其实听见了。那个人在说,要不我们交换生活再延长半年左右吧。
“好吧,我和你互换一生。”
苍子对着镜中自己的脸,哧哧地笑了。
心情愉快的苍子出了家门,去逛银座的百货商店。她从今早的报纸得知,近来成为众人议论焦点的摄影师的摄影展就在那儿展出。
原以为上班的时间应该人不多,可去那儿一看,会场前等待入场观看的人排成了长队。看到这么长的队伍,苍子不禁犹豫是排队呢还是回去,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苍子。”
一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子满面笑容地站在身后。胸口挂有他的名牌,应该是这家百货商店的员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