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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6 黎汝清(当代)
  绒台布的小圆桌上,有一部红色电话机。这是一部刚刚架设
  完成的载波电话,直通上饶顾祝同的寝室。
  在九天前,这里通上饶的电话,还是经过贵阳、桂林、衡
  阳、赣州、泰和转接,线路时常不通,声音不清,很容易泄
  密。而且蒋介石的奉化溪口乡音和顾祝同的苏北涟水土话,交
  谈起来更为吃力,往往要放开嗓门直吼数遍,才能把原意交
  待明白,而且很难保证不会听错。至于电报,那是不能用来
  谈心的!
  1938年,三战区成立,1939年初长官部移住上饶,从未
  改善电讯设施。1940年秋,蒋介石便三令五申,要顾祝同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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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改善联络,很有点急如星火。顾祝同心领神会:“老头子”
  很不放心 “皖南”。
  从此,每逢星期二、五的长官部汇报会上,东南电政特
  派员赵曾珏,必须报告长途载波电话的备料施工情况。催逼
  极严,不啻于持短枪的敢死队长监督部下冲锋。
  “曾珏兄,我很为你担心,如果不能按期通话,……”顾
  祝同没有说完这句话,但他那向所少有的严厉的语调,却是
  无声胜有声。
  “请报告委座,尽管施工遇到种种困难,如果到期不能完
  成,赵某甘受军法制裁。”特派专员说得坚决,但声音却颤抖
  得厉害。
  载波电话,终于在 12月 20日接通了。
  “墨三吗?……喂,我的话你听得清楚吗?……”
  蒋介石的浙江奉化口音,从千里之外,直叩顾祝同的心
  弦。
  “委座!非常清楚!”
  “徽州会议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就绪!”
  “嗯哼,哪些人参加!”
  “会议由上官主持,参加会议的有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唐
  式遵,五十军军长范子英,二十五军军长张文清,五十二师
  师长刘秉哲,四十师师长方日英,七十九师师长段霖茂,一
  四六师师长戴传新,三十二集团军参谋长陈以忠,三十二兵
  站分监李锡庆,二十三兵站分监郭叔皋……”
  对方不断传来 “嗯嗯”声。接着打断了顾祝同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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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师师长戎纪五呢?为什么不参加会议?”
  “委座,他在宁国前线……”
  “噢,一四四师唐明昭呢?”
  “委座,他在南陵前线……”
  顾祝同不胜惊讶,委座竟然这样熟悉他的部下:
  “墨三啊!你要注意一四四师,唐明昭这个人,处事优柔,
  治军不严,他的部队叫大烟枪弄坏了,这个人反共消极……
  他和那个陈毅不是同乡吗?”待顾祝同回话之后,又说,“你
  要好好训诫他,不然,要误国误军误自己!”
  “委座!我一定严厉整饬他的部队!”
  “战区谁出席哇!”
  “委座,我去目标太大……我想派参谋处处长岳星明去
  ……”
  “墨三啊!我知道你有苦衷……不要怕那些政治庸人胡言
  乱语嘛,还是党国利益为重……”
  “委座,你的旨意是让我……”
  “算了算了!让岳星明去吧……作战要旨,战斗部署,还
  ①
  有会议地点有没有问题?”
  “委座,没有,会议在岩寺兵站分监部开……一切外界的
  眼睛都盯着宁国……”
  “会议上要制订就地解决的细则。要彻底,勿使其漏网。
  要让与会者清楚,‘斧柯不到处,恶木易成林’,现在正是大
  ① 此时三十二集团军指挥部已由徽州岩寺,推进到宁国城南万福村。为了
  保密,发动皖南事变的预谋会议,躲在岩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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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刀斧的时机!”
  “委座!关于就地解决,我跟上官仔细研究过,恐怕只是
  个中策,不到万不得已……”
  “哎?你们是怎么想的?”
  “在云岭。他们可以凭险固守,军事上于我不利;当地民
  众和全国也会有强烈反映,政治上于我也不利;万一把他们
  打散,后果也很严重……”
  “那么,逼他们渡江,”蒋介石急躁起来,“只要鬼子在江
  上一开炮,你们就江南、江北一齐夹击……对,就这样。不
  过,他们也不会太老实,你们不能放松就地解决的准备
  ……”
  “十天前,叶挺来上饶,谈判北移路线,他曾提出向南绕
  道去苏南……”
  “这是绝对不可的!命令他们直接北渡……”一种决绝冷
  酷的森然之气,直撞顾祝同的耳鼓,“当心他们 ‘假途灭虢’,
  不能让他们到达苏南,更不能让他们到达苏北。只能消灭!消
  灭!消灭!”顾祝同感受到蒋介石的暴躁和严苛里,隐含着对
  自己优柔不决的不满与告诫,不禁有点惶恐。
  “是的,委座!”
  “好吧,墨三啊!和顺恭慎者,患在少断,决心要大!”
  “是的,委座!”
  “就这样吧,有新情况,立即报告我。喂,你还有什么话
  要说吗?嗯?……”
  “三战区的工作做得不好,”顾祝同没有说内心里要说的
  话,“请委座多加整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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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是批评过你们,骂你们战绩最差,纪律最坏。你
  可以拿这话去压叶挺和项英嘛,他们在江北,专搞磨擦,在
  江南不服从调动……我是替你说话哩!”
  “我明白!谢谢委座!”
  三战区司令长官听到千里外的话筒 “咔拉”一声挂掉之
  后,他仍立正着站了好久。那双尖锐的目光绝看不到他,他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诚惶诚恐。在稍稍冷静之后,摸出绢
  质手帕,拍了拍额头上细碎的汗珠,觉得那双微眍进去的令
  人生畏的睛睛注视着他,他弄不清自己为什么百依百顺地效
  忠这个人。
  顾祝同已经四十八岁,年近半百,他的人生经验是丰富
  的,却又分不清自己对蒋介石怀有的是什么感情:是崇拜?是
  鄙视?是敬仰?是畏惧?他只知道这个人能给他福,也能给
  他祸,他觉得这个人主宰着他的命运。他几乎毫无杂念地依
  附于他,无条件地顺从于他。
  顾祝同童年时,在顾龙田的学馆里熟读过 《千字文》,里
  面有一句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难
  道是这种 “忠君”思想使然吗?似乎也不是。
  “伴君如伴虎”,他只觉得一双尖锐的、阴鸷的、狡黠的
  老鹰似的眼睛,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地盯着他。他的心便象兔
  羔子那样蹦蹦地跳,哆哆嗦嗦地抖。蒋介石要的正是这种精
  神状态:他要他的部下在他的虎视之下,“战战兢兢,如临深
  渊,如履薄冰”。
  顾祝同还划不进 “阴险狡诈”那一类,但他 “成熟”,他
  懂得面对蒋介石这样的上峰,玩花招是危险的。他把握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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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则:“快刀不杀臣服之头”。他还懂得历史上的楚国上卿——
  令尹子文,因为三任之,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才作为
  “其有其国而不知其身,其忠盛矣”的典范而名垂青史。所以
  在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之中,擢升之后绝不兴高采烈忘乎所以,
  更不飞扬跋扈,受到贬抑申斥之后,绝无牢骚怨言的,恐怕
  只有他顾祝同一人了!他赢得 “为人宽厚”的美誉,被人尊
  称为 “墨公”;而蒋介石喜欢的正是他这种没有个人野心的
  “愚忠”。事实证明,“老实人”并没有吃亏。
  顾祝同放下电话之后,内心压力急剧增加,立即召来了
  岳星明;
  “这次会议,委座极端重视,作战要旨,一定要在军事部
  署上充分体现!现在看来 ‘防堵’是被动的,要逼他们走!逼
  他们向北!逼!逼!……”
  “他们早已答应走。”岳星明需要顾祝同说得更明确些,
  “长官的意思是……”
  “既逼他们走,又不能让他们走成,现在是,不走要打,
  走也要打了!”顾祝同疾言厉色,决绝异常,好象蒋介石的灵
  魂附体。
  战区参谋处长吃惊地发现,一向温和的顾长官,目露威
  棱,闪烁着向所未有的严酷的寒光,那种恶狠狠的神情,似
  乎随时准备投入搏杀……
  这次通话已经过去八天了,顾祝同一直密切注视着云岭
  的动静:他的特务网跟联络副官提供的情报是相符的:新四
  军皖南部队在为北移作准备。
  顾祝同没有全部不折不扣地执行蒋介石的指令,他对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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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促新四军北移,采取了稍为和缓的态度。这对叶、项并非福
  音。如果耳聪目明,就会听到 “宽容”的帷幕后面的磨刀霍
  霍之声,也能看到调兵遣将的滚滚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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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项英、白沙、叶挺、袁国平、
  周子昆、赵令波
  一 项英情绪反常。在重大的历史
  关头,他找白沙来下棋、聊天
  项英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午餐由刘厚忠按
  时送到。一盘粉丝炒牛肉,一碗白菜豆腐汤,外加一碟油炸
  小辣椒。他的胃口不错,似乎一切又恢复了常态。饭前,他
  和赵令波通了电话,得知一切工作都在顺利进行。一切计划,
  都按照他的意图制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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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英不知道干什么好。他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
  感情,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只觉得极端严重极端复杂的重大
  事情,原来如此简单,不该有那么多焦虑和痛苦。他急切地
  等待着明天快些到来,却又怕明天到来,有些惴惴不安,有
  些怅惘,有些空虚,有些失落感。他觉得过分顺利中,可能
  隐伏着过大的危险。他是处在一种虚假的平静中,其实,他
  的心,仍在激奋、忧虑、热望、惶恐等种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中挣扎煎熬。
  他打开书柜,怀着一种占卜的心情,从一排书脊上随意
  地摸过去,当他发现取出的竟是一本棋谱的时候,心灵感到
  了一种微震。急忙翻到 “实用残局技巧举偶”那一页。因为
  残棋变化多端,双方都剩子甚少,短兵相接,间不容发,回
  旋的余地极小,胜负均在一着之差。这里面有许多举例,证
  明在残局中,最危险的是容易误算的假棋,或者叫做 “假
  胜”。也就是不高明的棋手,或者一时粗心急躁的高手,计算
  失误,误以为一着趋杀,致对方于死地,却未料到对方故露
  破绽,诱敌轻入,当清醒时,悔之已晚,反成败局。
  在 “南进”计划中,有没有误算?是不是一局貌似轻易
  获胜而实则将遭受惨败的假棋?项英变得犹疑不定、首鼠两
  端,失去了固有的自信——他想象不出“南进”这局棋中,真
  正的危险藏在什么地方。
  “我这是怎么了?何必疑心生暗鬼呢?”项英责备着自己,
  把棋谱摔进书柜,鼓励着自己,“犹豫不决,要坏大事!一切
  都已经定了,一不做二不休……即使有危险,也只能奋勇向
  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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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发奇想,拿起话筒:
  “报社吗?……我是项英……白沙同志在不在?……什么?
  到中村去了?这个时候去中村干什么?乱弹琴……让他立即
  到我这里来一趟!”
  项英急切地等待白沙到来,可是,这位记者却姗姗来迟。
  他在难耐的等待中,深深地责怪自己:“项英,你是久经考验
  的革命领导人,你是独当一面的东南局书记,是新四军的主
  宰!你是老练成熟的政治家,怎么还会有这些可笑的幼稚的
  举动?将来,在自传中,如何来描述在这关键的决定全军命
  运的严峻时刻,你的心理状态?你急急忙忙叫白沙来干吗?仅
  仅是为了下几盘象棋?奇怪的念头!平时,日理万机,忙得
  不可开交,而在这样重大的历史关头,反倒无事可做,只好
  用棋盘上的拼杀来消磨时间了!……”
  罗里村的狭窄的街道上,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抗敌报》
  记者白沙骑马从他窗下走过,而后向左转弯,在大夫第的门
  楼前下马。
  项英看了一下时钟,从他放下电话听筒起,整整过去了
  一个小时。
  白沙骑教育长冯达飞的马赶来。当他知道政委令他速来
  的任务时,不禁吃了一惊,有些莫名其妙。
  “政委,我们有大的行动了吧?”记者在项英对面坐了下
  来,接过刘厚忠送来的一杯清茶,“你怎么有空……”
  “谁说的?”项英展开白布画的棋盘,故作诧异地问。
  “教导总队都在议论……”
  “自由主义!”项英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一句,“摆棋!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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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人,你红我黑,让你个先手!”
  “当地群众似乎也知道了!”白沙的心不在棋上,“我在路
  上,碰上了镜心法师……”
  “怎么?”项英警惕起来,“他也知道了?”
  “他送给我一句偈语。”白沙从口袋里摸出一页黄裱纸,递
  给项英。
  绝险历远者,不慢于御
  项英瞅了足有半分钟,仰起脸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好象是一句成语,跟我们这次行动有关。回头,我可
  以查查它的出处!”
  “前半句当然是指我们北移,后半句……不慢……”项英
  怀着猜字谜似的兴致说,“是说我们快走了!”
  “可是,慢有多种解释,”白沙说,“既可以理解为迟缓,
  也可以理解为轻视,怠慢……”
  “完全是一派胡言乱语。”项英把纸片抟了一下丢进废纸
  篓里,“在皖南的宗教人士之中,镜心和尚给我的印象最坏,
  陆会长在民主人士座谈会上,不谈宗教只谈爱国,这家伙却
  不谈爱国只谈宗教。”
  “这句偈语似乎并无恶意。”
  “一个北洋军阀的混成旅长,对我们会有什么好意?无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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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要我们快快离开皖南!……摆棋……唔,你怎么把马摆到
  象眼上去了……”
  “政委,我可不是你的对手呀!在报社里,我也是三流水
  平。”
  “参谋处的人都在忙……红先黑后,你就开局吧!”项英
  全神贯注在棋盘上,“唷,标准的三步虎,你来势挺猛嘛,咄
  咄逼人。什么三流,你是在麻痹我哩……”
  白沙也不言语,只管埋头走棋。
  “你这家伙,滑头得很,准是前年咱们上四顾山的时候,
  你探听到了我的秘密,知道我善用双马,所以才来个 ‘炮镇
  马威’……”
  “知己知彼嘛!……”白沙微微一笑,果真用炮拚掉了项
  英的一匹马,“马换炮不算孬,我并不赚便宜。”其实,他以
  此挫败了项英预谋的一次车马炮联合进攻。
  结果,第一局就下成了和棋。
  第二局更是杀得难解难分,最后出现了一局少有的残棋。
  项英黑方,尚余两卒一士,白沙红方,只剩两兵,但兵临城
  下,形势有利。白沙一时兴起,便兵五进一,逼对方将五平
  六,自忖三步之后,便可取胜;其实这是误算。项英的黑方
  并不移将催杀,而是卒七平八,反而走一步闲棋静等。结果
  红方立即欠行而只得走兵六平七。四步之后,黑方取胜。白
  沙恍然大悟,忍不住捶案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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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委,若是可以悔棋重走,我准能赢!”
  “你准备怎样走?”
  “我兵五进一是错的,应该兵六平七!”
  “摆摆看!”项英待白沙重走后,也误以为双兵距离已远,
  对将已无威胁,便信手走将五平六催杀本以为可以速胜,却
  没有想到白沙兵五平四。黑方立成败局,这也是一种误算。
  项英沉思良久,说:“如果再次重摆,我也绝不会输。”
  重摆后,白沙仍然兵六平七。项英改将五平六为将五进
  一,结果成为和局。胜、败、和,均在一着之差。
  项英、白沙两人悉心研究这个残局,深感棋艺的奥妙无
  穷。项英紧盯着棋盘,本想让自己激动烦乱的心情舒松一些,
  可是这盘有趣的残棋,却使他产生了一种不应有的幻觉,产
  生了一种牵挂,心情反而变得更为沉重了。
  项英的不吉之感,在于他们双方都产生过误算。也许人
  心都是这样,在吉凶未 卜,胜负难料,对前程毫无把握的时
  候,总是产生一种近似迷信的思想,好象一切吉凶祸福都能
  预先呈兆。如果出门远行碰上乌鸦当头聒噪,就认为倒霉,犹
  如西方之遇见黑猫。 “难道这次南进,也会是我的误算吗?
  ……”镜心和尚那句模棱两可的偈语也升上心头。
  为了摆脱这种思想的缠绕,项英留白沙一齐吃晚饭。他
  发现这位记者不仅是良好的棋友,而且还是愉快的清谈家。
  (下面便是项、白对杀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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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在四顾山上,你说曾在上海 《新闻报》干过,为什
  么又不干了?”晚饭后,项英不想下棋了,室内生着火盆,温
  暖如春,他要和白沙聊天,“是因为什么丑闻来着?”他递给
  记者一支香烟。
  “其实,也只能算是趣闻,许多诈取钱财的手段,也不止
  《新闻报》一家独有。就拿广告一项来说吧,这里面就有很多
  骗局,甚至非常恶劣……”白沙在火盆上把烟点燃,猛吸了
  几口,接着说:“政委一定注意过上海各大药房出售 ‘耶罗补
  脑汁’的巨幅广告,说什么此药乃耶罗医学博士发明,专治
  头痛头昏、失眠健忘、多梦易醒等症,其效如神。谁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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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得聪明些?那些有病无病的外国博士崇拜者,便争先恐后
  的购买……”
  “是假药?”
  “当然不是真的,你找遍上海滩,也不会找到耶罗博士,
  耶罗两字乃是英文 ‘黄’字的译音……白沙还信手写出了
  Yellow几个英文字母,“这项广告是上海 ‘三大滑头’之一的
  黄楚九玩的诡计,所谓补汁,除了一点糖浆少许麻醉药外,什
  么也没有,一本万利!……”
  “可恶!可恶!”
  “还有更滑稽更笑人的。有一天,《新闻报》头版忽然登
  出一条某女士征婚启事。自称姑苏人氏,年方十八妙龄,才
  思敏捷,国色无双,待字闺中,拟择一佳婿,貌可略平,但
  才必出众。应征者请写自传一份,求婚书信一封,寄往某处,
  以供遴选,合格者当函约面叙。当时应征者纷纷投书……”
  “大概你也写了一份吧?”项英先笑起来。
  “是啊,我当时还很有信心呢,对想象中的美貌才女,倾
  注了全部感情,写了一封长达五千言的求爱信……”
  “结果怎么样?”
  白沙忍不住大笑:
  “我一直等待着函约面叙,结果,犹如石沉大海,自忖名
  落孙山。谁料想,这段风流韵事三个月后,见了分晓,我正
  为落选感到惆怅的时候,一本 《男女爱情尺牍》上面竟然刊
  出了我那篇情书……署名却不是我——徐敏,而是白沙。”
  “啊!这就是你的笔名的来源了!”项英忍不住放声大笑。
  白沙又讲了几件耸人听闻的骗局,足以证明天下之大,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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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87
  奇不有。
  “政委!你该休息了吧?”记者在熄灯号吹响的时候,很
  有礼貌地告辞,免得领导下令逐客,“今天真是浪费了你太多
  的时间。”
  “嗳,这是什么话?是我邀请你来的嘛!今天,咱们谈得
  挺痛快,晚上十一时前,我是不休息的……”
  白沙发现项英谈兴很浓,颇有挽留之意,便顺口问道:
  “听说政委在写自传,我想,一定很精采!仅就一九二八
  年六大期间,斯大林同志亲自接见你,就可以写一章了!”
  “噢,我只用半页纸就写完了!”
  “那怎么可能?在个人历史上,可是个重大事件啊!应该
  充分地表现出当时的情景来。”
  “这就是你们文化人常说的那种艺术性,可是,我只能记
  录事实,等我写完之后,还要请你帮助润润色,渲染渲染。我
  起草文件养成习惯了,很容易干干巴巴,这就叫精练有余,文
  采不足。”
  “我很高兴有此光荣!”白沙几乎以为这就是政委请他来
  下棋聊天的真正目的,便欣然应允,“这对我也是个很好的学
  习机会。”
  “是的!你们年轻人,应该很好地学习革命历史!我们党
  的历史上充满着斗争,陈独秀哪,翟秋白哪,李立三哪,张
  国焘哪……斗争是得激烈的,也很复杂……!
  “恐怕王明路线对我们党的事业损害最大了吧?”
  “还不能这样说。历史上,有许多事情很难作出恰当的结
  论。就说 1931年春天,在中央苏区发生的 ‘富田事件’吧!
  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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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项英谈到历史,便激动起来。
  “富田事件?”白沙惊奇地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知道这个事件来龙去脉的人不多,没有结论嘛,不,有
  结论,是错误的结论嘛。”项英愤慨起来,这些刻骨铭心的往
  事,突然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灵,委屈不平之情在胸中泛滥
  起来,他冲动地打开书柜,把一本材料放到白沙面前,“你看,
  你看!……”
  白沙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把项英交给他的材料接在手
  里。这是他的自传的一部分。首先落在他眼里的是这一章的
  题目:《江西苏区初期的肃反与富田事件》。
  中央苏区在 1930年初,就开始了打AB团的运
  动,这是我党历史上的一个错误,由于没有认真总
  结其经验教训,此类错误时有发生。到了十二月,红
  一方面军总前委和赣西南地方党错误地认为,从军
  队到地方,从政府机构到群众组织,到处都布满了
  AB团组织,肃反扩大化就开始了。用逼供信的方法
  进行审查,造成人人自危的局面。由于抓了红二十
  军的许多领导干部,错杀了许多好同志,卒致酿成
  富田事件。那时,苏区中央局成立,我任代理书记。
  我坚决主张以党内教育的方式解决问题,反对乱抓
  乱打乱杀。现将参加富田事变的排以上干部的一封
  来信,附在本章之后,从中便可看到事件的基本真
  相……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89
  “政委,有一封信?”
  “噢,是的,我拿给你看。”项英又到书柜中取出一个信
  袋,递给白沙,“这是原件。因为这些同志都不在了,所以,
  这封信,我要终身保存。将来,要作为文物,放在革命历史
  纪念馆里,太珍贵了!那次肃反,是唯心主义,完全是唯心
  主义!”
  项英又忿忿然了。
  二 富田事件说明了什么?
  项英顺便整理着他的自传,白沙阅读用土造竹纸所写的
  书信:
  敬爱的项书记:
  请接受一群在富田事件中受了冤屈而又平反的
  战士们的敬礼。如果没有您的英明处置,我们这些
  真心诚意的革命者就要含冤九泉了。
  富田事件是李绍九这个坏人掌握了肃反大权,
  担任了肃反委员会主席,借权谋私,乱抓乱杀逼出
  来的。他们带着红军总前委的指示信到富田来,只
  有两三天就抓了省委秘书长李白芳、二十军政治部
  主任谢汉昌等一百二十多人,有的不经审讯就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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