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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_38 猫腻(当代)
噶玛上师吐出嘴中的半截舌头,嗬嗬笑着,看着十分恐怖,笑声止住后,他惨然道:“看看我这舌,这代表着我的决心。你们知道活佛将要圆满,所以前来抢传承,真是可恶至极!”
扎西喇嘛被点破来意,恼羞成怒,喝道:“格鲁派六大寺,你们将宗喀巴大师藏在寺中五百年,难道我们不能侍奉大师圆满?”
“蠢货!”噶玛上师斥道:“若真是大师,大师当行走于牧区子民间教授真义,又怎会在寺中修行。”
如果宗喀巴大师还存活于世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只怕全天下的佛门子弟都会涌到西藏来。
扎西喇嘛冷冷道:“那你为何不让我们进寺。”
噶玛上师一合什,正准备说些什么。
易天行却是眼中金芒一闪,一只手轻轻在他的面前拂了一下。
嗡的一声响。
扎什伦布寺寺门上的灰被震了下来。
又有几道神通侵至寺门。
噶玛上师躲过偷袭后,轻轻合掌,消了这一波精神攻势。
喇嘛群中有位境界高深的喇嘛颓然坐在地上,手抚胸窝,出气甚急。
“丹增喇嘛!”格鲁派其余五寺喇嘛围住了那位老喇嘛,急切呼唤,这位丹增喇嘛是众人中境界最为精纯的上师,没料到竟一个照面便败了下来。
“既然你请这些外道助手,也别怪师兄弟们冒犯了。”扎西喇嘛恶狠狠地盯了易天行一眼,退到了喇嘛群中。
数十道气息各异的精神力量缓缓围住了易天行的身体,易天行微微咪眼,左手一掐午纹,结了个半紫霞结,右手却是轻轻一张,五指如扇。
体内那枚大日玉盘缓缓发亮。
来袭的精神力量全数被绞的粉碎!
闷哼之声四处响起。
易天行冷冷瞥了倒了满地的喇嘛一眼,又开始刺激叶相僧:“看见你的徒子徒孙没有?抢先偷袭,却恶人先告状,你的门风已经败坏完了。”
正说话间,喇嘛集了一个奇怪的法阵,一道道宏大至极的力量从天上降落,缓缓蓄积着,法阵的方向就是易天行三人所在的地方。
噶玛上师满面悲容:“居然是大威德阵,你们这种行为,又有何德可言?”
易天行也感应到了这个法阵的威力,但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抢先出手,反而是认真盯着叶相僧的双眼。
叶相僧的瞳子若秋水无波,湛湛清晖渐透。
他终于缓缓闭了上双眼,眼皮下急速抖动,看来眼珠正在转动,不知识海里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
……
叶相僧睁开双眼,淡淡道:“不要耽误太多时间,你今天还要上很多课。”
格鲁派的大威德阵已经集好了,淡淡佛光飘于阵上,隐隐可见一位菩萨宝像,左手一朵青莲花,花上置金刚般若经至宝,右手执金刚宝剑。
正是格鲁派祖师爷喀宗巴大师本身……文殊宝像!
面对着强大的威力,叶相僧微微皱眉,清咤一声:“呔!”
他出左手,手指间缓缓绽出一朵清怜可人的小小青色花骨朵。
他出右手,手掌间渐渐现出一柄晶莹剔透能斩群魔的小金剑。
两股力量毫无退缩地碰撞在一起!
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文殊菩菩的宝像是喇嘛用念力集结而成,叶相……却是文殊菩萨的真身。
宝像真身一相逢,便胜却什么?
易天行微微笑着,十分好奇眼前的这一幕。
那煌煌夺目的宝像与叶相的神通一触,就像是鲜花蕊上的露珠遇着朝阳,像是蛾翅逢着灯火!
……
……
刹那间,宝像缓缓逝去,叶相僧手中的青花小剑却是愈发鲜艳。
喇嘛集成的大威德阵不攻而破。
一股大慈大悲的气息笼罩在扎什伦布寺上,气息中隐隐含着许多信息,缭绕在每位喇嘛的心头。
格鲁派众喇嘛们跌坐于地,感应到了那股印在自己佛轮深处的气息,无不赫然恐惧。
境界越高的人,感觉越是明显,有几位上师顿时跪在地上,对着叶相僧磕起头来。
“威德相辅,以德性为基。”
叶相僧冷冷看着场中这些喇嘛们:“噶玛上师说错了一点,我不会赶你们出派……”
众喇嘛齐宣佛号,捶胸顿足,似癫如狂,万分喜悦。
“去吧,去到最寒冷的雪域,去帮助那些生灵,去解脱他们的疾苦,做好之后,再回来。”
叶相僧说完这句话,轻轻一拂僧袖,飘然若风,进寺而去。
……
……
“叶相师兄终于帅了一把。”
易天行跟在噶玛上师身后,笑着摇了摇头。噶玛上师却跟在叶相僧的身后,半佝着身子,不敢直视他的背影。
——————————————————
扎什伦布寺分成四处建筑群,宫殿、勘布会议、班禅灵塔殿、经学院。其中宫殿是班禅活佛居所,勘布会议是政务机构,灵塔殿是供奉班禅灵体,经学院,故名思议是研究佛法的地方。
叶相僧不用噶玛上师领路,一人行在前面,愈行愈快。易天行看着他的下颌,发现这位半梦半醒的菩萨脸上充满着激动、不安、恐惧、伤心诸多色彩。
菩萨不动心,怎能动如此多情?
但想到里面那位人的身份,想到叶相与他数千年的相知,也便释然。
噶玛上师自然不会疑心叶相僧为什么知道活佛在哪里,先前的事情,已经让他隐隐明白了叶相僧的身份。既然是本派祖师爷,自然能清楚此间的一切。
过了宫殿,绕过灵塔殿,他们没有去这四大建筑里的任何一处,而是来到了灵塔殿后小山旁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有些杂草短树,没有建筑。
但这易天行与叶相僧的大修为告诉他们,此处有古怪,只是这个禁锢十分巧妙,神通异常。纵使是他们两个,以现在的境界,也只能隐隐看到,而无法打开。
噶玛上师上前,对着空地处跪下磕头。
“活佛,二位大德已经来了。”
随着这句话,空地上渐渐发生着改变,杂草渐渐生长,短树渐渐长高,青青树枝缓缓搭在一处,各色杂草变化成各种色彩,或青或黄。
青树渐成房梁,杂草渐成漆画颜色,附着其上。
隐隐像是一间房子的大概模样。
……
……
须臾之后。
一座殿宇赫然平空而生!绘金平门吱呀开放,内里昏暗,偶有灯光,似在迎接故人。
叶相僧毫不惊诧,抬步而入。
易天行看了看,拜了一拜,走了进去。
殿宇的里面与一般的藏教庙宇并无两样,两面点着酥油灯,昏黄静心,地上铺着手织羊毛毯,尊贵异常。
殿宇的尽头,有一张床,一张并不大的床,约摸一米多长宽。
床上坐着一位少年。
少年穿着洁净白衣,看着身材极瘦,一头长发不复乌黑,像杂草一般枯萎着,长发之下,少年的脸上满是伤痕,这些伤痕不知道过了多久,却还是没有好,有几处伤口深可见骨,白惨惨的骨头染着乌黑的血,看着不像是个活人,像是个僵尸。
但他不是僵尸,他轻轻捋起自己的头发,双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微笑望着正踏着沉重脚步走近的二人。
叶相的脚步沉重,速度却很快,一会儿就走到那张床前,痴痴地看着对方。
那满脸伤痕的少年也看着叶相僧。
叶相僧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少年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手指颤抖着。他半蹲下去,缓缓将那少年枯黄的头发轻轻披到肩后。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够温柔,便会让这位少年感到痛楚。
少年微微笑了笑,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叶相僧的肩上。
叶相僧轻轻捉着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忽然感觉有些异样,转头望去,这才发现:
少年的右手已经全部枯了,皮肤像皱纸一样贴在像树枝一样的手骨上!
叶相僧悲容大作,无声而泣,清澈如晶的泪珠缓缓落下,打湿了那只枯手。
……
……
易天行张大了嘴,如遭雷击,缓缓拜倒于地,嘴唇极艰难地动了动,才说出了间密室里的第一句话。
“普贤菩萨,你咋成这样了?”
第四部倾城第三十二章菩萨的故事
更新时间:2007-2-27:41:00本章字数:7384
在中土佛教中,有四位大菩萨最为出名。
那便是观音、普贤、文殊以及地藏王菩萨。
这四位菩萨常常现迹人间,所以常得人们供奉,其中观音菩萨慈悲第一,普贤菩萨行门第一,文殊菩萨智慧第一,地藏王菩萨愿力第一,虽然不曾修得佛位,却是地地道道至尊至贵的大士,最受万民崇仰。
若供奉释迦牟尼佛,那佛像旁一定会有两尊菩萨,文殊和普贤,智慧和行门,分别代表“解”、“行”二字。文殊与普贤菩萨,便是佛祖身旁的胁侍,按照俗世说法,这二位将来是接承佛位的第一第二继承人,来头是大的吓人。
普贤菩萨的道场在四川峨嵋山,传说中这位菩萨面如满月童子,头戴五佛宝冠,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金刚铃,坐千叶宝花,由一个三头白象王背负着。
之所以世间传说峨嵋是这位菩萨的道场,乃是因为经中曾言西南光明山,而峨嵋山形似一象。
不论传说有多少种,但大都指向一点——普贤菩萨应该是面若满月的圆润形象。
而易天行眼前这位……似乎离菩萨庄严宝象的差距太大了些。
枯发覆额,瘦骨嶙峋,满身伤痍,形如厉鬼。
叶相虽然是文殊转世,但面相俊美不似凡人,所以易天行初识他的身份并不如何惊异,很轻松地接受了。
但看见厉鬼一般的普贤菩萨,他忍不住惊呼出口,因为实在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
究竟是谁下的如此狠手?谁又能有如此大的神通,竟将佛祖身旁的胁侍生生打下凡尘,数百年仍未脱此劫难!
—————————————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普贤菩萨,本应在西天极乐世界修佛的至贵的存在,本应在峨嵋山上安享香火的大真理菩萨,竟然出现在了这雪原之上,这格鲁派的拉什伦布寺里。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但他脸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经僵化了,唇角一阵牵动,却表现不出笑意来,反而让人感觉有些凄惨,只是那双明眸里的笑意让叶相僧有所安慰。
叶相僧蹲在他的那个小床前,柔声道:“师兄,为何还未归去?”
白衣普贤菩萨摇摇头,轻轻将自己的枯手收了回来,指向易天行:“归不得,事情还未讲清楚,如何归得?”
易天行微微紧张,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这位年青的善知识,可否有些时间听我说些事情?”
普贤菩萨轻声问道,满是伤痕的脸上隐隐带着慈悲和无比的坚定,佛光微现,一片柔和。
易天行跪于菩萨身前,恭谨道:“请菩萨点化。”
叶相僧看了他二人一眼,轻轻离了小床,在易天行身旁盘膝坐下。
普贤菩萨嗬嗬笑道:“你左我右,有许多年未曾这样坐过了。”似乎极为欣喜,此时再看他的伤痕斑驳的脸,也并不觉得如何可怖,反而感受到一股似乎积蓄了千万年一般的坚毅。
叶相僧泪痕已干,微笑点了点头。
普贤菩萨转过身来,伸出枯萎了的双手,在自己身前轻轻一合什:“年青的善知识,我的时间不多,如今有一段经文与一段旧闻想讲与你听,您想先听哪个?”
易天行一愣,心里闪过个念头。
“菩萨到底是菩萨,都已经惨成这个样子了,态度还这么和蔼,说话还这么慢条斯理……”
忽然醒过神来,他赶紧断了瞎想,诚恳应道:“先听菩萨讲故事。”
旧闻便是故事。
这故事一定不简单,能让一位菩萨在险恶的环境里坚持了这么多年。
普贤菩萨的声音很淡然,但却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一股穿石裂金的强大愿力。
易天行偷偷地握紧了双手,一直强抑住的紧张,终于忍不住表现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故事会讲些什么。
……
……
“那一天,佛祖讲完一卷经书,我与文殊各自回去。听得有罗汉前来说,大圣上了须弥山。”
普贤菩萨开门见山,不打半点言语迷阵。
“大圣取经归来,修成佛位,却不欢喜成日介讲经诵佛,所以仍如以往那般四处玩耍吃酒。须弥山虽是圣地,他也嫌我们这些菩萨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但毕竟是熟人,他往常也偶有来找我们几个玩耍……因为须弥山后有一处果园,天宫桃园的桃子早些年被他吃光了,他就喜欢来这须弥山的果园摘些鲜果儿来吃。所以我听见他来了,也不意外。”
普贤菩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去果园请大圣,在果园外便听着他与佛祖在说话,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佛祖叹了口气,然后大圣便笑嘻嘻地捧了一衣襟果子出来。我上前迎着,二人便去用斋说些闲话……”说到这里,菩萨那双坚毅神光凝成的双眸看向上方,似乎直到今天他还有些迷惑不解。
“此事过去几天后,忽然听说大圣犯了痴嗔二罪,被……贬下凡尘。”
普贤菩萨脸上的伤口轻轻扭曲了一下:“前日佛祖还与大圣在果园里语笑温柔,后几日却将大圣贬下了凡尘,此事殊不可解。”
“大圣在须弥山交游甚广,我等皆是他的知交,深知那猴儿浑然天生一颗纯净心,自入了释教,抑恶扬善,回复本原,早已绝了痴嗔之途,又怎会犯了痴嗔二罪?”
“于是我与文殊,还有观音大士及旃檀功德佛前往佛祖居处问询。”
他看着易天行解释道:“旃檀功德佛便是佛祖的二弟子。”
易天行赶忙点头:“知道,在凡间我们一般叫他唐僧。”
普贤菩萨接着说道:“不料佛祖在我等询问之时,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佛祖乃大自在大智慧之无上存在,一运一行皆有妙处,我等数人参详不得其果,自然想到或许此乃大圣又一福缘,自然不以为意,自行前去冥思参心,只求能与无缘处求得果。”
“不料又是数年过去。”普贤菩萨微微皱眉,枯干的右手下意识地轻轻在空中摆动着:“须弥山上出现了一件事情。”
易天行隐隐猜到那件事情是什么,这事儿已经在他的心里盘桓了很久,但从来没有听当事人亲口证实过,所以仍然有些惴惴。
“佛祖不见了。”
普贤菩萨如是说,说的淡然,这事实却如千钧般沉重。
易天行微微低头,没有插嘴,他知道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无人知道佛祖去了何处,甚至无人相信佛祖已经不在须弥山上,只是认为佛祖可能在思考某些问题。”
“因为自从大圣在果园里与他说过一次话后,佛祖的思虑便开始与往常有了些很微妙的变化,在大圣被贬下凡尘后,佛祖便停了讲法大会,开始一人于须弥山后那果园里沉思,众佛子罗汉常见佛祖盯着那些果树微笑。”
“所以当众人发现佛祖无踪之时,并未觉得如何。只是以为佛祖如往常数千年那般,有所触动,开始思考某些问题。”
普贤菩萨笑了笑:“但我与文殊不同,我们俩是常侍佛祖左右的胁侍菩萨。在须弥山上我们根本感应不到佛祖的一丝气息,这是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所以,我们认为佛祖已经离了须弥山,于是我们去了极乐净土寻找,但是三位净土佛也不知佛祖去了何处。”
“我们又去了阴间,去寻找那位以大愿力愿渡化一切罪人的地藏王菩萨,但是佛祖不曾来过。”
“我们在欲界六天,四梵天寻找,不得其踪。”
普贤菩萨望向叶相僧,轻声问道:“还记得那段时光吗?”
叶相僧苦恼地摇摇头。
普贤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们找遍了三十三天,四界八方,一无所获……最后我们来到了人间。”
“佛法无边,不死不息,佛一定是在这世界中,三十三天皆不见,那一定是在人间重生。”
普贤菩萨冷冷地盯着易天行。
易天行打了个冷颤。
“于是我来到人界,而文殊去报知净土……当时以为佛祖马上便可找到,一心安乐……全未料到后事竟然如此坎坷。”
普贤叹了口气。
“人界乃此宇宙根本。菩萨行走于人间有一处律条,善知识可知?”
“知道,菩萨行走人间,不得以真身行走,若以真身行走,宝像庄严华美,必诱信徒入山门,此为外魔所为,非佛道应循。”易天行恭敬应道。
普贤菩萨点点头,枯黄的乱发又覆上他伤痕累累的额头,叶相僧轻轻一招手,风起,将他的发拂至耳后。
“隐起部分修为,我以凡身在这世间行走寻找佛祖的真迹,历数年,行经雪域高山荒丘大泽海洋荒漠,依然无所得。便当我定心摇动之际,天降异兆,令我重伤不得复原。”
“是谁?”易天行心头一紧,知道这出手的人肯定与佛祖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
……
“极乐净土有三,阿弥陀佛净土与弥勒净土、药师净土,与须弥山最近,与人间最密切的净土便是阿弥陀佛净土。”普贤菩萨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可知道阿弥陀佛身旁的两位胁侍菩萨是谁?”
易天行隐约记得净土宗的有部典籍中曾经记载着:佛祖是现世佛,阿弥陀佛是未来世佛。
传说中,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之教主,在他左侧为观世音菩萨,右侧为大势至菩萨,这便是所谓的“西方三圣”。
易天行打心底深处一阵呻吟,知道自己如果参与此事,一定会遇见自己八百年都打不赢的两位菩萨,饶是如此,看见普贤菩萨的惨样,他仍然对那两个胁侍菩萨生出些怨意来。
“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少年接着争辩道:“观音大士慈悲第一,怎会与此事有关?”
普贤菩萨微微闭眼,轻声道:“那日我以凡身在雪山之下行走,天放光芒,净土胁侍菩萨顶瓶而出,一言不发,以神通袭来,我一时动了嗔念,便被重伤,肉体尽毁。”
“顶瓶的菩萨?”易天行知道这肯定是阿弥陀佛身旁的大势至菩萨,一旦知道不是观音大士下的黑手,不知为何,他心里十分欣喜,或许是这世间凡人都愿意将观音大士看成慈悲圣洁之存在。
……
……
五大菩萨中,以那位大势至菩萨最不出名。
在人间信徒的传说中,大势至菩萨与观音菩萨是无上净土阿弥陀佛身旁的胁侍菩萨。如果说佛祖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佛教之主,文殊与普贤将来是接替佛位的顺序继承人,那阿弥陀佛就是未来世界佛教之主,大势至菩萨与观音菩萨便是阿弥陀佛的第二代接班人。
大势至与弥陀、观音二圣,有极深的渊源。在弥陀成佛以前,他即曾与观世音菩萨共同为弥陀的侍者。在未来世,他也将步观世音菩萨之后而成佛,名为善住功德宝王佛。
大势至菩萨又可称得大势菩萨。每当这位菩萨一举步,整个三千世界皆发生六种震动,这就是他名为‘得大势’菩萨的原因。
他的位置如此尊崇,一身神通如此非凡,偷袭以凡身在人间行走的普贤菩萨,难怪能一击成功,将普贤菩萨重伤至斯。
易天行在心里想着,难怪这位大菩萨在凡间没有什么名气,原来是佛家的顶级杀手啊,肯定是要行走在黑暗之中。
……
……
普贤菩萨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静声说道:“大势至菩萨以念佛心入无生忍,故今摄此娑婆世界之念佛众生,归入净土,以智门度世,却非以蛮力降世,也是位有大修行的慈悲者。年青的善知识,你不可作亵渎思虑。”
易天行摸摸鼻子,心想这位已经被大势至菩萨打的如此凄惨,偏生不起怨怼之心,慈倒是慈了,却解决不了问题,再看叶相的性子似乎也是这般温和,难怪佛祖一脉现在落的如此凄惨。
普贤微微一笑,易天行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菩萨的神通可比如今还是凡胎的叶相强大无数万倍,能够参看自己的思想,赶紧低头,尴尬一笑。
普贤接着讲着那个久远的故事:“我受了重伤,拼着千年的修为,遁入雪下,才逃离大势至菩的追杀。虽然受伤不轻,但也因此明白了一些事情,看来佛祖的离去,与净土一定有关联,不然大势至菩萨一颗智门通慧心,怎会对我行此戾事,想当然耳,我能不能在人界找到佛祖的下落,对于净土,乃至对于佛界都有极大的影响。”
“一念及此,更坚定了我在人间寻找佛祖下落的决心。”
“但我受伤确实太重,要保此肉身已是极难,遑论行走人间?若我舍此肉身,现出菩萨真体,灵光上冲,定然会再次引来大势至菩萨……所以我选择了保留这具肉身,先躲在了这里。”
菩萨淡淡然地说着,这一躲,便是数百年,让易天行这名听众却淡然不起来。
“躲在雪中许久,便如僵尸一般,便在此时,这片高原上一位苦修的喇嘛在雪地里挖出了我。”普贤菩萨望向叶相僧微微笑道:“原来是你在这人间留下的弟子。这位弟子有大智慧,一眼看出我的真体,叩首于地,便在此地修了座大庙。”
叶相僧微微合什,知道那位弟子一定就是当年自己化身宗喀巴大师在藏区布法时收下的徒弟,或许如今也是黄教的某位重要人物了。
“寺名拉什伦布寺,为了怕惊扰了上方神明,或者说,我担心再次引来大势至菩萨,所以寺里供着强巴佛。”
强巴佛便是弥勒佛,同为净土一佛,想来大势至菩萨也不会认真察看。
易天行微微点头,扎什伦布寺修于一四四七年,在自己的老猴师傅下凡后不久便修起,想来就是那时,黄教的那位尊贵人物在雪地里挖出了普贤菩萨的肉身。
一想到黄教六大庙之一的拉什伦布寺就是为了眼前这位白衣伤者而筑,易天行心头一阵恍惚。
“后来拉什伦布寺成为这人界班禅的驻锡地,大势至菩萨对这凡界的大人物必须保持必要的尊重,所以这些年我就安安稳稳地躲在寺里,很侥幸地活了这多年。”
普贤菩萨看着前殿的方向悠然叹道:“数任班禅对我都是礼敬有加,这多年也是烦苦他们了。就说引你们前来此地的九世噶玛仁波切,也是世袭侍奉我的上师,每一任上师前来侍奉我之前,便需发下大愿,修闭口禅,断舌定心。这是本寺第一位班禅定下的规矩,想来也是怕这些侍奉我的上师无意中透露了我在此地的消息,惹来大势至菩萨的追杀。”
普贤摇摇头,悲痛道:“我数度规劝,这些喇嘛始终不听,从此不知言语,令我甚是悲痛。”
易天行想到九世噶玛仁波切那恐怖的半截舌头,也自悲然,心头对这些喇嘛起了大敬意。
“菩萨为何不舍此肉身,重入轮回?”叶相僧却想着普贤这数百年来幽禁生活,为避大势至追杀,不敢稍见天日,大感悲切。
普贤菩萨眼神里闪出一丝笑意,面上的僵肉却纹丝不动:“我在人间被打成重伤后,想来你也就下凡来寻我,同时也要寻找佛祖的下落。文殊,你问我为何不舍此肉身,我却问你,你舍了肉身,重入轮回,如今可曾甘愿?”
叶相僧合什道:“不愿,一应往事旧闻,全数湮灭。”
“正是如此。”普贤菩萨淡淡道:“你尚未醒来,已有此知。我保着这残缺肉身,便是要保住这肉身所留的记忆,若散去神通,重入轮回,自然重拾甘美,但这段记忆就此湮灭,我又对谁说去?佛祖消失在这片土地,我们又谁去寻去?”
叶相双手合什,悲容大作。
易天行没有听的太明白,心想如果肉身毁灭了,再行投胎重头修行就是,这两位菩萨都是修得正果之人,佛性不死不灭,如果是担心丧失记忆,那保着肉身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叶相僧此时看上去对普贤的作为大感赞佩,十分崇敬?
他看见酥油灯旁有个瓦罐,心意一动,空手一招,将瓦罐召入手中,取下覆在罐口的土碗,倒了一碗水,送到普贤菩萨身前,殷切道:“菩萨说累了,喝口水吧。”
……
……
普贤菩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真要我喝吗?”
易天行关切道:“菩萨身体不好,喝点儿水润润嗓子。”忽然想到菩萨们是不是不需要喝水,自己是不是白拍马屁了?不由窘然。
普贤看了他一眼,伸出枯手来接水碗,易天行一喜,赶紧端着水碗凑到他唇边,缓缓送入。
清水入唇,微微作响。
响声不绝。
清水由唇入喉,由喉入胸,由胸入腹……然后流了出来。
易天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入菩萨嘴里的那碗水从他的胸腹间流了出来,打湿了那件白色粗布衣裳!
他出手如电,一把掀开菩萨的白衣,顿时,一道奇怖无比的伤疤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普贤菩萨胸腹处不知道被什么样的神通,生生击开一个大洞,洞中乌血如漆,脏器稀烂,背骨已断作数截,隐隐可见一片淡淡毫无光泽的肉团在微微跳动,那是心脏?
——好恐怖的伤势!
易天行心头巨震,好生惊恐,手指一松,手上的水碗碰的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普贤菩萨眼中含着笑意,柔声道:“数百年都是这样,好不了,却也坏不了。”
易天行脑子奇快地转着,低声急促道:“叶相,去把蕾蕾叫来。”
叶相僧摇摇头,低声黯然道:“大势至,毁灭至,菩萨能够保住这具肉身全仗着那颗无上菩提心,却非外力可以治愈。”
易天行慌了神:“啊?”这才明白为何叶相一入日喀则,便满脸悲意,原来普贤菩萨竟是生受了数百年这等苦楚,想到此节,不由悲意渐起。
普贤菩萨摇头柔声道:“肉身之苦,却非极苦。”他用自己的枯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将自己的下半身裸露出来。
只见他的腰部以下全数被某种神通震成扭曲的树干模样,看着凄惨无比。
易天行眼中一丝恨意一闪即逝,小声问道:“菩萨,这具肉身,不能饮水,不能进食,留着何用?保此肉身,留给你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解脱去吧。”
“肉身残破,苦痛不绝,心志稍有不坚,便生幻象,此端为一苦。”
“饥而食不知味,渴而饮水无方,三千世界,却只得一床,此端为一苦。”
“我藏身此庙,不敢稍有思虑,不敢触及世人,因为当我感受旁人之时,旁人定能感受到我,思感放出,若惊动那处,大势至菩萨便来毁我记忆……所以我遮蔽五识,不与世间人物接触,此般孤寂,亦算一苦。”
……
……
“但生若无苦楚,去有何安乐?”
普贤菩萨望着易天行静静道:“这五百年来,为了保此肉身,我无时无刻不在与再次轮回的诱惑进行着挣扎,这种挣扎,才是真正的苦。”
若换作易天行是菩萨,明知道自己的灵魂不死,轮回后仍然能缓缓找回记忆,而他如果受了这么重的永远治不好的伤,那他肯定在第一时间内自杀。
但菩萨毕竟不是易天行,菩萨有菩萨的信念。
“这肉身虽然残破,却是菩萨第一身,能够将我全身的修为尽纳其中,让诸天罗汉无法知晓我身在何处。若我毁此肉身,来世从头再修,稍有所得,便会灵光上冲,到时大至势菩萨再来赏我一下,我又要从头修起。”
普贤菩萨见室中气氛有些悲切,说话便略顽皮了些。
“那我这具肉身保留的故事说与谁听?”
见菩萨望着自己,易天行心头害怕,知道这故事自然是专门要讲给自己听的。
第四部倾城第三十二章五十三参
更新时间:2007-2-34:46:00本章字数:6660
菩萨的故事讲完了,但易天行总觉着这故事才刚刚开了一个头。
说不明白就不明白,纵使佛师侍于旁,菩萨亲点化,仍然是不明白。
说明白就明白,纵使前一刻还是浑浑噩噩,后一刻却福至缘通。
易天行微微合什,闭目思考,将自己这一生所亲历的古怪事情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这才知道普贤菩萨讲的这个故事是什么——这个故事是一条线,将那些原先很不知所谓的事情串到了一起。
佛祖不见,与西方极乐世界自然有莫大干系,说不定便是那方下的手。
普贤文殊二位下界寻找,为了不让这二位找到佛祖,或是找到佛祖失踪与极乐世界的关联,西天净土界自然要对此事加以遮掩。由此看来,道门命人间修士组上三天于各处寺庙里扑杀继二位大菩萨后下凡寻找的诸位菩萨罗汉,大势至菩萨在高原上追杀普贤菩萨,害得普贤菩萨惨惨躲了数百年,都是为了消除这大千世界上的那段记忆。
那段佛祖因何不见的记忆,那段与西天极乐净土有关的记忆。
老猴被打下凡尘之时,尚在佛祖消失之前。此后他被囚在寺庙里,一身霸道神通不受肉身压制,凭此保全性命。想来是西天净土最为忌惮的人物,那方一直催促道门派人前来“骚扰”,或许并不见得是妄想除去老猴,只是想确定老猴是不是仍然被天袈裟大阵困着。
只是……佛界争扰,又与天宫何干?道门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七十年间,道仙组了上三天四处做恶,那陈叔平领命而来,欲杀自己,自己和杨家又没甚恩怨。更蹊跷的是,易天行在鄱阳湖上与陈叔平神识一触,发现那仙犬也不喜欢这个杀人灭口的工作。
道门是被迫的?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武当山下吉普车里的对话。当时邹蕾好奇问道:“为什么道士们见面打招呼的时候,要说无量寿佛?”
对啊,为什么道士要说无量寿佛?
……
……
无量寿佛便是无量光无量寿,西方极乐世界的那位佛教之主,那位阿弥陀佛!
万千事由,如同无数光点,今天终于被普贤菩萨保存着的这段记忆连成了线,事情的网络渐渐清晰起来——看来道门的背后,仍然是那位阿弥陀佛,不知道这位极乐世界的主人使了什么法子,令得道门也开始帮助他们来封存佛祖消失的秘密。
万千线索,都直向那漂漂渺渺隐于重天之上,极遥远处的西方极乐世界。
可是……仅仅知道这个,对于寻找佛祖,又有什么用呢?
“要我去找佛祖?难道要我和西天极乐净土的人打架?那是找死!”
尤其是看见普贤菩萨这惨况后,更加让易天行明白了事情的艰验。
“这是最彻底的找死!”
……
……
甘愿受万千苦楚,只为留存一段在易天行看来并不能解决问题的记忆,菩萨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易天行忽然心头灵光一闪,想起这位普贤菩萨的另一尊号来——那便是:“真理菩萨!”
寻找真理,最要紧的,便是无上的毅力和决心。
普贤菩萨在这荒原上的数百载幽居,证明着他毅力和决心,这种大愿力,较诸那位伟大的地藏王菩萨,也相差不远。
想到此节,易天行拜伏于地,无比虔诚:“虽九死而不悔,菩萨此行真意,小子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这死泼皮小子,半字不提自己应该学习菩萨的品德,为寻找佛祖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居然到这时,也不肯给菩萨们一个肯定的答复。
叶相僧哀怨的望了他一眼,这眼神里的嗔色,真是幽幽如水。
易天行打了个冷噤,强颜笑道:“找佛祖的事儿,我这种碎催货色似乎也帮不了什么忙。”
每逢遇着过于危险之事,易天行便能第一时间变身最能自贱自贫的流氓无产者。
普贤此时又将白衣围住上身,似乎有些惧冷,瞳若寒冰,望向易天行:“先前探你识海,才知道你已拜了大圣为师,寻佛祖之事,大圣为因,你便是果,若想摆脱,似乎也太难。”
易天行苦着脸道:“拜老猴为师,可是他一路哄着拜的。”老祖宗起先用古老太爷诱他入归元寺,说哄字,倒也不冤了他。
普贤菩萨让他放松心神,枯手在他面门前微微一拂,便探了他这些年来的过往经历,愈看愈是微笑浮上面庞,轻声道:“看来这劫数果然是应在善知识身上了。”
“如何讲?”
“大圣被贬下凡尘,困在那寺庙内,五百年不得脱。你身为他的弟子,自然要将他解脱出寺,而困他之人,便是佛祖。”普贤菩萨微笑说完下一句:“……你若不去找到佛祖,又如何救他出寺?所以,命中注定,你便是要找到佛祖的那个人。”
“归元寺的后园不该进啊!”易天行痛苦呻吟:“早就知道拜那个师傅没什么好事儿……”
话虽如此说,如今他和老猴师徒感情日深,难道还能眼看着老猴一世英雄困居一庙?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原来省城归元寺里的拜师,最后却落在了这处上,这找佛祖的事情,看来是赖在易天行身上,跑不掉了。
他忽然想到一椿事情,问道:“那日我将飞升之时,菩萨您为何甘于冒着被大势至菩萨发现的险处,唤我下来?如果要找到佛祖,自然要上极乐世界打听打听。”
“你可知天路何在?步入歧途如何?”
“可老在人间呆着,我这点屁力量,似乎不顶用。”易天行下意识地准备讨些好处。
普贤菩萨轻声道:“你的力量很有用处,至少可以助我解脱这肉身苦难。”
“怎讲?”
普贤微笑道:“我这肉身如此残破痛楚,却是不得便死。若我自行散去修为,只怕会惊扰世间,苦了百姓,是以来日我入轮回,还须烦善知识助我一火。”
易天行一愣,这才明白普贤菩萨见着自己,便有了寂灭之意,看话语间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动手?
“那日冒险放出神识与善知识接触,是心忧善知识受朱雀戾气所激,妄入天路。但神识一出,想来已经惊动了某些人。”普贤菩萨叹道:“先前在这寺庙外面要抢宗喀巴供奉的喇嘛,是如何知道我在寺内?想来是有人唤他们来查探。我想,再过数日,大势至又要来了。”
叶相僧微微合什点头:“那些喇嘛确实有些古怪。”
普贤微笑道:“好在我先见到了善知识,能将这段故事讲给你听,即便离去,心头也已无碍。在人界残喘数百年,心中戾气渐生,最近后藏雪灾异象,全是我心中嗔念所化,我若再在此处躲着,恐怕万家百姓将要受苦。若再看不到你,我也只好了脱此生,顾不得寻觅佛祖之事了。”
慈悲,是对人间的慈悲,比寻找佛祖更重要。
此乃菩萨大德。
易天行叹道:“原来这雪灾便是大菩萨您的心念。”心中着实有些震惊,算是从侧面了解到了真正的菩萨位有何等样的威能。
普贤静静望着他,双眼柔顺中带着坚毅:“关于佛祖的事情,我虽然所知甚少,但想来却是这个世界里知道的最多的那人,希望对善知识能有所帮助。”
易天行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指头下意识地轻轻敲打着地上的羊毛毡子。
很久以后,他抬起头来,目光闪动。
“先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凡有所相,皆是虚幻,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如见本相,亦非实相,色名两空,全不羁心……你我自身是谁,究竟有这么重要吗?”
易天行很执拗地注视着菩萨坚毅如金刚光毫的眸子,不让分毫。
“对于我,很重要。”
……
……
“那好,我们可以开始讲下一段经文了。”普贤菩萨,合什赞道。
“妙智清净日,大悲圆满轮。能竭烦恼海,愿赐少观察。妙智清净月,大慈无垢轮。一切悉施安,愿垂照察我。”
很奇怪,起头说经的却是一直安静侍坐在旁的叶相僧。
易天行微感古怪,扭头望了他一眼。
普贤菩萨说道:“善知识熟读万卷佛经,可知此为何段经文?”
易天行盘膝坐在羊毛毡上,微微闭眼,在脑海中翻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无数经卷,灵光一闪,记了起来。
“这是华严经。”
“不错,华严经何卷?”
“善财童子五十三参。”
“善知识辩才无碍,明慧过人,善哉善哉。”
易天行有些恍惚,接着说道:“请菩萨继续讲经。”
“既然身行,何须口言?”普贤菩萨似笑非笑望着他。
“谁身行了什么玩意儿?”
“五十三参中,善财童子最后参访的是哪两位?”
易天行的冷汗一下出来了:“五十二参,参文殊菩萨,五十三参,参普贤菩萨。”
他此时的面前,便是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在这一世里的肉身,这代表着什么?
知道他有所明悟,普贤菩萨与叶相僧对视一眼,微微而笑。
……
……
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出自华严经,讲述远古时,一位福德长者的幼子,喜好真理,想学习菩萨的大德行,所以在文殊菩萨的指引下,四处拜访善知识,最终得悟大乘教义,成就一颗菩提心。
在这童子的修行路中,一共参访五十三位善知识,参访的对象有船工,有医生,有教师,有村妇,各行各业的人,也有极尊贵的文殊普贤、弥勒观音等大菩萨,参访对象不分僧俗男女,长幼内外,尊卑,最终得成大道。
善财童子五十三参?
普贤菩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室内的酥油灯温暖昏黄。
“你生在何处?”
“高阳县城。”
“生后遇何人?”
“爷爷。”
易天行像没有思维一样愣愣应道,心里在数着数,这是第一个,慈悲。
“又遇何人?”
“蕾蕾她妈。”
易天行右指微屈数着,这是第二个,善良。
“又遇何人?”
“蕾蕾。”
易天行的指头半天没有收拢,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女生在自己的生命中教会了自己什么东西,或许……她教会自己的东西太多了。
“又遇何人?”
“古老太爷。”
易天行瘪瘪嘴,心想这老头子虽然百无一处,但好象对老祖宗还挺知恩图报的……嗯,这是第四个了。
“又遇何人?”
“袁野。”
这是忠诚。
“肖劲松。”
这是安于本分。
“斌苦大师。”
斌苦老和尚教了自己什么玩意儿?易天行冥思苦想,不知所以。
“老祖宗。”
啊,老猴讲了自己不讲理和打架,这也算善知识吗?
“叶相僧。”
嗯,那时候他还不是文殊菩萨。
“秦梓儿。”此为执着。
“周逸文。”此为殉道。
“秦童儿。”此为守护。
……
……
“钟姓团支书。”
“胡云,何伟?”
……
……
“食堂的大婶?”
“管厕所的老头儿?”
……
……
易天行很生气。
他觉得自己口中说出的将将好五十一个人名,是被面前这二位菩萨硬生生逼出来的,骂咧咧道:“屁咧!难道我这也叫五十三参?像你们这样用精神压力逼供,就算是耶稣基督也能凑齐五十三个老师,变成善财童子转世!”
说是如此说,他心里却有些隐隐的恐惧。
他今时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生中所遇见的这些人或事,不论他们所行是恶是善,但从他们的角度上看去,却都有着自己的理由,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即便是最初的秦梓儿,包括后来的小周周,都是为了自己心中所以为的善,在做着那些事情——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大全,难怪自己对生活的看法是光明的、正面的、积极的、主动的、进取的……(语出李大善人)……难道,自己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参访善知识的故事?
普贤菩萨却不理他,自顾着与叶相再次相视一笑,似乎甚是欣慰。
“哪有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哪有像你们这样逼着人承认自己是善财童子的?”易天行可怜说道。
两个菩萨不理他,只顾着扮深沉。
易天行傻了。
他呆呆地坐了半天,忽然抱头于地痛哭,惨嚎道:“我不要当善财童子,那也太没名气了!”
善财童子?果然是一个非著名少年神仙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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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贤菩萨异道:“善知识为何如此癫狂?想那童子生大愿,以凡胎修成菩提心,乃真真正正的大德。”
易天行见自己的痛哭似乎改变不了什么,咒骂道:“那童子天天在观音身边捧瓶子,有甚鸟用!”忽然想到这句话可能是在骂自己,赶紧住了嘴。
“善财童子在观音菩萨身边只是精修佛法,何须抱瓶?”普贤菩萨安慰道。
叶相僧叹道:“你总是这般泼皮样子。”
“俺师傅教的,咋嘀?”易天行真的有了耍泼的心。
虽然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身世忧心,恨不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凡人——但真知道自己前世竟然是那个不起眼的红孩儿,终是忍不住悲从心来,大感悲哀。
“难道我的爹就是老牛,我的妈就是小甜甜?”
易天行含泪问苍天,竟无语凝噎。
普贤菩萨大疑惑:“老牛是何方高人?小甜甜又是哪位?”
叶相僧皱皱眉想了想,认真解释道:“可能他说的老牛,就是后世一位妄人所作小说西游记里一位妖魔,至于小甜甜……这还真不知道。”
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文殊菩萨自然不知道。
易天行始知身世,好生烦恼悲哀,又隐隐有些激动。
“善知识为何如此烦恼?”普贤菩萨大异。
叶相僧苦笑了一下,安慰易天行道:“小说家言,你又如何当得真?你乃千世佛童,当年我受佛祖命,于福城之中,婆娑林旁,大塔寺角,渡你向佛。你修成菩提心后,佛祖便交托观音菩萨好生照看,虽然曾经下世历劫,却也未曾如何。”
易天行一惊,有些迷糊的脑袋才醒了过来,确实,YY小说,怎么能当真哩?
他呵呵傻笑道:“既然是佛祖亲手提拔,想来我在天上应该还是有些地位。”
普贤菩萨皱眉叹了口气。
其实易天行自己清楚。先前那阵儿,他已经把自己脑海里的万千佛经典籍翻了一个遍。
善财童子。
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
除了华严经的五十三参之外,佛教万千典籍中,关于这位童子竟再无一丝记载,全不知这位童子修成菩提心后,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于教中何地。五十三参乃是人间佛教教义最妙之解说,这位童子似乎在教中便只是为了出场演一出戏般,谢幕之后,便再无安可。
易天行撑颌静坐,皱眉想着。佛祖既然在善财童子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请胁侍文殊教学,又请五十几位老师,断断然不会是为观音菩萨找个端瓶子的小厮,那是为啥?这位童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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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应以发菩提心、菩萨道、空性正见。五十三参后,善财童子修成了菩提心,得皈大乘教,这便算是菩萨位。菩萨?易天行想到这点,复始有些骄骄然,从先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
自然,这只是在强大的压力下,少年人习惯减轻压力的作态而已。
“好,我勉强接受我是善财童子转世这个说法。”他仍然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那易朱是怎么回事?蕾蕾身上的异象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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