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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

_10 曲波 (当代)
刘勋苍随机应变地立起身来,“你们座山雕有坎子,我们九爷也有坎子,妈的!这是我
们的地盘,我们也有规矩,踏破了我们的山头,倒一辈子霉,没法子,弟兄们!”刘勋苍向
小董喊道。
“有!”
“削掉他十个脚趾头!”刘勋苍向小董一挤眼。
“是!”小董和高波,用绳子捆着傻大个,往外就拖。
“开恩!开恩!……”傻大个弯弯着腿,连连求饶,直走到外间,还是哀声不止。
杨子荣忽地爬起来,大家噗哧一笑,接着便研究了一下,这个傻大个是否有争取的可
能。
结果大家共同的认识是:争取他即便能领进威虎山,但进去后是不好打的,如果等到年
三十再打,那么座山雕必然因为他不回去而增加戒备,同时小分队的秘密在这半月中又不敢
有把握说不被座山雕所掌握。特别是因为仅仅争取他当向导,又会破坏了其他几方面的计
划,况且这群匪徒,完全不同于国民党的一般的士兵和军官那样容易争取,因而不敢在他们
身上寄托过高的希望。从小炉匠、刁占一、一撮毛这几个匪徒中可以清楚的看到这点。
特别从一撮毛这个匪徒的表现中,尤为明显,我们要把他交给老道,他害怕得要死;而
我们让他领着打威虎山,他却十分“慷慨”。这证明老道是个厉害的大头目,而他愿领我们
进威虎山,显然是个骗局。他见到小分队的兵力不大,不是座山雕的对手,只有进去没有出
来,即或万一我们成功了,剿灭了座山雕,他也会翻过来向我们表功,以掩护老道。
当少剑波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后,便向在座的干部道:“我需要再考虑一下再作决定,现
在散会!”
各小队干部,回到自己的住屋。
少剑波踏着稳重的步子,走在回队部的路上,这种步子只有当他思考最重要的问题时才
会出现。
夜是静静的,空气是清冷的。少剑波就在这又静又冷的午夜里深思着他最后的决策。
杨子荣跟在他的身后,因为他知道他这位年轻的首长现在思考的中心是什么。他没有靠
近剑波的跟前,因为一来他怕扰乱了剑波的思路,二来又是和剑波的心一样,也在紧张的考
虑着自己的建议,和自己完成这项艰巨任务的方法。他知道这道难关只有他自己来打。
当少剑波回到队部时,高波、白茹、李鸿义已经睡下了。
他坐在炕沿上,大衣也没脱,眼睛紧盯着他对面的墙角,金表在他的衣袋里嗒嗒地走
着。他丝毫没发觉杨子荣倚在他的门框上。他思考的中心是:子荣的计划万一有失,非但今
后的任务不好完成,子荣同志的生命问题将给自己留下终生的悲伤和不安,他长时间地犹豫
着。
当他默默地点了一点头后,站起来就往外走,刚要迈门坎,看到了杨子荣,他马上止了
步。
“唔!子荣同志,还没睡?”
“我知道你会找我。”
“不错,我正要去找你,进来,坐下。”
他俩一个炕头,一个炕尾,中间隔一张小炕桌,对面坐下。杨子荣抽着他的小烟袋锅。
“怎么样?子荣同志,你认为你的方案有把握吗?”剑波亲切地探问着。
“二○三首长,不必再犹豫。我完全相信它既有效,又能办得到。”杨子荣回答得是那
样的恳切和自信,“我已经再三再四地想过了。”
少剑波略一点头,“是的,它可能是有效。但是……”他脑眉一皱,显出一种担心的神
情,“搞不好,可能伤了自己,又引出更大的困难和麻烦。就像‘绵码耶及斯’是治绦虫的
特效药,但一旦打不下来,会使绦虫受到一次很大的锻炼,再治它反而更加困难,并且
你……”
“怎么?”杨子荣好像有点不满剑波的话,“二○三首长,我跟随你不是一年半载了,
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不相信?或者……”
“不不不!”少剑波连忙打断杨子荣的话,“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完全相信并且尊
敬你对党的耿耿忠心,和你身历百战的锻炼,我更佩服你的智勇兼备的侦察才能和经验。我
是想,军事侦察那是你的拿手戏,可是这样的侦察你却是向来没干过,我除了担心整个任务
外,我特别担心你的安全。”
“二○三首长,烟台市你也是第一次呀!”
“不不!”少剑波摇摇头,“那不同,烟台市是人山人海,到处可以蔽身,而威虎山除
土匪之外再无他人。同时烟台市我并没和敌人直接打交道。”
“可是今天的有利条件要比烟台市多的多,第一,我们有座山雕贪馋已久的‘先遣
图’;第二,匪徒们的暗语黑话我相信我已经精熟了;第三,我经过一番练习,我完全可以
成为一个看不出漏子的‘土匪’;第四……”杨子荣稍微迟疑了一下,他眼中射出严肃而坚
定的光芒,“我相信我对党对人民的赤胆忠心。”
“你以为有了这些就能必胜不败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
“错了!”少剑波盯着满怀决心的杨子荣,用争论的口吻说,这口吻在他和杨子荣多年
的战友相处中还是第一次。“这四条只不过是在你手中已经掌握了可以揳进匪窝去的武器。
它仅仅可以帮助你钻进敌人的肚子。今天要紧的问题不在这里,关键在于你进去后怎样
继续进行我们的工作。”
杨子荣听了这些话,自己又在暗想:“首长绝不是怀疑我的方案是否有效,相反,他早
就看中了我的方案了,只是他现在是在怀疑我杨子荣是否能胜利完成这一任务。是的,首长
在这要害地方应当细心,免得万一有失。可是为什么他今天不直截了当地说呢?……啊!
他可能是在猜测一切可能遇到的不利情况,想多出一些点子……”他马上一转念,又想
到问题更复杂的一面,“不!这也没有用,这次任务与往常不同,我要离开他,离开所有的
战友,那时我周围可以说没有半点帮助我的力量。在家想出来的点子不会顶用,最低不会全
部顶用。到了匪穴,一切问题取决我自己,首长一点也帮不上忙。首长的担心是完全必然
的,没有问题,首长对自己战斗方案的要害部分是特别慎重的,所以不能潦草决定。现在我
杨子荣光有决心不成,只有坚决表达我必胜的信心,才能促使首长下最后的决心,消除他过
多的担心。”他想到这里,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道:
“我承认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本领,不能瞎说大话。但是我认为什么本领也不是凭空
得来的。俗话说得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下水,
一辈子也不会游泳;不扬帆,一辈子也不会操船。就像你,二○三首长,由于你身经百战,
所以你指挥千军万马,就像挥动你自己的两只拳头一样方便,这一点,我无论如何办不到。
可是干侦察,我相信我会像指挥我自己的舌头一样来指挥我个人身上的一切。我有心眼,我
不比匪徒们傻。请放心放手,我去……”
“是的!”少剑波被杨子荣这一番满怀信心的话,说得眼中放出喜悦的神色。“论侦察
我确比你差得远。”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怎样?”杨子荣用渴求的声音问道,“决定了吧!”
少剑波把小炕桌一拍,“好!决定了!”
“感谢您的信任,二○三首长。”
“感谢你对党的忠诚和无畏,子荣同志。”
第二天的晚上,各小队干部齐集在剑波房子里,围在小炕桌上看地图。
少剑波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开始了他的部署:
“根据现在的情况,我们小分队必须分成三路:第一路是我和刘勋苍,率小分队的全
体,要如此如此……当然我们这第一路比较安静些。
“第二路是杨子荣同志,单人独马,去完成一个特殊的、我们最不熟悉的任务。要完成
这个任务,必须如此如此……“第三路是栾超家同志,也是单人独马,去专门对付一个敌
人,完成这个任务,必须如此如此……“至于这个傻大个,我们对他不寄托什么希望,但是
我们要利用他一下。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对这个家伙,必须如此如此……这个任务由高波、李
鸿义来负责进行。”
大家在紧张的任务负担下散了会。少剑波最担心的还是杨子荣的特殊任务,弄不好,一
切都会落空。因此虽然夜深了,他还是再把杨子荣找来,这一对老战友,在深夜里交谈着每
一个细节。最后,少剑波紧握着杨子荣的手,又重复了他已经说过不知几遍或几十遍的话:
“子荣同志,我完全相信你的智慧和胆量,但我所担心的却是你对这类工作的经验。所
以只有抓住这三天前的时间,演习,再演习!背诵,再背诵!你现在不是杨子荣同志,而应
是彻头彻尾的匪徒胡彪。”
虽然这是句逗趣的话,但是少剑波的语调却是那样严肃,杨子荣脸上也没露一点笑容。
“记住!”少剑波微微一笑,“时机!最好的时机是大年三十的百鸡宴。保重!谨慎!
大胆!我的活动,会使你不孤立。”
“剑波同志,请相信我,会完成党的任务。我时时不忘党的教导,不忘记你是我的榜
样。”
两人眼眶里有点湿润,因为长时间的握着手,两人手心的汗水已汇在一起,分不清你的
还是我的。
深夜,他们离别了!
高阔的天空满挂着星斗,干冷干冷的寒气,冻得星星也直僵着眼。
傻大个被囚禁在屯西头山边的一个破屋子里,这里几年也没人住了。李鸿义拿着一把日
本式战刀,守在傻大个的旁边。战刀在松树明子的火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傻大个蜷曲在铺
草上,两眼死盯着这把战刀。
“看什么?”李鸿义把刀朝他一晃。“看见了吗?凉飕飕的,”
朝着傻大个的脖子一比划,“嗤!一下子,真痛快。”
傻大个被吓得乱抖,结结巴巴地哀求饶命,鼻涕淌到胸前。
高波也没拿枪,故意迷迷糊糊地打瞌睡,口中不住地发牢骚,“真他妈的倒霉,快过年
了,又碰上了这么块料,真不吉利,快点收拾算了!”他站起来从李鸿义手里接过战刀,就
跟前的一杆一把多粗的木棒,一刀砍成两截。傻大个吓得一抖颤,僵死的眼睛看着那凛冽的
刀光,脖子老往袄领里缩。
李鸿义又把刀拿过来,“嘿!这刀真快。”说着向绑傻大个的绳子一蹭,绳子一节节地
断下来,落在铺草上。
高波吃惊地喊道:
“小李!你昏了吗?你割断了绳子,跑了怎办?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嘿!急啥?”小李满不在乎地一挤眼,“老子干这么多,没跑了一个,放心吧,没关
系。”
傻大个轻轻动了一下他被绑麻了的肩膀,眼里翻出一点活气,打量着他眼前这两个小个
子,比高矮,自己能比他俩高一个脑袋,比胳臂,简直是大树比树枝,要是空手扑打,这两
个毛小子简直不在话下。心想:“反正是死,我跑他娘的,也不能叫他就这样把我宰了,我
又不是只小鸡。跑回去报告三爷报仇,九彪山上几个猴子人,还他妈的这么损。”想着他的
手向地下一触,屁股一翘,铺草悉索作响。
“老实点!”李鸿义大喝一声,战刀触着傻大个的胸口,“不老实,我零割了你。”
傻大个吓得一缩,像个受惊的刺猬。
正在这时,突然外边传来刘勋苍的高喊声:
“捉呀!捉呀!别叫他跑啦!”
纷乱的脚步声,掠门而过。
李鸿义、高波抽腿往外就跑,边跑边喊:“捉呀!捉呀!”
傻大个听着喊声去远,内心一阵激烈的轻松,心想:“小丫丫,你干些啥事,老子走
啦。”爬起来,撒腿就跑。小高、小李当看清傻大个跑出茅屋,便转回头来,故意高喊道:
“又跑了一个,快追呀!追呀!”
傻大个一听是追他的声音,跑得更猛,一口气钻进了西南山包的森林里。他回头听着屯
内的喊捉声,便在山包上得意地傻笑起来。“老子在这里,上来吧。”回头便向深林中窜
去。
雪地上留下了傻大个的脚印。
 
第十四章 夹皮沟的姊妹车
在月黑头的夜里。
小分队沿着森林小铁道,向深林里走去。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深山小屯,这个屯落对小
分队的行动计划,极为有利。
队伍里不见了杨子荣、栾超家和缴获许大马棒的那匹马。
天大亮,到了夹皮沟屯,当街上凄冷的人影,看到远方雪地上走着的小分队,便惊恐地
跑回家去,咣当一声关上房门,没有一个出来看的人。
小分队一踏进屯里,所看到的是: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一家的烟囱冒烟,只有两所房子
还敞着门,一是屯中央的山神庙,一是屯东南已经死了几年的小火车站。
屯中没有一点生气,如果勉强说有的话,那只听到偶尔有婴儿的啼哭声,和车站上运转
室的破门被风刮的发出吱吱嘎嘎的悲叫声,这响声非常使人讨厌。
“找房子吧!”少剑波向各小队下了命令。
当战士们走到各家叫门时,房子里便发出了一种恐怖的喘息声。
推门进去,年老人和妇女,在恐惧的神色中,又看出他们满面愁容,脸皮青的和他们的
墙壁一样颜色。年轻的人把两只胳臂抱在胸前,怒目而视。
在屯中央的家里,少剑波和高波走进去。
“老大爷,我们在你家住住吧?”
高波亲切而温和地向房主人请求。
“随便,怎么都成。”年轻的房主人冷冷地这样答应。
“我们住到哪点呀?”高波满脸赔笑地道,“我们自己收拾一下。”
“随便,怎么都成。”年轻的房主人一动也不动,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化。
高波看到这种情景,自觉地退出来,想另找一家。可是一家两家、三家五家……都是这
样。最后走到一家,家中有两个老年人,和一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青年姑娘,一个四十左
右的高身大汉,站在正间地上。高波和剑波、白茹进来,那高身大汉一声没响,眼睛却是那
样仇视。两个老年人态度比较缓和些,可是十分恐惧,当少剑波看到那壮年汉子的凶态时,
便只说了两句一般的话,回身出来准备另想别的办法宿营。当他向外走的时候,只听那老年
人,大概他是当父亲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点慌恐颤抖的声音:“孩子,好好说话,惹不起
呀!不管怎么别惹出事来呀!唉!……”
“怕他个吊!”那壮年汉子粗卤地回答着老年人,“要钱没有,要粮早被他们抢光了!
要命拿去!割掉头碗大的疤。”
“别说这个,别说这个,”老年人惊恐地阻止着,“看样子不是座山雕的人,好像是些
正牌军。”
“正牌军?”壮年汉子一跺脚,愤怒地骂起来,“一个吊样,正牌军是官胡子,兵变
匪,匪变兵,兵匪一气通,都是些王八兔子鬼吹灯。”
“孩子,你疯啦,咱们的嘴硬,硬不过他们的二拇手指头一勾勾。”
“去他妈的!吊毛灰,反正是个死。”
少剑波听得越骂声越大,仿佛那壮年汉子故意要挑衅似的。
当少剑波听到战士们汇报的如此同类的一些反映时,内心涌出了一阵疑虑。本来他对这
个纯是林业铁路工人村,寄托着很大的力量上和技术上的希望,可是却碰到这样冷酷的态
度,这对他的计划是一大难关。但他对青壮年工人这种倔强的性格,无畏的精神,和全屯一
致的行动,内心却感到无限的赞佩。他召集齐小分队讲道:
“同志们,看到了吗?群众还不知我们是谁,他们不了解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他们把
对国民党和座山雕的仇恨,全移置在我们身上。我们是来剿匪,群众却把我们也当成土匪看
待,说起来真是委屈。”
战士们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
“现在的关键,就是要群众认识我们,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来感动群众,提高他们的觉
悟。
我命令:不住老百姓的房子,全部驻在车站和‘满洲林业株式会社’的破房里,自己到
山上割草摊铺,自己打柴烧饭,立即向群众展开宣传,宣传的中心是:我们是共产党,人民
解放军。群众发动不起来,执行计划就谈不到。”
战士们按照剑波的命令展开了夹皮沟的群众工作。
原来夹皮沟是一个大木场,是森林小铁道的尽头。这里的木材堆成山,每年水旱两路运
到外面。旱路就是这条小铁道,水路是把木头用火车载到神河庙前的二道河口,从那里编成
木排,顺水放下,直入牡丹江。
全屯五百户人家,全是林业和铁路工人,日本投降后,这里的工人夺了鬼子的枪,打死
了山林纠察队,武装了自己,保护了祖国的财产和自己的家园。
不幸在座山雕匪帮被人民解放军击溃后,全部窜入此地。这个老匪开初千方百计想收买
这支已经武装了的工人队伍,可是工人们坚决拒绝加入匪股。
后来这个老匪怕工人们像杀山林纠察队一样把他们杀掉,于是便对工人实行了武装镇
压,缴了工人的枪。这些匪徒临拉到山里,把屯中的一切全部抢光。不用说工人们自己劳动
得来的人参、鹿茸、皮毛等贵重物品,就是连鞋袜被褥,妇女的首饰,也全部掠去。
现在人民政府还没有派人来组织林业生产,枪被座山雕全部缴去,也不能上山打猎,所
以群众没吃没穿,就在这里干挺干挨。光棍一条的,都跑出山去,自奔出路;拉家带口的,
走!走不了,去!没处去。
没有吃粮,又断了来路,现在只有在朽木树上,摘些蘑菇、猴头,用清水煮熟充饥,吃
得人们脸上灰青灰青。至于穿的,更加凄惨,伪满配给的更生布做的衣服,早已穿得稀烂,
像是雨涮过的窗户纸。有的人身上穿着一个牛皮纸的洋灰袋子,有的穿着破麻袋片,补了又
补,连了又连。有的全家四五口只有一条裤子,谁出大门谁穿,其余的在家光屁股盖着草帘
子。炕上的被褥,全是用当地出产的乌拉草编织成的帘子。实在没办法,青年小伙子上山
时,都披着用乌拉草编成的蓑衣,裤子也是用乌拉草织成的蓑衣裙。
少剑波和小分队了解了这一切,强烈的阶级同情感,使他们对群众的疾苦,引起了强烈
的焦虑。有的战士流出了眼泪。
屯子里像死一般地静,在一盏孤灯下,少剑波在一间十分窄狭的小屋地上,来回地踱
着。
他在白天和战士们一样,打柴,掠铺草,深入一家作宣传、调查、询问工作。他把自己
的两套衬衣衬裤,脱给群众,自己穿着空身棉袄。又把白茹的衬衣衬裤给了那个高身大汉家
的那个妇女和那个年轻的姑娘,这样全家总算有一件单衣蔽体了。战士们也学着剑波的榜
样,把自己身上仅有的衬衣送给群众。他们这样做,觉得自己的心里稍微宽慰了一点点。
少剑波踱来踱去,十分愁闷,一忽儿坐在炕沿,手按炕桌沉思;一忽儿又皱着眉头,手
扶下颏凝想。他脑子里千百遍地默念着:“不关心群众疾苦,是犯罪行为。可是我手里一无
粮米,二无衣服。有的只是枪和手榴弹,这怎么能解决群众眼前的饥寒呢?”
他的心是在焚烧。他现在的忧愁,已超过夹皮沟所有的一切人。“我管打仗,可是我是
共产党员,在夹皮沟屯里,我是党的最高领导者,也是党的政策的体现者,眼看群众这般情
况,难道可以坐视不理吗!但是,要管老百姓的吃饭穿衣,又怎么管呢?我怎么来当这个家
呢?……”
十点半了,高波端来一盆洗脚水。白茹在水里滴了些“来苏”,他俩督促剑波洗脚,可
是一连几次剑波像一点没听见,连眼睛也没动一动。直到白茹蹲在炕沿下给他脱鞋,他好像
这时才发觉他旁边有人。
“干什么?”
“你还没洗脚呀!”白茹一面答一面继续给他脱鞋。
“去去去!现在顾不得这些,去!”少剑波不耐烦地推了一下白茹。
“洗脚也不耽误你考虑,烦啥!”
白茹继续坚持她的职责。
“去去去!”少剑波忽地站起来,“别找我的麻烦。”他又在地上踱着,拖拉着白茹已
经给他解开了的鞋带。
“这是我的责任。”白茹不高兴地瞅着剑波的背影。
“你只有督促责任,没有包办代替的权利。”
“对不遵守卫生制度的,我就要包办代替。”
“去你的!”少剑波一回头,“别多嘴,这不是开辩论会的时候,群众挨冻受饿,我还
没解决,哪顾得上自己这些小事。”
“这不是小事!雪地行军后检查有无擦伤、冻伤,是一个卫生员的责任…”
“还说什么?”少剑波声音更加严厉地道,“听我的口令!
立正!向后转,目标,各小队。
任务,检查战士们脚洗了没有,泡穿了没有,有没有冻伤?
——齐步走!”
“我已经检查过了!”白茹随着剑波的口令向后转,一面走,一面气得急急回头辩驳。
“再检查两遍,一点钟以内不许你回来!”
白茹的小嘴一噘,嘴里小声嘟噜着:“要是战士们都和你一样,我这个卫生员可别当
了,哼,自己带头破坏制度。”
少剑波瞅着她的背影,“今天特殊么,下不为例,乱弹琴!”
回头又想他的去了。
白茹把脖子一歪,边走边嘟噜:
“自己不守制度,还说人家乱弹琴,要是在鞠县长跟前,看看你敢这样。”她刚走出不
远,忽然扭回头来,向正在笑着跟出来的高波一噘嘴,小声道:“小高,包办也得让他洗,
洗完快给他拌点炒面吃,你负责!”
高波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剑波想了多时,忽然想起了林间百姓随口唱的一首歌:
獐狍猊鹿满山跑,
开门就是乌拉草。
人参当茶叶,
貂皮多如毛。
………
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头一点,自言自语地道:
“对了!马上组织战士,在附近猎一批野兽,这样可以暂时解除群众一点饥饿。从军事
上讲,也很适于我们这第一路的虚张声势。”他微笑地点了点头,很满意这种巧合。“不
错,就这样!”他又较快地踱了几个来回,“再让全团战士来个节约粮食,救济他们。政府
如果有这种力量当然更好。”他走到小炕桌边灯下坐着,思考了一阵,最后他果断地向桌子
一捶,“发给群众生产必需的武器,生产自救,他们是工人,完全可以放心。夹皮沟完全有
条件建成一个匪徒难犯的堡垒,这样我们剿匪的计划更可保证实现。”
他眉开眼笑,精神焕发,“还有,夹皮沟有堆山成岭的大木头垛,还愁什么,没问题,
这都是城市、农村和军事上急需用的东西。”他马上转过头向对面屋的高波、李鸿义喊道:
“小高、小李!一致了,一致了!只要劳动,还愁什么吃穿;有我们夹皮沟的群众,哪
怕座山雕插翅飞上天去!好!就这么办!”
高波端着一碗刚冲好的炒面,站在门口,李鸿义跟在后面,他俩被剑波这没头没脑的
话,和他那高兴的神色给愣住了。
“好!就这么办!”少剑波高兴地向高波一挥手。
高波听他说“就这么办”,只以为是要吃的意思,连忙把炒面再搅两下,笑嘻嘻地递给
剑波,“正好,我刚冲的,满热乎。”
“咳,这个不忙。”少剑波一摆手,“快,你们俩快去找两个机车司机,和几个装车的
工人,注意,别找伪满的那些把头,要找基本工人,白天我说过的那个张大山、李勇奇、马
天武,一定请来。这个用不着我说,你们满在行。”
高波、李鸿义答应一声“是”,跑了出去。
少剑波又换了一块大一点的松树明子,屋里灯光和他的心一样,更亮堂了,他拿出纸
笔,开始写信。
正写着,白茹从小队里回来,一进门看见满碗的炒面放在炕桌上一动也没动,剑波的脚
还是她走时的老样子,所变化的,只是剑波在紧张地写信。
小高、小李又不在屋子里,她想:“什么事把他急到这个样子?什么紧张的战斗也没使
他连饭也不吃、脚也不洗呀?小高、小李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因为‘麻烦他’,而被他支使
出去了呢?”
自从奶头山的战斗以后,白茹总是越来越那么关心剑波的一切。此刻她好像已觉得剑波
的脚在痛,肚子在叫,胃在冒酸水。这一切剑波自己根本一点也没感觉到,而她却代替他感
觉了,就好像她已在分担着他的饥饿和疼痛。“不管他发脾气也好,我还是得尽我的责
任。”白茹想着,走到他身旁。
“报告二○三首长,奉您的命令,第二次全检查完了。全体战士都洗了脚,穿了泡,吃
饱了。轻微的冻伤有五个人。现在已熄灯就寝了。”
“嗯!”少剑波头也没抬。
白茹本想用这句话把他拉过来,再劝他先吃饭洗脚,可是当看到剑波信上写着解决夹皮
沟人饥饿的问题时,她决定不再“麻烦”他了。因为此刻她再硬让他先照顾自己,这不是在
关心他,确实正像他说的,是“麻烦他”。
白茹两只眼睛,已从他的笔尖,移到了他的脸上。灯光下,剑波的脸和他的心一样,是
那样的善良,是那样的刻苦坚韧。他写得是那样快,就像是在写家书一样。看着,看着,白
茹好像被人发现了内心的秘密似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她的眼光急忙地移开了剑波的
脸,低下了头,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喳喳的笔尖声,夹着滴滴嗒嗒的表鸣,伴着他俩一粗一细的呼吸……少剑波用像飞一样
的笔,在信的左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这签名的图案,像一只飞翔的鸽子。白茹一眼看见,
心中又激起了一股浪花,长时间地在冲荡着。同志们对她的爱称是“小白鸽”,她想:“为
什么他把自己签名的图案构成这样一个花纹呢?好像以前他的签字不是这样,我在鞠县长那
里看到过……”
少剑波微笑着把信叠成一个燕子形,“这个计划是切实可行的。”他满意地自语了一句。
“我可以说话了吗?”白茹脸上的羞波未平,红霞又现,她眼睛并不看着他,好像她现
在倒怕他俩的目光相接。
“可以了!”少剑波微微一笑,看她一眼。
“不会再骂乱弹琴啦?”
“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可以随便。”
白茹故作生气的样子,“今天全队只有一个卫生上的落后分子,他的落后表现是:一不
洗脚,二饭熟了不吃,三不接受卫生人员的督促,四不……”
“好啦,好啦!”少剑波一边脱鞋一边嚷道,“别转弯抹角,就是我,我承认,接受!”
“再说就不对了,明知故犯,错上加错。”
“这你也得看情况。”
“别强调客观啦!”
“你也别太机械呀!”
“制度就是得机械,要谁都灵活,还成什么制度。”
“好啦!我马上改正。”
他俩的眼光一碰,噗哧一声都笑了。白茹趁着自己的胜利,展开她的卫生宣传,“你知
道吗?第一次世界大战,有一个部队传染病死的,比战伤死的多五倍,在帝国主义腐朽的制
度下,他们对待士兵……”
“好啦,好啦,我的‘南丁格尔’,现在不是上卫生课的时候。”
白茹满身兴奋地换了一盆水。倚在门框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剑波洗脚。
少剑波好像感觉到,在和这个勇敢、美丽、纯洁的少女相处的日子里,慢慢地,自己的
心绪有点儿异样,尽管他对这个现象还没有仔细想过。
还是少剑波打破了这场寂静,“白茹,我好像还没吃饭吧?”
“什么好像,干脆你就没吃,叫你吃,你说人家乱弹琴。
小高、小李不都叫你给支出去啦!”
“没有,没有,我派他们去完成任务。”
“不想个花招,你也支不出去。”
“别说啦,给点吃的吧!”说着他伸手就要拿桌上那碗已经冷了的炒面。
白药一把给他夺下来,“这些冷了,我去再弄点热的!”说着转身就要跑。
“别忙,几个人的?”
“我们早吃过啦!只有你一个人。”
“不!要四五个人的。”
“为什么?”
“有客人,快!准备的不够,现倒咱们的干粮袋。”
白茹拿干粮袋跑了出去。
高波、李鸿义领进三个全身褴褛、冻的瑟瑟发抖的中年人。后面跟进来的是刘勋苍、小
董和孙达得。
少剑波忙拿起三件大衣,给他们披上,然后拉着他们上了烧得暖暖的热炕。
这三个人中一个是司机张大山,另两个是装卸工人李勇奇、马天武。李勇奇就是白天那
个骂人的身躯高大的汉子,看来很有力气,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只是因为饥寒所迫,显得格
外干瘦。这三个人是在小分队今早刚进屯时怒气最大的三个,看样子真是生死不惧,敢说敢
道的直性子人。
可是经过小分队一天的宣传,捐助了些衣服和粮食之后,最先流下眼泪的也是他三个。
当他们听到关于土改、共产党、工人阶级、人民解放军等方面的一些宣传后,好像他们全身
在抖动,他们的精神随着宣传者的每一句话在焕发着。战士们普遍反映自己的宣传效果很
好,群众也好发动。剑波向战士们说:“这个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工人阶级。”
吃过饭后,少剑波把话谈到本题:
“工友们,很对不起,这一带地区我们向来没到过,你们的痛苦我们不知道,现在全屯
的男女老少眼看就要饿死,我们要想办法,咱们共同商量一下,要弄粮,要弄衣服,要保住
群众的生命。”
“这办得到吗?”三个人一起盯着少剑波问道。
“能!”少剑波肯定地表示,“只要大家齐努力。”
李勇奇高兴地抢先说:“只要有办法,什么力我们也能出,工人没别的,就有的是力
气。”
少剑波为了驱走他们一年来已经绝望的情绪,加重语气道:“共产党,人民政府,只要
知道我们的苦难,一定会给我们解决。”
张大山在欢欣中突然转为沉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有粮无钱,也是枉然。”
“这不怕,”少剑波挥一下手,“老爷岭有的是钱,只要我们劳动就成。大山同志,俗
话说的好,‘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火车一开,吃穿都来。’”
李勇奇眉头一皱,“首长!那是太平年间的事,如今可不这样,老乡们这样说:‘火车
一响,座山雕来抢,穷了百姓,肥了国民党。’工友劳动了七六十三着,还是鸡抱鸭子干忙
活。”
“这不怕,”刘勋苍满有把握地道,“咱们有部队打这些狗娘养的。”
“可是队伍走了呢?那反而更坏。”李勇奇显然为将来而担心着。“我们也没枪。”接
着他详述了过去被座山雕缴枪抢掠的经过,神情上增加了失望情绪。他着重地述说了当时大
家心不齐,而受了座山雕的骗。
少剑波点了点头问道:
“要是现在有了枪,大家的心能不能齐呢?”
“那没有错。”李勇奇一抖动膀子,十分肯定地道,“亏,咱们只能吃一次,下次咱就
不上当了。座山雕刚当旅长时有七八千人,那咱干不了,现在只剩他妈的二百人,要是有了
枪,夹皮沟人哪一个也能对付他仨俩的。”
张大山叹了一口气,“那次亏真吃得憋气,咱只认为他们也是中国人,怎么也会比小鬼
子好些,就因为这个上了当。如今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两手握空拳,连个出气的家什
也没有。”
“现在共产党来应,解放军来灵。”少剑波坚定地握了一下拳头。
“那就能齐心,”李勇奇这条彪形大汉,从心里涌出一股热劲,“妈的,反正是个死,
能他妈的拚死,也不能活活饿死冻死。好汉不能受鳖的气,我李勇奇曾拿着一棵枪,销掉了
九个日本鬼子,老爷岭我飞来飞去打过没有数的野兽,现在若是有了枪,”他牙根一咬,
“我怎么也拚他几个。”
“好!”少剑波兴奋地道,“现在的问题是先让乡亲们吃饱肚子,到那时咱再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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