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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玲玉

赵玫 (当代)
赵玫,1982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国委员、天津市文学创作高级职称评审委员评委、全国人大代表。
她是较早以女性主义意识写作的作家。已出版各类体裁的文学著作50佘部,1988年获全国首届鲁迅文学奖。
创作中她总是勇于尝试,被评论界划归为“先锋”。
20世纪90年代,她完成的百万言“唐宫女性三部曲”《武则天》、《高阳公主》、《上官婉儿》,给历史小说增加了新的范本。
赵玫是一位情感型作家。其小说多具浪漫主义色彩,梦幻,诗意,追求人性的思考;而她的散文又是一贯的真实,优美,让人回味无穷。在她的作品中,总是自然流露着一种高雅又略带忧伤的气质——那种忧伤,不是对自我、对生活、对人生的感怀,而往往是她为自己所恪守的“美的精神”受到损害而流露出的伤悼。这种高贵而敏感的文学气质,深受读者喜爱。;
一次疼痛的写作,长歌以当哭。之所以要做这件事情,仅仅是因为我迷恋阮玲玉这个女人。一个如此璀璨的生命,而又那样灿烂的短暂。像一颗美丽的流星,在天空划过,燃烧着,而后坠落。那凋落的凄凉。
这又是我的一次关于女人的写作。阮玲玉的生平,她的爱情,以及她的死亡。阮玲玉出身微贱,而却能献身于艺术。她热爱电影,却不曾拥有那完美的始终。她崇尚爱情,但遭遇的,却又总是男人的负心和欺凌。
于是想到了那个骄矜无比的张爱玲。她的小说写得是那样的惊天动地,而在送给胡兰成的照片背后,却写着这样美丽的微贱: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这难道不是在说天下恋爱中的女人?这难道不是对那些糊涂女人的生动写照?当然,这也是阮玲玉毕生爱情的概括和印证。
阮玲玉于是在尘埃中开出花来,而后硕果累累。
自己艺术生涯的辉煌,大概也是阮玲玉所始料不及的,生前身后皆是如此。而她的辉煌来自于两重的塑造:一重来自于电影,而另一重,则得益于爱情。
自投身电影,阮玲玉就没有离开过这双重的滋养。
在爱情的激励下投身艺术,又在艺术的滋养中感受爱情。于是她如此走过人生,直至她对人生的失望使她再不愿拥有人生,乃至生命。
这个女人曾经是怎样的光照天宇,以至到了今天,我们依然能记住她。而她美丽的影像和非凡的表演,也就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在黑白的无声电影中,阮玲玉堪称女皇。她短暂的一生为她留下了很多影片,而最后的一部,是“联华”为她拍摄的那无比美丽而悲哀的葬礼。她的谢幕依然是如此的辉煌,以至当时被《纽约时报》称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葬礼”。而紧随她身后的还有鲁迅先生的那篇论及“人言可畏”的不朽文章。
说红颜薄命,红颜何以就一定薄命?而阮玲玉就是证明。
那是1935年的3月8日,一个戏剧性的死期。
一个刚刚完成了《新女性》拍摄的女人,却在国际妇女节这一天,结束她作为新女性的生命。这是讽刺,还是反抗?
所以阮玲玉的死被看做是社会的,但也许只有阮玲玉自己才最清楚,在事业的顶点让生命坠落,是因为她对她爱过的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念。于是阮玲玉采取了那种扭曲过激的方式——烧掉自己的船,将生命淹没。
阮玲玉1910年出生在上海一个工人家庭。阮玲玉从小生活在贫穷中,却从不缺乏亲人的爱,于是这爱便锻造了阮玲玉独特的性情。父亲的早逝让母亲含辛茹苦地去做有钱人家的女佣。在十里洋场的旧上海,阮玲玉是透过地下室昏暗的窗户,了解了什么叫富有,什么是贫困。于是阮玲玉不甘,向母亲索取更多。然而她向母亲要求的并不是财富,而是对母亲说:我要读书。
一个女佣的女儿,说她想要的是知识,足见阮玲玉从小就是一个怎样与众不同的女孩。在母亲的努力下,阮玲玉如愿以偿上了私塾,后来又从私塾转到了上海著名的崇德女子学校。从小学到初中,阮玲玉尽管没有因此改变她的贫穷,但是读书的感觉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高贵了起来。而她在中学时最喜爱的书,竟然是那本《邓肯自传》。她崇尚那个自由而反叛的美国舞蹈家,于是她让自己以为渺小的人生,从此也随邓肯一道飞扬了起来。
紧接着是爱情的到来,那时候的阮玲玉只有十六岁。十六岁,花样的年华。
然后我们就读到了著名电影导演费穆追忆阮玲玉的文字。
费穆的《小城之春》至今被视为中国电影史上的一部经典。然而费穆之于阮玲玉的意义却鲜为人们提起。阮玲玉的电影表演的巅峰时期竞有三部电影是与费穆合作的。其中《城市之夜》是费穆的处女作,接下来便是《人生》和《香雪海》,主角都是阮玲玉。尽管那时候的阮玲玉已经名声远扬,但费穆那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还是为阮玲玉开辟了一片崭新的表演空间。从此他们成为挚友。
当然我并不是想说费穆和阮玲玉之间艺术的和生活的友谊,我只是想说在合作了三部作品之后,费穆对阮玲玉应该是怎样的了解。尤其他作为一名电影导演,对一个演员的内心又该是怎样的洞悉。
于是费穆在阮玲玉死后无比悲伤,并且后来还深情叙写了关于阮玲玉的文章。
费穆说,阮玲玉的身世,谁都知道甚为凄凉。
她第一次的爱情给了某先生,而未被某先生所珍视。
而费穆所说的那位某先生,就是给了阮玲玉初恋的张达民。而这个张达民竟然又是阮玲玉的母亲做女佣的那个富有家庭的少爷。所以无论阮玲玉是怎样地崇尚着自由和独立的思想,她的爱情还是终究没有能够脱出少爷和女仆的那个传统的窠臼。
他们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感情的牵扯,而阮玲玉的电影生涯也恰恰是在这十年中有了千回百转的发展。
阮玲玉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明星”级别的女演员。而《挂名的夫妻》也使她很快家喻户晓。阮玲玉在电影界迅速走红,影片一部接着一部,自然成为了越来越多影迷们的偶像。同时阮玲玉的收入也让她扬眉吐气,从此再不要母亲去做女佣,这种经济的独立无疑让阮玲玉有了一种看不见的气盛。
然而阮玲玉的星途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在起起落落之中,不久,远比阮玲玉的名声响亮许多的胡蝶加盟“明星”,从此抢走了阮玲玉的所有风光。
这是阮玲玉演艺生涯中最黑暗的时期。事业的低潮让她把目光重新投回家中,她以为毕竟她还有张达民。但是张达民一味地沉溺于赌博之中,对阮玲玉的苦痛全然不能够体会,相反却对阮玲玉的金钱无尽挥霍,这就是为什么阮玲玉在那时候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这是阮玲玉的第一次自杀。幸好被亲爱的母亲救下。而阮玲玉在急救室里返回人间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竟然还是那个把她逼上绝路的张达民。从此阮玲玉与张达民盟誓长相厮守。
阮玲玉为了在那个晦暗的时期能获得张达民的支撑,甚至对张达民赌博的恶习都忽略不计。
阮玲玉在困顿之中又一次做出了选择。她先是毅然离开了冷落她的“明星”,加盟“联华影业公司”。
此时“联华”拍摄的格调雅致的文艺片,正在慢慢引起知识阶层的关注。于是阮玲玉在中国电影这一伟大的转型期重整旗鼓,开始了她“联华”时代的新生活。对阮玲玉来说,这个由年轻知识分子组成的影业公司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愿意和这些锐意探索的年轻导演们合作,愿意尝试各种不同的角色,只是那时候她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她将成为一个伟大演员的开始。
阮玲玉在“联华”先后拍摄了《故都春梦》和《野草闲花》,公映后大获成功。
阮玲玉在“联华”先后拍摄了卜万苍的《恋爱与义务》、《三个摩登女性》,孙瑜的《小玩意》,费穆的《城市之光》和《人生》,吴永刚的《神女》。
此时“联华”正在步入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而阮玲玉的演艺事业也随之蒸蒸日上。阮玲玉在默片时代的表演逐渐炉火纯青,最大限度地表现了角色内心的世界。
然而,另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被称为“茶叶大王”的富商唐季珊粉墨登场,也就是费穆文章所提到的那位与阮玲玉一道营造新的家庭生活的“唐先生”。
唐季珊在旧上海可谓大富大贵,名声远扬。而使他名声日隆的,不仅是他的风流潇洒,还因为他对电影女明星格外偏爱。在阮玲玉之前,他就曾有过与电影明星张织云伉俪情深而至结百年之好的浪漫故事。可惜唐的种种劣迹没有影响这位风流名士对阮玲玉的进攻,阮玲玉毫无戒备地接受了唐。她不仅接受了唐的风流往事,也不得不接受了织云在一份电影杂志上撰文对她进行的不点名的攻击。织云在《血泪凝成的控诉与自白》中字字血、声声泪,将唐揭露得可谓体无完肤。不仅如此,织云还深省了自己当初爱慕虚荣,追求享乐,以至于堕落沉沦至此,不能自拔。织云的控诉在电影界掀起波澜,在获得诸多同情的同时,自然也损害到了阮玲玉的声誉。
然而阮玲玉执迷不悟,她说,我这个人就是经不起别人对我的好。
于是阮玲玉很快和唐同居,而后又搬进了唐在沁园村的洋房里。阮玲玉在做出人生的这种几近于冒险的选择时竟然十分果断。那或者是因为张达民带给阮玲玉的苦难实在是太深重了,以至于她已经不堪其苦,疯了似的投进了唐的怀抱。只是她心里还是有着某种唏嘘,总觉得也许是自己负了张达民。
所以后来张达民无论怎样地向她索取财物,她都会慷慨给予。这主要是因为她已经比张达民的境遇好了许多,她不愿看着张达民继续沉沦下去。
这以后,她又先后拍摄了费穆、吴永刚以及蔡楚生的电影。而每一次,她都是以一名杰出电影演员的身份投入拍摄,这让“联华”的年轻导演们都非常感动,对阮玲玉的人格也更加地敬重。是阮玲玉的表演使这些导演崛起,而阮玲玉却坚持认为是这些优秀的导演,将她的表演艺术推上了巅峰。
阮玲玉拍摄《神女》时的表演简直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把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不得不出卖肉体的故事,诠释得几近完美。《神女》被认为是阮玲玉最优秀的作品,接下来的《新女性》,阮玲玉的表演尽管依旧光彩照人,但这部影片却成了将她逼向死亡的一个重要因素。
《新女性》以女演员艾霞自杀的经历为原型,抨击了社会的丑陋黑暗和小报记者的造谣中伤。这是蔡楚生继《渔光曲》大获成功之后的又一部力作。
蔡当然也不会想到这部影片会导致阮玲玉对生命如此绝望,以至唯有一死,才能洗刷干净泼在她身上的所有污水。
唐季珊和张达民各自将对方告上了法庭,自然也连带了阮玲玉。同时这也就意味着,阮玲玉必须要出现在被世人所无限关切的法庭之上,当众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质询和凌辱。而热衷于花边新闻的小报也借机全力炒作。阮玲玉刚刚拍竣的《新女性》,竟然也在这时惹出麻烦,将阮玲玉的悲剧推向了极端。
阮玲玉曾经说:这一切让她灰心、寒心和痛心。
张达民把她当作摇钱树,而唐季珊也只是把她当作战利品。在他们中间,阮玲玉根本就感受不到那种真正的爱情。阮玲玉之所以如此绝望其实绝不仅仅是为了那一场官司,而是环境逼得她已经无路可走了。
那是发生在1935年3月8日凌晨的一个决断。
或者,阮玲玉早就做出了这个最后的决断。
阮玲玉在吞服了整整三瓶安眠药后,一定还有过片刻的清醒。而她的语无伦次却又入木三分的“遗言”,大概也就是写于这个时刻。
只是,无论阮玲玉怎样抱怨,她毕竟在3月8
日这一天离去了,是她自己结束了自己。她自己的决定。那时候她一定是觉得,死比之于生,定然是更值得她去追求的。
为阮玲玉送葬的队伍长达数十里。沿途夹道送行者有三十万人之多。“联华”的导演们抬着阮玲玉的灵柩悲愤地走向墓地……
尘埃里的花。开了,又败了。虽然是凋零,但却依然是花,永远地绽放着。;
早春的冷雨淅淅沥沥。然而上海地方法院门前却是人山人海。人们争先恐后地拥挤着。只为来旁听张达民状告阮玲玉案件的最终审判。他们要知道那个最终的罪人究竟是谁。
人们脸上的神情是复杂的。兴奋却没有笑容。
那是少有的肃穆。有的人手里高举着阮玲玉的照片。
照片上那个女人还在甜美地微笑,然而拿着照片的人们却在哭泣。眼泪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是的,他们爱她。
法院黑色的雕花大门,残酷地将人们阻挡在雨中。直到一辆白色的雪佛莱轿车驶来,人们才无声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唐季珊满脸哀戚一身缟素从汽车中下来。他身边是更加哀戚的阮妈。
人们惶惑而茫然地目送他们步履沉重地走进法院的门,不久又有一辆轿车驶来。黑色。缓缓穿过人群停靠在法院门前。汽车中的人还没有下来,愤怒的人群就将汽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汽车里的那个男人终于出来。人们立刻将所有的怨愤都投向了他,诅咒声,唾沫,还有各种物品一齐飞向他。男人在法警的护卫下捂住脑袋冲向法院。这个男人一边走一边不得不高声为自己辩解:
“我不是张达民,我不是张达民,我只是律师!”
律师在法警的护卫下仓皇钻进法院。法院黑色的雕花大门终于轰然打开,人们蜂拥而至,如潮水似的涌入大厅。他们高喊着:“阿阮没有罪……”此时法庭内座无虚席,甚至走道上都坐满了旁听的民众。
唐季珊站在牢笼一般的木桶中接受审判,阮妈在被告席上垂泪。法官开始质询:“原告张达民何故不能到庭?”
律师立刻起身说:“张先生因病不能出庭。”旁听席响起了一片嘘声。法官又问:“他是什么病?”
旁听者高喊:“他是畏罪!”
法官于是大声道:“肃静。”目光转向被告席:
“那么,被告阮玲玉何故未能到庭?”
唐季珊眼中充满了无奈地答道:“阿阮她……”
法庭内一片寂静。是的,谁都知道阮玲玉何以不能到庭。
阮玲玉的律师站起来解释着:“阮女士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法官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回答了。
法官审理此案的全部过程简捷而明晰。最后法官起立宣判:“全体肃静,本庭判决如下:驳回张达民诉唐季珊、阮玲玉通奸诉讼,本庭宣判唐季珊、
阮玲玉无罪!”
旁听席终于传出人们不再遮掩的哭声:“阿阮死得冤枉啊……”
万国公墓萧索的墓地前,人们在悲伤中安葬了阮玲玉。阮妈紧搂着阮玲玉的女儿小玉,小玉的小手却拼命地伸向阮玲玉。
小玉绝望地哭喊着:“妈妈——你回来呀——妈妈不要小玉啦?”唐季珊的目光在送葬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人,但他最终却没有找到。
远处,是站在一块墓碑后面的张达民。他眼看着阮玲玉被慢慢送进墓中,他奋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几乎压倒了他。
1925年夏天的崇德女中,女生们在音乐教师的带领下唱歌。老师望了学生们一眼说:“阮玲玉,过来,你来唱这段。”于是立刻有甜美的歌声响起:“秋风逝去的年华,流水带来了永别……”
“很好,大家都听到了?就是要像阮玲玉这样唱。
她的嗓音如梦似幻,为什么不去明月歌舞团?说不定你未来会成为一个明星。”老师赞赏道。阮玲玉兴奋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同学蓝凌。
“不过,阿阮呐……”老师的表情变得严肃,“你是否知道,你已经两个月没交学费了?”
阮玲玉弯弯的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恐。蓝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立刻感到了温暖。这个来自贵族的小姐,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常常在一起谈论邓肯和她的舞蹈艺术,也常常讨论新近看过的电影。
下课了,蓝凌拉起沉默的阮玲玉说:“走,咱们看电影去,别总这么垂头丧气的。去看张织云的《空谷兰》怎么样?我现在越来越喜欢看电影了。”
“你是不是还想当电影明星?”
“哎,听说张织云正和一个摄影师谈恋爱,报纸上说的。”
“报纸上怎么什么都说?”
“因为大家喜欢看那些花边新闻呀。”
“那当个电影明星就太可怕了,她还能有自己的生活吗?”
“电影明星本来就是公众人物,所以她的生活也就是大家的,哦,我真想当个电影明星啊!”蓝凌说着,竟然笑出了声。
阮玲玉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做梦了,你不是和那个A俄老太太学芭蕾舞吗?你干脆就做那个邓肯吧,中国的邓肯,怎么样?”
蓝凌说:“那可不成,我的老师还不杀了我,她可是真正的贵族,伯爵夫人。在她看来,世界上只有芭蕾舞……不不不,只有俄罗斯的芭蕾才是真正的艺术。”
阮玲玉突然愣在那儿,蓝凌吃惊地望着她:“怎么啦?”
阮玲玉小声说道:“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阮玲玉妈妈帮佣的张家的三少爷张达民。这个张少爷,阮玲玉还是在几天前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张达民一看便知是那种上海滩的富家子弟。但是此刻他却显得有点局促,手里的鲜花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后。
蓝凌在阮玲玉耳边低声开着玩笑:“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张家少爷?你们真要演绎一段才子佳人的浪漫?”
阮玲玉脸红了一下说:“少爷,介绍一下,这是蓝凌……”
张达民不等她说完立刻接口:“我知道你是阿阮最好的朋友。鄙人张达民,以后就叫我达民好了,千万不要称少爷。尤其是阿阮,你上学读书,是有知识的女性,所以我们不能在追求自由平等博爱的同时,还让这些封建的等级观念残存在我们的意识中,对吧,蓝小姐?”
蓝凌笑了笑:“想不到张少爷的思想如此进步。”
“蓝小姐,我说过的,叫我达民。我和阿阮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刚刚认识,真是遗憾啊。不过,总算没有错过。”说完,张达民意味深长地看了阮玲玉一眼。
蓝凌仔细打量着他,忽然说:“你能真心待阿阮吗?要知道,你可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而阿阮只是你家帮佣的女儿。”
“蓝小姐,你不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吗,不是一样喜欢阿阮?”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心喜欢玲玉。她才华出众,又那么努力……”“是啊,所以她今后一定会成为新女性。”张达民讨好地说。
“你也这样想?”蓝凌感到有些吃惊,她想,这个阔少爷是真的欣赏玲玉吧?“否则我怎么会来这里等她?”张达民此刻已经不再拘谨了。只有阮玲玉还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望着两个人。
暮色四合,黄浦江边的黄昏显得静谧而悠闲。
阮玲玉和张达民在江边漫步。阮玲玉始终低着头,她不敢相信张达民这样的少爷会真心喜欢她。她甚至不敢抬起眼睛看达民,只是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玫瑰花束。
张达民打破了沉默:“你的同学可真有意思,性格很开朗。”
“嗯,我们一进中学就住上下铺,已经一年多了,我们都喜爱读书,还喜欢梦想……蓝凌真心对我好。她的心里话也只对我一个人说。尽管我们出身不同,但我们却是知己,这些她父母很难理解。”
张达民沉思了一下:“所以,蓝凌这种阶层的女孩子,有时候就是要故意做出一些让父母不高兴的事,比如,偏要和你这样的女孩做朋友……后来她才真心喜欢你,发现你才是那种她真正想要的朋友。”
阮玲玉沉默不语。张达民立刻转口道:“阿阮,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是想说,你并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不仅蓝凌喜欢你,我也……”阮玲玉打断了他的话:“少爷,我真的要回去了。”
“既然你能够接受蓝凌那样的富家小姐,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张达民停下脚步,望着阮玲玉。
阮玲玉低声说:“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张达民仍不肯放弃。“我出身微贱,这是永远都不能改变的。”阮玲玉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江面上。渡轮驶过后留下了长长的水纹。
“那些并不重要!阿阮,这个时代提倡的是自由、
平等和博爱。
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强大吗?那就是爱情!唯有爱情是超越一切的。你要相信我,也就是相信爱情的力量。”
阮玲玉叹了口气:“即使是少爷能够接受,那老爷太太能接受吗?不,真的不能。我从来不敢奢望我的未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读书?”
“读书仅仅是为了自食其力,改变我作为佣人的女儿的人生,这也是妈妈希望的。”
“阿阮,我并不反对你争取新生活,但是你为什么非要独自一人与这个黑暗的社会抗争呢?要知道,你一个人很难战胜这个封建落后的社会的。那是一座沉重的大山,你会粉身碎骨的。”
张达民动情地握住了阮玲玉的手。
阮玲玉像被烫了似的立刻缩回手:“少爷,我回去了,学校晚上要点名。”张达民把玫瑰花放进阮玲玉手里。阮玲玉执意不要:“学校里规定不让把这些带回去。”说完,一个人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张达民在江边发愣。
然而,张达民并不因此而气馁。相反,他对阮玲玉的热情如火焰般愈烧愈旺。这个轻灵秀气的女孩身上仿佛有一块磁石,深深地吸引着他。
她的举手投足,似乎都充满了美。崇德女中因此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
观看阮玲玉的表演,也成了他生活中最有趣味的事。
望着台上载歌载舞的阮玲玉,听着台下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张达民不禁佩服起这个女孩的表演才能来。
演出刚结束,张达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后台。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吗?”阮玲玉轻轻点点头。就这样,两个人并肩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阿阮,别再拒绝我了,好吗?”张达民深情款款地说。
“少爷,你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呢?自从我们来到你家,我们就只能出入于那个专供下人走的后门。我是在那个看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长大的。我知道什么是上等人,什么是下等人,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张达民不以为然:“你不要这样鄙视自己,这是个追求自由平等的社会,你应当相信我的真诚。”
阮玲玉正色道:“是的,少爷,我愿意相信你,也愿意相信这个追求自由平等的社会。但一个富家少爷和一个女佣的女儿,毕竟……那只是电影中才会发生的故事,少爷,你还是走吧。”
“你以为我没有认真想过?我知道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压力,我也知道我父母是不会同意我的选择的。但是如果我不能争取我的爱情和自由,那我也就不配生活在这个时代了。阿阮,为了你,我宁可和家庭脱离关系,你应该知道我的心。”说着,张达民把阮玲玉的手放在他的胸前:“能感觉到吗?热血在沸腾,是为你而涌动。”
阮玲玉哭了,她抽回了她的手。她真的很为难,却又不能解释自己的心意。她很为张达民的爱情所感动,但又对这样的感情深怀恐惧。她对他们的未来茫然无知,但在这个需要她做出抉择的时刻,又没有人能够帮助她。
张达民顺势将这个无助的女孩子搂在怀中:“答应我吧,说,你也爱我……”阮玲玉奋力挣脱,不停地后退着,伸出双臂阻挡着步步逼近的张达民,哭着哀求他:“不,少爷,请不要……我们真的不一样。你是少爷,享尽荣华富贵,而我却是在卑微的穷人中间长大的……”
“阿阮,那并不重要……”
“我六岁时爸爸就病死了,从此妈妈到处给人帮工,就是为了把我养大……”阮玲玉满脸泪痕地说。
“阿阮,你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我能养活你们……”张达民在她耳边说道,“如果你们的生活中有了我,一定会苦尽甜来……”
“不,我没有那样的奢求,更不寄希望于自由和平等,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能报答母亲……”
“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孝敬她老人家吧。”说着,张达民捧住了阮玲玉的脸,这梨花带雨的美让他的心不禁醉了,他忘情地亲吻着她,那热情似乎要把阮玲玉彻底地吞噬。
就在此刻,张达民的家里已经乱作了一团。他的父亲突然去世了。张太太绝望地跪在老爷身边,伤心地大哭。思卿守候在张太太身边。
张太太握住了思卿的手,抽泣着:“思卿啊,姑妈今后就只能靠你和达民了,快把达民找回来呀!
老爷没了,这个家就要塌了。我可怜的儿子呀……”
阮妈跑前跑后地伺候着太太,一会端茶,一会递毛巾。
张太太心急如焚地坐在那儿,心里只想着至今不归的张达民:“阮妈呀,你说达民这会儿能在哪儿呢?老爷都没了,他还在寻欢作乐,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少爷就快回来了。太太先吃点东西吧,别……”
张太太突然警觉起来:“楼下好像什么人在吵?
是不是达民回来了?快下去看看。”
阮妈独自穿过走廊。思卿从后面追上来,吓阮妈一跳。“太太此刻最想的就是达民,为什么四处不见他的踪影?”
“是啊,也不知道少爷现在在哪儿?”
“阮妈真不知道少爷在哪儿?”
阮妈顿时脸色铁青:“大小姐,我怎么会知道少爷在哪儿?”
“你应该知道。”思卿恶狠狠地望着阮妈,“去问问你的乖女儿吧。”阮妈向后退了一步:“不,不可能!”
然而,阮妈还是来到了崇德女中的校门口。幽暗的路灯下,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但她还是看到了阮玲玉和张达民。她立刻迎上去对张达民说:“少爷,少爷,你快回家吧,太太到处找你。”
“阮妈,你怎么在这儿?”张达民吃惊地问。
“老爷他……他去世了。”
“什么?早上出门时他还好好的!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张达民顿时痛苦绝望。仿佛全部的支撑轰然倒塌。他抓住身边的阮玲玉才没有倒下。阮玲玉抱住张达民,她的眼泪也随之流淌下来。
“少爷,少爷你不要难过……”阮玲玉低声劝慰着。
“回家吧,少爷。太太都快急疯了,派人到处找你。”阮妈说。张达民只是不停地痛哭:“好,好,我们走。阿阮,我会再来看你……”
张达民在黑夜中踉跄离去,阮玲玉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的背影。
此刻阮妈脸上写满了愤怒。她看着阮玲玉:“玲玉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妈妈,我一直在拒绝他。”阮玲玉说。“你怎么能这样?叫妈妈伤心呐。”说着,阮妈低声啜泣起来,“玲玉,听妈妈说,你还太小,不要上当受骗,他们那些少爷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达民是诚心诚意的。”阮玲玉辩解道。
“达民?达民是你叫的吗?我们是张家的佣人。”
“你是,可我不是。”阮玲玉丢下阮妈,转身跑回学校。
张达民站在父亲的遗体前大哭。他捶胸顿足:
“父亲,你不能不说一一声就这样走了,丢下我们……”张太太陪着儿子一道号哭。
唯有思卿抱住张达民:“达民,别哭了,你要坚强,姑妈今后就指望你了!你不会让姑妈失望的,对吗?”
而此刻,在张家地下室的佣人房里,被辞退的年轻女佣阿娟也在放声痛哭。因为她已怀有身孕,而丈夫又在不久前死去,现在没了这份差事,她不知道要怎么生活下去。阮妈在一旁轻声地安慰着:
“不要怕,想当初我和玲玉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总会有办法的。你先找个棚户住下来,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就在她送阿娟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正要进门的阮玲玉。母女俩来不及搭话,阮妈示意玲玉进屋等她。
在这个昏暗潮湿的房间里,阮玲玉想起了那些儿时的情景,仿佛窗外有笑声传来。阮玲玉再度踩在凳子上向窗外看。她眼前掠过的,是张家的草坪,阳光下的汽车轮子,还有表小姐思卿漂亮的旗袍。
就在这时,张达民突然走进地下室。他一把抱住凳子上的阮玲玉。阮玲玉本能地挣扎,张达民想吻她,却被她拒绝。
“阿阮,我太想你了。”张达民动情地说。
“少爷,别这样,这是你家,太太会?.”
“太太在睡觉,你不用怕的。”说着,张达民又要吻她。
“是啊,达民一直在等你?.”忽然,楼梯上传来思卿冷冷的声音。张达民不得不放开阮玲玉。
阮玲玉在昏暗中呆呆地坐着。
从张家离去的人不仅仅一个阿娟,连张达民同父异母的哥哥张慧冲也被赶出了张家。张达民提着箱子,忧心忡忡地跟在张慧冲身后。
“哥,我不希望你走。”张达民握住了哥哥的手,“我会想你,我们永远是兄弟?.”
“来看我们吧。”张慧冲无可奈何地劝着他。而这一幕,被在二楼走廊栏杆前的张太太看了个满眼。
“你不用那么伤心。”见张达民上楼来,张太太慢条斯理地说道。
“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赶走了大哥?妈,如果大哥是你亲生的,你会这样做吗?”
“儿子,我这样做全都是为了你呀!树倒猢狲散,这是必然的。”
“为了我?那么我的那份遗产呢?你为什么不给我?”
张太太笑眯眯地说:“不是说好了吗?妈只是暂时替你保管,等你结婚的那天就全都还给你。”
张达民一听,接口道:“那么我现在就结婚。”
“你不要意气用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不行。我决不能让你丢张家的脸,毁张家的名。”张太太满脸的不屑。
“我丢谁的脸了?你把大哥赶走就不丢脸吗?你没收姨太太的房产就不丢脸吗?母亲你不要太狠毒。
父亲若在天有灵,他是绝不会答应你这样做的。”张达民大喊着。
“达民,你不要气我!你如果再和阮妈的那个丫头在一起,你就甭想拿到一分钱!我说话算话!”说完,张太太气呼呼地走了。
“把阮妈给我叫来。”张太太吩咐管家。一会儿,阮妈到了。她战战兢兢呆在一边。张太太冲她笑笑:
“阮妈啊,我一向待你不薄吧?”
“是,谢太太多年关照。”阮妈连忙答道。
“你就管不了你女儿?达民无非是玩玩,你了解他的,他对什么事情认真过?怎么能托付终身呢?”
“太太,我会管教女儿的。”阮妈低声说。
隔天,阮玲玉和蓝凌正在学校里做作业,一边轻声交谈。学校杂役来通知阮玲玉,会客室有人来看她。阮玲玉顿时紧张起来。
站在她面前的,是张太太。阮玲玉一下愣在了那里。
“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吧?当然是为了我儿子。
你为什么要勾引他?”张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严厉。
“太太,我没有……我一直在拒绝少爷。”阮玲玉小声辩解着。
“你是说,是我的儿子在勾引你?”话音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阮玲玉手足无措。
张太太话锋一转:“你不要恨我,你要现实地想一想,你怎么可能嫁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呢?就是做姨太太也不行!所以你给我好好听着,如果不尽快断绝和我儿子的来往,我就只能把你母亲赶出张家了。
所以,就算你不能为我儿子着想,也该为你的母亲想想吧?”
从会客室回来,阮玲玉一直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蓝凌气愤地坐在一边。“你们刚才的那一幕就像演《茶花女》,阿芒的父亲强迫玛格丽特离开阿芒。那个张太太实在过分,明明是她的儿子在追求你,她反而来羞辱你。怎么不管好自己的儿子呢?这个张达民也太自私了。他只顾自己,却让你们母女跟着受委屈。”
阮玲玉止住了哭声:“我妈妈会无家可归的。”
“不过这个张少爷……他为了你宁可和母亲吵翻,能做到这样也不容易,是吧?”
“不管今后怎样,达民是真心的,我知道。”
蓝凌眼珠一转:“要不你就和张达民好?气气这种蛮横的女人?”
“我不会和达民好,我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杂役又敲响了学生宿舍的门。“阮小姐,那位张先生又来了,说不见到阮小姐就不走。”
蓝凌抢着说:“告诉他阮小姐已经睡了。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阮小姐不会见他的。”
张达民回到家,愤怒地提着箱子从楼上下来,准备离开张家。张太太哭天抢地地追了下来,和张达民争抢他的箱子:“达民,达民你回来,不要走,儿子……就为了那个小妖精?不值得呀,孩子,别离开妈妈……”张达民怒不可遏:“我长大了,我有我的生活。”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白白养你一场,就为了让你气死我吗?”张太太捶胸顿足,跌倒在地。
厅堂里顿时一片混乱。仆人们追上来拉扯着张达民。
张达民最终还是冲出了张家。
张太太绝望地扑倒在地上:“我的儿子——我没有儿子了,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小妖精……”
此刻张太太的房间是昏暗的,并且弥漫着一种阴霾之气。阮妈推门进来,给太太送来早餐。
太太靠在床上,脸上浮肿而且灰暗:“拿开。我不吃。”
“过两天,少爷气消了就会回来的。”阮妈劝着她。
“阮妈呀,看来我是不能留你了。我也是想来想去,这些年你跟着我也习惯了。可我就是咽不下你女儿的这口气,你还是走吧。”
“太太,想不到是这样离开您……”阮妈哭了。
张太太长叹一声:“我已经吩咐老大给你多开了一个月的工资,是你女儿毁了你。要怪你就怪她去!”
阮妈只得来到学校,站在会客室里等候阮玲玉。
她是如此战战兢兢。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女儿的学校。
她知道这里不是她这种下等人该来的地方。阮玲玉怯怯地推开门,她以为又是张太太来羞辱她。看见阮妈后立刻热泪盈眶:“妈妈,是你?”
“玲玉呀,咱们无家可归了。”阮妈哭出了声。
阮玲玉“扑通”一声跪在阮妈面前:“妈,是女儿对不起你……”母女抱头痛哭。
张达民能到哪里去呢?当然只有去投奔他的大哥张慧冲。
张达民显得异常激愤,他说:“大哥,阿阮拒绝见我,是母亲在其中作梗,我绝不能再被这种封建家庭禁锢了,我一定要追求我的自由。”张慧冲叹了口气,说:“太太一定也非常难过。”
张达民仍很气愤:“可是我爱阿阮,母亲却要毁掉我们的爱情。”
门铃声响起,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义愤填膺的蓝凌:“说,你们凭什么解雇阮妈?”张达民非常吃惊:“蓝凌?你怎么来了?”
“你回答我呀,你们为什么解雇阮妈?”
张达民一头雾水:“你说什么?”蓝凌怒气冲冲地说:“你不要装出无辜的样子。不错,你是离家出走了,可你却仍旧有饭吃、有房住,生活得舒舒服服;可你想过她们母女吗?想过你给她们带来的灾难吗?你知道她们已经无家可归了吗?你知道玲玉今后再也不能读书了吗?你知道她是多么喜欢上学,知道她多希望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吗?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你为什么非要把她们母女往火坑里推?你如果没有能力对她们负责,干吗不离她们远远的?”
张达民解释说:“我真的不知道家里辞退了阮妈。
这不关阮妈的事,母亲怎么能……”蓝凌打断了他:
“你应该想到的,张达民。你要是不懂该怎么保护别人,就不要自作主张,殃及无辜。”
张慧冲此刻插话了:“蓝小姐,你先别急。出了这种事,我们也很难过。不过达民真心爱那个姑娘,只是处理得不够周到?.”
蓝凌把面孔转向他:“不够周到?一个不够周到就能解释这一切吗?她们母女现在已经流落街头了。”
张慧冲略一沉思:“这样吧达民,我们现在就去租一个房子,先把阮妈她们安顿下来。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你看这样行吗,蓝小姐?”
蓝凌的怒火此刻才平息了些:“张先生能这样想,令人钦佩。不像你这个弟弟,他只想着他自己。”说完,她恶狠狠地瞪了张达民一眼。
张达民和阮玲玉以及蓝凌一道来到阿娟家。阮妈开门,见到张达民后立刻关上了。
阮玲玉继续敲门:“阿娟姐姐,是我啊,你快开门。”
阮妈再度打开门:“你怎么还和他在一起?你嫌他坑害我们还不够吗?”蓝凌连忙说:“阮妈,张达民已经为您租好了房子。”
阮妈冷漠地回到板凳上坐下。
这里是那种真正的贫民窟。房间里昏暗潮湿,不见天日。阿娟刚刚生下的小女孩衣不遮体。她睁大着饥饿的眼睛,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蓝凌和张达民这类富家子女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他们惊讶的神情可想而知,张达民甚至站在门口止步不前。
蓝凌从身后推着张达民:“张达民,你倒是进去啊。”
“我从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生活。”
阮玲玉走过去抱起了小女孩。她贴着小女孩的脸,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妈,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小囡囡真是可爱,今后等我有了钱,一定会好好照料她的,阿娟你看她对我笑了……”
蓝凌拉起阮妈:“我们走吧。”阮妈固执地坐在板凳上不肯起身。阿娟笑着说:“阮妈的命好,有玲玉疼你,你该笑啊,怎么还流泪?”
“我不离开你和小囡囡。”阮妈仍很固执。
张达民突然跪在阮妈面前声泪俱下:“阮妈,达民向您赔罪了……”所有人都被张达民的举动震惊了。
穿过几条巷子,在几株桂花树的掩映下,就是张达民为阮玲玉母女租下的一间民房。房问里有简单的家具。阮妈战战兢兢地跟着阮玲玉进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阮玲玉握住阮妈的手:“妈妈,这房子尽管简陋,但总比佣人的那个地下室敞亮了许多。”阮妈似乎并不愉快,说了一句:“其实我住在阿娟那里挺好。”
张达民见状立刻说:“阮妈,是我对不起你和阿阮。”
“玲玉,我们交不起房租的。”阮妈并不理会张达民。
“哦,房租我已经交好了,你们就放心住吧。”
张达民抢着说,“阿阮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今后还会有更好的房子。”
“少爷,我们真的承受不起。玲玉呀,我们走。”
阮妈说着转身离开,被阮玲玉拦住,“妈,你就不要让少爷为难了。”
张达民从口袋里掏出银元塞给阮妈,说道:“这是40块钱,你们的日常花销,够了吗?”阮玲玉连忙说:“不,我们不能要。”
阮妈更是不愿接受:“你快拿走!玲玉,我们成了什么人了?”阮妈坚决地把钱重新塞回张达民手中:
“你拿回去,我们不要!”
张达民执意不肯,说道:“阮妈,你们必须收下,你们也要生活呀。这样吧,就算我借给你们的,今后有钱了再还给我。”
阮玲玉尴尬地站在他们中间。张达民又谄媚地对阮妈说:“阮妈有了自己的家,今后玲玉也就能经常回来看你了。”但阮妈表情冷漠。
张达民又说:“我保证,有我张达民吃的,就有你和阿阮的。”说完,他又转头对阮玲玉说:“玲玉,你劝劝阮妈,我先告辞了。”
阮妈依旧沉默不语。送走了张达民,阮玲玉和母亲并排躺在床上。她们都显得紧张,对生活中突然发生的这些变故满怀疑虑。
阮玲玉把头靠向母亲:“妈,很久没有这样和妈妈睡在一起了,而且是在我们自己的房子里。”阮妈冷冷地说:“这不是我们的房子。”
阮玲玉撒娇地说:“我不管,在学校里,每天睡觉之前我总会想到妈妈。妈,你都有白头发了。”阮玲玉小心地帮阮妈摘掉头上的白发。
“少爷给的钱比我一年的工资还要多,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阮玲玉低声说:“少爷也许是后悔了。”
“我也想不好他究竟要干什么,或许他是真心对你好?”阮妈说。
“我一直都在拒绝他。”阮玲玉说,“他来过学校很多次我都没有去见他,可是妈妈总是不信……”
阮妈打了个哈欠:“算了,睡吧,我明天还是出去找一份工作,这样不行。”阮玲玉咬咬嘴唇,忽然说:“不然,我就不去上学了。”
“你敢?想都别想,妈妈能供你。妈妈就是要让你出人头地。”阮妈说着,有点急了。
“可要是不能出人头地呢?妈妈就会非常失望吗?”
“睡吧。明早你去上学,我去找工作。”阮妈关上了灯。阮玲玉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月光如一层银霜,静静铺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我的未来在哪里呢?”阮玲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
因为张慧冲的女朋友徐素娥是“明星影片公司”
的演员,张慧冲又在这里有很多朋友,他便带张达民来此参观拍摄电影。这是张达民第一次走进摄影棚。他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当时已经红遍大江南北的著名电影明星张织云就坐在镜头前。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显得兴致勃勃。
张达民从摄影棚出来,径直来到了阮家。阮妈在厨房做饭。张达民和阮玲玉在房问里聊天。谈起在摄影棚的所见,阮玲玉也不觉兴奋了起来,说:
“你真的见到张织云了?真看见他们拍电影了?在‘明星影业’的摄影棚里?什么叫摄影棚?快给我讲讲。”
张达民笑道:“看你,真是个孩子,大哥答应也带你去看拍电影。”阮玲玉不禁拍起手来:“真的?
太好了,那么能带上蓝凌吗?她最喜欢张织云。”
“当然,只要是你的朋友。”张达民在阮玲玉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阮玲玉摸着自己的脸颊,惊讶地看着张达民。
两个人正嬉闹着,忽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原来是管家老大找到了这里。“少爷,太太病了。你看我刚刚给她抓药回来。太太说你干什么都行,只要能回去看看她,太太每天都哭。”
张达民尴尬地看着阮玲玉。
阮妈连忙说:“少爷,你还是回去看看吧。”张达民想了想说:“不,我不回去,我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阮玲玉也上前劝说:“少爷,还是回去吧。”张达民无奈地望了阮玲乐一眼,慢吞吞地跟着管家离开了。
在沁园村的伯爵夫人家,一所大房子里,蓝凌优雅地跳着芭蕾舞。
满头大汗的蓝凌打开大门让阮玲玉进来:“进来,伯爵夫人说,休息的时候你可以进来。”这里就是蓝凌的俄裔舞蹈教师的家。俄裔舞蹈老师很优雅地走过来,对阮玲玉微笑。这是一位中年的俄罗斯妇女,很美,也很高傲,人们都叫她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看着阮玲玉,她用手势要阮玲玉跟她做几个芭蕾动作,阮玲玉跟着她去做。伯爵夫人显然十分满意,甚至为阮玲玉鼓掌,并要求她继续做。
伯爵夫人认真地为阮玲玉纠正各种舞蹈姿势,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咕噜着俄语。
阮玲玉一边跳着一边懵懂地看着蓝凌,她根本听不懂伯爵夫人在说什么。蓝凌说:“她说她发现了人才。她认为你的体形很美,适合跳芭蕾舞。”阮玲玉已经气喘吁吁,但却只能跟着伯爵夫人不停地跳跃旋转。
蓝凌:“她说芭蕾是最高尚的艺术。她还说,你一定要跟她学芭蕾。她认为你有很好的天赋,是不可多得的舞蹈演员。”
“她一定不知道我家里很穷吧,根本就学不起她的舞蹈。”
蓝凌用俄语向伯爵夫人转述了阮玲玉的意思,伯爵夫人突然停下来,无奈地向阮玲玉耸了耸肩,然后骄矜地离开。
阮玲玉这才停了下来,大汗淋漓地和蓝凌坐在楼梯上说话。
蓝凌:“看见了吧,她不过是为了挣钱。”
阮玲玉:“不过伯爵夫人真的很优雅。舞姿确实很美。”
“她的确欣赏你的天赋,只是爱莫能助罢了。”
“没关系的,这就是现实。我也很实际,我已经决定不去上学了。我就是来告诉你,我要退学了。”
“是因为学费?张达民不是答应为你付学费吗?”
“他回家了,很多天没来,我妈妈的工作也不好找。”
“他怎么能这样?我就知道他这样的男人坚持不了多久。”
“他母亲病了。”
“借口,他母亲是心疼他,知道他游手好闲惯了,过不了你们这样的苦日子。”
“达民说必须和他母亲搞好关系,否则就拿不到他的那份遗产。”
“你是为了他的遗产?”
“我怎么会?你了解我的,我只是想做一个进步的女性。”
“所以你就更应该看清张达民那种男人的本性。”
“那么你说达民的本性是什么?他如果真的很坏,为什么还要给母亲租房子,为我们付生活费?”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永远对你好。”
“可是我们这种人还能有什么选择呢?这个社会从来不会给穷人选择的权利,达民也是无奈。”
“你总是为他辩解,你真的爱上他了?”
“不知道,也许吧?”
“那么,你们已经做那种事了?”
“不不不,没有,真的没有,你要相信我。”
张太太当然没有病,她正春风得意地和家里的亲戚打麻将呢。张达民一看受了骗,转身要走,被思卿拦下了:“达民,你来得正好,看看今天的手气怎么样?”说着,就把张达民推向了牌桌。只一把下来,他就赢了很多钱。没过多久,他就沉迷在这堆麻将牌里了,因为,这里似乎有挖不完的金山银山。
等客人散了,张达民来到母亲房间,问张太太:
“你是故意输钱给我的吧?”张太太莞尔一笑,说:
“你说对了,妈就是故意输钱给你的。妈有的是钱,都是为了输给你的。妈不管你想怎么生活,只要你能留在妈身边。你只要留下来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头来张家的财产还不都是你的,连同妈名下的那一份。你能知道妈的苦心吗?”
张达民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你从小只说要把什么什么都给我,却从来没说过要我去正经地做点什么。”
“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羔子能做什么?谁让你福气好呢,生在这个有钱的家中。像你这样的少爷会玩就行了,会花钱就行了,你看看上海滩哪个少爷还要做事呀?”
张太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达民,总之家里的生活最舒服,要什么有什么不用受苦,不知道你能不能懂这个道理。好了我要去睡了,到楼下去陪陪思卿吧。”
张达民纳闷地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是我让她住在家里陪我的。我生病那会儿好想你呀,如果没有思卿陪着我流泪,我怕是熬不过来了,你还问我什么意思?自己想去。”
张达民心情复杂地走下楼梯,正好看到坐在沙发上读书的思卿,就问她:“思卿还不休息?”
思卿把书合上,说:“听姑妈说,你在追求进步的思想?”
“我母亲不懂这些,你不要听她胡说。”
“那表弟喜欢不喜欢赛马?”
张达民不屑地说:“那是洋人的玩意儿。”
思卿说:“这你就说错了,现在国人也越来越喜欢赛马了。虽然公共租界的跑马厅有许多洋人,可江湾跑马厅就几乎是国人的天下了。如果你有兴趣,明天我们可以去看赛马,非常刺激的一种享受,我每周都去。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古罗马人在看角斗士的相互杀戮。”
张达民哼了一声:“我可没有罗马人那种残酷的雅兴,思卿早点休息吧。我要去睡了。”
思卿望着张达民:“你不想去喝点酒吗?要不,我们去跳舞好不好?达民啊,你不觉得你的生活太枯燥了吗?整天陪着姑妈打牌有什么意思?这里是上海,是十里洋场,怎么能这么早就睡觉呢?上海滩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走吧,来啊……”
张达民在犹豫之间,已经被思卿挽住了手臂。
夜已经深了,可阮玲玉还在帮助母亲糊火柴盒。
她脸上的神情沮丧而忧伤。阮妈低声说道:“张达民已经多少天没来了。”
阮玲玉低着头回答:“他每天都去学校看我。”
“说谎,我听蓝凌说,张达民从来就没去过。”
阮玲玉不再讲话。
见女儿不再说话,阮妈又劝道:“玲玉啊,我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我就知道这种有钱人是靠不住的。你还小,不了解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真心对咱们穷人好呢?”
阮玲玉说:“那么,我就去找一份工作……”她故作轻松,“我可以到电话局去当接线员,或者……”
阮妈打断了她:“不,妈不能同意。妈就是要让你上学。”
“妈妈,不可能了!”阮玲玉开始啜泣起来。阮妈欲言又止,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哎,如果不是那个张达民……”
此时的江湾跑马厅里,人头攒动,人们挤在窗口竞相购买马票。旁边张贴着赛马和骑手的名单。
思卿问:“达民,你想赌哪匹马?”
张达民摇摇头:“我不懂这些。”
思卿粲然一笑:“我来教你好了。”说着,张达民在思卿的指导下购买马票。显然思卿是这里的常客,她对每一匹赛马和骑手都十分熟悉。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达民,就买那匹吧。‘蒙娜丽莎’,叫‘蒙娜丽莎’的那匹白马。”
张达民沉吟了一下:“可是人家都在买‘拿破仑’?”
思卿笑了笑:“听我的,我们就买‘蒙娜丽莎’。”
赛马开始。人们疯狂地喊叫着,甚至跳起来。
跑道上“蒙娜丽莎”和“拿破仑”交替领先。张达民也跟着大声喊叫:“快跑‘蒙娜丽莎’,快啊,妈的……”思卿连连跺脚,一边喊道:“追上来了,达民快看,我说得没错吧,‘蒙娜丽莎’追上来了,已经超过‘拿破仑’了,噢!
‘蒙娜丽莎’赢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简直难以想象。太刺激了,我们会赢多少钱?”
“按照赔率,2000块大洋。”
“2000块?我还从来没赢过这么多钱。”张达民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把思卿抱了起来。他们欢呼跳跃着。紧接着,思卿牵着张达民的手来到跳舞厅。
在幽暗的烛光下,张达民显得郁郁寡欢,只是喝酒。
思卿打趣他:“怎么啦?又想你那个中学生了?”
张达民喝了口酒,说:“我和她早就不来往了,你知道的。”
“但心里却不情愿。好了好了,咱们来跳舞吧。”
张达民被强行拉到舞池中央。他过去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几乎不会跳舞。所以只能笨手笨脚地随着思卿旋转,显得既滑稽又可笑。
“我真的不会跳,我要回去了。”
“你明明是上海小开,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你却偏偏不会享受,那张家的钱不是就要发霉了吗?”
张达民说:“不错,我们家就是土财主,你干吗还不放过我?”
“所以我才经常带你到这样的地方来,让土财主窝里飞出洋绅士。”思卿望着张达民。
“我有点晕了,不舒服。”张达民捂住了头。
“那就靠在我身上。达民,你要懂得生活学会享受,不要虚掷年华。要知道你是属于上流社会的,怎能随意放逐自己呢?”思卿将张达民搂得越来越紧。
她的头靠在张达民的肩上,开始亲吻张达民的脖颈。
张达民突然挣脱了思卿:“你……你别这样,你要干什么?你让我恶心,放开我。”舞池中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张达民,思卿尴尬地站在舞池中央,显得很委屈。
张达民疯狂地逃离了歌舞厅。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的心里疯狂地呼喊着一个名字,那就是阮玲玉。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了阮妈家,坐在阮妈家门外的石阶上“呜呜”地哭。
学校里,老师正在发放成绩单。“阮玲玉,你最近退步很大,为什么?”当发到阮玲玉的时候,老师皱起了眉头。
阮玲玉沮丧地看着成绩单。蓝凌小声问阮玲玉:
“多少分?”
“国语不及格。”阮玲玉回答:“达民刚刚租了一套大房子,他妈妈却突然停了他的零花钱。”
“这个张达民什么意思?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他到底想把你们怎么样?”蓝凌气呼呼地说。
“好像只能跟他走了。不管是好是坏,不管前面是什么。”阮玲玉若有所思。蓝凌急了:“是火坑你也往里跳吗?你不要被他控制住。”
“我可能真的不能上学了。”阮玲玉说,“为了母亲。不管今后有没有达民,我都要出去工作了。”
黄昏。房间里有美丽夕阳的光辉。阮玲玉独自在家做功课,但却又总是心不在焉。敲门声响了,阮玲玉以为是母亲。跑过去打开门,想不到却是张达民。他们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但是很快又分开了。
阮玲玉小声说:“我以为你永远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想我了吗?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着,张达民从怀里掏出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阮玲玉打开盒子一看:“耳环?真漂亮。你没有钱,却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太太要生气的。”
张达民笑嘻嘻地说:“这可是我自己赚到的钱。”
“你找到工作啦?”阮玲玉满脸惊喜。
“是赌马。只要运气好,赌马也能赚钱的。非常有意思,以后我也会带你去跑马场。我还要带你去跳舞,去喝咖啡,给你买漂亮的衣服,你没你读书……”张达民越说越起劲。
阮玲玉摇摇头说:“我不读书了。”
“也好,那就给你租一套更大的房子,咱们单独住在一起。”说着,张达民亲了阮玲玉一下,“带上你妈妈好了,不过不要她管咱们的事。对了,阮妈呢?怎么没见她?这些天她一定又骂我了吧?”
“阿娟生病,妈去照顾小囡囡了,晚上才会回来。”
张达民顿时眼睛一亮:“你是说阮妈晚上才回来?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单独在一起了?直到晚上?”
“达民,我想和你商量,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
阮玲玉犹豫了一下,“你说,我能不能去……去演电影?你别笑话我,我是想自食其力,不想再让妈妈辛辛苦苦地养活我,也不想再要你的钱。”
“你什么都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只要我们在一起。阿阮,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一天我已经……”
张达民突然紧紧抱住阮玲玉,他开始在阮玲玉的身上抚摸着。
阮玲玉奋力挣扎,甚至喊叫:“不,达民,不要这样……你不能……我们不能……”
张达民拼命想吻到阮玲玉:“说,说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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