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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

_5 玄色(当代)
“是的,我是萧寂,你现在这个身体的正牌主人。喂,小姑娘,你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半透明的萧寂皱了皱眉,看起来也很困惑。
宁琪琪无奈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还指望萧寂能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呢!
“凶手!”宁琪琪咬牙切齿地说。
萧寂一呆,然后抱着肚子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凶手?虽然我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是不会无聊到一个人去KTV包厢唱歌的。”
宁琪琪愣住,“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可我……我还把凶器上的指纹都擦掉了……”
“我只记得那天是我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后来的事情我全部不记得了。”萧寂摸了摸下巴,想了片刻后,打了个响指,洒然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这就去现场看看吧!”
“现场?”宁琪琪锁紧了眉,一来是重回自己死去的现场有点害怕,二来……“你不怕警察把你抓起来?”
“怎么说我也是写推理小说的,怎么也能看出来点蛛丝马迹。走吧走吧!”镜子里的萧寂蹲了下来,和宁琪琪平视,他拍了拍宁琪琪的头,笑得一脸灿烂。
明明应该是什么都碰不到的,但看着镜子里萧寂的笑容,宁琪琪真的觉得有一只厚实温热的大掌,拍了拍她的头,让她整个人仿佛都有了勇气。
“哦,对了,出去前要把胡子刮了,还有,要换套衣服,把我打理的帅气点啊!”
宁琪琪盯着镜子里笑呵呵的萧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镜子里的两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一个满脸阴郁,一个满脸笑容。
前往案发现场的路上,想到当初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尸体的那个恐怖画面,宁琪琪浑身都泛着寒气,刚才萌生出的一点勇气,现在又不知跑哪去了。
只有胸口的水苍玉基督像还留有一片温热。
她知道萧寂一直在她身边,但她却看不到,只是在偶尔经过玻璃或者镜子的瞬间,能看到他紧锁眉头的侧脸。
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所措。原来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
他有父母吗?他有朋友吗?他有喜欢的人吗?还有他的读者,现在他死了,这些人都会为他难过吗?
她好歹还有身体,可以说话,可以走动,可以和人沟通。但他只剩下了灵魂,没人能看得到他,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没人能证明他的存在。
想起爸爸妈妈,还有自己一大群的朋友,宁琪琪不禁觉得鼻子酸酸的……人死不能复生,她已经无法再活过来了,但至少,她一定要抓出那个杀害她,毁了她一生的凶手!
宁琪琪瞥了眼玻璃门反射的那个身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落寞,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只能打起精神,走到KTV里订了一间包厢。
正当她在前台付钱的时候,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她面前闪过,匆匆往案发包厢的方向走去——她不会看错的,那正是她的好朋友,罗珈。
罗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重新回到这里有什么目的吗?她……会和自己的死有关系吗?宁琪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总觉得遇害那晚遇见罗珈的时候有哪里不对劲……她现在明白了!罗珈是个推理爱好者而萧寂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她之所以认的萧寂,是因为罗珈还买过萧寂的小说!那为什么当晚罗珈没有认出“萧寂”来!
宁琪琪越是往深处想,越是觉得心寒——她这是在怀疑自己的好朋友吗?!宁琪琪独自一个人在KTV里想出了一身冷汗。她摇摇头——既然有疑惑那就去查个明白吧!
她按萧寂所说把音乐声调到最大。看准一个没有人的时机走出来,绕过擦身而过的服务生,若无其事地走向当天她被杀的那间包厢。
包厢的门并没有关好,似乎是有谁已经来过了。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包厢的地毯已经换过了,包厢只有棚顶开着一战小顶灯,直直地照在黑色的大理石桌面上,那里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菊花。
宁琪琪仍会想起那晚她一睁眼看到的景象。再看着这灯光照射下泛着光晕的素白菊花,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喏,看来警方已经把这里查了个遍。”空荡荡的阴暗包厢里,萧寂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传来,一股凉气从她脚底直冒,更添几分诡异的气氛。
宁琪琪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你真以为警察和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废柴啊?”
“唉,我来这里,其实还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萧寂的声音在房间里飘忽不定,听起来像是在四处查看。
宁琪琪盯着桌上的那束白菊发呆。过了片刻,她忽然说道:“若我们只能保持现状了,该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为何冒出来这句话,也许是下意识地相信萧寂不是杀死自己的凶手,那么很自然地便开始考虑以后的事情。
她能占着别人的躯壳过下去吗?就算她很想,身为主人的萧寂也不会允许吧?可她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啊……
黑暗中传来萧寂轻快的笑声道:“傻瓜,先别想那些没用的,快看包厢的右上角。”
宁琪琪抬头,看到他说的那个位置亮着一个小红点,她惊声道:“那……那是监控器?”
“是的,我想监控器里,应该录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走,我们去监控室问问。”
说的到轻松。宁琪琪低咒一声,又说道:“虽然我把凶器上的指纹擦掉了,但包厢里应该留有凶手指纹吧?”
萧寂叹气道,“KTV包厢一天能来去多少人?指纹多不胜数,又凌乱,根本无法取证。”
宁琪琪把衣服上带的帽子翻起来扣在头上, 一转身,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罗珈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束已经有点凋谢了的白菊。
“你终于来了,萧先生。”罗珈平静地说,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菊,道:“我是……宁琪琪的朋友,就是那个死在这里的女孩……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顺便给换一下花,虽然琪琪不喜欢白菊,但我……我……”
罗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宁琪琪鼻端一酸,原来罗珈每天都来悼念她,而她刚刚还怀疑自己的好朋友!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在等你。”罗珈稍微平复了点,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琪琪死的那天,你和我擦身而过。”
宁琪琪心虚,记得!她当然记得!她都快吓死了!
“我是你的超级粉丝呢,但当时我没认出你来,因为你脸色太差了,简直向换了个人。”
哈哈……你在这里等我,该不会为了拿签名吧?”宁琪琪紧张死了,强撑着开了个玩笑。
“你走了之后,我……我发现了琪琪的尸体……”罗珈深吸一口气,看起来脸色苍白,大概是在回忆起看到好朋友死去的一幕吧,但她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我尖叫起来,往前台跑去求助,这时候有个人从侧边的监控室慌张地冲了出来,撞了我一下,我瞥了那人一眼,才想起原来你就是萧寂……”
“你看到凶手了?”宁琪琪激动地上前。
这时,从隔壁的包厢里走来一个陌生的年青男人。他从掏出一个证件,“我姓肖,萧先生,请你跟我回警察局协助调查。”
宁琪琪握紧了拳头,看到旁边玻璃面上的反射着萧寂那张得意的脸,无比痛恨他没有实体。
否则肯定痛扁他!
宁琪琪这还是头一次来到警察局。她直接被带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就和电视里演的一样,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有窗户,屋里漆黑一片,桌上唯一的一盏灯照着她的脸,让她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表情放松些,你又不是犯人,紧张什么?”萧寂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心虚啊!宁琪琪真想跟他斗嘴,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又不能说话,只好瞪着眼睛听萧寂在她耳边唠叨。
此时,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在KTV遇到的年轻警官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地坐在她面前。
宁琪琪的神经也跟着绷紧了起来,直到萧寂呱噪地催促她说话,她才抿了抿嘴,鼓起勇气道:“KTV包厢内不是有摄像头吗?肯定录下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可以让我看下吗?”
宁琪琪一想到还要再次目睹那天晚上的事情,就觉得浑身冰冷。虽然经历过一次死亡,但其实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连临死前的痛苦都没有印象了。若重新再看一次自己是如何死去的话,她怕自己承受不了。
对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立刻,就有人拿进来一个笔记本电脑,肖警官点开一个文件,跳出来的窗口一片雪花点。
宁琪琪疑惑地看着,肖警官快进了四倍速度,直到某一个点才停下来正常播放。
雪花点沙沙地响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了画面。液晶显示屏上“萧寂”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从对面那具尸体的外衣里掏出纸巾,看似冷静地擦除了凶器上的指纹,站起来走到门边穿起大衣,迅速地离开了。KTV的包厢门仍旧在摇晃,屏幕上的镭射灯还在不断扫射,而宁琪琪的尸体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
“糟糕,带子被人洗掉了,刻意留下对你不利的那一段。”萧寂的声音焦急的传来,离她好像很远,又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
呵,可不就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吗?
“那、那我该怎么办……”宁琪琪小声嘀咕。
“别怕,把你朋友说的话告诉警察,她看到的那个从监控室出来的人。更有可能是凶手!”萧寂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来。
“我没有杀人。那个罗……咳……死者的朋友,说她看见了有人从监控室里走出来,绝对是有人洗掉了带子,嫁祸于我的。”
“关于这件事,罗小姐也跟我们说了。”
宁琪琪和萧寂不约而同地送了口气。然而肖警官又紧接着说道:“但我不能排除你们是共犯的可能性。”
宁琪琪和萧寂愣住了,肖警官严肃地说,“萧先生,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她当然是全部都不记得啊!宁琪琪定了定神,按着桌面,淡淡道:“我有权保持沉默,请你们在我的律师在场时,才能提问。”
萧寂无语地在审讯室里飘来飘去,这丫头肯定是看美剧看多了……他那里来的律师啊……
宁琪琪呆滞地坐在路旁,看着马路对面的火葬场,代表死者逝去的灰烟在冉冉升起,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的身体,今天被火化了。
按理说牵扯到了凶杀案,她的尸体不应该这么快被火化,但好像是父母的干预,想要她早点安息。
可是她明明好端端的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体。
宁琪琪推了推脸上戴着的墨镜,她的下巴还长着未清理干净的胡茬。谁也想不到,这个颓废的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推理小说家萧寂。
但也许现在要变成杀人凶手萧寂了。
宁琪琪苦笑。虽然警方没有对外公布嫌疑犯是谁。但她确实是被警方叫去做过笔录,而且KTV附近也有人认出萧寂那张脸,更别说那间包厢里,还留有萧寂的血。捕风捉影的记者们早就在报纸上写的天花乱坠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来参加“自己的葬礼”,远远地看着从吊唁厅内走出来的父母。短短的几天,他们都已经双鬓斑白,她好想冲过去告诉他们,她其实没有死。
隐藏在黑风衣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宁琪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怕有人会认出来她,她咬着牙深深地垂下了头。
正盯着面前的地砖花纹发着呆,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红色高跟鞋,她愕然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妆容极为精致的娃娃脸。
对方看到她,随即跺脚娇嗔道:“萧寂?你小子怎么失踪这么多天?到底去哪里了?打你手机都打不通!你知不知道你前天在书城的签售会开天窗了啊!”
宁琪琪藏在墨镜背后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萧寂”原来的手机卡她自然是不敢用的,重新换了一张,自然没人能打通。迎着美女期待的目光,宁琪琪还是用了非常狗血的一招——失忆。
“你……你是谁?”
美女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然后她告诉宁琪琪,她是萧寂的美女编辑莎莎。他们来H市是举办新书签售的,但没想到在几天前把他给弄丢了。莎莎唠唠叨叨的拽着宁琪琪离开了火葬场,开车回了市区。
莎莎肯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她不会知道要来“宁琪琪”火葬的地方,因为警方并没有公布受害人的真实姓名。但多问多措,宁琪琪老实坐在副驾驶座上,尽职地扮演着失忆的角色。
莎莎带着她到了市区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宁琪琪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拿了瓶矿泉水抿了一口。
莎莎盯着她看了半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大少,你说你失忆了我还不信,不过现在看你这小媳妇样,我才信了那么一点点。”
宁琪琪羞涩笑了笑,她知道萧寂是什么样的人。寄住在那名好心的医生家里时,她上网搜索了很多关于萧寂的事情。萧寂年少成名,心高气傲,说话口无遮拦,得罪了圈内诸多人士,但仍有粉丝无数。宁琪琪感到胸口的水苍玉基督像忽然热了起来,她知道萧寂肯定忍不住又跑出来了,但她现在看不到镜子,所以也看不到他。
宁琪琪隔着衣服抚摸着胸口的基督像,摘下墨镜朝莎莎看去。“莎莎,你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莎莎画得精致的眉毛好看的皱了起来,“不知道,我今天也是碰碰运气才去火葬场的,没想到真的找到你。”
宁琪琪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淡淡道:“我那天晚上,总不会是一个人去KTV唱歌的吧?”
莎莎美目间眸光闪烁,“你那晚说要和粉丝聚会,我便去看朋友了,谁知道后来居然会发生那种事。”
“哦?”宁琪琪怀疑地拖长了声音,忽然失去了和她玩耍的耐心,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平静地说道,“肖警官,进来吧,凶手就在我面前。”
莎莎闻言脸色大变,与此同时套房的门被打开,冲进来几名警察,制住了想要逃跑的她。莎莎精致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尖叫道:“你们别冤枉好人!我有不在场证明!”
罗珈从肖警官身后探出头来,看了面容扭曲的莎莎一眼,坚定的说:“没错!我看到那个从监控室出来的人就是她!她就是之前那个缠着萧寂的跟踪狂,我们粉丝后援会都知道!”
宁琪琪深吸了一口气,虚弱地一笑道:“肖警官,我想休息一会,能不能晚一点去警察局做笔录?”
对方同情地拍了拍“萧寂”的肩,带着仍然吵闹不止的莎莎走了出去。罗珈深深地朝“萧寂”鞠了个躬,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内一片死一般的宁静。宁琪琪走到落地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陌生的男子,握着胸前的水苍玉基督像,叹了口气道:“凶手已经抓到了。”
她的话音刚落,镜子里的萧寂旁忽然出现一团虚影,片刻之后幻化成了一个和萧寂一模一样的半透明人形。
宁琪琪还是不适应地朝自己身后看去,同前几次一样,还是空无一人。虚体的萧寂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得到。
“喂,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点点逗着她说出破绽!这可是推理小说的高潮部分,你怎么可以省略掉!”镜子里萧寂不甘心地掐着宁琪琪的脖子可是身为虚体的他只能做做样子,根本没什么威胁。
“什么推理?莎莎做了一个非常完美的杀人案件。可是你自己说,最后是怎么破案的?”宁琪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更痛了,都是天杀的推理迷,弄的她被殃及池鱼。
萧寂一下子就没脾气了。
其实一切都很荒唐。起因是萧寂在网上发表的言论,认为自己的新书《Listen》是完美犯罪,无人可以超越,引起了轩然大波,网上无数粉丝掐架。
莎莎原本是萧寂的经理人,同时,她也是一个对萧寂迷恋到病态的粉丝,借助工作之便没日没夜地跟踪萧寂,严重地影响了萧寂的日常生活,萧寂和公司忍无可忍之下,开除了莎莎。而顾及到她的精神状况,并没有大肆对外公开。这就给了莎莎以“经理人”之名,暗地里安排了一场假的粉丝聚会,把萧寂骗到KTV的机会。
莎莎原本计划按照萧寂的新书准备一个完美犯罪,打算杀死萧寂之后自杀,让两人永远在一起。却因为宁琪琪正好走错了包厢,紧张之余刺向萧寂的刀子偏了那么一点,扎在了腰部。所以萧寂逃过一死,但目睹了一切的宁琪琪却被失去理智的莎莎杀害了。
虽然那卷KTV包厢里的录像带被她洗掉一部分,但罗珈的证言戳破了她事先准备好的不在场证明。而且,当时警察就在沾满血迹的地毯上发现了第三人的血迹。经检验,血迹的DNA与莎莎吻合。之后警方又在莎莎暂居的出租房里发现了染血的衣服和凶器,才锁定了她是凶手。
但因为无法确认莎莎人在哪里,于是肖警官便提出和“萧寂”合作,去参加宁琪琪的葬礼,引出莎莎。
什么完美犯罪,根本就是扯淡。现实中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就好像宁琪琪的闯入、包厢的隐蔽摄像机、罗珈的目睹,一切都是理论。说得完美无比,其实真正实施起来,根本不可能成功。
关于“萧寂”醒来后擦指纹的举动,宁琪琪的解释是自己当时刚醒过来,知道自己被人诬陷,凶器上肯定有他的指纹,所以才这么做。肖警官将信将疑,不过也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件事,看起来。应该是结束了。
只是,萧寂的身体里换了个灵魂,这件事只有古董店的老板、那个救了她的医生和真正的萧寂才知道。
“唉唉,还是不过瘾啊!你看莎莎她都装成是我的编辑了,可见是想再来一遍完美犯罪啊!我还想看看她是怎么准备的呢!你怎么就突然打住了呢?”一脸失望的萧寂仍然在碎碎念。
“现在怎么办?”宁琪琪瞪了镜子里的萧寂一眼。凶手已经抓到,她的身体也灰飞烟灭,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宁琪琪握着胸前的水苍玉,不知道说什么。
古董店的那个老板说过,如果萧寂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他可以帮忙。
就是说,萧寂可以恢复正常,最终消失的,还是她吗?
“我们……我们还是去一趟哑舍吧。”宁琪琪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身体还给他。她也许是因为被他连累才挂掉的,但并不代表她可以厚着脸皮继续代替他活下去。
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
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是哑舍里还是阴阴沉沉的,就像是被阳光遗忘了一样。
“你决定了?要把身体还给萧寂?”老板从柜台后抬起头,眯细了一双丹凤眼朝她看来。
宁琪琪揪着手指,艰难地点了点头,自嘲地说道:“上一次,我无法决定我自己是怎么死的,起码……这一次让我自己做决定吧。”
“哦?那你的意见呢?”老板挑了挑眉,视线越过了她的身体,朝她的后方看去。
宁琪琪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这店里除了她和老板之外,她知道萧寂肯定在的。但是老板好像不用借助镜子,就能看得到萧寂?她突然想看看萧寂,赶紧从兜里翻出来一面镜子,朝身后照去。
只见萧寂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镜子里,他的灵体好像比起平时更加透明了些,透明到她几乎无法看出来他的脸上究竟挂着什么表情,甚至她都能看到他的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宁琪琪下意识地惶然回头看去,仍然是一片空气,而再回过头时,却发现镜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任凭她怎么呼唤萧寂都再也没有出现。
“他怎么了?”宁琪琪如溺水的人一般,求救般地看着柜台中的老板。
老板同情地说道:“脱离身体的灵魂,最多只能在世间停留七日,在头七正午阳气最盛时,烟消云散,而今天,就是第七日。”
宁琪琪如遭雷击,许久许久之后,才找回的声音:“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让你好好照顾他的身体。”
在那之后,宁琪琪便成了萧寂。
萧寂的灵魂再也没有回来过,那段和萧寂一起度过的日子,虚幻的让宁琪琪不禁觉得是不是萧寂其实早就死了,他的灵魂其实是她幻想出来的。
水苍玉的基督像再也没有发热过。
她每天都对着镜子发呆,在屋子里到处都摆满镜子,希望可以再次看到那个身影,可是始终没有看到。
她又很多次回到哑舍,期望可以从老板那里得到什么启示,可是老板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劝她忘记以前的事情,不要执着于过去。
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她在那个阴暗的古董店里,发呆了许久,终于决定把胸前戴着的水苍玉基督像,送给那个老板。
这样也许才对吧……是时候抛去过去,开始新生活了。
是的,宁琪琪死了,但是萧寂还要继续活下去。
她要代替萧寂活下去。
成为萧寂的她,自然写不出什么推理小说,但凭着萧寂的名字,她在与萧寂合作的那家出版社当了编辑。她本就是中文系的学生,又喜欢看小说,虽然一开始工作并不顺利,但她努力学习,一点点地开始走上正轨。
偶尔照镜子,她看着镜子里那俊逸的脸容,有时也会怀念那上面出现骄傲的笑容。
只是她不会那样笑,怎么学都不像。
她还记得他教他如何用刮胡刀,虽然一开始总是出错刮破皮,但现在也已经用的很熟练了。她还记得他教她如何打领带,她以前只会打红领巾系法,现在却连很难的温莎结系法都会了。她还记得,他让她好好对待他的身体。
她一直记得。
直到某一天,主编忽然递给她一份稿子,说对方指名让她接待。
宁琪琪在进入会议室前,只来得及看一眼文档的封面,发现居然是《ListenII》。惊愕地推开门,她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女生,盈盈站起。
“你好,我叫宁琪琪。”对方笑得一脸骄傲,那样的神采飞扬,在陌生的面容上,居然那样的熟悉。
啥?宁琪琪直接呆住了,机械地低下头看着封面下方署的作者名,赫然写着“宁琪琪”三个字。她抬起头瞪着对方,一切都是巧合吧?巧合吧!
这时,她看见这位女生的胸口处,挂着一尊非常熟悉的水苍玉基督像。
对方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戏谑地眨了眨眼睛,凑过来低声笑道:“看来,你把我的身体保管的不错嘛!”
“I'm more than what you made of me.I followed the voice you think you gave to me.But now I've got to find my own ,my own……”
依稀中,又传来《Listen》那熟悉的旋律,宁琪琪微微一笑,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萧寂,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对方握住了她的手,有力地上下摇晃着,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八章 哑舍·巫蛊偶
老板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试了试嘴角。
对面,医生用拿手术刀的姿势拿着餐刀,利落地切着五分熟的牛排:“喂,你不会是不吃了吧?好浪费啊!”
“我吃不惯西餐,你应该带别人来的。”老板拿起红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医生把老板的牛排叉到自己盘里,抱怨道;“这家西餐厅刚开业,朋友送的优惠券是必须两人使用的,你以为我愿意拽你来啊!”
老板穿着那身黑色的中山装,深红色的龙盘踞在他左臂,龙头在后颈处趴着,完美的绣工和带有光泽的绸缎感,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更别提两个大男人来富有情调的西餐厅吃饭,本来就令人瞩目了。
医生开始有点后悔,他应该自己来吃就好了!
老板凤眼一眯,“你难道就没人陪吗?真可怜。”
“我那没日没夜的工作哪有时间交女朋友?随便请一个女人出来吃饭,又怕被误会。女人啊,麻烦死了。”
老板挑了挑眉,并没有发表观点,只是轻轻摇晃了一下红酒杯。
医生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你不信?你看那左边桌的那对男女,女的笑得一脸甜蜜,但男的却一脸烦躁,我看他们八成要分手。”
老板又无聊的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开始考虑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医生还想说些什么,左边那桌忽然响起一个响亮的耳光声,盖过了西餐厅内美妙的音乐,瞬间让所有人都齐齐扭头。
西装革履的男士被一巴掌打得脸偏到了一边,匆匆地扔下餐巾狼狈而逃,那位刚刚还笑得开怀的年轻女生,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才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医生被自己的乌鸦嘴吓了一跳,老板扭头朝那位女生看过去,半响之后勾起了唇角,朝医生道:“喂,给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什么?”医生不解。
“那位小姐看起来是没带钱包,同她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又走了,定是没有付账,否则她不会僵坐在这里这么久了。”
老板微笑着,又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貌似比起喝到口中,他更喜欢看着这如血般的液体在杯中流淌的样子。
医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那位穿着小礼服的年轻女生局促不安,拿着电话想打又很犹豫的样子。
“不过为什么非要我付账啊?我把这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你吧!”
“呵呵,因为我也没带钱包啊!”
“……”
“现在怎么办?”医生扯了扯领带,看着仍在哭泣的女生,一脸无奈。
他本以为做次好人就当日行一善了,可是没想到这女生一直哭哭啼啼,大晚上的把她扔到大街上又怕出意外,只好和老板把她带回哑舍。
“等她冷静下来再说吧。”老板淡淡道。
“冷静?不就是失恋了嘛!怎么跟天塌下来一样?”医生最看不惯这种戏码了,一下子没控制住,声音大了一些。
“呜……我……我会还你们钱的……”
穿着藕荷色小礼服的女生抬起头来,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本来化的淡妆都已经糊掉,看起来非常凄惨。
医生撇了撇嘴道:“你还在念书吧?我刚刚看到你钱包里的学生证了。算啦,就当我请你的。不过是失恋而已,下个男人会更好嘛!”
年轻女生拿着纸巾擦了擦眼泪,呜咽道:“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我这辈子只要希。希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从四岁就认识了,他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呢?”
听到这种唠叨,医生便没法再劝了,感情这种事,外人也无法插嘴。
出乎意料的是,老板却开口了:“你想要他回心转意吗?”
女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医生看着老板转到玉屏风后面找东西,寒了一下,知道老板又去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不一会儿,老板便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走出来,打开并放在那个女生的面前。
女生一时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锦盒里静静躺着的一个木偶。
那是一个只有手掌那么长的偶人,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材制成的,但从上面斑驳剥落的木漆看来已经很有些年代了。
偶人全身都是木制,从那有棱有角的五官看来,是个男性人偶。梳着垂于脑后的发髻,里面穿着厚衣,外面罩着宽袍大袖博衣裹带,双目微闭,面目清秀。即使是木刻而成,也能看得出细微之处。刀工古朴,比例匀称,虽简洁但不粗糙,显然是名家之作。
这个人偶就像沉睡着的美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一般,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这是陈阿娇的巫蛊偶。”老板的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刘彻在四岁的时候就向陈阿娇许下承诺: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金屋藏娇,并不是现在常用的那种意思,而是一个男子对自己青梅竹马的正妻许下的誓言。”
“可是,后来当上汉武帝的刘彻,却背叛了陈阿娇。”这段历史人人耳熟能详,女生像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伤感地说道。
“刘彻迷恋上了卫子夫,陈阿娇想用巫蛊之术换回刘彻的爱,却被贬长门宫,孤独而逝。”
老板言简意赅地说道,“陈阿娇所用的巫蛊,从不是想要害刘彻,而是祈求他有一天能回心转意。盒子里的这个人偶,就是陈阿娇陈皇后用过的桐木巫蛊偶。”
“这个人偶……多少钱?”女生开口问道。
“你先拿去用,若不灵验的话,可以把它还回来。灵验的话,你就请我们去那家西餐厅吃顿饭好了。”
老板扬起笑,“这个巫蛊偶是中空的,只要你把他的头发从底部的小洞放进去,然后用朱砂封住,放在正北阴暗之处便可。”
女生捏着纸巾,咬紧下唇,半响之后拿起锦盒,站起身朝医生和老板点头致谢道:“今晚多谢了,欠两位的钱我下次来这里时再还。”
看着女生推门而出,医生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喂,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西餐吗?”
老板点了点头,他确实不喜欢。
医生瞪着他,那还说灵验的话让那女生请他们去吃西餐?突然间他恍然大悟,惊道:“你是说,那个巫蛊偶根本不会灵验?”
老板倒了杯茶,捧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茶香,微微一笑道:“你看到陈阿娇挽回刘彻的心了吗?”
当然没有……医生彻底无语。
他好像睡了太久了。
久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真是太久了啊……
“女人,你想要什么愿望?”他舒展了一下在空中还没有成型的身体,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脸惊讶的女生。
“我……我想要他回到我身边。”女生从震惊中回过神,坚定地说道。
他愣了愣,好像在记忆的深处,也有一个女人这样对他说过。
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为何心情突然变得很差。“我的法力只对唤醒我的人有效,对其他人无效。”
女生沉默了下去。
他用鼻子无声地冷哼了一下,愚蠢的女人,永远都只沉溺于爱情的假相。
他在空气中打着哈欠,半透明的状态看起来就似一团没有形体的迷雾。那个女生还没有回答,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顺便感受了下自己的现在所处的世界。
原来……他这一睡,就睡了两千年啊……
他阴沉着脸,竟想不起来沉睡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女生忽然抬起头,清脆地说道:“我想过以前的生活,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吗?”
他扶着下巴,低头看着那个女生眼底期翼跳跃的光芒,忽然间觉得有趣。也罢,他睡得太久了,也太无聊了,陪她玩玩,也未尝不可以。
他吹了一口气,笼罩在他周身的迷雾缓缓褪去,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慢慢降落在地。他优雅地单膝跪地,伸手掬起对方的裙角,放在唇间轻轻印下一吻。然后抬头浅笑道:“我的主人,您的愿望,会由我实现。”
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女生从慌乱到惊骇,精致的脸上爬满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这个表情取悦了他,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肆意起来。
因为他现在变成的这副模样,应该和她男朋友一模一样。
他陪着她在公园散步。
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条嫩绿色的连衣裙,在秋日的阳光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希,你看,这朵花开得多漂亮啊!”
他和煦地笑着,适时地点了点头。
是的,他现在的名字叫穆希,身份是裴颖的男朋友。裴颖就是他面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女生,念大学二年级,因为家庭原因,独自住在校外。而他现在所充当的角色,就是她的男朋友。
她唤醒了他,愿望是拥有过去的生活,那么他就只好满足她。
他知道她为何对这段感情那么的执着,不单单是因为她和穆希两人从小青梅竹马。
在裴颖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已经离异,并且又各自组建了家庭,拥有了其他孩子。所以她是多余的那一个,每个月所拥有的,不过是银行卡上多出来的抚养费。在这种情况下,穆希的存在便显得尤为珍贵。
自从两人在高中时确定恋爱关系后,裴颖的全部心思便放在了穆希身上,但全心全意的爱情,在太过于纯粹之后,变成了巨大的压力。
穆希也有自己的生活,但裴颖就像是一枝蔓藤一样,细细密密地缠住了他,夺取了他的养分与空气,让他无力呼吸。
时间就是把利刃。再深的感情,也会在磕磕碰碰的小事间慢慢被肢解。
最终穆希忍无可忍地提出了分手。
再然后,他便被她唤醒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关于这些记忆,都是他通过放在自己体内的那根头发所读取出来的。身为一个巫蛊灵,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完成主人的愿望,是他的职责。
“希,你还记得吗?你就是在这里替我庆祝十八岁的生日。”
她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回头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他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谁,那个人,也有这样寂寞又温柔的笑容。
同样的,不是给他的笑容。
“当然还记得,我当时还送了你一条项链,颖颖你有没有好好带着啊?”他浅浅笑道。
既然读取了穆希的记忆,那么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自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想要的,是和穆希幸福地生活下去。他自然要完美地扮演那个穆希。
那个深爱着裴颖的穆希。
“你看。”她从衣服口袋里拽住一条项链,项坠是一个甜美可爱的银质天使,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
“很好看,和你很像。”他笑着说出当年穆希说过的话,自然而又深情。
她满足地笑了,伸手揽住他的臂膀,不顾旁人惊悚的目光,甜蜜地靠在他的肩上朝前走去。
在秋日灿烂的阳光下,她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身后,其实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是的,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他。
不,似乎……还有另一个女子。
他猛然想起来了。
两千年前,那遥远的大汉皇朝,还有那座命名“椒房”的宫殿,以辣椒泥涂墙,辣椒味辛,使得房间温暖,气味芬芳。
那是汉朝皇后居住的地方,代表着后宫里最高的地位的所在,然而当他在这椒房宫醒来时,这里也只是徒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那个失了荣宠的女子。
那时候,大家都叫她——陈皇后。
“阿彻,你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绝美的女子穿着繁复的裙裾,在他的面前转着圈,晶莹似雪的肌肤上挂着动人心魄的笑容。
阿彻?她是在叫谁?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旷的宫殿之中,身旁的檀香在青铜降龙博山炉中丝丝袅袅地轻吐而出。到处都是黄金装饰的墙壁,玉雕的门户,木兰木雕刻的椽,文杏木装潢的梁,宫殿宽广得连说话都会有回声。
虽然视线所及的摆设装饰都精雕细琢,但赤色和黑色的幔帐却衬着这里阴森恐怖,只有几盏宫灯在幽幽地闪着昏暗的光芒。
这是哪里?明明是没有见过的地方,为何从心底里涌上来是一股久违的熟悉感?
“很好看。阿娇,在海棠色的裙子应该配那支凤头盘枝玉簪。”他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被称为阿娇的女子嫣然一笑,牵着他的手在一面铜镜前坐下,拉开抽屉拿起一支玉簪递给他,“阿彻,你来帮我插上去。”
他愣愣地看着铜镜里那张巧笑言兮的俏脸,无法拒绝地接过玉簪。低头的那一刻,他发现地上有一道被宫灯拉得长长的影子。
那是她的影子,而他脚下,却什么都没有。
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玉簪,冰凉彻骨的感觉从掌心迅速席卷到全身,让他不由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希,希?”一个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他微微摇了摇头,沸腾的人声如潮水般涌来,把那冷清宫殿里的寂寞和萧索冲刷得一干二净。
“……希,希?你在听吗?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看嘛!”那个声音又在问。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裴颖。周围吵嚷的声音让他有些无措。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大商场的专卖店里,空调开得有些凉得刺骨。没有那古朴华丽的宫殿,没有那古装的女子,只有嘈杂的人声和四周奇怪的视线。喧闹的商城,更加让他怀念起那空旷安静的宫殿。
一瞬间,他几乎还嗅得到鼻尖残留的檀香味。可转眼,就被裴颖身上的兰蔻香水味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按下心中的失落,笑了笑道:“很好看,就买这一件吧。”
她开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换衣间。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自己很完美地在扮演着穆希的角色,一言一行都按照他和裴颖的相处的模式,没有丝毫的破绽。也许就算真正的穆希站在她面前,她也分辨不出来哪个才是幻影。
深爱裴颖的穆希,自然会不厌其烦地陪着她在商场里买衣服,只是在感情磨得日渐稀薄之后,穆希便再也不曾陪她踏足此地。
所以,这理应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他只要扮演好这个深情的穆希,营造出她所需要的幻象就可以。
可是为什么他会迷失在另一个场景里,而从胸中不断涌动而出的那股悲伤到底是从何而来?
“希,我们走吧,今晚在我那里吃饭吧,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咖喱牛肉。”
她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刷卡付了账,笑着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
他定了定神,回了她一个笑容,“嗯,走吧。”
他们并肩走过商城的试衣镜,镜子无情却诚实地照出裴颖独自一人陶醉的笑容。她动作自然地挽住空气,以怪异的姿势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走过,却浑然不觉。
“阿彻,这个时间,你该去宣室殿议政了。”她端坐在凉亭中,虽然嘴上说着他要走,可是那眼瞳中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舍。
他微微一笑道:“怎么?不是让我陪你赏花吗?你看这片芍药开得多灿烂。”
她嘟起唇,懊恼地叹气道:“已经占用你这么长时间了,到时候我又会被御史上书,说皇后娇纵了。”
他看得好笑,不由得说出了记忆中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皇帝过分宠爱某个妃子才是失德,但我宠爱我的皇后,那岂不是琴瑟和谐,国之所愿?”
她的脸色变了变,笑容僵在唇边。
他也不由得懊恼,因为他知道,当年说出这句话的人,此时正在这座庞大宫殿的另一侧,过分宠爱着某个妃子。
她低垂着眼帘,淡淡道:“你先走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他忽然觉得百无聊赖,不想再去伪装成另一个人,拂袖而起,朝亭外走去。
他也只不过是她唤醒的一个人偶,偶人是为了演戏而存在。演戏和看戏的人都知道,就算再美好的故事又怎么样?那只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走下凉亭,路过亭外回廊内伺候的两个宫女身边时,他无意听到她们在闲聊。
“你看,皇后居然让我们摆了两杯茶,她又在等皇上来了。”
哼,笑话,那杯茶是给他的,只是其他人都看不到他而已。
“唉,皇上怎么可能来呢?听说卫夫人已经有孕了。”
他一震,禁不住回过头。
凉亭中那个孤单的身影,正抬手把她对面那个茶杯拿起,倒掉里面凉透的冷茶,然后执起了茶壶,重新注满清香的热茶。
他愣愣地看着那缥缈的热气消散,暗自握紧了双拳。
原来,她真的是在等那个他……
她是分得清的。哪个是她的幻镜,哪个是她所爱的刘彻。
他忍不住轻轻叹息,眼前的一切,如浓雾渐散……
“希,希?你怎么又发呆了?”
他回过神,看看手中的杂志,居然拿倒了。
淡定地把杂志合拢,他抬头看了眼正在厨房忙活的裴颖,长身而起道:“不用忙了,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任务是扮演好穆希,这样做也符合穆希的个性,其实对于穆希来说,裴颖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这部分所占的比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很小很小。
最后,甚至可有可无。
她急忙从厨房冲出来,匆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拽住他的手臂哀求道:“你不是最爱吃咖喱牛肉吗?你好久都没在我这里吃饭了,要是着急的话,我做好了给你带走行不行?”
他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瞳中倒映着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她不是陈阿娇,她分不清的。哪个是她的幻境,哪个是她所爱的穆希。
他一呆,本来应该拒绝的话,在唇间打了个转,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笑颜,一瞬间如记忆里那阳光下的芍药般明媚。
而这样的笑容,他从未在那个女人脸上看到过……
“皇上……”
他惊讶地一转身,看向匍匐在地的女子,赶忙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她眼神一闪,苦涩地笑道:“是你说的,不许我再叫你阿彻,要唤你皇上……”
他一愣,知道她说的是真正的刘彻。心中痛得就像是有蚁虫在啃咬,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过只是个替代品。
也罢,戏子的任务,就是演好观众想要看的戏。
他的观众,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不用唤我皇上,你知道的,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可以唤我阿彻了。”他把她环在怀里,低低地在她耳边呢喃道,一如十年前他登基的那一晚,说出来的话一样。
她柔顺地倚在他的身上,发香宜人。
“阿彻,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为什么要爱其他人?”你不是说过,要造一间金屋给我吗?”她喃喃低语地问着。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质问。因为她问的人,不是他。
他只能扮演她深爱的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永远也演不来那个人的心。
他这么用心地扮演她希望的那个人,结果却还是不行吗?他不想这样,起码……这一次,他不想再输了!
他暗暗咬牙,没发觉面前的裴颖放下手中的碗筷,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己。
“希,你最近好像不一样了。”她疑惑着蹙起秀眉,轻声问道。
“哦?哪里不一样了?”他变化自如,勾起唇角,连笑容都完美地无可挑剔。
她低着头,把玩着桌布,有些怯懦地嘟囔道:“你最近……对我有点太好了……”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她的意思,按照穆希的个性,每周来见她两次就很不错了,而他现在几乎天天来。
穆希以前不愿意陪她逛街,他现在愿意陪她走到她腿疼。穆希以前不愿意留下来陪她吃饭,他现在愿意吃完饭还替她刷碗。穆希以前不愿意听她发牢骚,他现在愿意听她一直说下去……
他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了,她需要的,是以前幸福的生活,是一个和以前的穆希完全一样的人。
但他做的有些过了。
“怎么?对你好你还不满意了?”他说得有些委屈,但心底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轻易放手,他不要做刘彻,更不要做穆希。
如果努力地成为别人也得不到幸福的话,那就让他做回自己,从这些被他扮演的人身上获得属于他的幸福!
“不是,只是太幸福了……有点,不知所措……”她的眼神中透着迷茫和不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不想想起什么。
他站起身,把她纠结在一起的手指一点点地分开。
“不要不知所措,以后,全部都要想着我,好不好?别再和别人说话,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开始好奇,越伴着她,就越好奇那个阿彻为何可以把她丢在空旷的宫室内不闻不问。
他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在她入睡以后,悄然来到宣室殿,站在那里,遥看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明明和他相貌一摸一样,明明他所有的一切都和他一样,但看着他每天批阅的竹简光是搬运就是要累坏好几个内侍,一连几天彻夜不眠地打理政事,他迷茫了。
看着他指点江山派兵讨伐匈奴,看他召见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亲自策问,看他外施仁义实行德治,同时又用严刑峻法治理国家……
未央宫中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那个在下朝后会摔打桌子椅子,痛斥某个臣子给他穿小鞋的少年。现在的他,只稍冷冷地看过去一眼,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也已经不是那个会赖在她怀中非要亲手给她画眉的男子,现在的他,只需勾勾手指,便会有好几个宫女上前服侍。
现在的这个他,是个真正合格的皇帝。
高高在上,孤家寡人。
夜如何其?夜未央。
未央宫中,总会有长期不灭的灯火辉煌。
许下“金屋藏娇”誓言的那个人,已经长大。他的世界变得更加广阔,而她却只停留在当年的种种美好中不能自拔。
呵,多傻的女人……明明知道真正的他永远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却还是把他唤醒,换一个美好却虚幻的梦。
可是,这样也不错,既然那个刘彻选择了更宏大的目标,那就由他来守着她好了。
这么想着,他踏着轻快的步子从未央宫里回到椒房殿,迫不及待想回到她身边。
然而当他推开那扇气派的宫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句冷冷的问话。
“你去哪里了?”她坐在椒房殿中,用那双细长的凤目淡淡地瞥向他。
这种眼神,是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看向她的婢女、她的随从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傲视一切的眼神。
他接触到她不含任何感情的目光,瞬间浑身冰冷。她看着那个和刘彻一模一样的男子,眼里却清醒得叫他害怕。原来一直沉浸在幻境中的,不是她,而是他。
“为什么你分得出来?”他苦涩地问道,他明明扮演得非常完美。他拥有和他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型,一样的记忆。除了没有影子,除了别人看不见,但在她的眼睛里,应该和那个刘彻毫无差别。
她缓缓地走近,在离他只有寸许的地方停下,淡淡地说道:“他现在对我,会自称朕了,虽然他以前从来不这样。”
“那我也……不,那朕也……”他急切地说道。
她抬起头,眸子里含着某种他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悲哀,那眼神突然又变得柔和起来。
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颤声道:“别改,你别改称呼。我知道的……是他变了,可我不想你也跟着变,你只有一直是当初的那个他……就好了。”
他忽然沉默了下来,他知道了,他其实模仿的是她所爱的那个刘彻,但她却依然盼望着那个刘彻回心转意。
她用幽幽的声音说,“你和他很好分辨啊……他看向我的眼神里,从来没有你这样不加掩饰的炽热……”
他想伸出手去,把近在咫尺的她拥在怀里。
但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在她心里的,从来都不是他。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一次,他要裴颖心里的那个他,是完完整整,真真正正的他。
他听见裴颖的手机响起来,她接通了电话,似乎在跟对方说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怯怯地唤道:“希……”
“怎么了?”他靠在沙发里,抬头看着她。这种怯弱的神情从来不会出现在阿娇脸上。她一直是个高傲、清醒、冷酷的女子。
两千年前,他赢不到她的心。但裴颖,这个软弱无能的女生,他自觉胜券在握。这些日子里,他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身边,故意占去了她所有的时间,不让她去上课,不让她和朋友逛街,出去也只能是和自己,怪不得她的那些朋友感到疑惑。
“她们……她们说,我可能是精神上有毛病,还劝我去看医生……”她局促不安。
“胡说,她们凭什么这么说你?”他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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