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不可以。"P先生说,"你不能放弃,你不会放弃。你之所以会往我脸上扔课本,是因为你心里有某个地方拒绝放弃。"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或者,我根本不想知道。
天啊,这样会给小孩很大的压力,你知道吗?我背负着我们族人的沉重负担,这样我会背痛的。
"如果你继续待在保留区,"P先生说,"他们会毁了你,我会毁了你,我们全会毁了你,你无法一直对抗我们。"
"我不要跟任何人作战。"我说。
"你一生下来就在作战了。"P先生说,"你战胜了大脑手术,战胜了那些癫痫,你战胜了所有的酒鬼和毒瘾鬼,你保有你的希望。现在,你必须抱着希望,前往其他有希望的地方去。"
我慢慢有点懂了。他是个数学老师。我必须把我的希望加在别人的希望上。我必须把希望乘以希望。
"希望在哪里?"我问,"谁有希望?"
"孩子,"P先生说,"你离开这个悲惨、悲惨、悲惨的保留区愈远,就会找到更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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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走"的意思就是离开
内文六:
"走"的意思就是离开
P先生离开后,我在前院坐了很久,思考我的人生。哇类,我该怎么办呢?那种感觉就像人生刚朝我的屁股猛踢了一下。
因此,当我看到爸妈打工回来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嗨,小鬼头。"爸说。
"嗨,爸,妈。"
"二世,你怎么看起来脸色那么糟?"我妈问。她看起来了然于胸。
我不知该如何启口,所以干脆从最大的问题问起。
"谁是最有希望的人?"我问。
爸妈看了彼此一眼,研究彼此的眼神,你知道,就好像他们头上有天线在互传讯息。然后,他们同时回头看着我。
"说嘛,"我说,"谁是最有希望的人?"
"白人。"我的父母异口同声。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那样说,因此我说出了这辈子以来对他们说过的话当中,最惊人的一句。
"我要转学。"我说。
"你要转去杭特中学吗?"妈问。
杭特中学是原住民保留区西边的一间学校,学生都是贫穷的印第安人和更穷的白人小孩。没错,天下就是有这么个地方,那里的白人比印第安人还要穷。
"不是。"我说。
"你要转去春谷中学?"爸问。
春谷中学是保留区边界的一间学校,学生都是最最最穷的印第安人和更更更穷的白人小孩。没错,天下就是有这么个地方,那里的白人比你极尽想象的更穷。
"我要转去雷中。"我说。
雷尔登是个务农白人的富裕小镇,位于小麦田正中央,距离保留区正好二十二英里远。它是个乡巴佬镇,我猜,里面住着农夫和老粗,以及带有高度种族歧视的白人警察,他们会拦检每个开车经过的印第安人。
我们小时候,有一个星期之内,老爸被警察拦检了三次,原因不是醉态驾驶,而是"印第安态驾驶"!⑥
但是雷中有全国最好的一间小型学校,里面有电脑教室、很大的化学实验室、戏剧社和两个室内篮球场。
那里的学生是全世界最聪明、最有运动细胞、最好的孩子。
"我要转去雷中。"我重复了一次。其实我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对我而言,那简直就像在说:"我要飞去月球。"
"你确定?"我爸妈问。
"确定。"我说。
"你什么时候要去?"我爸妈问。
"现在,"我说,"明天。"
"确定?"我爸妈问,"要不要等到这学期结束,或者明年,从新开始。"
"不要。如果我现在不去,永远都不会去。我必须现在就去。"
"好吧。"他们说。
没错,我的父母就是这么好说话,仿佛他们一直在等我开口问他们能不能转去雷中,好像他们能心电感应之类的。
我是说,他们向来知道我这人既奇怪又有企图心,所以也许他们早就料到我会做出最怪异的事。转去雷中上学确实是个奇怪的想法。我父母这么快就接受我的提议,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们希望我和姐姐有个比较好的未来。我姐为了消失而逃离,我离开则是为了寻找某个目标。我的父母爱我极深,他们要帮我。没错,我爸是个酒鬼,我妈是个前酒鬼,但他们不要自己的孩子步上他们的后尘。
"上雷中不是那么简单,"老爸说,"我们住不起那儿的房子,他们的校车也不会来这里。"
"你将会是第一个这样离开部落的人。"妈说,"这里的印第安人会生你的气。"
糟了,我亲爱的族人会如何折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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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罗迪唱蓝调(1)
内文七:
罗迪唱蓝调
我决定转学去雷中而我父母也同意后,第二天我走进部落的学校,在操场的老地方找到了罗迪。
他自己一个人。这很正常,大家都怕他。
"你不是暂时休学了吗,懦夫。"他说。那是罗迪说"很高兴见到你"的方式。
"你管我啊?"我说。
我想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好爱他。但是男生之间不说那一套的;况且,从来没有人跟罗迪说过那种话。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我问。
"不要讲那种很做作的。"他说。
"当然。"
"好,你说吧。"
"我要转学去雷尔登中学。"
罗迪眯起眼睛,那是他揍人之前的标准动作,我开始发抖。
"这可不好笑。"他说。
"本来就没有要让你笑。"我说,"我要转去雷中,你跟我一起去。"
"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这趟想象之旅?"
"不是想象,是真的。我现在就要转去雷中,明天就开始到那儿上课。"
"你最好闭嘴,别再说这个。"他说,"否则你会把我惹火。"
我不想惹他生气,因为罗迪只要一生起气来,得花上很多力气才能平息;但他是我的死党,我不想瞒他。
"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气。"我说,"我跟你说真的,兄弟,我要离开部落了,而且我要你跟我一起走。好啦,这样会像是个很好玩的冒险。"
"我连坐车经过那个镇都觉得不爽,"他说,"你怎么会认为我想去那儿上学?"
他站起来,狠狠地看着我,然后在地上吐了一口痰。
去年,八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到雷中跟他们打简易型橄榄球赛。罗迪是我们的明星四分卫、射门员和中线卫,我担任没用的送水小弟。结果我们以四十五比零惨败。
当然,输球一点也不好玩。
谁也不想当失败者。
我们都气疯了,发誓下一场要痛宰他们。
但是两个星期之后,雷尔登中学亲莅我们部落,以五十六比十的比分,再度把我们打得溃不成军。
到了篮球球季,雷中以七十二比四十五和八十六比五十打败我们,那是我们全季唯一输掉的两场球赛。
罗迪在第一场个人独得了二十四分,第二场四十分。
我每一场都得了九分:第一场我投了十球,中了三个三分球。第二场我出手十五次中了三次。那是我整季表现最烂的两场球赛。
棒球赛季时,对雷中的第一场,罗迪打出三支全垒打,第二场两支全垒打,但是我们最后还是以十七比三和十二比二输了他们。我两次都上场,被三振了七次,被投手暴投打中一次。
最大的悲剧在于,整季棒球赛当中,我连球都没碰到半次。除了那次被球砸到,算是例外。
棒球季之后,我带领维尔皮尼国中的学科代表队,出赛雷尔登国中。我们以总分五十比一输了比赛。
没错,我们只答对了一题。
我是所有学生中--不管白人或印第安人,唯一知道查尔斯·狄更斯是《双城记》作者的人。我跟你说,我们这群印第安人是史上最烂的,而那些雷中的家伙是史上最厉害的。
那些家伙太伟大了。
他们什么都知道。
他们看起来就是出色。
他们又出色又聪明。
他们又出色又聪明又英勇。
他们充满希望。
我不知道希望的颜色是不是白色的;我知道的是,对我来说,希望就像神话里的某个东西。
天啊,我真的怕死了雷中那些家伙。或者,我也害怕"希望"这东西;而罗迪两者都怕。
"罗迪,"我说,"我明天就要去雷中了。"
他终于发现我是认真的,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接受。
"你永远去不成雷中。"他说,"你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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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罗迪唱蓝调(2)
"我要去了。"我说。
"不可能的,你是个软脚虾。"
"我已经决定了。"
"你是个孬种。"
"我明天就要去雷中。"
"你是说真的?"
"罗迪,"我说,"我跟癌症肿瘤一样真。"
他咳了一声,转身背对着我。我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干吗碰他,我也不知道,我是个笨蛋,罗迪猛地转身推我一把。
"别碰我,你这个智障的玻璃!"他大叫。
我的心碎成十四片,一片一年,罗迪和我一起长大的十四年。
我哭了起来。
我哭一点也不意外,但罗迪也哭起来了,而他最痛恨的就是流泪。他揉揉眼睛,注视着手上的泪,尖叫起来。我相信部落里每个人都听到了,那是我听过最凄惨的叫声。
那是一种至痛,痛心疾首的至痛。
"罗迪,对不起。"我说,"对不起。"
他继续尖叫。
"你还是可以跟我一起去。"我说,"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罗迪停止尖叫,目光如炬。
"你老是以为自己比我行。"他喊道。
"不,不,我没有认为自己比谁行,我觉得我比所有的人都烂。"
"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必须走,如果不走,我会死在这里。"
我不自觉又碰了罗迪的肩膀一次,他整个人退缩了一下。
没错,我又碰了他。
我到底是哪一种大蠢蛋?
我是那种被最要好的死党狠K的大蠢蛋。
砰!罗迪猛给我一拳。
砰!我重跌在地。
碰!我的鼻血像烟火高高喷到天际。
罗迪走开后,我躺在地上很久,动都不能动,我呆呆地以为如果我不动,时间就会从此暂停。我最后还是站了起来,但就在那一刹那,我知道我的死党,已经从此变成我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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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如何战胜怪物(1)
内文八:
如何战胜怪物
第二天清晨,老爸和我开了二十二英里路去雷尔登中学。
"我很害怕。"我说。
"我也很害怕。"老爸说。
他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他的嘴巴闻起来有漱口水和柠檬伏特加的味道。
"你不用这么做,"他说,"你还是可以回部落的学校。"
你可以想象,如果我掉头回到原住民保留区的学校,下场会如何?
我会被狠揍。肢解酷刑。钉十字架惨死。
你不能背叛你的部落,然后过了十分钟又说你后悔了。我走在单行道上,不能回头。即使我想回头也不能。
"记住,"我的父亲说,"那些白人没有比你强。"
但是他大错特错,而且他知道他错了,他是失败的父亲,生了一个失败的儿子,住在一个四周都是赢家的世界。
但他还是这么的爱我,他把我抱得更紧。
"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他说,"你很勇敢,你已经是个印第安战士了。"
那是他对我说过最好的一句话。
"嘿,这里有一点午餐钱。"他说,给了我五块钱。
我们家够穷,可以吃政府补助的免费午餐。但是我不想要当雷中唯一的印第安人兼需要施舍的可怜鬼。
"谢了,老爸。"我说。
"我爱你。"他说。
"我也是。"我说。
我觉得有点尴尬,因此我下了车,走到学校大门,门是锁着的。
我站在走道上看着父亲的车离去,我希望他直接回家,不要在酒吧逗留,免得把身上剩下的钱花光。
我希望放学时他不会忘了来接我。
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前,度过漫长的几分钟。
天色还很早,我的脸上有罗迪道别时一拳打出的熊猫黑眼圈:不,我的眼圈有紫、蓝、黄和黑色,看起来很像当代艺术。
然后,白人小孩陆续到校,他们围着我。那些小孩真是白皙,白到透明,我可以看到他们皮肤下像河水流过的蓝色血管。
大多的小孩身高跟我差不多,有些比我矮一点,但是其中大约有十多个像怪物、巨兽般的白人家伙。他们看起来像男人,不像男孩,一定是高年级生,有些看起来一天得刮个两三次胡须。
他们瞪着我这个鼻青脸肿(罗迪送的道别礼)的印第安男孩,他们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传说中的雪人"大脚"或是UFO降世。我在雷中干吗?雷中校方的吉祥物就是一个印第安人头造型。因此,这整个镇上,除了那个印第安吉祥物之外,我就成了唯一的印第安人。
我究竟在这个有种族歧视的雷尔登中学做什么?这里有一半以上的高中生毕业之后,会进大学继续读书。我们家从来没有半个人沾过大学的边。
雷尔登和保留区相反,和我的家人相反,我心知肚明,所有这些小孩也知道。印第安人不配!配个屁。
就这样,感觉卑微又愚蠢的我,呆呆地等着。不久有个校工打开了大门,所有的学生鱼贯而入。
我站在外面。
也许我应该完全退学,像隐士一样躲在山林里。
跟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一样。
当然啰,既然我对地球上几乎所有的植物都过敏,我会成为一个满脸鼻涕的正宗印第安人。
"好吧。"我跟自己说,"我来了。"
我走进学校,找到办公室,告诉他们我是谁。
"喔,你是保留区来的孩子。"学校秘书说。
"是的。"我说。
我听不出来她觉得保留区是好还是坏。
"我叫玛琳达,"她说,"欢迎你到雷尔登中学。这里是你的课表、学校校规和精神标语本,还有临时学生证。我们把你编到葛兰先生的班上,教室在走廊底,你最好赶快进去,你已经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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