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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87 月望东山(当代)
  
  北匈奴归附问题,不是由窦宪决定的,他上面还有领导,领导批准了才算。不过,尽管他没有拍板权,但有的是决策权。他听完北匈奴使者诉苦后,马上就提出了三条意见:封右谷蠡王为单于,这是其一;汉朝政府将派中郎将协防保护北匈奴,这是其二;北匈奴享受待遇,与南匈奴相同,这是其三。
  
  方案弄好后,窦宪就送入皇宫。皇帝刘肇负责召集众卿开会,号召就此事表态。会议一开,太尉宋由很积极,他第一个表示支持。宋由一跳起来,袁安就抛白眼了。他和任隗旗帜鲜明的叫道——窦大将军的方案,在我们这里通不过。
  
  袁安认为,王莽时代,南匈奴早已叛汉,到了东汉开国以后,南匈奴又投过来了,一任帝刘秀也同意了。长眼的都看得出来,西域那么大,刘秀都没接受,为什么偏要接收南匈奴,那是想利用南匈奴,防范北匈奴南下侵扰。
  
  时过景迁,如今北匈奴问题都解决了,按理南匈奴利用的价值也差不多了,应该让他们回北方老家,不要再赖在汉朝的地盘上,害得我们年年烧钱。可窦宪没打发走南匈奴,偏又封个北匈奴单于,还享受南匈奴的待遇,汉朝在他们身上烧钱,何年才是个头呀。
  
  窦宪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里里外外都要花钱,钱又不能从天下掉下来,凭什么为了那个虚名乱花钱?有多少米,吃多少饭,有多少钱,就做多少事。这是明摆的道理,没什么可说的。
  
  就这要,大家就好像同坐一辆车上,一个说向左走,一个偏向右转,双方就此僵持了。这时,刘肇发话了,说你们都先回去休息,结果稍后公布。
  
  袁安一听,眼皮就直跳。 要想跟窦宪斗,就得明着来。稍后回来,不要说精彩继续,肯定是什么努力都白搭了。
  
  但是皇帝都叫休庭了,这下子怎么办?
  
  第一回合已经占了主动,必须想法子巩固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袁安回家,心里全都是事儿,家里到处都是窦宪的影子。他多想给窦宪一个钩拳,可出手都打在了虚无的空气中。袁安心里不禁地悲哀起来,朗朗乾坤,正不压邪,何谓为人间?
  
  为拯救众生,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想到这,袁安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悲壮的英难主义情绪。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再给主裁判刘肇上一道书,提醒他别上窦宪踢假球的当。
  
  第二天,袁安把写好的奏书,单独呈给皇帝。
  
  袁安的奏书,果然起作用了。不久,皇帝刘肇再次召集高官会议,他不是来公布结果的,而是来看戏的。唱戏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袁安,另外一个是窦宪。刘肇告诉双方,时间已经规定好了,没有加长赛,比赛结束,就在现场公布结果。
  
  作为唱对台戏的反方代表,袁安首先陈述了自己的观点。这个观点,在他单独递给皇帝的奏书里,呈现得相当详细了。观点归纳如下:
  
  第一、从东汉开国皇帝刘秀起,南匈奴归降汉朝已有四十余年,历经三任皇帝,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之前,如果没有南匈奴提议起兵攻击北匈奴,就没有窦宪的今天。可窦宪没有念其功,将把南匈奴对手北匈奴扶持起来,恩将仇报,对南匈奴不仁不义,势必让人家心凉。况且,打击北匈奴,鲜卑,乌桓等少数民族亦有功,他们会认为汉朝有朝一天也会将他们抛弃,肯定心里也会不爽之极。
  
  第二、仅一个南匈奴,汉朝每年砸在它身上的钱,就有一亿多,西域花销也不少,每年少说也有将近八千万钱。如果扶持北匈奴,那汉朝还要多在一个人身上砸钱,汉朝又不是开银行的,长此以往,汉朝也要被他们拖垮。
  
  说完,收工。
  袁安唱完,这时轮到窦宪了。窦宪一上来,就跟袁安吵了起来。吵了什么,只有鬼知道。窦宪口气很大,态度很恶劣,口出成脏,估计这个原因,汉史才没有将他反驳袁安的话记载下来。话说回来,尽管我们不知道窦宪骂什么,但也是可以猜出一二的。在这里,我愿替窦宪拟出一席话,作为正方的辩词。
  
  袁安先生,你站在国家道德制高点,满嘴仁义,高屋建瓴,犹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实在令在下佩服不已。但你说得很爽时,有没有注意到犯了一个基本常识,所谓正义,不在弱者嘴里,而在强者手上。自春秋战国起,国家之间,从来不相信道德,更不相信眼泪,在他们眼里,只相信两个字——利益。
  
  无利不早起,人如此,国家亦如此。当年,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南征北战时,南匈奴在哪里?他非但没有帮上咱一把忙,反而在西北一带兴风作浪。好了,当汉朝统一天下时,他就跑来装孙子了。为什么?他们想在西北吃好喝好,还不受欺负,必须有座靠山,而汉朝就是他们的大山。
  
  南匈奴想要靠山,我们想利用他守西北大门,这笔买卖就这样做成了。可之前,南匈奴为什么要提议起兵征伐北匈奴,原因有二:北匈奴混得一年不如一年了,有机可乘,这是其一;北匈奴和南匈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消灭北匈奴不但可以报仇,还可以捡个大便宜,当西北老大。这是其二。
  
  正因为如此,之前南匈奴没经过我们同意,他竟然提兵开打即将来投降的北匈奴单于,害我派班固跑了一趟想迎他回洛阳,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南匈奴为什么要先手脚,还不是害怕北匈奴要抢他的地盘,占了他的好处和便宜。您如果不信,不防跑一趟去西北瞧一瞧,看一看是不是南匈奴现在比以前肥多了。土肥,人肥,马也肥,名幅其实的西北老大。
  
  然而人的野心是无边无涯的,如果没有应对措拖,南匈奴一旦地盘做大,有朝一天只要有机会,他也会倒插两刀。所以汉朝要想高枕无忧,享国泰民安,不是免费敌人全干掉,而是要善于培养敌人。只要北匈奴和南匈奴互相扼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保持外部政治生态平衡,对汉朝就十分有利。
  
  以上所述,相信您老也听出来了,治国只跟技术有关,所谓道德仁义,只是涂在刀子上面的蜜。什么时候亮刀,什么时候涂蜜,由我们说了算,他们说的全不算。这是其一。
  
  至于第二,我就不想多费舌了。在这个世界上,你见过做生意是不花本的吗?生意越大,投入的成本当然就会更大。战争,是世界上最大的生意,当然投入的资本就更多,这是一个千古大理。所以,想把汉朝事业做大,就不要怕烧钱,怕烧然,就不要出来混。
  
  好了,说了半天,口渴了,道理也说足了。我先喝口水,再来跟你扯皮。
  
  窦宪想扯皮,正中袁安下怀。自孔子开了读书做官的伟大传统以来,扯皮从来是知识分子的最大本事。接着,袁安就跟窦宪扯上了,然而扯着扯着,双方竟然从国事扯到人身攻击上了。人身攻击,是窦宪开了第一炮。窦宪要扯皮,肯定是扯不过袁安的。人家是喝墨汁长大的,人知天命,下知鬼神,古知尧舜,今知廉耻,集古今扯皮技术大成为一身,窦宪哪有不输的道理。
  
  窦宪嘴皮上输了,可手腕不输呀。他软的不行,突然来硬的,拍着桌子骂袁安,您老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不是想学韩子歆和戴涉?
  
  韩歆和戴涉,都是刘秀时代的高官。前者好直言,经常在刘秀耳边吱吱歪歪,被刘秀找了个借口拖出去砍了。后者做过汉朝的大司徒,估计也常喜欢跟刘秀抬扛,后也被刘秀找渣拖出去砍了。
  
  这时,袁安一听窦宪要吓唬他,马上像个好斗的老公鸡高傲地挺起脖子。哟,连韩歆和戴涉的典故都拿出来了,想吓唬谁呀,老子如果怕死,早不在这里混了。于是,袁安当即也跟窦宪急起来。
  
  只见他雄纠纠气昂昂地叫道——嘴巴长在老子身上,老子就是不同意你的意见,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牛,太牛了。孔子说,民不畏死,何以死畏之。袁安仿佛要说,老子说烂命一条,人输理不输,要输也要输得光明磊落,青史留名。
  
  两派都气势汹汹,不相上下,这时裁判出面了。
  
  袁安在下面吵得热火朝天,却不知道刘肇在上面听得偷偷地捏了两把汗,一把是替自己捏的,一把是替袁安捏的。袁安忘了,窦宪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可他没忘。当年,有人从齐国来,被窦太后宠幸,窦宪怕对方砸了自己饭碗,都狠下杀手,在窦太后的卧塌之侧把对方干掉了。
  
  现在,窦宪要想干掉一个袁安,甚至捎上裁判皇帝,他没什么是不敢的。这样的杀人魔鬼,不要说求爷爷告祖宗,就算把黑山老妖请来,估计也不敢插手。没办法,人家太强悍了,实力就摆在那里。最后,刘肇心里长叹一声,严肃地宣布——窦宪赢了,袁安出局。
  
  对袁安来说,刘肇宣布的这个结果,简直就是天打雷劈,太致命了。三个月后,袁安顶不住了,伸腿走人了。顺便交代,他是活生生的被气死的。
   一代文官老大袁安,就这样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未了的遗愿走了。他空出的大司徒一职,不到一个月,新的接班人诞生了。这是一个聪明的人,刘肇很喜欢他,他的名字就叫丁鸿。
  
  丁鸿,颍川定陵(今河南漯河市舞阳县北)人,他的一生,有三个可圈可点的地方。首先,他有一个好老爹,名唤丁綝,曾经跟随光武大帝刘秀干过革命,还被封侯。无论在什么时代,有个好父亲,就好像出门身上带着信用卡,那是很让人踏实的。
  
  其次,丁鸿跟了个牛老师。他的老师,名叫桓荣,曾经是明帝刘庄的老师,后被封来太傅。桓荣最精通的是《欧阳尚书》,丁鸿就跟着他学了门学问。出道以后,甚受欢迎,从侍中干起,一直干到了太常,袁安一走,他就捡了大便宜,当了大司徒。
  
  第三,就是丁鸿是个靠谱的人。无论是做人,或者做事,都受别人认可。他有一个弟弟,叫丁盛。他父亲死后,丁鸿继承爵位,但他看弟弟年幼可怜,想把你父亲的爵位让他弟弟,可报告打上去后,上面不批。无奈之下,丁鸿就留下一封书信,告诉弟弟说,自己贪于经书,身体多病,估计熬不了多久了,老爹的爵位就留给你了。写好信后,他就溜之大吉,出外游学了。
  
  那时,丁鸿接过袁安担子,深感责任重大。过去,满朝文武倚靠袁安,如今袁安走了,该依靠谁呢?大家心里都没底。既然这样,他愿意做一个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好人,披荆斩棘,为众卿开出一条为官做事的康庄大道。
  
  可现在的汉朝,窦氏家族一手遮天,话语权全落入他们手里去了,老江湖袁安穷一辈子功力跟窦宪斗,还不是被打败了。丁鸿有什么本事,要替众卿打旗开路呢?
  
  如果众卿是这样想的话,那也不过分。论江湖名号,丁鸿没有袁安响,论能量,袁安大丁鸿大得多。但是,没人看出来,论智慧,丁鸿一点都不比袁安差。袁安跟窦宪斗的是勇,丁鸿也要跟窦宪斗,但他斗的是智慧,源远流长的政治智慧。
  
  公元92年,六月一日。此时,距离袁安走后,也就两个多月。丁鸿像一条躲在深洞多年的老蛇,丝丝地游出洞口了。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没人想到他的第一把火,就是要替袁安报仇。
  
  走了一个袁安,还有千万个袁安正在前仆后续。只要有这些人在,汉朝就没有灭,无耻的外戚终有一天被消灭。果然,丁鸿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给皇帝刘肇上了一道书。
  
  书很长,写得也很有份量,字字都是火,燃得刘肇又惊又喜。刘肇看完奏书,马上秘密召见丁鸿。俩人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俩人谈了一席话后,马上就成了忘年交。
  
  俩人一拍即合,秘密行动,准备彻底将汉朝上下来一个大洗牌。这到底是一封什么样的信,竟然让十四岁的刘肇仿佛找到了知已,如受到了天外神的力量?
  
  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一封推手的策划信。刘肇很孤单,他很需要有推手,结果丁鸿主动送上门来了。这仿佛就是命定的,就像当初刘邦遇上了张良,刘病已遇上了魏相,刘秀遇上了邓禹。刘邦有张良,扳倒了项羽;刘病已有了魏相,搞定了霍氏外戚;刘秀遇上了邓禹,找到了人生理想与方向。今天刘肇能否搞倒窦宪,全靠这个丁鸿了。
  
  刘肇想扳倒窦宪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皇帝,可却被拿捏了多年,一动不能动;后宫有窦太后,前殿有窦宪,这汉朝天下哪是姓刘的,摆明就是姓窦的;窦宪马仔遍布天下,他们已经不满足耀武威,据说,他们正在秘密聚合,准备搞宫廷政变。
  
  这一年,刘肇才十四岁,就像天上的太阳,才刚刚露出云端,人生的早晨才刚刚开始。可窦宪这块大乌云,竟然想着把他早晨的太阳,直接打入黑暗。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耸人听闻,据刘肇调查,窦宪的马仔们,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真是一个可怕的阴谋。
  
  替窦宪充当打手跑腿的,主要有两拨人,一个是窦太后的人,以邓叠为首。邓叠这人我们应该知道他的,他是个著名的皮条客。当年窦太后的宠幸刘畅,就是他引荐的,结果窦宪醋意大发,派人把他干掉了,引发了汉朝历史上诡异的蝴蝶效应。
  
  另外一拨人,是窦宪培养出来的。以郭举和郭璜为首,郭举是窦宪的女婿,时为射声校尉;郭璜是郭举老爹,时为长乐少府。窦太后长期盘踞在长乐宫,郭璜事奉窦太后,集万千宠爱为一身。事实上,我已经说得很含蓄了,能够被寂寞孤独动物窦太后宠上,会是什么关系呢,大家心知肚明了。
  
  这两拨人整天鬼鬼祟祟,极不正常,结果被人小鬼大的刘肇派人盯上了。一盯不打紧,竟然打探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皇帝长大了,翅膀好像开始硬了,准备在雄鹰展翅高飞之前,把他弄了,重新换个小鸡小鸭上场。
  
  为什么说丁鸿和刘肇一拍即合,就是因为他这当皇帝的燃眉之急时,丁鸿像一个救火队长,提着一大盆水冲上来待命了。
  
  丁鸿在他的绝密信里,是这样告诉刘肇怎么做的:汉朝开国时,吕氏差点抢了刘家的皇权,到西汉末年,刘氏皇权还是被姓王的抢走了。为什么吕家没抢成功,王莽却成功了。原因只有一句话——敌强我就弱,我进敌就退。所以你这个当皇帝的,想屁股坐稳江山,就必须强悍起来。君强臣弱,臣就不敢欺负你,谁敢开口欺负你,你就打他满地找牙。
  
  丁鸿一语挑醒梦中人,刘肇一下子悟过来了:刘氏皇权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要想生存,就必须勇敢地站起来,和窦家打一场你死我活的皇权保卫战了。
  
  一想到这里,刘肇终于知道怎么做了。
   刘肇认为,你窦宪那么嚣张,敢不把皇帝当领导,不就是倚仗你人多势众,嫌我嫩吗?不过你能拉人,我也可以拉人,你嫌我嫩,我还嫌你老呢。不到最后,谁敢说你是最强的,我就是弱的?
  
  刘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要打破窦宪独尊天下的局面,必须邀请各大门派,联手围攻。是围攻,而不是围观。围攻是要大胆做事的,丁鸿算一个了,他是士大夫门派代表。 接着,刘肇又请出一个重要的门派代表出场,谁也没想到,这个人正是被废弃多年的太子刘庆。
  
  我们知道,刘庆是宋贵人所生,当年窦太后想把他拿下,宋贵人叫了一份莬丝的外卖,窦太后就说她居心不良搞诅咒,被迫自杀。事后,窦太后又在刘炟耳边吹枕边风,刘炟就出来发话说刘庆得了精神病,不宜当太子,将他废为清河王。
  
  事实上,刘庆非但没有精神病,还正常得很。跟刘肇一样,他也是人小鬼大的家伙。母亲宋贵人自杀后,为了自保,他从来不提宋贵人三个字,老爹见这孩子也挺可怜,就令窦太后把他收养,享受刘肇一样的待遇。
  
  刘肇被立为皇帝后,刘庆当然不能天天跟他呆一起了,不过俩人还是经常见面。据说俩人常常深夜密谈,切磋学术。到底切磋出什么学问来,没人知道,窦太后也没心理睬他们。可窦太后没想到,她亲自哺养的这两个小老虎,一天天的茁壮成长,他们要切磋的就是怎么样跟她翻脸摊牌。
  
  不过,要对付宪太后这种灭绝师太类型的高手,以及窦宪等江湖邪教,必须要练就盖世神功才行。所以,刘肇把刘庆请来,主要是替他寻找一本盖世神功秘诀。你猜这秘诀叫什么,竟然是班固写的《汉书》。
  
  那时,班固还没有写完汉书,但刘肇也没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全本,他要找的是《汉书》里的外戚传。那外戚传里,就藏有刘肇要学习的所谓神功。
  
  刘庆接到任务后,秘密从另外一个皇族兄弟那里接到了《汉书》外戚传篇目,然后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送入了皇宫。就在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刘肇秉烛夜读,练到了两式绝招。一招是刘恒的,一招是刘彻的。刘恒杀外戚薄昭,刘彻杀外戚窦婴,外戚传里把步骤都写得很清楚。
  
  那一刻,刘肇身处黑夜,却仿佛黎明就在眼前。
  
  黎明前的黑夜,永远都是最揪心的时刻。刘肇像一只蹲在黑暗里守猎的小老虎,然而这时,他突然想到,他差点忘了邀请一个在江湖上消失多年的高手门派。
  
  这个江湖门派,就是后宫里的宦官。当年,宦官石显一剑在手,从后宫跃到前台,打遍天下无敌手,可谓风光一时。后来士大夫门派再度崛起,联合各路高手,把石显打下悬崖,从此宦官门派彻底淡出江湖,只能在后宫老老实实呆着,一动也不敢动。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群殴窦宪,人人有责。于是,刘肇马上派人去把一宦官代表来开会。
  
  刘肇请来的宦官大腕,名唤郑众。事实证明,刘肇没有请错人,这是一个绝顶高手,但也是最危险的高手。西汉石显只有一时之快,没有稳打稳扎,宦官门派才失去了立足之地。东汉宦官郑众,打一出场,就名震天下,宦官终于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
  
  从此,江湖将不再是那个江湖。请神容易,送神难,况且请来的还是一只从头到脚都沾着邪气的神。混乱的江湖,血腥的拼杀,就要拉开残酷的序幕了。
  
  话说回来,同样都是高手,郑众跟石显不一样。当年,石显看谁不爽就搞谁,所以最后才死得那以难看。郑众城府极深,心机极大,喜怒不形于色,当窦宪在江湖上一呼众山小时,他却像一只乖巧的猫,安安静静地蹲在后宫里。
  
  只有刘肇发现了这只猫的异同寻常之处。于是把他抱到自己圈子里养着,猛然发现,郑众不是一只猫,而是一条听话的猎犬。猎犬,以忠诚为最,郑众,以忠孝王室出名。
  
  士大夫,皇族,宦官,三大门派,终于到齐了。接着,刘肇开始布置工作了。郑众负责监视后宫动静,丁鸿则行太尉太卫尉事,屯南、北宫。换句话说,就是负责皇宫的安全工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时,刘肇还不敢乱动。黎明还未破晓,他得耐心等待。他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窦宪。此时,窦宪不在洛阳。擒贼先擒王,只要窦宪这个王一出现,即可一网打尽。
  
  不久,刘妄听到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窦宪已经在回洛阳的路上了。
  
  六月二十三日,刘肇率众高手集体出动了。首先,刘肇下诏,命令执金吾、野战军校尉进入一级战备,保卫南、北宫,准备战斗。接着,关闭城门,捉拿窦宪同党,邓叠、郭举父子等人,一一被送进监狱,连审问都省了,直接诛杀。
  
  这时,窦宪也回到洛阳城前了。
  
  刘肇派谒者仆射前往迎接窦宪,人家两话不说,直接把窦宪的大将军帅印缴下了,改封冠军侯。然后,把窦宪四封侯兄弟,同时遣送回封国。这只是一个假象,他们一回到封国,命令自杀诏书就到了。
  
  窦宪、窦景等窦氏兄弟,全部自杀。接着,《汉书》作者班固、太尉宋由,相继被清洗出局。班固死在监狱,宋由自杀。政治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游戏完了,梦醒了,从哪里来,归哪里去,一切归零。
  
  这一年,八月十五日,司空任隗病逝了。他比袁安强,最后是看着窦宪倒了才幸福的闭上眼的。相信任隗已经把好消息传到地下,俩人已经在黄泉路上,拥抱痛哭了。
   二、有多少恨可以乱来
  
  窦宪就像一座巨大山头,在遥远的大西北,人们都能听到他轰然倒下的巨响。就在那里,北匈奴单于一听老窦玩完了,暗叫一声不好,立马调头大声喊道——不好啦,出事了,兄弟们赶快跑呀。
  
  这新上任的北匈奴单于不愧是草原上飞毛腿,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认为,南匈奴以及满长安的大佬,没有一个喜欢他这个远方的客人,只有窦宪愿意罩着他。现在窦宪倒了,相信长安的镰刀也要到了,再不跑就慢了。
  
  果然,北单于正准备开溜,只见刘肇在背后大吼道:别让他跑了,赶紧把他截住斩了。
  
  自冒顿单于崛起大草原以来,匈奴单于很少有几个,寿命能熬得过汉朝的皇帝。但是,像眼前这样短命的单于,还是第一次。北匈奴单于刚逃跑,汉军的大刀就从背后砍去,一把就把北单于砍下马背。
  
  北匈奴单于前后两任单于,一个跑丢了,一个被砍了。他们走后,据统计,北匈奴残余还有将近十万余人,这些人怎么办?可能会说,还那不好办,老的不去,新的不来,重新挑一个单于就是了。
  
  如果这样想的,都错了。所谓枪打出头鸟,就算你砸钱,估计都没几个匈奴愿意当头了。所以为了活命,他们选了一条捷径——改名换姓,跟了草原上一个新的主人,也是汉朝将来的一个劲敌。
  
  这个大草原新主人,就是鲜卑族。这是汉朝所有大佬们,想都没想到的事。好不容易把老虎干光了,草原上又冒出了一群灰太狼。汉人王朝更跌不息,劲敌永远不止,上下两千年,大西北永远是个多事之秋。
  
  不过这里,我们也总算弄明白了一个问题,匈奴纵横历史三百年,为什么就在历史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没有消失。前面介绍过,一部分跑出亚洲,到欧亚大陆抢地盘了;一部分就是南匈奴,后来逐渐汉化了;最后这部分,就是埋名改姓,摇身一变,成了鲜卑人了。
  
  对刘肇来说,剿灭这场大政变,就仿佛一场大扫除,里里外外垃圾,全被清除出去了。看着眼前这崭新的局面,他都倍觉空气新鲜,心情舒爽多了。于是他带着愉快的心情,到处溜达了一遍,然后又折回宫中。这时,他发现有一块巨石还盘在后宫,显得挺别的刺眼。
  
  这块巨石,就是窦太后,别名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曾经告诉周芷若,你接了我的掌门位,就得替我干件漂亮事。那就是,想方设法引诱明教教主张无忌,帮我把他灭了。灭绝师太将仇恨武装到了牙齿上,她最后是怎么死的?她跳楼的时候,张无忌想拉她,却发掌相抗,摔得粉身碎骨。
  
  时光飞回汉朝,如果说窦太后就是灭绝师太,那么刘肇就是明教教主张无忌。窦太后做为窦氏掌门人,窦宪和邓叠、郭璜等人想搞宫廷政变,她应该是知道的。可现在,窦氏重要骨干一个接一个被灭后,她却盘坐后宫,若无所事的样子。
  
  仿佛千年等一回,生死较量就在这一刻了。
  
  生死较量?窦太后有没有这样想,没人知道。但汉朝各大门派,都站成了围观姿势,只要教主刘肇一声号令,窦太后就等着五掌分尸了。但是,接下来发生这一幕,众人无不惊呆了。
  
  只见刘肇对着窦太后注目良久,转身离开了。然后他传话出去,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允动窦太后。
  
  为什么会这样呢?刘肇没说,众人也不敢问。就这样,窦太后毫发无损的,继续在后宫呆着。双方这样僵持着,五年就过去了。五年后,即97年八月十四日,窦太后自动灭寂了。
  
  窦太后病逝,最舒服的恐怕就是郑众。作为刘肇的大内高手,他无时不紧绷神经。窦太后不发功,刘肇不发号,他永远不知道这老女人的深浅。好了,现在她自已蹬腿升天了,什么麻烦都省了。
  
  宦官郑众是舒服了,可刘肇一点都不爽。窦太后一死,原先被窦太后整死的梁贵人的家族,就跑到宫里告状。告状还是其次的,他们竟然抖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刘肇根本不是窦太后生的,梁贵人才是他亲爱母亲。
  
  相信中情局的官员,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无不被汉朝的保密工作而惭愧。刘肇活了十九岁,窦宪都死了五年,到现在才知晓他的身世。
  
  人生无常,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被埋藏在那深不见底,黑不见五指的后宫呢?刘肇不知道。对他来说,生身暴光,这是大喜,更是大悲。他独自抱着床头,放声痛哭,为死去的梁贵人,为怀才不遇的外祖父梁竦,还为可怜而又幸运的自己。
  告诉刘肇这天大秘密的,是新太尉张酺。本来,这事应该由大司徒丁鸿来处理才对,可丁鸿在打倒窦宪后,仿佛也元气大伤病逝了。刘肇只好就另外培养了一个可靠忠诚的下手,这不,人家一获知消息,第一时间跑来汇报了。
  
  刘肇哭完,两眼迷茫地问张酺:“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的确,这事也太难为刘肇了。他之所以敢杀窦宪,而放过窦太后,还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老妈。况且班固的《汉书》教导他,在汉朝历史上,有见过杀舅舅的,没见过干掉老妈的。可他喊了窦太后十九年的老妈,突然之间被人捅破说,这老妈是假的,那个梁贵人才是你老妈,这叫他一下子怎么能拐得了弯,接受下来?
  
  人生难,后宫难,处理后宫这破烂往事,更是比上蜀道难,还难上加难。
  
  刘肇这一问,等于把皮球踢回张太尉这里了。姜还是老的辣,只见张太尉沉吟良久,这样回答道:“不如这样,先追加梁贵人尊号,然后封梁家所有尚活在世上的舅舅为官。”
  
  张太尉还是没说怎么处理窦太后。这个问题,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得出答案的,还得回去召集三公开会讨论。不久,汉朝三公的处理意见就出来了,他们联合上奏,说道:“应该把窦太后的尊号废掉,更不允许跟汉章帝埋在一起”
  
  汉朝三公这个意见,不是他们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公元56年,刘秀到刘邦庙前祭祀时,看到吕雉的牌位,火就冒了起来。他重新把吕雉贬出去,然后把刘邦的另外一个小老婆,即刘恒生母薄姬尊称为高皇后。
  
  那时,刘肇一看三公奏书,半天说不出话来。按理说,汉朝三公这奏书写得有理有据,符合主旋律,他应该批了呀,还犹豫什么呢?
  
  刘肇犹豫的是,窦太后养了他这么多年,母子俩的感情,多少还是有的,当然舍不得下手。这是其一。当初他老爹汉章帝刘炟,也不是马皇后所生,可老爹生前,就没有给亲母加什么尊称,只是过年过节送点大礼,表示感激慰问。这是其二。吕雉被贬出刘邦宗庙,那是两百年后刘秀干的事。在汉朝历史上,由养子或亲子废母的事,还没听说过有。这是其三。
  
  以上三条,最后那条最为重要。如果刘肇真将窦太后尊号废了,他就成了汉朝历史上第一个废母的皇帝了。做事这么高调,超乎他办事想象,接受不来,坚决不能这样办。
  
  可这汉朝三公的奏书,该怎么批复呢?刘肇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上官太后。
  
  说起这上官太后,那是汉朝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太后,也是最小的皇后。她之所以晋级这么快,主要不是他有个好老爹,而是有个好外公。她外公就是时名震天下的霍光。
  
  我们知道,刘彻崩前,曾经要求霍光、上官桀等辅政。在辅政人当中,霍光是老大,上官桀是老二。老二为了讨好老大,就找人去老大门前说亲,娶老大女儿,不久,俩家就结出了政治婚姻成果,生下了眼前这个上官太后。
  
  上官桀以为,他已经搞定老大了,找他办事效率应该很快。没想到,霍光根本就睬他,于是乎一怒之下跟老大翻脸,造反了。最后,霍光得胜,所有参与造反的都不得好死。上官皇后因为年纪小,没有参与反对霍家行动,所以被放过了。
  
  话说回来,刘肇要拿上官太后之事,其实就是想说窦太后没参与造反,没必要废尊称。废不废,由你说了算。可要说窦太后不参与造反,这个事说出去鬼都不信。
  
  但是刘肇却说,就算鬼不信,他也要说。
  
  想了半天,他的批复如下——窦太后做事节制,是我的好母亲。依照礼教,做儿子的,不可以贬废父母,这是常识。况且,西汉也出个上官家族造后之事,可上官太后也没被废。
  
  最后,刘肇还重点加调了一句——这事到止为止,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讨论。
  
  就这样,窦太后被顺利下葬,谥号章德。这是一个最不光彩的,最残缺的人生,却换来了一个完美的结局。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在窦太后一生当中,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爱,但我知道,刘肇应该是他最值得等待的人。
  
  只有等待这样的人,无论多少恨,都可以不再乱来。
   四、班超归来
  
  当刘肇在洛阳城忙活着的时候,远在千里之遥的西域的班超,也没闲着。三年前,即公元87年,班超一战定莎车国,名震西域,无人不知。然而有人却说,班超的地震搞得那么厉害,我这里怎么就这么安全呢?
  
  到底谁有那以大的口气呢?班超闻声转身看去,哦,原来是你呀。
  
  我们知道,班超当时攻打莎车国时,搞得很是辛苦。那时莎车国眼看撑不住了,向康居国抛出一大萝金弹,说我给你钱,你来帮我顶班超一下。收钱干活,那是人之常情,康居两话不说就带兵来了。
  
  班超一看,笑了。莎车国有钱抛,难道我就没得抛?于是,班超也派人携带大量金钱,去找一个人说,只有你帮我劝康居国撤了,这笔钱就是你的了。那人一听,啥都没说,收起钱就去办事了,而且还真把这事办成了。康居国撤军,班超顺利攻下无赖国家莎车国。
  
  说到这里,诸位可能都想起来了,替班超办成事的人,就是月氏国王。
  
  月氏王国,首都位于蓝市城(阿富汗共和国北部瓦齐拉巴德市)。我们也看出来了,他之所以没把班超看在眼里,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他远离班超的地震中心,另外一个则是,班超在关键时刻,还请他吃饭办事,怎么会不安全呢?
  
  有些人,手里有几文钱,他都敢进赌场当庄,给他十斤米,他都能去开饭店。人如此,国亦然。月氏国王以为,过去班超求他办事,还办成了,这次轮到他要求班超办事,应该没问题的吧?
  
  于是,他就派人去跟班超说,我想娶你们汉朝公主,麻烦你修书向汉朝皇帝转告一下。月氏国王怎么也没想到,当他的使节替他传话时,班超当场就笑了。突然大声吼道,来人,把他拿下。
  
  礼尚往来,人之常情,班超来自礼仪之邦,道理比谁都懂。问题是,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能西天取经;不是所有的太监,都能扬帆扬航;不是所有的国家,都能娶到汉朝公主的。
  
  什么样的人才能娶到公主呢?答案很简单,只有汉朝利用价值,并且价能抵人的时候,就可以娶。比如匈奴,还有西域的乌孙国王。但是班超要说,你月氏国王资格还不够那个级别。
  
  现在的汉朝,不是过去的汉朝。过去的汉朝,匈奴狼年年骚扰边郡,来势汹汹,汉武大帝跟他们打了一辈子,头发都打白了,国力都打疲了,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所以他才想到利用乌孙牵制匈奴,把公主嫁出去。现在的汉朝,匈奴都快要被窦宪打出地球了,西域听话都来不及,还想打汉朝公主的主意?
  
  别以为你想娶汉朝公主,是给我班超面子,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我班超真把公主嫁给你,那不仅是丢我的脸,更是丢汉朝的脸。要知道,现在的西域,谁是老大,大家看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唯独你看不清楚呢?
  
  月氏国王不但看不清楚,想也没想清楚。他一听班超跟他翻脸,还扣了他的媒人,大火就冒了起来,立即就率了七万人来问候班超。
  
  说实话,月氏国王这个问候礼,还搞得真大,班超有点吃不消了。吃不了,也要撑着。在月氏王国军队到来之前,班超召集他的兄弟,开了一个动员大会。在会上,班超轻描淡写的说道,听说月氏军队来了,你们都怕了。我告诉你,有我老班在,大家不要怕。
  
  西域就好像是一张布,班超就像超级画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困难两字,更没有害怕这个词语。接着,班超又把作战计划,告诉众人。
  
  他说,月氏国王人多,我们人少,理应吃亏。但是,别忘了,打仗是要力量的,力量是要吃饭的。管月氏国王来了多少人,只要让他们没饭吃了,自然就会跑路。要想让他们没饭吃,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他们大老远的来,带的粮食都吃在路上,自然不能撑到最后。
  
  所以,他们到我们城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找吃的。他想找,我却让他啥都找不着。为什么呢?只要我们坚壁清野,把田里的庄稼都收了,把外面能吃的都烧了,我们守城不与他们战,他们来了吃什么?当然是只能喝西北风啦。
  
  最后,班超从容自信地总结道:相信我,不超出数十天,胜利必属于我们。
   班超说完,月氏国王就到城下了。正如班超所料,他们一到城下,就对城上的人喊话,说有种就出来干一架,别躲在城里,像个什么爷们。班超当然有种,可凭什么有种的就一定要跟你干架。我留着种儿,等明日你疲了再打你不行吗?班超任月氏人在城外喊,他就是不为所动。
  
  喊不出来,只有动手了。月氏国王命令攻城,可是攻了很久,没有丝毫进展。城下的人累得要死,城上的人也没闲着,他们都忙着把爬上城的人弄下去。弄人下城的工作好做,爬城的就不容易了。这还不是要命的,更要命的是,月氏国王发现,他们带来的粮食不够了。
  
  月氏国王可能都没想到,班超名声还真不是盖的。人家只带了三十六名兄弟就敢闯西域,自己七万大军,竟然还搞不定人家一座城池。城池质量过关,人的质量,更是让人有点胆寒了。
  
  但是,月氏国王还没有懈气,也不准备跑路了。因为,他还带来了一样东西是班超所没想到。这东西,就是当年班超请他办事,送给他的好处——钱。
  
  有钱都能使鬼推磨,买个粮食就更不用说了。月氏国王派人带着重金,准备抄小路去别处团购粮食。
  
  我们知道,西域人向来以做生意为荣,以不会做生意为耻。生意是上帝,鬼神次之,神鬼搞不定的事,生意人一定搞定。有人听说月氏人生意上来了,两话不说,大门拱开,说只要你拿钱来,多少粮食都有给你运回去。
  
  说这话的人,是龟兹国王。这个人,我们应该不会陌生。当年莎车国为什么敢跟班超翻脸,主要是有龟兹国和匈奴人在背后撑腰。今天,月氏国王跟班超打起来,他却躲在背后发粮食财,对他来说,这可是一举两得之事。
  
  正当龟兹国王打着如意算盘时,突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彻底将他的粮食财梦打碎了。这个消息就是,月氏国王的粮食款,在路上被人劫了。劫了还罢,使节还被杀了。
  
  龟兹猜都不用猜,在西域这块地盘上,敢抢龟兹生意的,绝对不会超出两个。他就知道,杀人劫财的事,肯定是班超干的。
  
  没错,还真是班超干的。
  
  班超就料定,月氏国王劳师动众,不辞远来,肯定不会轻易罢休。而他找不到吃的,肯定就去买。敢卖粮食的人,肯定也就是龟兹了。所以,他事先在去龟兹国的要道上,埋伏了数百伏兵。果然,当月氏国王的粮食采购队伍经过时,就被伏兵逮了个正着。
  
  这叫啥来着?套用周瑜的经历,就叫它——赔了金钱又折兵。
  
  班超杀了月氏使者,派人把头颅捎给月氏国王。月氏王一看,寒气都冒到头顶上去了。他终于知道,跟班超斗,莎车国不是对手,龟兹不是对手,他也不是对手。
  
  愿赌服输,就这样认了吧?
  
  月氏王决定认了。不久,他派人去向班超请罪。说小弟远道前来打大哥麻烦,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哥肚里能撑船,希望放小弟一条生路。
  
  杀人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以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班超统治西域的王者之道。当班超一看月氏王的请降书,点头微笑了。既然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给你一条路,请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就这样,月氏王雄纠纠的来,灰溜溜的走了。走了以后,每年还得按时派人送礼来慰问班老大。月氏王都被搞定了,其他国家那都是浮云了。一年后,龟兹国等人也不敢跟班超抬扛了,派人来说,小弟也知道错了,特来向大哥认罪。
  
  一眨眼,时间来到了公元91年,十二月。班超被汉朝任命为西域都护,众望所归,也是名至实归。就在这一年,班超率七万军队,横扫西域,进行军事大扫除。最后剩下的那几个曾经杀过汉使,都不敢前来投降的,也被收了。
  
  到此,西域五十余国,全数归附汉朝。在窦宪之后,班超实现汉朝域外军事行动的另外一个高峰。曾经,班超仰望前人张骞,傅介子,而这些英雄的前辈,都被他的闪亮光茫盖住了。在西域这块土地上,如果说前者是开路人,班超才是真正的集大成者。
  
  因为,他比前辈飞得更高,走得更远。远到哪个程度?据史载,班超威望,远播地中海之滨,所谓的蛮夷外国,不远四万里,经数道翻译风尘仆仆而来,就为一个共同的梦想——向汉朝进贡。跟汉朝打交道,成了这些外国使者毕生的梦想。
  
  班超为伟大的汉朝,打开了壮阔的视野和历史。然而就差那么一点,班超就能实现完美的飞越了。因为奇迹的历史,仿佛已经到了极限,就在那个完美临界处,竟然停止不动了——班超差点打通了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通道。
  
  为什么说差点,是因为班超派使者出去,出使大秦帝国(罗马帝国),可能只走到了地中海,闻听路途遥远就打道回府了。历史是爱开玩笑的,这次如果不是开玩笑,那就是一项的遗憾艺术了。
  
  公元102年,班超七十岁整。人生七十古来稀,班超已经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回顾这一生,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锋芒毕露,整整三十年的光阴,都献给了苍凉辽阔的西域。西域是他和他的三十六个兄弟,一手打下的。但是现在,他想作别西边的云彩,乘风归去了。
  
  班超想家了。叶落归根,这是他余生唯一的梦想。早在三年前,他就向皇帝刘肇上书,传达了意愿。可奏书去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见回复。
  
  苏武于域外,呆了十九年,死都想着爬回汉朝。难道我班超为汉朝站岗三十年,都没资格回国吗?
  
  悲伤的班超,又给刘肇写了一道奏书。这次,他把话说得很明白,说自己身体快不行了,只想临死前回国,见见魂绕梦萦的祖国。我还不敢确定,自己能否走到酒泉郡,如果能进了玉门关,我真的就心满意足了。
  
  奏书打上去后,跟往次一样,又被压住了。
  
  这时,有人来替班超求情来了。来的人,是班超的妹妹班昭。在世界历史上,从来没见过一位女人的名字,在哲学史上留过名字。而在历史研究方面,女人也是稀缺动物。而班超,竟然就是其中之一的超级国宝。
  
  跟老哥班固一样,班昭也喜欢上历史。班固因为政治站错队伍,跟了窦宪,被刘肇拉出去砍了。砍完了人,刘肇才发现班固没有写完《汉书》,后悔死了。要知道,《汉书》这部书,是刘肇的爷爷刘庄命令班固主持写的国史,也是刘氏皇族的家谱。如果没有这书,他都不知道去哪学斩杀外戚的绝招。
  
  所以,《汉书》一定要写完。于是,他就把任务交给了班昭。
  
  班昭这样告诉刘肇:我二哥班超三年前,就给您打报告申请退休,可一直都没有获取批准。在您看来,西域可能离不开班超,问题是他现在老了,身体快不行了。如果再不给他找个接班人,一旦他突然没了,西域可能变成烂摊子,到时候想收拾都来不及了。
  
  我曾听说,在古代五十岁当兵,六十岁就可以退伍。今年班昭七十整整,我胆敢着死刑的重罚,替他求个情,允许他叶落归根,活着回到国内。
  
  刘肇看着奏书,久久的凝望着西方,思绪涌动,感慨万千。三十年功名尘与土,汉朝之所以有天下,正是有班超如此国家梁柱。是要说一个明白,还是要做作糊涂。这一刻,刘肇决定做个明白人。
  
  这一年,八月,班超顺利回到洛阳。九月,病逝。
  
  我仿佛看见,一个闪亮的流星,漂亮的划过了汉朝的天空,向着更远的地方飞逝了。飞鸟的翅膀,在天空划过,没有留下痕迹。有一颗美丽的流星划过历史的天空,却在我们心里永远定格了。
  
  这是一颗英雄的流星,汉朝真正的王者,他的名字就叫班超。
  第八十六章 邓氏家族
  
  一、邓禹的预言
  
  就在班超回国的这一年,刘肇还做了一件大事。说起来,这也是一件丢人的事。刘肇的阴皇后,因为妒忌某人,玩弄巫蛊,想咒死对方。没想到对方没被咒死,事情反而被发觉了。刘肇派人去查,牵出阴家一堆外戚,全拉出去砍了。
  
  然后,刘肇将阴皇后罢掉,软禁到桐宫。走投无路的阴皇后,就在桐宫抑郁而死了。
  
  刘肇这个阴皇后,是刘秀皇后阴丽华家的人。曾经显赫的家族,走到今天这一步,步窦氏家族后尘,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我们仍然记得,当年汉武大帝首任皇后陈阿娇,家世显赫,长得还行,可惜不能怀孕,导致卫子夫乘虚而入,忌火中烧,最后把自己从皇后位上烧落下来,抑郁至死。没想到,事隔多年,同样出身于阴丽华家族的皇后,竟然不幸地当了陈阿娇第二。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竟然还能把阴皇后PK下舞台了呢?
  
  事实上,如果你了解即将出场的这个女人,你就会觉得阴皇后醋意十足,一点也不稀奇了。任命东西,比来比去,只有比两样东西,一个是硬件,一个是软件。阴皇后的这个对手,配置绝对高端,她的名字就叫邓绥,邓禹的孙女。
  
  为了让大家对这两个对手,有个直观感,我暂且把她们各方面的条件摆出来晒一晒。首先,阴皇后祖上是阴丽华,邓绥祖上是邓禹,势力旗鼓相当;其次,阴皇后头脑聪明,善长书艺,邓绥热爱读书,精通国学历史,学习能力相当。
  
  前面都打了平手,关键就在下面这第三招和第四招。说起第三招,阴皇后真的很伤感。问题不出在她身上,而是老妈身上。因为问题就出在身高上,邓绥高七尺二寸(约一米七二),其海拔几乎就是刘秀当年的高度了。阴皇后呢,身材短小,再加上邓绥气质天然纯朴,这一比,阴皇后就黯然无光了。
  
  我们知道,在后宫这种非人类居住之地,身材和脸蛋固然重要,但是有一样东西更加重要。这个玩艺,就是脑袋。当年,刘邦不也挺宠戚夫人的吗,可又怎么样,漂亮的戚姬,还不是被吕大妈变成了“人彘”。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说吧,后宫女人就像荔枝,每年的季节一到,她们准时上市,被送入后宫。那时候没有冰箱,去年以前的存货,即使没有被皇帝发现,至少也过了保质期。待明年新货上市,今年的荔枝可能又要被人拿下货架。
  
  所以,在后宫那鬼地方,要想永远吃青春饭,那是不可能的。要想在翻贴比翻脸还快的后宫站稳脚跟,必须有鹰一样的眼,猴子一样的精灵,母狮一样的威望。
  
  如果认为我说得抽象的,大可去看看阴丽华和马皇后是怎么做的。
  
  据说,邓绥在后宫跟班昭学过历史。历史这玩艺,我们是知道它的威力的。中国一部大历史,不是白与黑的较量,就是黑吃黑的阴暗史。学习历史的好处,刘肇最有体会,相信邓绥也很有体会,可偏偏阴皇后没有体会。
  
  这第四招,阴皇后就输综合素质上。一样有聪明的头脑,可阴皇后的智慧和权术,远远赶不上邓绥。
  
  没有无缘故的成功,也没有无缘由的失败。此中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刘肇罢掉失败的阴皇后,决定提拔胜利的邓绥。然而,诏书发出去后,邓绥却躲了起来。刘肇很纳闷,派人去问个究竟,她却回话说,阴皇后输得很冤枉,还是让她继续留在皇后位上吧。
  
  学过历史的人,说话做事就是不一样。这种精神叫啥,就叫谦虚。是真谦虚,还是假谦虚,只有鬼知道。反正很多男人都这样玩过,刘邦,刘秀,无不如此。老规矩,推辞了三次,就可以正式接受任命了。
  
  很凑巧,邓绥推辞多次后,最后还是很不情愿地,出来当皇后了。后宫姐妹看到邓绥出来时,表情很难看,好像当了皇后,等于进了地狱,从此就享受不到灿烂的阳光,上不了天堂了。
  
  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假象。
  
  历史,从来就是见了旧人哭,就必然见见新人笑。每一个皇后的背后,都站着一堆蠢蠢欲动,渴望升天的鸡犬。阴丽华是个例外,可马皇后如此,窦皇后如此,邓皇后,同样也逃不掉此中命运——她的崛起,又标志着一个崭新权力时代来临。
   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会信,邓氏家族之崛起,在N年前就被邓禹预测到了。这不是传说,而是被有眉有眼地写进《后汉书》里了。邓禹生前,曾经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想当年,老子率百万之师纵横天下,没有杀过一个无罪之人。上苍不会忘我的恩德,后裔中必有子孙崛起。”
  
  邓禹当年的光荣史,我们是知道的,他的部队走到哪里,都被老百姓夹道欢迎,称之为仁义之师。这邓禹这仁义之师,名声好听,却不怎么耐打。当是时,刘秀分一半部队都给他去攻长安,可硬不听话,北上开辟根据地了。等赤眉一退出长安,他就去捡了个破烂城市。可赤眉没地方可去,想回长安,他又被打出去了。
  
  这段所谓的光荣史,其实是邓禹人生历史中,最难于忍受之痛。赤眉追着他打,他想还手,又打不过人家,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于是我就在想,邓禹预测不是很牛吗,为什么当年他就没预测到自己会输给赤眉呢。带着这个问题,让我们来玩一个历史的推理游戏。
  
  我认为,邓禹败在赤眉手里,这是事实。邓禹预测子孙后裔必然兴旺,这应该也是个事实。邓禹军事能力不行,但是他有一样东西倍受刘秀欣赏,正因为如此,打了败仗的邓禹,仍然被刘秀定为开国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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