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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汉朝

_31 月望东山(当代)
  韩安国:大王端坐宫中,真是两耳不闻宫外室。请问,大王您和临江王刘荣比,哪个对陛下更亲?
  
  刘武:当然是临江王。
  
  韩安国:这就对了。临江王只因为太宗庙墙外余土一事,都要被召回长安质问,最后被整死于中尉府中。现在梁国出现凶手一事,按理首先责罪于大王。而大王之所以无事,源于窦太后宫中哭泣求情。如果大王不醒悟,窦太后百年之后,您还能坐得住梁国吗?
  
  韩安国一席话,两个字,实话。再加一个字,大实话。既是大实话,又是大狠话。刘武一听,先是一愣,后是一傻,还没等韩安国说完,他的眼泪也流出来了。
  
  梁王的眼泪,那是恐惧的眼泪。死亡是一把尺,无论贵贱,无论贫富,任何在到了它面前,其结果是一个样的。或许,死对刘武来说,还是小事一桩。问题是,在他看来,手足相背,杀祸加身,就算他下地狱,又如何以脸面见窦太后呢?
  
  这下子,刘武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仅是严重,而且而很严重,很残酷。当然了,残酷的政治是不相信眼泪的。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
  
  刘武脸上还淌着泪,无助地看着韩安国。这时,韩安国安慰刘武道:大王不要怕,正所谓,世间之法,一物降一物,一招解一招。只要咱们团结一致,找到公孙诡和羊胜,大王将无事矣!
  
  刘武问道:这招管用吗?
  
  韩安国:绝对管用!
  
  刘武:谁说的?
  
  韩安国:我说的!
  
  刘武:好吧。既然这样,就找到公孙诡和羊胜。
  
  刘武此言一出,韩安国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准确地说,公孙诡和羊胜,不是要找到他们,而是要刘武交出。因为,这俩个主谋,肯定就藏在梁府。
  
  一想到这,韩安国不由拍拍脖子上的头,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下子,保住它不落地,应该是没问题了!
  四、罪的表演
  
  刘武终于交出了公孙诡和羊胜。不过,他交出来的是两具死尸。消息马上传回了长安,刘启一听,极是郁闷。他没想到结局竟是这个样子。两个死人,顶了十余条人命帐,刘武这个算盘,实在精得很。
  
  可是人都死了,尽管死无对证。不过这个刘武,似乎必须还需要给他一点教训。至于什么教训合适,还等田叔的报告详情,刘启才好做裁决。然而,就在刘启静侯田叔的时候,有人捷足先登,主动前来替刘武说情了。
  
  此人,正是王皇后的长兄,王信。
  
  王信当然不是白跑腿的。他之所以要替刘武说话,是有人警告他:如果刘武得罪,你也没好结果。理由是,刘启治了窦太后的亲爱,窦太后肯定也要找刘启的亲信来治罪发泄,而听说王信兄你做了不少不守规矩的事,很容易被窦太后抓住把柄。所以,主动救刘武,等于设了一条后果,赶快行动吧。
  
  王信的好话,就像是刘启咳嗽时,给他喝了碗糖水,气是消了一些。心底的怨气,想一笔勾销,那实在是扯淡。这个田叔,怎么还没回来呢?真是的。
  
  此时,窦太后闻听刘武出事,正在心惊胆跳,忧食不进,日夜哭泣。的确,她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子。刘武之所以落到今天,毛病都在她身上。女人,天生是情感动物。如果当初冷静从事,小爱让大义,守规行矩,那么结果可能就是皆大欢喜。
  
  哎,这都是女人的命。读了一辈子的老子,竟然还是没有参透政治的艺术。可事情都闹大了,埋怨似乎都是没用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这对亲儿子破镜重圆,重归于好。
  
  那么,有没有希望让他们握手言和呢?窦太后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田叔。田叔是刘启派出去的,刘武是死是活,完全系在他的一张嘴上。
  
  于是,刘启等田叔,窦太后也盼田叔。终于,等得他们脖子都伸长了,田叔终于回来了。
  
  但是没想到,田叔回到半路上做了一件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这就是,田叔把他收集刘武所有的犯罪事实证据,全烧了。是真烧,不是假烧。烧完了,田叔还装做若无其事的拍拍手,就回长安见刘启了。
  
  必须说明,田叔没有受到任何人威胁。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以前都说过了,他的出镜率不高,但是玩政治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之所以采取如此计策,理由无非如下:只讨好一边,只能等于送死。讨好一边,不如讨好两边。所谓艺高胆大,田叔自信自己找到了两边讨好的绝招。
  
  田叔见到刘启时,两手空空,只有一张嘴巴。刘启不由纳闷地问道:“梁王有罪吗?”
  
  田叔:“有罪,而且是死罪!”
  
  刘启:“证据呢,拿出来我看看!”
  
  田叔:“证据我已经烧光了。不过陛下,臣建议,您不必过问梁王的事了!”
  
  刘启:“为何?”
  
  田叔:“制梁王伏法,法律胜利了;但是,窦太后却输了。窦太后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请问,陛下你觉得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
  
  刘启:………
  
  田叔笑了。看来,刘启如果希望窦太后多活几天,那就不得不听他的了。果然,刘启沉思片刻,终于明白,田叔所言是一个两全其美的计谋。正所谓,知刘启者,非田叔者也。刘启然其计,令田叔动身进谒窦太后,忽悠进食。
  
  此时,窦太后早就等得心急火焚了。田叔见到窦太后,首先说道:“臣向太后请安来了。”
  
  窦太后:“田叔您别多礼,有话直说。”
  
  田叔:“好,那我就直说了。窦太后想听好消息呢,还是想听坏消息?”
  
  窦太后:“哎呀呀,别绕关子了。好的坏的一起说。”
  
  田叔:“明白说吧。坏消息没有,好消息到有一个。暗杀袁盎等人,与梁王无关。这事只是公孙诡和羊胜俩人阴谋行事,梁王根本就不知道。公孙诡和羊胜已经伏法受诛,梁王无恙矣!”
  
  多日以来,窦太后茶饭不思,梦里恍惚,形容枯槁,极是辛酸。如今,她听到田叔这翻话,只有四个字:枯木逢春。这个田叔,实在可爱极了。苍天有眼,高祖不诛田叔,原来留下救俺太后一条爱子之心啊。
  
  这时,窦太后的眼泪又溢了出来。这是苦尽甘来的泪水,悲尽喜来的大欢!我相信,窦太后此时最渴望的一件事,就是立即见到爱子刘武。最最渴望的是,看到刘武和刘启好若当初,与车同辇,交杯同喜。
  
  说刘武,刘武就真来的了。那时,梁王刘武上书刘启,允许他朝请。这个要求很及时,太后正等着你呢。于是,刘启批准了。
  
  到刘武朝请之日,与往常一样,刘启派出天子仪仗郊迎梁王。但是,当汉使抵达效外时,左等右等,不见梁王,最后竟然却发现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梁王失踪了。
  
  消息马上传回汉宫,刘启慌了,窦太后傻了。紧跟着,窦太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嚎啕大哭:天杀的,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小儿了。
  
  窦太后嘹亮的哭声,仿佛沸腾的开水,蒸得刘启心里只有一种感受:很痛,也很冤。梁王明明不是我杀的,他玩失踪了,此等罪过戴到我头上来,老天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就在刘启和窦太后泪眼相对,怨望无语时。突然,刘嫖公主传话来,梁王回来了。
  
  窦太后和刘启当即又惊又跳:真的回来了?
  
  刘嫖公主说道:是真的回来了。梁王正在未央宫的北门。
  
  于是,窦太后和刘启当即奔往北门。果然,梁王在也。原来,梁王自认有罪,不应受刘启之效迎,更无颜消受刘启的厚待。所以,即将入关时,他乘坐布车,潜入刘嫖公主处,来个先抑后扬,以表谢罪之诚意。
  
  读过《史记》的人都知道,廉颇负荆请罪的故事。此时,刘武背上负的不是荆条,而是刀斧和砧板。刘武罪孽之深,谢罪之诚,溢于言表。
  
  只能用一句话来夸刘武:高,实在高。
  
  他这成功的一幕表演,窦太后感动了,刘启感动了。在场所有内蕴温情的人,全都流泪了。正所谓,风波患难,情更深。窦太后终于情愿以偿,看到他所希望看到一切:刘启兄弟俩,终于破镜重圆了。
  
  事实是,窦太后高兴得太早了。眼前这一切,我只能这样说:假相,全都是假相。花落可以重开,酒尽可以重酌,破境重圆,可是裂痕仍在。这是一种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
  
  刘武马上发现了他和刘启内在的裂痕:刘启待他再也不像从前般亲热了,甚至是出门的打猎,再也不同车共辇了。
  
  终于,两年后,裂隙彻底爆发了。
  
  公元前144年,冬季,十月。刘武来朝,像往前一样,申请多逗留长安几日。但是,刘启一反常态拒绝了。其理由是:按老规矩办事,够本了就回去吧。
  
  有必要交待一下。按汉朝规定,诸侯王进京朝见,跟皇帝见面的次数是四次。第一次初到,单独进宫拜谒,叙家常,还人礼,皇帝设宴款待,此次谓之“小见”;第二次,正月初一(汉以十月为岁首,正月初一,即十月一日),诸侯王捧璧献上,皇帝谢贺还礼,以次谓之“法见”;再次三天,皇帝为侯王设下酒宴,赐给他们金钱财物;再过两天,诸侯王又入宫“小见”。然后,准备辞别归国,一共不得超过二十天。
  
  曾经,汉朝规定的二十天是不能满足刘武热恋窦太后的感情的。刘启也曾经批准,刘武在长安想玩多少天就玩多少天,不必要在意规矩。于是,刘武曾经逗留长安,最长的纪录是半年。回首往事,兄弟执手相望,同车载奔,惹得天下引颈直流口水。如今,二十日一到,不打折扣,直遣兄弟,真是凉透了背。
  
  只能这样说,刘启对刘武的心,已经死了。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刘武的错,错就错在他太过骄纵,不懂分寸,知退不退,惹祸上身。最后,刘武像撞了一鼻子灰似的,抑抑归国。沦落之境,可承接陆游词上阕而言之: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同年,夏,四月。梁王刘武薨。死因:抑郁寡欢!
  第三十五章 归宿和终结
  
  
  一、宿命
  
  刘荣太子被废,刘武以为他的春天来了,没想到是寒冬杀人,折了性命。结果,刘武赔了,刘嫖赚了,窦婴躲了。而此时的周亚夫,却还沉浸于郁闷当中。
  
  周亚夫的郁闷,不是没理由的。因为,自击败吴楚联军以来,他就不断地给别人挖坑,别人也在不停地给他挖坑。一个人挖的坑,根本就敌不过众人替人的挖的。于是,周亚夫最后就死在别人的坑里。
  
  回头数,周亚夫第一个挖别人的坑,首先是刘武。刘濞兵临梁城,周亚夫见死不救,当时刘武恨得牙齿就连石头也要被他咬掉。于是,刘武每次进京朝请,总要在刘启面前说周亚夫的坏话。
  
  至于周亚夫坏不坏,刘启当然心里是有底的。于是,刘武的话刘启听了,就像是风吹树梢一般,风来摇摇几下,风走树停,仅止而已。然而,窦太后就不一样了。她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周亚夫,这笔帐,迟早是要还的。
  
  周亚夫第二个得罪的人,无疑就是王皇后和刘嫖。刘启废掉刘荣,周亚夫和窦婴力争,结果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落下一个把柄。于是,刘嫖和王皇后也狠狠地记住了周亚夫。这笔帐,当然也是迟早要还的。
  
  第三个,周亚夫要得罪的人,竟然是两个重量级的外戚。一个是窦太后,一个是王信。仇恨宜解不宜加,没想到,这个周亚夫竟然踩地雷,踩上瘾起来了。周亚夫此次踩雷过程,大约如下:
  
  首先,刘武刺杀袁盎一事暴露后,王皇后长兄王信主动说情,为刘武开脱。尽管刘武人魂化鬼,但这笔人情债,窦太后一直欠在心里,觉得非常内疚。于是,窦太后逮到一个机会,对刘启说道:“王信这个人挺厚道,建议你封他个侯吧。”
  
  窦太后难开尊口,要说刘启顺水做个人情,事情也说罢了。然而,刘启却故作推辞道:“窦家外戚窦长君等人,先帝在于还不能封侯,是我登基的时候才封的。这个王信,现在要封侯,怎么也轮不上他。”
  
  窦太后说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窦长君活的时候,没有被封侯。到他死时,儿子窦彭祖才得侯,我心里都觉得很遗憾。现在你就不要多言了,赶快封王信为侯吧。”
  
  刘启点点头,再作推辞,说道:“这个事嘛,我还是先跟丞相商量一下吧。”
  
  此时,汉朝的丞相正是周亚夫先生。周亚夫自从得罪刘嫖和王皇后之后,脑袋一直还停留在不开化的境地。刘启之所以要说找他商量,不是真商量。这就是做秀,故做姿态,以免天下非议,口水满天飞。
  
  没想到,刘启的算盘就在周亚夫这里卡壳了。
  
  那时,刘启将周亚夫召来,简述了窦太后的意思,然后就等周亚夫的意见。然而,周亚夫竟然是这样回答的:“高皇帝曰,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王信虽然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果然是个死脑筋。王皇后和王信一不欠你周家的钱,二不与你周来结仇,凭什么要阻人家的宽敞大道?曾记否,当初吕雉登台,大封吕氏为侯,亦装模作样地要跟陈平丞相商量。可人家陈平是怎么说的:高祖在,高祖说了算;吕后在,吕后说了算。现在,刘启上台,窦太后撑腰。要怎么说也是,刘启说了算,窦太后说了更是板上钉钉。亚夫竟要坏人家的好事,这,又是何苦呢?
  
  既然刘启是要征求丞相意见,丞相都反对了,王信这个侯要硬封上去,那实在是没意思了。于是,刘启默然作罢,不禁惆怅失落。
  
  不久,刘启再次召来商量封侯之事。不过,此次要封的不是外戚,而是前来投降汉朝的六个匈奴王。这年头,匈奴不抢汉朝已经相当不错了,难得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刘启打算封他们为侯,以此做为政治号召,吸引更多匈奴王加入汉朝的大家庭。
  
  然而,周亚夫此次还是那句话:匈奴王封侯,绝对不行。
  
  刘启真的郁闷了。如果王信平时跟你有什么嗑嗑碰碰,你看他不顺眼,一票否定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人家匈奴王大老远啃着沙子来投汉,人家至少也是个王,封个侯也是保住人家的面子嘛。再说了,人家也没跟你有怨有仇,封他们为侯,也有利于你丞相展开工作,凭什么要反对呢?
  
  于是,刘启不禁问道:请问丞相反对的理由是?
  
  周亚夫:很简单。这些匈奴背叛祖国,投降汉朝。汉朝如此厚待,那么以后汉朝出现同样的叛徒,你怎么责备人家?
  
  哎,周亚夫呀周亚夫,你真可谓是只剩一根筋了。雷锋说,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那是三流的阶级斗争思想,根本不叫玩政治。你身为丞相,不懂政治,亏你怎么混出头的。
  
  那是,刘启先是先语,冷冷地看了周亚夫片刻。最后,只见他做了一个手势:丞相,非常抱歉,你的意见我不能用。
  
  果然,刘启封了六个投汉的匈奴王为侯。然而,周亚夫大失脸面,当即赌气,称病不朝。
  
  亚夫赌气,皇帝很生气。想跟我玩,老子捧陪到底。缺什么都行,我还缺丞相没人当?笑话。于是,刘启生气了,后果也严重了。他干脆重新换水,免去周亚夫的丞相。
  不得不说,上帝造人很公平,也很惨忍。周亚夫玩军事,搞军修,的确是个中高手。然而,南桔北枳,稍微挪了一个位让他玩政治,就分不清东南北西中了。想当初,周勃曾经是牛逼哄哄,不可一世。然而,门客建言让位陈平,马上知趣而退,明哲保身。有父如此,周亚夫也不学两招,有事没事养两个门客拿来使使,补充大脑政治智慧营养不良的毛病。
  
  可事实是,似乎他没有如此风雅爱好。于是,周亚夫一赌气归家,没听说有人劝言他返朝,也没见他有所悔过。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了,整整四年过去了,朝中丞相都换了两次了,依然不他向皇帝请一次安,上一次书。看来,他还真跟皇帝较起真来了
  
  如果说周亚夫是硬汉,窦婴也算一条吧。此人豪气冲天,敢说敢做。当时,刘启废掉刘荣,他这个当师傅的二话没说,卷起铺盖走人,竟然跑到蓝田南山脚下度长假去了。可是,窦婴是养门客的,有人向他建议:能让你富贵的人,是皇帝。你明目张胆地跟皇帝呕气,摆明就是向天下表你的名节,扬皇帝的过错。皇帝有错,自然也容不下你所谓的名臣。那结果只能是,你吃不完,只能兜着走了。
  
  门客此话,窦婴听得眼皮直跳。最后想想,还是适可而止吧。于是,没有多久,窦婴回朝向皇帝和窦太后请安,一切照旧,无所大碍。
  在刘启看来,对大臣照料不周,他们发发脾气是可以理解的。人嘛,都是个七情六欲的动物。所以,他以为窦婴知悔了,周亚夫应该是第二个。于是,他给周亚夫时间,让他主动回朝。没想到,四年过去了,毫无动静,似乎有点要跟他这个当皇帝的扛到底的嫌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字,失望;再加两个字,非常失望。
  刘启倒真的要看看,到底是周亚夫的口气硬,还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腰杆硬。于是,公元前143年的秋天,八月。刘启决定召周亚夫进宫,请了吃饭,试探试探周亚夫的脾气。
  
  这不是一顿鸿门宴,事实上,比鸿门宴还要残酷。当刘启和周亚地共同进餐时,独赐亚夫先生一块大肉。大肉当然是熟的,但没有切开,也不给他筷子。很显然,刘启不是为了着好玩。考察亚夫同志的政治智慧时候终于到了。
  
  我想,刘启用意大约如下:肉是我给你的,但是筷子在我这里。想吃肉,就得求我。不求我也可以,那你看着办吧。
  
  然而,当时周亚夫郁闷看着刘启和眼前这块大肉,突然,他招手叫来服务员,说道:“给我一双筷子!”
  
  筷子有很多功能,我们可以拿来夹肉嵌菜;杀鸡的可以用它穿鸡肠;武林高手甚至可以用它伤人夺命。然而,当周亚夫叫人拿筷子时,刘启就笑了。他说道:“难道,我给你肉吃,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吗?”
  
  周亚夫一愣,突然明白刘启的用意:他赐给你肉,不一定是让你吃。你想吃,你不求他而亲自动手,就叫知耻而不知礼。
  
  于是,周亚夫马上跪下,知趣地摘下帽子向刘启谢罪。
  
  刘启摆摆手:“算了,还是起来吧。”
  
  让人想不到的是,周亚夫起身,突然玩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二话不说,肉也不吃了,丢下刘启,直接走人了。
  
  哎,牛脾气,果然还是那个牛脾气。
  
  刘启看着周亚怏怏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杀意:不为我用者,必杀无留!!
  
  说杀,杀的机会就来了。
  
  古人都有个爱好,下到平民,上到皇帝,生前都将死后的事提前妥善准备。至于准备什么,都是因人而异的。秦始皇生前天子命,生前修不成仙,只好死后继续做他皇帝的老本行,于是秦俑,兵车,美人,宫殿,等等都全都要给他准备。这等于在地下再修一个人间,地上有的,地上也通通不可缺少。没想到,秦始皇聪明一世,糊涂一世。在地下没当成皇帝,墓穴还成为历代盗墓高手青睐的对象。
  
  周亚夫尽管当上丞相,但他是将军世家出身。生前是将军,死后也不能少了这个爱好。于是,他的儿子就去工官购买了五百幅作废的盔甲及盾牌,命工人搬运回家,以便周亚夫死后当陪葬品,继续在地下当将军。
  
  按理,这些废弃品就算烂在兵库里,也是不能拉出来当废品卖的。于是,问题一下子出来了。其实,问题不在于盔甲,而在于搬运工人。因为他们向政府告密说周亚地儿子私买兵器,用心不祥。而工人告密的原因,竟然是,周亚夫的儿子赖他们的工钱不给。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现在自己身上。
  
  消息马上专到刘启耳朵。刘启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将案子递给廷尉。中央这帮打工仔当然不是傻瓜,立即派人下去查。一查就查到周亚夫头上,他们执意要周亚夫承认,到底买这些兵甲想干什么?
  周亚夫不说是陪葬品,也不说知罪。过去是牛脾气,现在依然是牛脾气,咬牙切齿,死活不说。于是,消息再传回刘启耳里。这时,刘启真的生气了,其后果将不仅是严重两个字形容的了。
  
  刘启是这样说的:“吾不用也!”
  
  此话潜台词就是,他妈的,周亚夫这种人也配留着用,整死他算了。这下子,负责案件的廷尉先生就好办事了。皇帝叫我整,我就整。不整得你周亚夫家破人亡,我还对不起皇帝的龙恩大怒呢。
  
  于是,刘启下诏,命令周亚夫去司法部交待事情。当司法部长(廷尉)见到周亚夫时,首先就来个下马威:“你为什么要造反?”
  这是一句死话。有此话作为前提,一些抗辩将的去功效和意义。周亚夫行军打仗多年,深谙此话的杀伤力。他一听,马上跳起来吼道:“我买的不过是些葬品,你凭什么说我要造反?!”
  
  司法部长冷笑:“就算你不在地上反,下地了一样想造反!!”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相信,就算是把全世界的核武器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位天才廷尉一句话杀伤力。不在地上反,亦在地下反。说你反,你就是反了。怎么反,都是死罪。既然是死罪,怎么说,都是成立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是自吕雉发明“人彘”以来,我认为最为天才最为冷酷,亦最为悲哀的发明和创举。悲呜乎哀哉!周亚夫啊周亚夫,你连跳黄河都可以免了。就直接把脖子洗干净,到地下报到吧。
  
  忆往矣,周勃陷落,有公主可以替他作证;如今,刘嫖公主当然也可以替周亚夫作证,不过做的是恶证;过去,薄太后当着刘恒的面向他甩头巾。如今,窦太后却想当着刘启的面向周亚夫砸砖头。
  
  总之,周亚夫把满朝权贵,皇戚,后宫,不该得罪的,通通得罪了。还有谁愿意替他说话呢?所以,接下来,所有的叙述都是零了。我还是直接说出结果吧:周亚夫身陷牢狱,绝食五天,最后,吐血身亡。
  果然是饿死!天意啊!
  二、刘启、李广和匈奴
  
  周亚夫死后,汉朝政坛显得出奇的平静。刘启没看到周家上访,也没看到大臣替他喊冤。原来,有些人死了,比活着还要省事。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多干净。但是回头看,刘启这几年是够忙的。摆平了刘濞,弄死了刘荣,踩死了周亚夫。现在,汉朝边境又有一个老毛病需要他来处理:匈奴又来抢了。
  自刘启登基以来,尽管匈奴鬼影一直活跃在汉朝边境,但是一直没有出现孝文帝时期大举入边的壮观景象。刘启之所以能享受匈奴如此厚遇,原因有二:一是匈奴一代不如一代,实力今非昔比。二则是,先帝刘恒替刘启扫除不少障碍,做了不少募民强边的实际工作。所以说,尽管刘恒把刘濞等同姓王这个烂摊子丢给刘启,可刘启换得了一个相对稳定的边境。功过相抵,总算扯平了。
  其实,认真追究起来,匈奴之能所没有大寇,刘启本人还是做了一定的工作的。首先,他主张和亲,继续与匈奴结好。甚至,他还做了一件前几任国家领导人办不到的事:遣公主嫁匈奴单于。公主事小,可是诚意事大。自刘邦忽悠匈奴嫁公主以来,刘启总算是送了匈奴单于一个货真价实的东西。除此以外,刘启开放关市,与匈奴互相有无,稍微稳定了匈奴的情绪。
  没有大寇,不等于没有小抢。每年冬春之际,向来是匈奴抢劫的旺季。没办法,天气冷,必须找点事活动活动身体。冻死,不如战死。兄弟们,出发吧。
  公元前148年,春,二月。此时,距离刘启将公主嫁匈奴单于仅隔四年,他们就像屁股长虫似的坐不住了。那年,他们潜入燕国偷袭抢劫。再过四年,公元前144年,匈奴突然改变传统抢劫季节,六月出动,入雁门,破武泉,直扑上郡,抢劫汉朝战马来了。
  我们知道,匈奴之所以敢抢敢闹,是因为他有着一支让人胆颤心寒的骑兵。晁错说,以夷以夷,这不仅是说着好玩的。于是,在晁错思想主导下,汉朝开始大养战马,建立起自己的皇家骑兵部队。汉朝养马场主要分布西北边境,总共三十六所,马匹总共有三十万,光养马守马的人就有三万人。
  马,国之利器也。守住战马,就是守住国之根本。负责上郡安全防务的人,正是汉朝名将,李广。
  李广,将军世家出身,陇西成纪(甘肃临洮县)人也。李广光荣的革命家史及血性汉子的性格,可以追溯到祖先李信那里。李信,秦国大将,以壮勇敢杀闻名秦军。当年,秦军攻破燕国,燕王退守辽东。然而,李信亲率几千兵,狂追燕王。燕王被逼只好献上太子燕子丹首级,可是李信依然穷追不舍,最后攻破燕军,为灭掉燕国建立了汗马功劳。
  勇猛敢打的背面,则是轻狂妄动。当年李信向秦王赢政许若,只以二十万大军足以灭楚。结果,大军出动,被项羽爷爷项燕打得落花流水,前半生积得的战功,一夜之间全被抵销,只换得他英雄轻狂的破名。马克思说,总是有惊人的相似。多年以后,李信的勇猛,李广和他比,一点都不相形见绌;李信的悲剧,李广却也是演得一点都不比祖宗差。
  几乎每个将军在乱世出头,都得有两把真刷子。回头看刘邦曾经的三大将军:韩信,善于将兵,他自吹带一百万集团军作战都没问题。彭越,中国游击战争鼻祖。打一枪换一炮,那是他天生具有的本领。英布,敢打硬冲,只要有三百个人,也敢打五千个人的仗。然而,李广的本领则是,善射敢打。在他看来,没有不能打的战争,没有射不中的匈奴。
  李广出道时,年约十四。孝帝十四年,匈奴犯边,李广以良家子弟应征入伍,随军出击匈奴。那次出征,李广靠着祖宗传下来的射箭本领,斩杀匈奴奇多,风头大出。于是从此一路高升,先被拜为郎中,秩六百石;后又被拜为骑常侍,秩八百石。孝景即位,又拜其为骑郎将,秩千石。吴楚反时,李广再被拜骁骑都尉,秩两千石。
  那一年,李广年约二十六。
  当时,汉朝最大的官,即丞相,其一年工资封顶就是两千石。贪污受贿不算,工资除外,其他正常收入就是侯爵食邑。但是,终其李广一生,无论多么卖命苦战,他仍然没有被封侯,成了汉朝历史上最值得被同情的人物之一。后来,唐初四杰之一的王勃在《滕王阁序》里喊出一句:李广难封,冯唐易老。从此,李广与同朝的冯唐两个落魄鬼,几乎成了千古失意文人的共同知已和泄愤的历史教训。
  刘恒生前,曾经发出如此感叹:可惜李广生不逢时,如果生在高祖时代,万户侯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如果认真考究刘恒此话,只说对后半。说李广生不逢时,实在是胡扯。匈奴当前,正是最需要李广之时。既然如此,为什么李广奋斗了四五十年,竟然连一个小小的侯爵都没捞到呢?李广难封,是不是太没道理了呢?
  事实是,历史不讲道理的时候,自然有他讲道理的另一面。李广难封,其实不全都是谜。他封侯梦想的破灭,在他二十六岁参与平反吴楚联军时,就现出不祥之兆!
  回头看七国之乱,刘濞之败源于昌邑城一战被周亚夫一脚踩空。事实上,那场大战,李广也是踩刘濞最重者之一。李广杀敌夺旗,彻底打出了不要命的精神。然而,功名显扬的李广,得意忘形之际却忘记了他姓什么。他竟然犯了一个很大的错:私自接受了梁王刘武赐给他的将军印。
  李广的上司是谁?周亚夫。周亚夫的上司是谁?皇帝。这样情况就很明白了,李广是皇帝的人。梁王还要皇帝封,梁王凭什么给李广将军印?更可恶的是,李广竟然接受了梁王的将军印。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吗?
  看来,有些人不把他打回原形,他真还以为自己能飞上天。果然,立功极大的李广回朝后,没有赏赐。削夺赏赐权其实就是最大的惩罚。李广,你是想当将军都想疯了吧。那你就继续做梦去吧。于是,刘启迁其为上谷太守。
  刘启欺负李广也就罢了,这时,匈奴却也来凑热闹。李广才任为上谷太守时,匈奴天天跑来门口挑衅。李广两话不说,拉起兄弟直接就跟匈奴干架。于是,跟匈奴人打架,似乎成了李广的最喜欢的体育运动。一天不打,手痒得不行。真是不打不相识,跟李广打了这么多次架后,匈奴人突然发现: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曾经,匈奴被郅都吓怕了,现在他们可是被李广打怕了。
  李广爱跟敌人打架的故事,马上引起了外交部长(典属国)公孙昆邪的注意。他来到刘启办公室,哭着奏道:“李广这个家伙,自恃武力高强,跟匈奴打架可是打上瘾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他万一了,那实在就太可惜了。所以,请陛下给他换个岗位,让他歇息歇息一下吧。”
  刘启马上批准了公孙昆邪的请求:迁李广为上郡太守。
  相对来说,上谷郡是前沿,上郡是后方。后方养战马,李广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养马所,防范匈奴来抢。然而,对匈奴人来说,李广是蜂王,战马是蜂蜜。蜂蜜的诱惑远超过蜂王的威胁。于是,就出现了前面那一幕:匈奴人出意不意,六月热天大老远长途奔袭,进入李广的地盘,大行劫道。
  那次,匈奴抢夺战马,汉朝损失惨重,仅与之战斗死亡人数就有两千。损兵两千,不是我军无能,而是匈奴太过狡猾。事实上,对付狡猾的匈奴,可行办法就是,以狡猾对之。事实上,李广做到了。
  李广和匈奴玩狡猾故事的起因是,刘启派遣的一位太监出事了。此位太监,刘启说是派他来向李广学习抗匈军事的。在我看来,学习是假,监督考察是真。行军打仗,那是军人的天职。拍马逢迎,给皇帝端茶送水,那是太监的老本行。一个无论是身体,或是精神上都阳萎的太监,学什么军法?就算是学,也是白学。事实也证明,此仁兄并不是块作战的料。
  有一天,太监先生玩兴大起,率着几十个随从骑马出猎。不料,他们在半路上碰到三个徒步的匈奴侦察兵,于是与之交手。没想到,几十个随从全被对方的箭当鸟射死,只剩太监一个人逃回李广军营。
  人多的,打不过人少的。看来,不仅仅是武侠小说才有的事。然而,当李广听了太监一翻陈述后,说了一句:死了那么多人,正常。太监疑惑地看着李广。只见李广从容道:此三匈奴兵,必是草原上的射雕高手。而真正能对付此高手,恐怕只有一个人。
  当然,这个人指的就是,李广。
  于是,李广马上率一百骑兵追赶三名匈奴射箭高手。追了几十里,终于追上了。然而,李广随即命令随从左右散开。李广非常自信,对付此三人,他一人足矣。所谓艺高胆大,李广射箭,有一个老习惯:就算天快塌下来了,如果他自度不准,绝不放箭。一放箭,对方肯定中箭毙命,绝不失手。
  很不幸是,匈奴三个草原上的玩箭高手,遇见的是一个独步天下的射箭冠军。接下来,一切都在李广的意料之中:干掉两年,活捉一个。审问了那个活着的,对方也承认他们是射雕高手,前来打探军情的。
  听匈奴侦察兵一言,李广料定:才刚被击退的匈奴人,肯定又想打汉朝战马的主意了。而且匈奴侦察兵是徒步而来,那么,大军肯定就藏匿不远处。
  很不幸的是,李广真被自己言中了。当李广绑匪上马,突然眼前的一座大山上,冒出一个可怕的情景:大批的匈奴狼来了。人头是数不过来了,一眼望去,约有数千骑。数千骑对付一百骑,李广部下骑兵脑袋马上闪出一个念头:赶快逃命。
  然而,李广从容地告诉部下:不要惊慌!既然来了,就跟玩一把吧。
  部下甚是疑惑:怎么玩?再玩就没命了。
  李广笑了,想不玩?那再容易没命。
  其实,李广跟匈奴玩命这么多年,对匈奴都是知根知底的。一百号人对数千骑,就算长了翅膀,只要匈奴齐声放箭,那中奖率也是很高的。现在,这数千骑之所以在山头冒起,陈兵列阵,目的只为观望。他们观望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怀疑李广一百号人是诱兵。
  所以,一百号人想逃出圈外,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演到底了。
  果然,接下来,李广下了一个令匈奴人都郁闷的命令:继续前进。
  于是,李广属下的骑兵都得壮胆前进。走到距离匈奴大约有二里的地方,李广又下了一道命令:全体立即下马解鞍!!
  部下更不解了,不逃就罢了,还下马解鞍。万一匈奴硬起脾气杀下来,那不是都成肉饼了?
  李广又笑了。只见他说道:他们以为我们会逃,我们偏不逃。我们不但不逃,还要解鞍以示不走。那么,他们就更加肯定有鬼了。
  这招就叫,没鬼装鬼,以鬼吓人。
  然而,匈奴可不是吓大的。当李广下马解鞍,突然,他看见匈奴骑阵中奔出一个骑着白马的将领。不用多说,这是一个企图打探情况的家伙。李广立即披鞍跃马,率着十几骑迎面奔袭,哧的一箭,中了。然后,李广地复还骑中,再次下马解鞍,仰卧看天,纵马吃草。此时,山上那几千个匈奴兵眼睁睁地看着将领被杀,纵然气得头顶冒烟,还是不敢放马过界。
  李广,你肚子里装的简直不叫将军胆,而是魔鬼!!
  于是,一个敢玩,一个不敢玩。匈奴就这样从日出玩到日暮,又玩到半夜,他们还是死不放箭。最后,仍然不见李广动静,诈心不散,只得引兵撤退。
  须不知,匈奴守了半夜,李广等一百人却失眠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将军起身,戴鞍,上马。向初升的太阳得意地挥一挥手,率着一百骑安全地回到了大军驻地!
  三、为了告别的结语:汉朝人的幸福指数
  
  李广胜利归队之后,汉匈战争又中场休息。然而,两年之后,匈奴卷土重来。公元前142年,刘启的日子很不好过。春天,正月,中原地震,一天地动三次。三月,匈奴就像从地下冒出的鬼狼,再次向雁门郡扑来。
  曾经,郅都镇守雁门,匈奴视之为鬼门关,逃还来不及。如今,雁门郡守冯敬,似乎也不是吃干饭的。不断,冯敬力战匈奴丧命。这时汉朝闻兵而动,紧急调动骑兵和弓箭屯守雁门。还好,匈奴在雁门关逛了一圈,又回去了。
  匈奴撤兵后,刘启终于松了一口气。
  须不知,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跟匈奴消磨了。公元前141年,汉朝的天空连续出现反常天象。首先,冬季十月,日食后紧跟着月食,天际一连赤红天五。十二月二十九日,雷声轰响,太阳颜色变紫;更可怕的是,天上行星好像失控的交通发生了事故,纷纷脱离轨道,乱窜于天。
  以上一幕幕,按照古人的习惯,地上肯定要出大事。话刚说完,果然就出事了。正月二十七日,刘启崩于未央宫。享年,虚年四十八。
  高祖刘邦崩后,我都没有给他写过一个总结报告。但是,刘启崩,我非常有必要给他写一段结束语。因为,刘启逝世,象征着汉朝一个时代的落幕,牵引着另外一个新时代敲锣打鼓地登场。如果我们割断刘启,就无法理解刘彻,更无法理解所谓汉朝光荣的传统和伟大的未来。
  回眸历史,后人将刘启父子俩开创的时代,美名其曰:文景之治。司马迁对这个时代美言不多,但是他的同行班固,却将文景之治称之为周朝成康之治后的又一个传大的时代。换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幸福的时代。
  在中国历史上,似乎好人都做不了好皇帝。做好皇帝,似乎又做不了好人。回首刘启的一生,拉起他的双手,就会发现,这是一双沾满了诸多无辜鲜血的刽子手。晁错罪不该死,然而他还是被刘启干掉了;周亚夫只不过脾气倔了些,就诬之地下反;至于长子刘荣,提起来更是让人心寒。然而幸运的是,这不是一个心寒的时代。
  在我看来,广义的文景之治,不应该只包括两位皇帝的任期。因为,吕雉大妈尽管在政治意识形态上走了弯路,但是他的国家政策路线一直没变。所以,在文景之治的勋章上,也有吕雉及刘盈等人的一份功劳。不过,为了更加清楚地了解文景之治,我们还是从狭义上的时间去说事。
  如果按刘启登基算上进心,到刘启崩做为结束。那么,文景之治总共有三十八年。孔夫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三十八年,如果用庄周的话来说,他早就不知道到底是庄周化了蝶,还是蝶化了庄周。然而,在我看来,文景三十八年,是由蛹化蝶的过程。这对父子俩,仿佛扛顶的巨人扛起了黑暗的历史大门,让汉朝这只美丽的蝴蝶寻找到黎明,嗅到花香,扑回了春天。
  翻开中国历史,要衡量中国古代百姓幸福指数的标准,无非有两个标准:衣食温饱和政治清明。如果能够让老百姓拥有自己的娱乐时间和场所,那就更加OK了。如果以上三个标准来评价刘启俩父子,我们可以亮出这样的分数:满意。
  据司马光介绍,文景之治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收入。首先,汉朝政府的钱堆在府库里,数都数不清,花都花不完,连穿线的绳子都烂了。其次,全国各地粮仓裤仓满足,甚至有的地方没地方装了,粮食露天腐烂得都不能吃了。再次,百姓生活富裕,很多人都买得起真正的宝马。听说,只要在大街上,如果你骑的是雌马,或者是幼马,那你就太掉价了。肯定逛一趟街回来,就再也没人瞧得起你了。
  如果一个时代牛到连老百姓都争相拿宝马来攀比,我想,这个时代肯定是真的富了。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于上层建筑。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关心的上层建筑,无非就是社会福利及养老医疗等制度。更奢想的想法就是,哪天突然心情不爽,站在大街上骂皇帝不被抓,那幸福指数恐怕神仙都要嫉恨了。
  事实上,讲民主,爱骂谁就是谁,这不仅仅是汉朝人的奢想,更是两千多年以来,古代中国人最浪漫的遐想。古代中国,特别是文景之治这么美丽的时代里,为何都不能冒出一点气息。我想,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我们探究的问题。但是这个宏大历史社会问题,还是留给象牙塔里的老学究去弄吧。现在,我只关心的是,文景之治的魅力和良心。
  在我看来,任何一个皇帝或时代,要想在历中上光耀千古,不仅是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中国历史上的改革之父管仲曾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通俗地讲,就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那么,对于汉朝人来说,何为礼节,相信礼学大师叔孙通及其弟子已经给他们解释得相当清楚了。不过,汉朝人的荣辱观,与今天我们讲的八荣八耻是两码事。在我看来,汉朝人所谓荣辱,无非就是少受点皮肉之罪。
  曾忆否,秦始皇焚书坑儒,天下刑罚,犹如枷锁脚镣,天下无不呼吸艰难,寸步难行。我想,秦朝诸种苛政,不叫良心,而叫黑心。到了赢胡亥当皇帝时,甚至可以把他骂做狼心狗肺。然而与之相反,自高祖以来,几任皇帝,包括吕雉在内,都在做一个民心工程:减少刑罚。
  但是,能够真正的将汉朝人从苛刑彻底解放出来的人,正是刘启。刘启登基初始,曾经认为刘恒对相关刑罚减得不够。于是他规定,罪犯应该打五百鞭的,改打三百鞭;应打三百鞭的,改打二百鞭。可是,十二年之后,刘启发现,他改得还不够,必须继续改。因为,这些该打三百鞭和两百鞭的,不是被打死,就是打成残废。这跟活活杀人有何区别?
  于是,公元前144年,刘启再下诏:凡是罪该打三百鞭的,减为二百;该打二百鞭的,改为一百。别以为各少一百,如果刘启只改到此步的话,汉朝真还不知有多少残废。为什么会这么说呢,问题就出在鞭棍和打法上。
  之前,汉朝的对罪犯都是大棍侍候,而且是直打后背,不打折扣。如此打法,不要说人,就是拉来一头大象,恐怕也要被打成残废。于是乎,刘启重新颁布了一条新法:《鞭棍执行法》。
  该法是这样规定的:鞭打只能用竹棍(竹棍比木棍实力弱);竹棍的标准是,一端直径一寸,末梢则薄半寸(直径大,压力肯定大);鞭打时,只打屁股(打背部伤内脏),一口气打到底,中途不准换人(傻瓜都知道换人力气足,打死人更快)。
  什么叫良心?这就是良心。
  如果那时的一个汉朝人站在你面前,你要问他:你幸福吗?他或许这样回答:幸福。如果再你问:你幸福在哪里?他会这样说:有饭吃,有钱花,有房住,失业率低,还有宝马开。犯罪了,还少挨打,忍忍就可以回家了。手痒了,还可以跑去雁门郡参军,保家卫国打匈奴。
  我想,仅以上汉朝人一席关于幸福指数的话,足可地道地诠释文景之治的魅力和良心。事实上,文景之治,哺出来的不是一只花翅膀的蝴蝶。而是一只高翅展飞,傲视天下小的雄鹰。
  这只雄鹰的名字就叫:汉武大帝!!
  第三十六章 试剑
  
  一、是驴是马,拉出来溜一溜。
  
  公元前141年,刘启崩,太子刘彻立即转正为皇帝。这一年,刘彻十七周岁。当年,毛泽东曾在莫斯科对留学生喊道: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然而,两千多年前的刘彻,心里却是极想这样对汉朝的老人说:世界曾经是你们的,但现在只属于我的了。
  
  汉朝的老人政治,自曹参定下了黄老治国的路线后,几十年从来没改动过。于是一直到现在,窦太后还在信奉这一套。然而,在刘彻看来,窦太后已经老了,而且眼睛也瞎了。汉朝不能再被《道德经》圈住了逢勃发展的身躯。如果再不换水,或许第一个被憋坏的,首先是他这个当皇帝的。
  
  于是,刘彻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个皇帝计划:推翻黄老,独尊儒术。
  
  要了解一个人的现在和未来,必须了解他的过去。十六年来,刘彻的生活轨迹十分有规律,那就是,苦时读书背经,闲时泡妞溜马。没有人不相信,刘彻是个好命种。只要老爹一崩,他屁股一挪,万岁一喊,天下就是他的了。如果命长,安心啃他个五十年,应该是没问题的。
  
  事实证明,这不是个安份的种。汉朝前两任皇帝,读的都是《道德经》,然而刘彻打小喜文好儒。窦太后没想到,她读了一辈子的老子,竟然没有培养他孙子热爱老子的兴趣。历史注定,黄老之治将被刘彻送终。
  
  是的,如果窦太后能睁开眼看看这世界,刘彻很想告诉她:所谓黄老之治已经不适合时代发展了,更不适应他这个年青的小伙子。道理是显然的,老老之治崇尚以柔守道,静养气息,理顺四时阴阳,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业。然而,刘彻年轻气盛,精力旺盛,浑身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所以,他不需要以《黄帝内经》学养生之道,更不需要什么守静养气。换句话说,他就像天上刚刚升起的太阳,纵有浓云盖天,亦要破晓而出。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无争。现在,刘彻要告诉老子,他不喜欢做低眉的水,他要昂起高贵的头颅活着。历史已经注定,他要做就做天上那一轮光茫万射的太阳。太阳,它是积极的,阳光的,向上的,入世的。这个崇尚有为的皇帝,他是当定了。
  
  所谓有为,就是积极行动。用西方哲学来说,这叫行动主义。实用主义从来都是行动主义的好兄弟。于是,刘彻登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亡着给老爹评职称,定功德,而是选贤良。
  
  曾记否,曹参主政汉朝时,谁向他推荐贤良,他第一个灭的就是他。于是,曹参开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懒人治国时代。口才好的,不如木讷的;干得好的,不如喝得好的。于是,惹得当时的少年皇帝刘盈很是没辙,最后想劝,反而被曹参驳得无话可说。
  
  现在,刘彻要告诉汉朝的老人们:懒人时代即将结束矣,让曹参那一套喜喝懒作的国策通通见鬼去吧。
  
  汉武元年(公元前140年),冬天,十月。刘彻发布文告,广招天下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当然,刘彻不是做做样子。既然想干,那就得真干。于是,经过层层推选,最后全国有一百多位高人被招入京考试。
  
  此次考试,刘彻亲任主考官。我们知道,现在国家公务员考试都要经过两关。首先,先过笔试;其次,进入面试。那时,汉朝离发明科举制度还有好几百年的距离。所以,免去笔试一关,凡是被推荐上来的,直接进入面试。所谓面试,可以说是殿试了。方式就是一问一答,这种面试,史称对策。
  
  在汉朝历史上,刘彻此举,不是绝后,但也算空前了。那次,刘彻大举天下贤士,很幸运的淘到了天下各种身怀绝技的人才。事实也证明,这些人才是经得住历史考验的,都成了汉朝夜空里一颗颗闪亮的星星。他们是:吴人朱买臣,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人东方朔,广川人董仲舒等。而在这一百多年当中,对策成绩第一名者,正是不世出高才者董仲舒博士。
  董仲舒,广川人(今河北景县)也。早年以治《春秋》闻名于世,孝景时为博士。所谓《春秋》,即儒家经典之一。所谓儒家经典,即后世所指四书五经。在汉代,子学的时代已经过去,经学的时代刚刚来临。据司马迁介绍,当时研究经学的国宝级人物屈指可数。然而,那些经学大师,大多都是八九十岁的老古董。如果皇帝要请他们出山,估计只有抬出来讲课了。
  
  董仲舒就不必抬了。因为,他与那帮经学大师齐名时,不过是三十多岁的青年。而且更让那些老家伙佩服的是,正当年壮的董仲舒已经像模像样的门罗高徒,授业解惑。其实,数尽天下,包括董仲舒的学生,都没人知道董仲舒心里怀着怎样的学术梦想。此个梦想,不说则罢。一说肯定吓坏一帮老人:一统江湖,独步天下。
  
  武术有江湖,学术也有江湖。在中国历史的学术江湖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话语权的争夺。然而,思想学术和国家在历史的发展长河中,往往会间断性的呈现出这样不均衡的关系:国家不幸,学术幸。
  
  君不见,春秋战国,诸侯争霸,民不聊生。然而,诸子思想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于是,成就了中国历中上第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天。后来,秦始皇一统天下,焚书坑儒,百家如花凋落,唯有法家横绝于世。
  
  的确,先秦时期的儒家,日子一点都不好过。忆当年,孔子奔波于诸侯之中。举世悲绝,仍然心存梦想,发出声音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那以后,这话就成了儒者追求理想的座右铭。等到秦朝一崩,儒者们终于在历史的夹缝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于是儒家各路门派和精英,打包上路,为追求儒家理想而奋斗终身。这些人中出了名的人物有:叔孙通,贾谊,晁错,等等。
  
  然而,董仲舒看来,叔孙通不过是与时俱进的混饭者,贾谊和晁错不过是儒道的行动救世者。他要做,就做当世一绝的思想者。
  
  任何思想,都有源头。董仲舒的思想源头就是五经,五经宴席中,主菜就是《春秋》。如果换用江湖的说法,《春秋》就是董仲舒修练的秘笈。
  
  翻开金庸小说看,我们都能发现:所谓的武功高手,都有一个老套的成功过程:要想成功,首先闭宫。搞学术和练武功也是一样的道理,唯有忍受大孤独和大寂寞,才能修成上乘功夫。现代国学大师南怀谨,他就曾为研究佛经,上山闭关修练。
  
  两千年前的董仲舒,他的闭关纪录是三年。三年不窥园,任春来夏又走,草长冬来风又卷。那么,授业解惑的工作怎么办?董仲舒已经想好了一个好办法,首先,他将大弟子等几个学生召来布道,然而让他们再去替自己传道。
  
  此授业办法,大大节约了董仲舒劳累的成本。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结果是,后来的学生连自己的师祖长什么样,全然不知。当然了,学生上门找老师唠嗑的事还是有的。然而,如有学生前来探望,董仲舒会使人告诉他们:为师练功不易,不要轻易打搅。
  
  三年转一瞬,一眨眼就过去了。这时,董仲舒终于出山了。
  
  当一个武功高手练成绝世武功时,或许他毕业只有一种感觉:痛苦。正所谓,高处不胜寒。高手之痛苦,全是因为没有敌手。就像金庸小说中的孤独求败,一生只求一对手,足矣。
  
  认真研究以来,这也是不奇怪的事。叔本华就曾说过,当人生的欲望满足了,人就容易变得无聊了。所以说,不要轻易当高手。当上高手,必须准备忍受无聊之苦。
  
  回到前面,三年闭关,董仲舒终于练出了成果,写了一部思想著作:《春秋繁露》。这一刻,没有痛苦。梦想像兴奋剂一样,催发他满怀豪情下山。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属于他的时代,即将来临。
  
  那次考试,董仲舒只对三策,就将皇帝搞定。为了更加清楚和了解他们之间过招的内容,我将他们对策的内容整理如下:
  
  第一策———
  刘彻:自然界的灾异之变,根缘在于哪里?要我怎么样做,才能让苍天保佑?
  董仲舒:陛下想知道答案吗?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不过,《春秋》大约知道一二。请允许我引用《春秋》里的观点来回答你的问题。《春秋》认为,天人是可以互相感应的。如果人间发生有悖于常理的事情,苍天会以奇异之象发出警告。如果地上的人死不悔改,那苍天就只好不客气了。所以,你想得到苍天保佑,最好的办法就是,身为皇帝,先管好自己,再管好百官,百官管好百姓,百姓再管好自己的儿女。相信苍天会看在眼里的,它会让你享受他的灵佑。
  
  第二策———
  刘彻:听说尧舜打理天下主张无为,整天逍遥自在,国家也没什么大事;周文王却是一天忙到晚,连饭都顾不上吃,国家也管得不错。那么,相对这两者,我到底该学哪个呢?
  董仲舒:其实,无论是尧舜,或是周文王,他们的方法都是对的。至于你要效仿哪个,一切须从国情出发。我认为,按咱们国家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是非得用力有为才行了。要想有为,就得为国家做点实事。
  要做实事,必须从以下几个方面下手:首先,确立治国理念,应以德主刑辅、重德远刑。这点前两位先帝已经做得很好了,请再接再厉。其次,狠抓意识形态建设,确定国家大一统思想。通俗地说就是,独尊儒术,罢黜百家。请注意,是罢黜,不是焚坑。再次,狠抓教育。举目天下,什么东西最贵?人才。人才从哪里来?教育。所以,想兴国家,先兴教育。教育发展不起来,想谋发展,图未来,那是胡扯。
  
  第三策———
  刘彻:你前面讲的什么天人感应论,似乎有点玄,请你再给朕解释一遍。
  董仲舒:其实一点都不玄妙。孔子述作《春秋》时,特记载不少灾异之变。就是要告诉我们,我们都是活在苍天的眼皮底下,如果做事不好,那是要受它惩罚的。说得更白一点,我就是想强调君权神授的光荣传统,结合《春秋》强调的大一统思想,确立人伦关系,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总之,三纲五常,仍是王道。道源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这些就是治国国家必须具有的理论基础啊。
  
  以上三策,犹如三根顶天大柱,为汉朝四百年基来打下了坚强的根基。从此,儒家的大一统思想就深刻影响着中国历史的发展。无论哪朝哪代,就算四分五裂,最终还是要回到董仲舒这个古老的命题上。剔除天人感应论的荒谬,董仲舒仅以春秋大一统思想,对所有学术对手足可一剑封遗喉,当可不朽!
  
  然而,汉朝甚至后世许多朝代,为了董仲舒这个不朽的思想,付出了巨大的国家成本。从此,百家争鸣犹如百花凋零,化灰入土,光采不再。就算历史大风飞扬,尘埃满天,仍然卷不起春秋诸子曾经自由的魂灵!!
  
  光荣的背后,是无尽的沉痛。这,或许是我们祖先的宿命?
  二、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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