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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事变

_50 黎汝清(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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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289·
  第三十九章
  林志超、项 英、周子昆
  一 救了别人,自己却未能脱险。
  三年游击战争生活的重现
  晨风驱赶着无边无际的山雾。
  林志超半倚在覆满衰草的一块岩石上,他全身衣裳湿透,
  冻得他紧缩成一团。一小时前,他吞吃了一团茅草根,搞得
  肠胃火辣辣地痉挛起来。风在头上呼啸,吹不到峡谷里来,但
  寒气却像冰水似地浸入他的肌骨,全身都僵硬麻木了,他感
  到脉管里流动的已经不是热血,而是冰渣。凭他三年游击战
  争的经验,他这样躺下去是不行的,如果再睡熟之后,也许
  就永远站不起来了。在这深山谷底,那灰色的饥饿的老狼,就
  会大饱口福了。那不是他的死法。
  但他仍然不想站起来,因为他的腿,在昨夜摔下深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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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被一根树楂子深深地戳伤了。
  “马上摔死英雄汉,河边淹死会水人。”林志超自恃有三
  年游击战争的经验,过分疏忽了。
  在大康王坑口分散突围时,他带着战斗力最差的一组,向
  西南方向穿插。他送出第一批,又返回来准备再带第二批出
  去。结果被敌人的一个保安队卡住了,他叫那一批非战斗人
  员隐蔽,由他把敌人引开。
  林志超一边打枪,一边粗暴地高喊:
  “李班长!你们瞎了眼吗?注意左前方!”
  “排长!轻一些!”他用另一种声音,“我听到那边有动静!”
  “还不是保安队那些脓包?跟我来!”仍是那个粗暴的排
  长的声音……
  林志超边打枪边咋呼。果然,保安队向他追来,这一半
  是成功的。接着,他一脚踏空,惊呼一声,本能地把驳壳枪
  一丢,两臂抱住了脑袋,向着无底的深渊滚落下去。幸好,这
  段陡崖是一个八十度斜坡,上面生满茅草和小树丛……他只
  觉得轰然一撞,疼痛以一种使人胆寒而又猝不及防的力量,袭
  击了他的全身。他那一声惨烈的呼叫,在他脑膜上象闪电似
  的,闪耀了一下就消失了,融化在咆哮的海浪似的黑暗之中。
  他的痉挛的躯体陡然躬了起来,随即瘫软在砂质的山谷间。他
  的生命化成了单调的一连串的轰轰声,象一列火车远去,消
  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
  林志超的生命,中断了几个小时,从昏迷中苏醒了。他
  费了很大的劲,才回想起他的遭遇和处境,但不知道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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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他掩护的第二批人潜出去了没有,也不
  明白保安队为什么没有到陡坡下来搜寻他的 “尸体”。
  林志超断定周围绝无危险之后,便试图活动一下,腿上
  袭来一阵阵伤痛,但还可以忍受,而且血已经凝结了。他扯
  了一块手帕,把伤口缚了起来,免得再碰破它。他未受重伤,
  只是头晕目眩,伴随疼痛而来的是无休止的嗡嗡声。
  林志超半爬半走地到了山脚转弯的地方,视野陡然开阔。
  他看到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这些山巅刺入天空,有几处是
  平缓的山脊,活象鲤鱼脊背。在崖畔,有几株苍松,虬龙似
  地探向深谷,阵风吹过,它就翻滚,腾跃,颤抖,挣扎,低
  吟,啸叫,似有万般痛苦。
  山雾继续升腾,在山峰间化成朵朵彩云,让山风推拥着,
  从容不迫,迤逦而行。有的呈现出金黄色,有的是橙黄色,紫
  色,暗灰色。云团在不断地变幻、拉长、分裂、团聚,有的
  停在山腰,有的飘向天际……
  林志超向前走着,保持着足够的警惕。血气越来越浓,混
  有硝烟气息。他判断出附近曾发生过一场恶战。发生过恶战
  的地方,相对来说是安全的,犹如阵地上炸开的炮弹坑。他
  的枪在什么情况下摔掉的已经记不准了,在深山大谷的荒草
  丛中,已不存找到的希望。也许会在若干年后,成为某个牧
  童偶然拾到的一块锈铁,被送到历史博物馆里去。
  他猛然停住了,眼前出现的是一幅阴森惨烈的图景。在
  大约二十米开外的溪涧旁的乱石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
  几具尸体,他们以各种姿势倒卧着,泥污的灰布军衣撕裂开
  来,凝着黑血的身体触目惊心地裸露着;他们多数是被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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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死的,少数是被手榴弹炸死的。他们被粗鲁而又仔细地搜
  查过。
  林志超忖度了一下自身的体力,打消了掩埋战友的念头。
  但有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驱使他冒险走近他们,辩认一下
  有无认识的人。
  审视这些为伤痛而变形的脸是痛苦的。他放弃了这个欲
  望。猛回头,他看到了更为伤心的景象:在离沙滩稍远些的
  矮树丛中,躺着一具披头散发的全身裸露的女尸。她娇小纤
  弱,身体惨白的怕人,面部和下身黑血斑斑。她目眦欲裂向
  天瞪着,嘴里半吞半露地咬着一块烂肉,她的腹部插着一把
  刺刀,露着溅血的刀柄。
  这种惨绝人寰目不忍睹的景象,很容易想象出匪兵们的
  兽行和女战士的全力反抗。她咬掉了强奸者的舌头、鼻尖或
  是耳朵,而那疼痛疯狂的野兽给了她一刀。不知何故,匪徒
  没有把刺刀带走。
  林志超很容易联想到妹妹和郑芳雪,心中涌起无限的恐
  惧,沸腾起滚烫的怒火,恨不能把这些丧尽天良的坏蛋碾成
  粉末。他无法拔出被血凝住的刺刀。后来,他扳住刺刀护手,
  旋螺丝似地扭动,才得以拔出,他要用它在沙砾地上掘一个
  墓穴,让这个姑娘安息。
  掩埋,花去他两个小时的时间,也用尽了他的力气。他
  软弱无力地瘫坐在女战友的坟头,握住那把被沙石磨出光亮
  的刺刀。这把刀太可怕了,唤起他痛苦而又恐惧的记忆,他
  站起来,猛力一扔,那刺刀带着一道白光,落入寒流潺潺的
  溪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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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293·
  他坐下来,稍稍有些后悔,他应该用它再去挖一丛杜鹃
  栽到姑娘的坟前。再说,他还需要一件防身的武器。他似乎
  忘记了危险,沉浸在一各庄严神圣的行为中,呼吸着山林间
  清冷的融雪的气息,享受着沉郁的静谧,在这神秘的寂静之
  中他听到那少女的感激之声:“谢谢,同志!”他又听到那银
  铃似的声音:“哥,你要保重!”
  他饿了,重又感到了腿上的伤痛。如果有一堆篝火,再
  烤上两块红薯该有多好。他想着,捡到了几棵挖墓时掘出的
  干枯的蒲公英,在它的根部,却已经有了一簇即将破土而出
  的嫩芽,断然地宣告春天即将来临;他抖掉了泥土,津津有
  味地咀嚼起来。
  他忽然觉得有人逼近了,奔逃和反抗都已无用。他的第
  六感觉告诉他:一支步枪一支短枪已经盯住了他。他装作不
  知,低头等待,免得对方开枪。
  “举起手来!”
  林志超抖抖索索地举起双手,脸上是一副恐惧卑怯的表
  情:
  “老总,我饿得走不动了,正想找你们讨点饭吃!”
  “你是干什么的!……我的意思是什么职务!”执短枪者
  声色俱厉地命令着,“要说实话!”
  “如果官越大,赏钱越高的话,那,我是个团长!”
  两个保安队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认为这个战战兢兢
  呆头呆脑的家伙不像。
  “说实话!”
  “我说实话,你们的赏钱可就少了,我是个不值钱的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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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
  “你倒挺关心我们的赏钱……”持步枪者颇感奇怪。
  “只要给我吃顿饱饭,让我当什么都行。我已经七天没吃
  一粒米了。”他说得很可怜。
  “那好,你就当团长吧!”持短枪者说,“到保公所就有饭
  吃,我们也是优待俘虏!”
  “那要走多远呢?我腿有伤,怕走不到……”
  “少费话,你的枪呢?”持短枪者发问。
  “我扔了!子弹打光了,要枪有啥用?不过,我的枪比你
  的好,你不过是狗牌,我的可是九成新的二十响,德国造!”
  “胡说,你们全是破烂货!”
  “你错了,”俘虏不服气,“我那枪是军长夫人从香港托人
  买来的。三战区红了眼,扣住不给,是军长亲自讨回来的!”
  “你听说过这种事吗?”持短枪者问持长枪者。
  “我看他是胡诌,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搜搜他!”持短枪者命令他的大兵,“我看这家伙在玩花
  招。”
  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我是在那儿扔的!”俘虏向山林
  里一指,两眼闪出光来,“不信?我带你们去找!”
  俘虏骤然间产生了一种热情,一瘸一拐的带两个老总进
  了树林。执短枪者跟在俘虏的身后,手扣扳机,保持随时开
  枪的高度警惕。
  “远么?”持枪者警告着:“耍花招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不找算了,是我愿意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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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费话,快找!”
  “就在这一块儿,”俘虏用手向树丛里划了一下,埋怨着,
  “只是这茅草……”
  三个人都埋头搜寻,期等着那支闪着幽光的二十响倏忽
  出现。
  “呐!就在那里!”
  “在哪里?”两个持枪者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循着俘虏
  指的树丛望去。
  “在这里!”俘虏恶狠狠地叫了一声,这一声,等于拼刺
  时的那一声呐喊——杀!只听咔嚓一声,持短枪者下巴挨了
  一击。这一击迅若闪电,带着李广射虎箭到石开的那种力度,
  持枪者恰恰如受了雷劈,没有哼一声就仰天倒地,牙床碎裂,
  口、鼻、眼、耳中都淌出血来。
  林志超立即把那支摔在一边的狗牌手枪执在手中。
  那个持步枪者惊极而呆,愣在那里,一时间想不出发生
  了什么事。
  “把枪放下!”
  照办了!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照办了!他冷得发抖,躬腰、抱胸,跳脚,等待着下一
  步的发落。
  可是,胜利者太麻痹了,他竟然蹲下去,慢条斯里地去
  掏摸堆在地上的衣服的口袋,他太专心了,烟盒、钞票、火
  柴、证件,都要掂量一番,似乎忘了旁边还有个大个子存在。
  千载难逢的机会到了,那个被脱去衣服的匪徒,饿虎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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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似地向蹲在地上的倒霉鬼全力以赴地扑了下去……
  这猛然一扑,似乎压断了蹲俯者的脊梁,“砰”地响了一
  声。这一声使扑击者的身子一缩,痉挛地抖了一下。林志超
  猛然站起,那扑击者象个软耷耷的布袋似的翻瘫往草地上,脸
  歪扭着,眼睛惊奇地圆睁着,瞪着躺在不远处的弟兄。
  林志超换上了保安队的便装,把狗牌手枪插在腰里。那
  紧抵胸口的一枪太巧了,正好击中心脏,声音却低得象折断
  一根干柴。那匪徒没有来得及痛苦,就飞向了极乐世界。
  半个小时后,从树林里走出一个持枪的保安队员来,他
  脸上挂着顽皮的笑意,重温了三年游击战争时的欢乐。不过,
  他的腿仍然疼痛不已,走路有点微瘸。
  二 成功与失误。坏消息和好消息。
  草棚六天,无所作为
  经过三年游击战争的林志超,是别具慧眼的,他能够识
  诡计、辨真伪、施奇谋。因为三年游击战争,环境十分险恶,
  不如此,就不能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就不能生存,当然更谈
  不上发展。传奇色彩是时代赋予他们的。生活在平坦的原野
  上,当然不会有悬岩绝壁,也看不见古木老林,也遇不上豺
  狼虎豹。在小庭院的后花园里,有小桥流水,却没有高山巨
  瀑。皖南事变中的突围者们,在敌人穷凶极恶的搜捕中,大
  都经历了一段极为艰险的历程,曲折、多变、危险的命运,使
  每个突围者每时每刻接受着考验,革命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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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297·
  就在这力量过分悬殊的搏斗中熠熠生光,奇迹是平凡人在恶
  劣环境中用他的智慧、经验、勇气、品格乃至求生本能创造
  出来的:没有进过深山的人,不要鄙视蛮荒;没有经历过惨
  烈斗争的人,也不应鄙视传奇!
  适者生存。突围者们忽而险象环生,几遭毒手,忽而转
  危为安,意外地脱险。
  尽管皖南地下党的力量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但是在这
  次事变中,几乎所有党员都冒着极大的危险,掩护突围者,抗
  敌民众团体和圣公会部份教友,也都全力以赴地投入救援。
  这次事变中的突围者,几乎没有哪一个是顺利的,几乎
  所有人都有一段可资记载的 “突围历险记”。那是因为,客观
  上,顽方设下了层层罗两,你不历险就钻不出来;那是因为,
  突围的道路很长,从皖南到苏南或是到江北,有几十道难关;
  那是因为,顽方封锁和搜捕,不仅用正规军、地方部队、区
  乡保安队,还有警察机构和特工,使突围者面临着极为复杂
  的局面;那是因为突围者的身份、经历、气质、性格不同,在
  突围中的表现也绝不一样。
  林志超穿着保安队的服装,本应有更大的作为,可是,他
  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没有对被他打碎牙床骨的保安分队
  长,补上一枪,只带走了他的证件——长坑乡保安队分队长
  牟松山。
  牟松山丢了证件却活了命,两个小时之后他爬出山林。三
  天之后,他变成了一只搜捕 “瘸腿人”的狂犬,使正在得意
  忘形地大摇大摆地想在放牛郎山区“作大案”的作战科长,差
  一点遭殃,不得不结束了冒名顶替的短暂的历史。他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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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党取得了联系,在汪家冲的一个柴草棚里躲了六天。
  林志超不象一些突围者慌慌张张急不可耐地赶往苏南和
  江北。这种作法,多半是凶多吉少。他现在是在茂林东南,再
  向北转,等于重投罗网,他必须潜伏待机。
  林志超并不仅仅是关心自己的突围,溪谷中的那幅惨景,
  历历如在目前。他想援救别人,他在湘赣边区武功山,出生
  入死惯了,对皖南这种搜剿,他不在乎。进攻应该在前,退
  却应该殿后。更何况,在皖南,他有他的留恋。
  草棚里六个日夜,却毫无作为。地下党给他提供的传闻
  和消息,几乎没有一件是愉快的,但并不使他吃惊。
  这天,地下党竟破坏了地下组织的保密守则,在白天来
  见林志超。那两则消息是振奋人心的。
  第一则是地下县委油印的 《新四军将领就职通电》,还附
  有一份手抄传单,上面是几句口号。仅仅这几句口号也就够
  了:
  “新四军没有被消灭,反而比以前更壮大了!新四军还要
  回来的!警告反共分子们,缩回毒手吧,种瓜得瓜,种豆得
  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传单,这是中国古时候留传下来的极为有效的宣传方式。
  那时候,许多道会门是没有报纸的,可是传单比报纸厉害,在
  那些要人接受的教义和谣言之后,总要附上:“传一张一人免
  灾,传十张,全家免灾,传百张,全村免灾。”于是传单就象
  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四处乱飞,在免灾中酿成了灾!几乎
  作到家喻户晓。
  第二则消息,就是项英、周子昆均已脱险,现隐蔽在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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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299·
  坑山一带,希望突围者前去集中。
  林志超决定当即前往。
  三 赤 坑 山 相 聚
  昨夜下了一场雪,使 1017米高的赤坑山披上了银光闪闪
  的铠甲,象一个顶天立地的赳赳武夫,挺胸拔剑,准备厮杀。
  横断天际敌我拼杀争夺过的东流山,最高峰是836米;曾
  经挡在皖南新四军面前的五道高岭;球岭 630米,丕岭 908
  米,高岭 927米,博道岭 851米,濂岭 996米。
  只有赤坑山在一千米以上。它的刺入苍穹的主峰呈圆桶
  状,如果它是名人雅士可以游览的胜地,它就会有一个雄伟
  美丽的名字。可是,这里是荒山老林,除了为贫穷所逼,为
  生计所迫,不顾险阻,而且和深山峡谷打交道已经打惯了的
  药农、樵夫、猎人之外,很少踏上人类的脚迹。所以它的主
  峰有了很不雅致的名字——蜜蜂桶,字不雅,却很像。
  深山老林,土地是无人管辖的蛮荒,所以这里住的都是
  外乡人——客籍户。他们和四乡群众瓜葛往还很少,不易走
  露风声。
  赤坑山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峰峦,时常有缕缕白云和团
  团浓雾徜徉徘徊在峰峦之中,造成一种野性的神秘的氛围,隐
  藏着万种危机。这里有许多突出的巨崖,也有许多悬空的穴
  洞,有许多易被人察觉的巨洞就掩映在灌木丛中,象吃人不
  吐骨头的巨兽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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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峭壁开裂的缝隙中,生满了繁茂的野生杂木。满山遍野
  的古树苍藤,满山遍野的灌木荒草,就像这个巨人身上的褐
  色的粗毛,呈现出凶险之象。
  这里给人一种苍凉、古老、沉郁的感觉。令人胆寒的巨
  大落差,蔚为奇观的地形地貌,既是迷人的景象,也是骇人
  的境地。
  赤坑山与丕岭之间,有一条十几里长的大山沟,田坑里
  就在沟口上。再向里走,大山沟中又岔出几条小山沟,山势
  十分陡峭险峻。在一条山沟之上有两个山洞。在下的山洞较
  大,能住二三十人;向上再爬六十米,就是一个小洞。这个
  洞能住五六人,非常隐蔽,要攀住凸出的石棱和扯住树枝葛
  腾才能上去。
  这个小山洞当时称为上洞,大山洞称为下洞。后来,因
  为此无名洞在蜜蜂桶下,便称为蜜蜂洞,实为后人所加。上
  洞住有四人,项英、周子昆、刘厚忠和周的卫士小黄。
  这里远离尘嚣,是个产生超凡脱俗思想的去处,也是产
  生梦幻的摇篮。
  如果一个人,从自由自在的家园里突然被投进监牢,不
  管是罪有应得也罢,含冤受屈也罢,最初总是痛苦的。可是,
  日子一久,他也就习以为常安之若素了。不然,他就不可能
  活得长久。时间,对于一切感情都有一种奇异的化解和腐蚀
  作用,哪怕是失去情人的恋人和死去爱子的寡妇,开始会痛
  不欲生,求死不得,但久而久之总会变得心定神宁。
  项英的心境也大抵如此。当他移住进赤坑山上的蜜蜂洞
  后,颇有虎进深山龙归大海之感,精神大为振作。那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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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01·
  跟周子昆一齐站在洞口外那块平台式的磐石上,飒飒天风从
  山后吹来,只听到它的呼啸怒吼,却不受它的侵袭。那时夕
  阳如血,群岩如簇,下面沟壑纵横,庄严、神秘,蔚为奇观。
  “子昆!这才是打游击的好地方啊!我又想起油山梅岭来
  了,只有打游击,才能看到好风景,平时,哪里能走得到啊!
  ……”
  “这的确是个好地方,”周子昆附和说,“远离尘嚣,如果
  不是衣食住行不便,真可以来此隐居了。”
  “我没有到过你们桂林,听说那里山水甲天下,可是真
  的?”
  “当然是真的!”周子昆漾起了对于家乡的怀念。他十九
  岁 (1920年)先入桂军,而后参加孙中山的大元帅府铁甲车
  队,一直就没有机会归家省亲,戎马倥偬二十年,思乡之情
  自然深沉。他忘情地说:“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这是韩
  愈对桂林的赞美。不过,风景是很难相比的,只能说各有特
  色。看风景也各有各的口味。徐霞客的口味就不同,他说,
  ‘然予所欲睹者,正不在种种规拟也’,他对山水是另一种游
  法,另一种写法,另一种赞法。自古以来,对山水怎么看,要
  看各人的心胸,有人喜欢小巧玲珑,有人喜欢高山大川,有
  人喜欢人工雕琢,有人喜欢自然,至于勉强比作什么金鸡哪,
  猕猴哪,我看,实在也没有多大意思!还是这赤坑山更有气
  势!”
  “你说对了,在这里打游击,是个理想的地方。敌人大部
  队来不了,来了展不开;小分队不敢来。我们跟地方党取得
  了联系,是个很大的胜利。”项英眺望着远方起伏的山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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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苍茫,那充满野性的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群峰,溶汇进他的
  心灵之中,化成英雄的梦境。他又恢复了事变前的那种自信,
  面部显露出坚毅的神色。“地方党就是我们的根,有根才能立
  脚,这是三年游击战争的基本经验……”
  “这正是我所缺少的。”周子昆谦逊地说。
  “学会打游击并不难。唉,我想起林志超来了!”项英感
  叹地说:“这个同志,就是太偏激太锋芒了,喜欢标新立异,
  不然,是把好手……”
  “政委,他是个有用之材!”
  “是游击战争里滚出来的嘛,当然有些办法。”
  “恐怕不止是游击战,皖南三年,他读了很多书,这人肯
  动脑筋,又善于独立思考……”
  “他的缺点也就在这里。”
  “在这次行动前和行动中,”周子昆绝不反驳项英,“他有
  些意见是很有预见性的。就丕岭隘路阻塞来说,我正急得没
  办法,可是,他很容易地排除了,比赵令波在章家渡那种瞎
  咋呼高明得多……”
  “不提赵令波那个坏蛋了。”项英心情烦躁起来,“你说,
  他投敌的消息可靠吗?”
  “他能干得出来!”
  项英不想就这些令人懊丧的事说下去。
  “我要通知地下党,让所有隐蔽在皖南的同志,向这里集
  中……赤坑山就是第二个油山,蜜蜂筒就是第二个梅岭。”
  “这样目标会不会太大?”周子昆对此措施很有保留,”也
  许由他们化整为零分头渡江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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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03·
  “这是用不到顾虑的。这里一条山沟就有十几里路长,只
  有几户人家,敌人来,还不是大海捞针?从这座山翻过去,就
  是旌德,大有可为啊!”
  “我们是不是派人到苏南、江北取得联系,待机北移?”周
  子昆试探着说。他的思路跟项英想的正是南辕北辙。
  项英感到有些寒意。一片灰云遮没了夕阳,越聚越多,越
  积越厚,山林卷来一阵低吟,渐成澎湃之声。
  “噢,我们进洞去吧!”
  四 林志超接受了总结事变
  的任务,他却一片茫然
  项英、周子昆和林志超相见,是感人肺腑的。患难相逢,
  一切前嫌全在悲喜交集的相聚中,烟消云散了,代之而来的
  是生死与共,风雨同舟的崇高感情。
  “老林啊!我项英错了,全错了。这次失败,我要负主要
  责任!”项英迎风而立,泪水纵横,哽咽语塞。站在一旁的周
  子昆和刘厚忠都唏嘘而泣。
  林志超也很激动,死死地拉着项英的手。
  “政委,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次失败,给我们的教益是很
  多的。”
  “挫折,失败,这是革命路上在所难免的,”周子昆说,
  “难过已经无用了。还是军长突围时说的那句话,只要火种在,
  不怕不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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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失败毕竟是罪过,给全军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项
  英在林志超面前说出极为隐秘的感情,是很奇特的,这种情
  绪在周子昆面前,他都没有说。也许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
  受到触动。“我总是想,我辜负了全军的信任,我是很痛心的。”
  项英愧悔交加的表白,深深地打动了林志超。
  “政委,我觉得失败并不可怕,我跟军长说过,自古以来,
  不以成败论英雄。”林志超把一腔不满之情化成了同情和尊
  重,他一心安慰项英,“曹操有赤壁之败,关羽有荆州之失,
  秋瑾、黄兴皆死于起义,寻淮洲兵败牺牲于茂林,方志敏被
  俘于怀玉山……”
  “好了,好了!前几天,我跟周副参谋长还说到你,我对
  你抱有很大希望。今天不细谈了。你先在下洞里安排个地方
  住下,明天,你到上洞里来,我们再好好谈谈……我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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