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们眼看自己战友惨遭杀害,连落泪都不敢。我
们革命并不怕死,可是不愿带着反革命的罪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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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我们不能不把李绍九抓起来,释放被捕的同志。我
们被总前委宣布为反革命暴动,只好把部队拉过赣
江,脱离总前委的领导,不然,我们会被自己人消
灭。
项书记,你派人到河西永新把我们带回河东,到
中央苏区来开会,我们作了检讨,承认了行动上组
织上的错误,可是,如果不那样,我们怎么办呢?难
道叫李绍九白白杀死才正确吗?说心里话,如果领
导上有自我批评精神,倒是应该向我们这些受冤任
的人承认错误才对。
项书记,我们总算得到了公平的对待,又回到
革命队伍里来了。是你救了我们,我们将终身感谢
您!……
白沙看完信后,默然而思。他不熟悉这段历史,但他知
道,在我党历史上,是非功过,没有定论的事情是很多的:从
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到王明,历届中央领导所犯错误是
严重的,但历史的责任和个人的责任要分清是困难的!如果
让李绍九来讲述富田事件,那就完全是另一回子事了!历史
是非,需要三堂会审。
“后来怎么样了呢?”白沙不了解事件的真正背景,持冷
静客观的态度,“政委,你刚才说这些同志都不在了,这是可
能的吗?”
“这是沉痛的教训啊!”项英放下手头材料,沉声地说,
“当时,我非常烦恼。四月间,六届四中全会后的党中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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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91
同意我对富田事件的处理,决定撤销原来的苏区中央局,重
新派代表团组织新的苏区中央局,重新审理这个事件,作出
了一个 《关于富田事变的决议》,明确指出富田事变 ‘实质上
毫无疑问是阶级敌人以及他们的斗争机关AB团所准备、所
执行的反革命行动’。这个决议,指责我,没有指出富田事件
是反革命暴动的性质!……”
“不能说是反革命暴动!”白沙说,“有几点可以证明:第
一,他们只是放人,显然是想放抓错了的自己同志,而不是
向革命力量发动攻击;第二,他们并没有投敌;第三,经过
调解,他们不仅回来,而且承认了错误,这就很好,至于提
出的打倒什么人拥护什么人的口号,是不对,可是应该原谅,
体谅他们当时的委屈和不平的心情。”
“当时并不是这样,回到河东开会的富田事件领导人又重
新被捕了,再次刑讯逼供……”
“这是太不应该了!”白沙愤愤地说。
“当时,那股极左风还没有过去。”项英说,“那时,许多
人搞不清真象。逼供、诱供,给肃反工作带来太大的危害,简
直弄得真假难分了!这就带来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坏人从
中捣鬼,写匿名信,诬陷,更严重的是用这种办法排除异己,
凡是和他不对头的人,凡是妨碍他飞黄腾达的人,都借此清
除掉!……”
“这未免太卑鄙了!”
“当然,这是极少数。可是,我们党内出的叛徒还少吗?”
白沙的脸色变得阴暗了。
“枪决了刘敌,公审了谢汉昌、李白芳,此后,江西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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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打AB团的肃反扩大化进一步升级。不包括地方,仅就一方面
军,就打了四千多名AB团。赣西南地区干部百分之九十以上
都被处决、监禁、停止工作,开除了党籍。把红二十军全部
改编了,从军长、政委到副排长通通扣押,士兵编到四军和
三军团去……”
“真是太严重了!”
“误杀了多少好同志啊!”项英叹息着,似有无限痛苦和
愤慨。
这段有意无意的交谈,使白沙隐约地感觉到:在历史上,
最低限度是在富田事件这个具体问题上,项英同志是比毛泽
东同志更正确。那么,引伸到今天,在向北发展还是向南发
展的战略方针上,谁更正确呢?他站得太低,无从辩认这些
深层的奥秘。他也弄不清项英所谈是真情还是谬误。历史,隐
藏在云雾中,难见真容。
三 军分会会议上的叶挺
白沙在深夜十一时告辞。项英从遥远朦胧的历史云雾中
回到现实的土地上。下午,跟白沙研究的那盘 “假棋”紧缠
住他的思绪不放,他的脑幕上,老出现胜、败、和三种结局。
这一夜,他失眠了,刘厚忠给他要来安眠药,只迷糊了
大约两个小时。他听到哨兵换岗的口令声,农家孩子的啼哭
声,狗吠声。他翻身坐起,点亮灯,打开 《联共 (布)党史
简明教程》,但他读不进去,又从书柜中取出自传,强制自己
继续写第十二章:《清算叛徒顾顺章的滔天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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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93
项英提笔写道:
中央来电,要我暂时脱离中华苏维埃政府副主
席的任务,全力投入清查顾顺章叛变的经过及罪行。
那时,他奉中央之命,护送张国焘、陈昌浩到鄂豫
皖根据地去。他用 “化广奇”的艺名在游艺场表演
魔术,被叛徒王竹樵发现,便向国民党武汉绥靖公
署报告。敌人得知顾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
特科第三科科长……
项英写不下去,时间地点他都想不起来,顺序混乱,文
字疙里疙瘩。他生气地把笔一甩,把纸一抟,丢进纸篓,却
又把镜心和尚那句偈语重新捡了出来。
起床号声响了。他束好腰带,和机关分队一起出操。
早饭后,他埋头批阅几份并不重要的报告,仅仅是为了
保持心境的稳定。
“政委,”赵令波站在项英身后,轻声说,“时间到了。”
“人到齐了吗?”项英把文件一推。自知问得多余,但语
调平静,“军长到了吗?”
“他一向准时。”
“你把材料准备好了吗?”
“完全好了!”参谋处长拍了拍夹在腋下的地图囊。
会议在种墨园参谋处的狭小的办公室里召开。会场是重
新布置过的,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面貌:会场中间由三张方桌
拼成长台,项英坐在冲门的顶端。他用沉稳如常的声调,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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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布开会。讲了会议的中心议题和开法。
在与会者没有异议后,他请叶挺首先发言。
叶挺身着笔挺的中将戎装,伟岸地端坐在项英左首的罗
圈椅子里。这种笔挺的细呢中将军服,跟新四军土法染制质
地低劣灰土土的军装无法同日而语;再配上闪亮的高统军靴
和银色马刺,显得鲜明突出,神采腾跃,非常扎眼。当时,身
着国民党军服的二叶 (叶挺和叶剑英)以雄姿英发、潇洒俊
逸而名满全军。
叶挺在平时,不便穿将官军服,但又不习惯穿灰布军装,
只能穿西服、皮夹克、猎装。仅就这样一个生活细节,在项
英的潜意识中,绝不是无所谓的。凡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
自己的观念与偏见,谁人身上没有 “看得惯”和 “看不惯”的
爱恶之情呢?
叶挺穿将官军服或是穿皮夹克来参加这样庄严的会议,
似乎都不合适,容易引起各种误解:穿前者等于标示一军之
长的身份:穿后者等于对会议的轻蔑。
叶挺,星目平视,严肃矜持,刻意掩饰着凄苦的内心。列
席会议,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当然,受到伤害的
不止是自尊心,而是他作为军长的指挥权和谋略的发挥。即
使是这样一个屈辱的地位,还是周恩来到皖南解决他与项英
的关系时,为他争取来的,自尊受到伤害的同时,又给他带
来自行脱党的自责,自责又带来自卑,自卑又强化了本来已
经十分强烈的军人的自尊。
“首先,请叶军长发言!”
项英的口吻越尊重,叶挺的内心就越难受。地位卑微,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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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95
重有加,两不相称,就具有讽刺意味了。在这一点上,项英
也是左右为难。
几年来,叶挺就是处在这种不相称的矛盾之中。他平静
下来,缓缓地说:
“关于北移,项副军长要我先说一点意见。首先,决心要
大,越快越好。兵贵神速,要有突然性……”
项英点点头,表示这个意见很好。袁国平、周子昆,也
都全神贯注地倾听。
“至于北移路线,我反复思考,以向东为最佳路线……”
项英忍不住扭动着身子。周子昆和赵令波则面面相觑,参
谋处长心头立即蹦出两个字:“反调!”袁国平不知道项英的
决策,没有明显的反应。
“蒋介石下令,不准我们向东!”项英忍不住打断叶挺的
话头,“如果我们硬走,他可以借口我们 ‘抗命’打我们!”
“所以他把嫡系五十二师放在泾县、马头一带,它的旁边
还有一○八师,”赵令波立即补充,“就是堵住我们向东的通
道。”
“现在苏南,日寇正在扫荡。”项英再补充,“这就更增加
了我们东进的危险!”
“这只是比较而言。”叶挺并没有听出其中的倾向性,“向
北的危险性,比向东要大得多。再说,我们应该智取,不应
力敌,自从上月十一日,我从上饶谈判回来,一直思考这个
问题。我有一个设想,当然,不能说没有一点风险……”
与会者都屏息静听。
叶挺感到孤立地宣布自己想好的计划,可能不被接受,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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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把这个计划的利弊得失和来龙去脉,尽量讲得清楚一些。他
说:
“在上饶,我和顾祝同谈判,主要是两个问题:一个是关
于开拔经费和军需补给问题。我们的条件是先发 (指经费、军
需物资)后走,蒋介石的条件是先走后发,象哄小孩子似的
用空头支票骗人。我们要归要,吵归吵,可是,不能抱任何
幻想,能争到多少算多少。我们只能靠自己。”
袁、周都点头称是。
“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第二个问题——北移的安全问题,
安全有无保障,开进路线至关重要。我曾严正地向顾祝同声
明:如果他不保证我们安全,或一旦我们北移受到武力威胁,
我们的开进路线就可以机动,就可以不受他们指定路线的约
束……”
“这是很重要很关键的一点。”项英对叶挺向三战区提出
的条件,表示赞赏,并焦躁地等待他的下文。
“顾祝同向我表示,以老同学之谊,以他的人格担保我们
的安全。可是,顾祝同虽然身为战区长官,他的人格并不是
独立的,他对蒋介石是绝对服从。我们要防备他说话不作数。
“为了说清我的意见,我在上饶,把北移设想,归结成三
条路线,第一条,是经过五十二师师部驻地马头镇,沿杨柳
铺、孙家埠、毕家桥、郎溪、梅渚镇、南渡镇一线,至竹簧
桥、水西地区 (这是原来我军江南指挥部所在地),然后经苏
南北渡长江到苏北。这条路,我们很熟悉,沿途都设有兵站,
一、二支队东进,走过这条路,十二月初,我们近两千名非
战斗人员和大量物资撤向苏南,也是走的这条路,这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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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安全的路……”
“现在不安全了,”项英插断说,“情况变了。”
叶挺稍稍停顿了一下,仍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第二条,是蒋介石指定给我们的路线。这条路线的最大
优点,就是路程近,我们当天就可到达铜陵、繁昌地区,夜
间即可过江,我几次到江北视察工作,就是走这条路。当然
蒋介石想借刀杀人,这条路线的危险性,比前期增加了!
……”
“不是一般的增加,”项英表示完全赞同,“而是大大地增
加了,这条路线绝对不能走!”
“那么,还有第三条路线,那就是绕道茂林,经三溪、旌
德,沿天目山脚至宁国、郎溪到溧阳,而后待机北渡……”
项英急切地俯身向前。叶挺提到的这条路线,直扣他的
心弦。如果与会者不把目光集中在发言者身上,那么他们一
定会发现项英的难以形容的面部表情,反映出他对这条路线,
寄托了全部的希望、热情和向往。
“但是,这条路线貌似安全,实际上比前两条路线的危险
性都大……”
“何以见得?”项英把头仰起,把眼睛睁大,急促地叫了
一声。这动作,这神态,这语气,都明显地表示出他的不安
和焦虑,又出现了同白沙对弈发觉 “误算”时的那种心情。但
他又强烈地排斥这种感情,他认为这种近似迷信的预感是一
种怯懦。
“这条路线,我们曾设想过,党中央也曾提请我们考虑过,
上饶谈判时,我也曾向顾祝同提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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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顾祝同并没有拒绝!”项英抓住这一点,似乎有了转机,
他给叶挺一个极不明显的倾向性的表示,“这等于我们向三战
区挂了号!”
“这种挂号,全不作数!”袁国平忽然激动起来,“即使蒋
介石亲口同意我们走,我们也得掂量掂量。古人言,‘奸诈之
人观其正而得其反’,漳浦事件就是前车之鉴,他打我们,反
说我们打他,谁搞得清?全国民众也会提出疑问:你们北移,
怎么反向南开?”
“打就打嘛,我们早有打的准备。”赵令波喃喃而语。项
英却感到这是有力的支持,借此进一步坚定与会者南进的信
心:
“我们应该有两手准备……”项英扼要重述了前天深夜跟
周子昆商定的两全之策,“不打当然好,打也无大害,革命就
是打出来的嘛!”他目露威棱,盯视着副参谋长,他不明白,
周子昆为什么不象赵令波那样积极支持他的主张。
“一个 ‘打’字,说起来容易,地形对我们太不利了。去
上饶,我曾带林志超同志顺便勘察过这条路线,在大山之中,
处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隘,包围容易突围难……所
以,我考虑,还是向东,走第一条路线。”叶挺有些激动,他
喝了口茶,用他的漂亮的烟斗吸起烟来。
“向东,国民党肯定会动手,”项英激烈地反驳说,“这是
蒋介石亲自下令。况且,向南只有国民党,向北只有日、伪
军,而向东,却是两翼受敌,南有国民党,北有日伪军。”
“这是很明显的道理!”赵令波补充说,“是前后左右四面
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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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用一点智谋,”叶挺说,“就叫先小人后君子
吧”我可以带一个排当作卫队,先到五一二师师部,把刘秉
哲控制起来,当作人质,强迫他下令给部队,掩护我军通过
他的防区,而后,再把他释放!……”
“这未免太冒险了。”项英摇摇头,疲倦的脸上竟漾起一
个微笑,他觉得叶挺的计划过分幼稚,不可能获得通过。
“军长,这出鸿门宴唱不得!”袁国平的声调里饱含着真
诚的关切,“如果安全没有绝对把握……我想,党中央也不会
同意。”
赵令波也用关怀军长安全的方式,申述了反对的理由。
唯有坐在袁国平旁边的周子昆沉默不语。
副参谋长是个极为细致的人,细致到刻板的程度,正象
他那一笔字,一划不苟,端端正正。他仿佛在打瞌睡,低垂
着眼睑,人们都以为他由于重伤风而萎靡不振。项英怕他再
说出不利于南进计划的话,也不催促他表态。
其实,他在思索。他的思想的紧张与专注,超过所有与
会的人。他咀嚼着每个人发言的每一个字,态度冷静而又客
观:他觉得军长的计划是一种大智大勇的表现,是切实可行
的。虽然有一点风险,但是不大。
周子昆懂得事物的辩证法。有时,越是冒险,就越是安
全。就象诸葛亮的空城计。去年秋天,在 “营遭遇战斗实兵
指挥演习讲评”时,他就讲过这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
虚实实的辩证法。叶挺这种大军未行主帅先征的反常作法,肯
定会出乎刘秉哲的意料之外。历来的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
事例中,哪一件不带着 “险”字呢?叶挺这个计划,也许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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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事史上创造奇迹。
叶挺的战斗作风,周子昆是熟知的。在北伐时,他就在
叶挺团从排长、连长当到营长。在皖南的几次反扫荡中,在
汀潭,在父子岭和泾县城的几次激战中,叶挺都亲临火线,几
十架敌机轮番轰炸扫射他们的指挥所,而叶挺却不止一次地
用蔡司相机,拍摄向他俯冲的镜头,好象那些武士道飞贼的
狰狞的面目,使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位副参谋长真正领
略了什么叫 “沉着镇静”,什么叫 “泰然自若”。他相信叶挺
的威严,可以镇住五十二师师长。
“我认为军长的计划,是个很大胆的设想……”
“大胆到冒险的程度!”项英怒视了周子昆一眼,语含恨
意,他不能不提醒副参谋长,不要忘记前天夜间他们的展望,
“为什么放着两全的路线不走,反而让军长去冒风险呢?一旦
出了问题,谁负这个责任?”
人的感情,有时非常奇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追
求,对于 “南进”,项英虽是梦寐以求,却缺乏足够的信心,
犹豫不决,生怕发生棋局中的 “误算”。如果叶挺、周子昆一
致同意向南,他很可能提请大家,研究一下不利的条件。然
而现在,叶挺和周子昆的反对 (当然,周的反对是隐晦的),
反而促成他下了决心。
当权者的一意孤行,往往是在反对者的刺激中形成的。
长期以来,项英习惯于周围的人不加争辩地赞同他的意
见,这已经成了常规。陈毅在时,尚可以同他直言抗辩,由
于种种历史原因,他才允许陈毅有这个 “特权”;叶挺当然可
以同他发生冲突,但很少正面交锋,各说各的,各做各的。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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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01
于他的优越地位,叶挺除了一怒之下 “出走”之外,别无他
法。
周子昆只说了半截话,就缩了回去,没有了下文。
为什么这样畏惧项英?连周子昆自己也弄不明白。他曾
经出入过枪林弹雨,经受过许多危难、险阻,为人也很忠厚、
坦诚,但他为什么不能在项英面前据理力争?为什么不勇敢
地畅抒己见?就象个受气的小媳妇,在严厉的婆婆面前,战
战兢兢,他的才能,他的决断,他的独立的见解,都消逝无
踪了。
此时,周子昆内心升起一股憎厌自己的感情。自从参谋
长张云逸到江北指挥部之后,实际上他就是参谋长,他应该
有坚持己见的魄力。
一时,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与会者也都僵住了。
烟雾腾腾,一片沉寂。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响着项英的
冲动的声音:“一旦出了问题,谁负这个责任?”就是叶挺本
人也不敢负责!他的行动必须经过军分会的批准。
“卡巴!”叶挺手中那支烟斗被别断了,他的胸腔里也响
起爆炸似的断裂声。
谁也不敢看叶挺的脸。仿佛会议室里落了颗重磅炸弹,大
家凝神敛气,等待着弹片横飞。
“现在,休息二十分钟,赵令波同志准备发言。”
项英用平静如常的声调宣布后,自己先站起来。他把休
息时间放长,那是因为有许多事需要思考、处理。其他人象
被钉在椅子上,足有半分钟没有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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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第五章
叶挺、项英、周子昆、赵令波
一 无知笑有知,是可悲的。真理屈从于谬
误,更是可悲。世上有多少被打碎的唐碗?
休会了,与会者纷纷离开烟雾腾腾的会议室。只有叶挺
僵化了似地坐在那里,沮丧而又茫然,说不清什么样的情绪
噬咬着他的心。眼前是一片溟朦,三十年前的一个埋藏在记
忆深处的场景,突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一张黑色的长条桌,右上角摆着一只沾满褐色泥沙的碗,
釉黄色,莲花形,散发着阴湿的霉腥味。桌前坐着一个穿黑
制服的广东陆军小学的初级生,他定定地瞅着那只碗,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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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03
在后悔:“如果不用十字镐去掏就好了,那就不会碰掉这块
边!”
“你在瞅什么宝!”大个子士兵在问他,“从哪个垃圾堆里
捡来的?”
“报告班长,练习挖堑壕,从一座古墓里掏出来的!”
那班长缓慢地举起手,然后用力一扫,那个古葬物就飞
到石墙上,哗啦粉碎了。他回手又给这个小学员一个耳光:
“把碎片全都捡出去!”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只唐代越窑莲花碗,稀世奇珍。那
位班长听了后哈哈大笑:“胡诌八扯!清代坟墓里怎么会埋着
唐代的东西!”
叶挺下意识地摸摸腮帮子,三十年前的那个耳光,还使
他感到一阵阵辣痛。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世上有多少珍奇,被
无知的权力之掌打得粉碎。
战争中,奇与险是联在一起的,智勇兼备的将领,就应
该抓住偶然的机遇,一矢中的改变局势,化险为夷,绝境逢
生。
奇谋虽可偶得,但决不是饶幸之功。叶挺提出的东进方
案,是他多日苦思的结果。
刘秉哲,是黄埔军校三期生。他曾经热烈地崇拜过叶挺,
在黄埔军校的课堂上,他瞻仰过叶挺的风采,把他视为军人
的楷模、效法的表率,对他的震古烁今的险功奇勋,更是崇
敬有加。叶挺独立团的旗帜,使他产生过无限向往,北伐路
上,攸县、泗汾、醴陵、浏阳、平江、汀泗桥、贺胜桥、武
昌城下,叶挺几乎是每一步都踏出撼天动地的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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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刘秉哲曾向同僚们发出过由衷的感叹:“在叶挺麾下当一
名士兵也是光荣的!”这是以往。
在两个半月前。日寇调集了十五师团、十七师团一万多
人马,扫荡皖南。五十二师闻风而逃,但没有逃掉,有一个
团,在县城东南聂家岗一带被敌包围,叶挺率部浴血奋战,收
复泾县,救出了刘秉哲的被围部队。
五十二师师长感激不尽,登门恭请叶挺,在马头镇设筵
款待,以表感谢之忱,盛宴之上,他那谦恭诚恳之态,情真
意切之貌,分外动人,那架势就要五体投地匍匐在叶挺面前。
他举杯在手,热情洋溢的简短致词的最后一句是:
“今后,凡军长有所吩咐,学生无不效命!”
这种宣誓似的表白,使席间很多人,都感到这是出自肺
腑的由衷之言。
宴罢之后,刘秉哲和他漂亮的女秘书 (其实是政训处的
工作人员)周珮琳小姐,陪同军长游览马头镇名胜,还特邀
章渡区区长陈冠群一同陪游。
陈冠群通晓古今,诗、词、书、画都有研究,他是新四
军军部所驻的 “种墨园”的房主。这位泾县有名的开明士绅、
进步名流,对新四军表现出极大的热忱,时常造访军部,竭
尽地主之谊。
新四军军部先由歙县岩寺,移住南陵土塘,而后又移住
云岭山下罗里村。那时,陈冠群把他的庄园粉刷一新,请军
部驻扎,他搬到区政府所在地章家渡居住。这是令人赞佩的
慷慨之举。他喜欢到军部找项英、叶挺以及其他人员寒暄,推
心置腹地交谈:“你们是令人满意的好房客,我也要做一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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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05
你们满意的好房东……”这种极为亲切友好的感情让人欣慰。
这位章渡区区长是个令人愉快的陪游者。他告诉叶挺,泾
县有好几部县志,对马头镇都有详细记载,《郑志》是这样写
的:
阆山北相接者曰马头山。一峰耸立,俯临深潭,
与河西鹅山对峙,为县境锁钥,其下有镇,曰马头。
另外还有一部 《钱志》,是这样形容马头山的:
县东北境之尽山也。石矶高百余仞,昂如马首,
古庙踞其巅,旁有镇,置汛兵烽火墩。
陈冠群见叶挺兴致很高,谈兴勃发。刘秉哲甘愿让他
“喧宾夺主”,同周珮琳小姐随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