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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_35 猫腻(当代)
一直专心于笔砚之间的那位老人忽然说道,头也没抬。
先前见到这人在领导面前仍然自若无比,专心于书,最后领导还喊了声赵老,如果易天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那就真是傻子。
这位老人自然就是佛教协会会长,政协副主席,凌在六处上头的那位神秘理事长,赵老先生。
“赵会长,小子对书法鉴赏可是一窍不通。”易天行拾步走近书案,微笑说着。
“是吗?护法在宝通禅寺门口对老汉儿我的字似乎还赞过几句。”赵老先生呵呵笑道:“怎么如今却又说一窍不通?莫非我这字只适合一窍不通之人欣赏?”
易天行知道这位老人家是在开玩笑,摇着头笑了笑:“老人家莫来笑话我。”伸过头去看案卷上的白纸,只见纸上写着两行字。
“尊传统以启新风,先器识而后文艺。”
不知这两句话何解。字面上倒是蛮容易理解,易天行微微咪眼,心知这位佛宗的大人物要自己看这两行字,定有深意。
“古人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但求艺业之真善美,不必随俗浮沉,与时俯仰,虚誉一时之得失,百世之下,自有定评耳。”赵老先生待墨迹干后,递于易天行:“这段话是一位友人所言,我转送与你。”
“回你的小书店后帮我裱一下。”
“是。”易天行应道:“虚誉自然是一时之得失,奈何外力加身,无可奈何。”
“哪有外力?”赵老先生微笑道:“人已经走了,外力自然也就如梦幻泡影,随风而散。”
人已经走了,说的自然是刚才那位。
易天行此时自然早已明白,之所以今天会如此轻易过关,自然是靠得面前这位老人家说话,低声行了一礼:“谢谢老先生。”
“不需要谢我。”赵老先生挪步往沙发,易天行赶紧扶着。
“我佛宗向来讲究出世,这一点首长清楚的很。今天他之所以见你一面,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般。”赵老先生看着他,眼中宛若古井无波,忽而闪过一丝戏谑之色,“若只是为你加入六处一事,这么大的阵势似乎夸张了些。”
易天行嘿嘿笑道:“看样子我对自己的身份看的太重要了点。”
“也不为错,至少从今天起,你的身份就与以前不同了。”赵老先生静静道:“既然见了面,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这自然意味着以往一年只在佛门内部生效的“山门护法”身份,终于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国家的认可。
正说着话,先前那秘书急匆匆地进了门来。
赵老先生似乎也有些吃惊。
那秘书对赵老先生说道:“赵会长,首长有件事情想征询一下你的意见。”然后看了易天行一眼,凑到赵老先生耳旁轻声说了几句。
易天行耳力惊人,自然将这小声话语听的清清楚楚,不由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来。
赵老先生摇了摇头,斟酌后说道:“林秘书,还是不必了,出家人嘛。”忽然叹道:“奈何我只能在家修行,可惜了哉。”
秘书面上露出为难神色,终于还是退门而出。
易天行知道这位老人家又帮自己挡了一件麻烦事儿,不由微笑道:“再说谢就客套了。”
“宗教事务局有一个好位置,我帮你推了,你应该很讨厌我这个自作主张的老家伙才对。”赵老先生微笑望着他。
易天行耸耸肩:“看样子我还真是个天生惹麻烦的家伙。”
“斌苦那老家伙在电话里也常这么说。”赵老先生哈哈大笑。
易天行忽然想到刚才在屋内看见的那位喇嘛,眉头一皱问道:“先前那位喇嘛?”
“九世噶玛仁波切。”赵老先生看了他一眼,“首长以前在那边工作过,所以请他来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
仁波切,就是上师的意思,密法称“上师是加持之根,守戒是成就之恨”。藏传佛教认为,上师与诸佛、本尊的地位是一样的,密教是上师与上师间代代相传延续下来的,由一位具体的上师上溯仍然会与一位本尊相合。
“也是大人物。”易天行漫不在乎地摇摇头:“难怪可以与秦临川对弈不乱。”
得佛宗之力,他摆脱了自己隐隐最烦的事情,一颗道心轻偎佛轮,清静无比,顿时回作了那个不在乎世间一切的佻脱少年模样。
走到阳台上,从小楼第三层向下眺去,只见山谷中一片青草碎花,在这冬日里十分出奇。草地上,有一行人正向他来时相反的方向离去。
人群之中,便是那位穿着夹克的领导。
易天行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眼中骤然生起一层雾气——人群之中,有人回头——那人面相平常,身材不高,平平淡淡一回头,一双星目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与易天行对了一眼。
两人的功法远远地一触即分。
人群中那人身形微微一顿,脸色一白,身旁的领导皱眉关切了几句,只是隔得太远,易天行正值心血潮涌,所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易天行捂着心窝,脸色一白迅又一红,回复了平常,他微微咪眼寒声道:“高手。”
赵老先生在一旁安静旁观,摇摇头道:“少年人总是如此冲动。”
“那人是谁?”
“保镖。”
“挺厉害的,和秦童儿的水准差不多。”易天行皱眉道:“肯定不是六处的人,想不到除了上三天之外,修行界还有如此高手。”
“七十年前,昆仑集了道门,但总有些特立独行的道家异人不会轻易缚手的。”赵老先生解释道。
“真***复杂。”易天行摇了摇头,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那个疑问也终于得到了解释。先前他一直疑惑,为什么那位穿着夹克的大人物敢以千金之体,深入六处内部——这山谷里全是修行高手,若有人犯了失心疯,骤一发难,还真是不知后果如何。
“这些,从来都是最复杂的事情。”赵老先生看着他:“斌苦大师将你的决心告诉了我,知道你决定不和这些事情沾一点干系,我也很欣慰,我们佛家子弟,便当持清静观。”
“我这一生,最盼两件事情,一是万民得安乐,二是国家得一统。”赵老先生说道:“前一椿事,自有领导们操劳,后一椿事,明年我准备从中促成佛指舍利的出巡,但此次出巡,隐隐感觉路途并不平安,到时,还要请护法劳心。”
易天行早就答应了斌苦大师此事,此时听着老先生又认真述了一遍,赶紧应了声。
“你需要清楚一点。”赵老先生接着说道:“自进入热兵器时代以来,修行者的力量已经不再显得若高峰在上,正因为这种距离拉近,所以修行者才会下临人世。”
“老虎搏兔,但老虎不会搏蟑螂。”
“但如果老虎面对的是一个扛着火箭筒的兔子,老虎也有可能变成兔子的看门虎。”
“事情很荒谬,但这也正是事实。”
赵老先生将双手放在老式沙发的厚重扶手上,缓缓说道:“如今的人间,除了极少数站在修行界巅峰的人物之外,其余的修行者已经不足以动摇人类的秩序。而你……恰好拥有这种力量,或者说有拥有这种力量的可能性,所以理事会对于如何“安排”你,始终存在着不同意见。今天你过了这关,不代表以后就没有麻烦……毕竟,所有人对于你的看法并不一样,秦家对你有惜才之意,六处不足虑。但另一方势力你曾经打过交道,应该知道他们的执着。”
“我该如何做?”易天行平静请教道,他知道老先生说的是周逸文曾经所属的那个部门。
“金刚,表佛性也。金刚乃众宝之王,至坚至利,世界坏时,七宝俱坏,惟金刚宝伏藏秘密,不可破坏。”
易天行合什:“受教。”
“以十龙十象之力,托起琉璃宝塔……只是,如果能以力取,为何六处面对着仙人也敢于勇猛上前?”
“仙人殊途,作为人类的代言人,理事会里的所有人都会在潜意识里存着八个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你是人,所以如果你能以自己的力量压服他们,然后用事实向他们表明,你本无心扰世事,他们自然不会再去找你麻烦。”
“原来终究是要靠拳头讲道理。”易天行比划了一下自己并不大,反而显得有些秀气的拳头,忽然想到面前这位老先生……难道他当上理事长也是靠自己的力量?
“我知道你想什么。”老先生呵呵笑道:“我是真没有神通的人。”
易天行先前神识一探,知道面前这位在身体是真正的凡人,但总是不敢相信。此时听他亲口证实,不免有些意外。
这样一个凡人居然凌于六处之上?
“神通有什么用?”他轻轻拍打着老式沙发的扶手。
“保命吧。”易天行想了想。
“命有什么用?”
这题很艰险,易天行思考很久才试探着回答道:“感受?”
“我是零七年生人,如今虚岁已有九十,感受的事情足够多了,也快死了。既然如此,命之有无又何须在意,既然不用在意命途,又何须在意有无神通?”赵老先生轻声吟道:“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安息。明月清风,不劳寻觅。”
易天行安静聆听。
……
……
过了会儿。
赵老先生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门外有警卫员前来搀扶:“老骨头先走了,你们呆会儿又要打架,我可熬不住,你等我走远了再下楼吧。”
易天行忍不住笑了起来,旋又敛声静意道:“大居士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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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许久,日头潜入山谷另一侧。
山谷的另一边应该有直通省城的道路,或者是简易的直升机场。在书房里安静坐了半个时辰的易天行,坐禅三味经轻轻吟诵,腹内天火命轮缓缓流转,轮心内那枚青色道莲缓缓绽放,烈火与青枝相依相偎,整个人的精神境界都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
他起身,轻轻卷起赵老先生赠给自己的条幅,略想了想,很不雅地塞进了自己的裤腿里面。
山谷中空无一人,无鸟鸣鱼跃,只得青草闲花点缀着树梢下的影子。易天行缓步走出小楼,神识微微探出,便知道这谷间还着许多人,许多颇有境界的高手,想到这点,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空旷安静的山谷内,脚踩在青草上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少年轻轻碾了几步,秦临川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双手负于身后,与他并排行着。
“秦叔叔好。”易天行这称呼很有意思。
秦临川微微一笑:“赵会长应该和你说清楚了。”
“嗯。”
“琪儿应该把我的话带给了你,爱委会已经改组。”秦临川看着他的双眼。
“别介,我啥都不清楚。”易天行将那幅书法藏的挺好,走起路来也不显得别扭。
“我的态度很明确,我需要你进入六处,来应对未知的危险。不过既然你找到赵会长出面,我自然不会勉强你。”
易天行停住了脚步,看着他:“危险?天上的危险?”
“不错。”
易天行又开始走,摆摆手懒懒道:“加入六处没门儿,将来看兴趣帮帮忙倒是有可能。”反正陈叔平现在不知道跑哪儿个地儿在当他的幼儿园老师,帮忙这种话尽可能地多说也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什么危险系数。
秦临川微微笑了笑:“这二十年里,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上三天的当代门主,六处秦大处长的亲爹,号称修行界修为最高深的一个人……确实没有谁敢像痞子一样和他聊天。
但易天行敢。
没了来自那方面的压力,剩下的只是打架而已,打架这种事情,他又不怕。
……
……
谷中有溪水,水面上飘着碎碎的花瓣,花瓣逐水而流,渐至低处洼成一浅潭,潭边有位大喇嘛正卷着裤腿,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溪水中,远远望去,只见喇嘛脸上一片安宁,十分惬意。
易天行总觉得这喇嘛今天出现在六处大楼背后,是一件极蹊跷的事情,不由心头一动。
“不是他。”
秦临川微笑道:“是他们。”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停住了脚步,前方是一片小树林。
林子里看不见人影,但这两位修行界最厉害的高手,自然知道其间隐藏着何等样的危险。
易天行回头歪着脑袋问道:“他们这算是擅自行动?”很明显,林子里的高手针对是他,这批势力就是先前赵老先生提过的,对如何“安排”自己有异议的那些人,那些以前叫做爱委会,如今不知道又是什么部门的人。
“难不成现在改名字叫环保处了?”少年漫不在乎的嘲笑着,“这些人难道是傻子?居然会挑在这时候这地方来伏击我。”
“这些隐在暗处的人总认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而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永远不知道阴暗处的正确与我们在阳光下看到的正确并不一样。”
秦临川望着那片死寂的树林,唇角露出一丝讽意,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己心爱的周逸文徒儿自然不是死在秦童儿的计谋下,而是死在爱委会的手上。
“他们不是傻子,因为这里是六处,如果你死在这里,谁都能想到栽脏陷害的对象是谁。”
“你不是人证吗?”
“秦童儿是我儿子,我的证词有用吗?”
“那喇嘛呢?”
“他修闭口禅。”
“我能不能杀人?”
“最好不要。”秦临川认真说道。
易天行挑挑眉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笑,独自一人往树林里走去,无比冷淡地轻声说道:
“小周周的伙伴们,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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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林中,狂风骤起,山谷内常青的树叶被震的漫天飞舞,便在同一时间内,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向他发动了攻击。
道术林林总总,但用来杀人的攻击型道术,左右不过是那么几种。借物,遁形,御剑,化身……
一时间,树叶如镖,向他的身上袭来,漫天树叶中,几个虚虚淡淡的影子夹杂其间。
树林上空,有几柄仙剑正在飞舞。
易天行静立林地,没有出棒,只是这般静静站着,当树叶快要沾上自己身体的时候,他脑海里一个画面骤然出现眼前,整个人便在平地上疾速转了起来,化为一道灰龙,轻轻松松吹开了身边那些挟着噬魂威力的树叶。
出手如电,轻轻松松穿透层层叶影,于空中捏住了那几个虚影的手腕。
咯嗒一声,腕骨碎裂。
而易天行的人也已经借着这一带之力飞上半空,整个人如灰龙在天,以肉眼极难辩清的速度轻掠林间梢头。啪啪几声脆响传来,林上摔下数个人来。
他静静站在地上,身旁躺着数人,那些人唇角有血,胸骨已裂,正是先前那些护卫中的几人。
头顶的仙剑仍然在飞,呼啸而堕。
易天行微微抬头,双眼里异色一闪,上清雷诀第一次正式在战斗中出手,体内的那枚青莲骤然一涨,生生将火玉般的命轮止在了悬空处!而他的眼中也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迎面而来的剑气。
仙剑似乎受到某种看不见力量的阻碍,呜呜哀鸣着,振荡着,终于颓然倒在了他的脚下。
远处山间,隐隐有修士哀嚎的声音传来。
……
……
林子里透着无比凄厉的杀气,不时有浑身被血水浸透的修士被震出林外,砸在草地上,鲜血四溅。
“你不出手?”水畔的喇嘛遥遥看着秦临川。
秦临川盯着他:“你在此地,我自然不会出手。”
“那少年比传说中的更加强大。”
“也出乎我的意料。”
“少年今天戾气太盛。”
“嗯。”
“那你还不出手阻止?”
秦临川苦笑了一下,他看出易天行今天的心绪尤为不宁,但万万没料到他竟然存着杀人立威的念头,骤然间已经毙了数人,他身为理事会的名誉会长,自然不会眼看着这种情境出现,毕竟此地是在六处大楼之后,如果爱委会那方死了太多的人,将来会很麻烦。
只是……自己出手就能阻止那个杀得兴起的少年吗?
易天行如今早已将老祖宗传的技法融会贯通,就算不使天火,这一身金刚铁骨加上如鬼如魅的速度,再加上那两门道诀,又岂是今天这些伏击者能所应付的。
阴风怒号,林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双眉紧锁,秦临川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今天会如此暴戾。
……
……
“好大一个棺材。”
小易朱在邹蕾蕾温暖的怀抱里,死死盯着六处那幢大楼,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那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自己老爹心内的愤怒和杀气。
易天行一面在林子里收割着修士们的性命,一面在心底深处叹息着:“小周周,我送他们下来陪你。”
他喜欢周逸文,周逸文是一个被很多人喜欢的人,可惜却因为某种王八蛋的理由被自己杀死了。
今天进六处大楼,易天行自然想到了当年这里的主人,那个一直像孩子一样天真笑着的小周周,心里头无由一阵烦闷暴燥。
所以他很痛恨这些伏击自己的家伙。
不管他们叫爱委会叫环保局还是什么。
统统该死。
赵老先生教他金刚怒,金刚怒容,须杀人鲜血为漆。
第四部倾城第二十五章那一步
更新时间:2007-1-247:34:00本章字数:7546
省城大学东门右手边有一家喝茶水的地方,叫做东九时区,这地儿门口挂着一张挺俗的画儿,画儿上好象是个骷髅头和和平鸽的无聊结合,底下用英文写着老莎的那句话。
“tobeornottobe,it’sstillaproblem。”
易天行一直记得最后那个单词儿应该是question,但他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具体的记忆总是显得很模糊。
林子里的风带着某种奇异的甜,血丝丝的甜,从他的鼻子里灌了进去,让他从回忆中醒了过来。
迎面而来是五枚树叶,青青的,净净的,破风而来,欲割体而出,一片一片煞人魂——正是周逸文与他初见面时,用过的那套法术。
“BE不BE呢?”
少年这样问着自己。
……
……
“去你妈的BE!”
他化掌为刀,以大手印劈出,掌缘泛着淡淡的青光。
呼啸而来的树叶一触即飞,遁在树叶后的那个修士只来得及双眼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胸膛便被这一掌生生砍破。
一蓬血花之中,先前还是生龙活虎的高人,便化作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血尸。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林子里光线有些散淡,满地的血泊变成了暗乌色,似修罗巡场。
但仍然有人不畏生死地向易天行扑过来。
易天行的脸上毫无表情,右手在空中一招,生生掐住一人的咽喉,左腿奇异地直直踢出,将一棵粗树从中踹开,震死树后藏着的那人。
右手一紧,复又一松,咯嚓骨折声响,手上那人颓然堕地。
“修士最脆弱的就是他们的肉体。”
易天行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那具死尸,身上全部是血污,看着就像是沙场上逡巡于死人堆里的死神。
不知为何,今日杀场里的少年与往常不一样,面色虽然平静,但不停抖动的眉角和额头青筋证明了他内心情绪的强烈波动。
今日他一应天火法门未用,只是仗着自己非人的力量和道诀与这些人周旋着——说周旋并不贴切,应该是单方面的屠杀。
出手的那方显然对于他的实力评估还停留在九江城中的印象上,甚至是七个月前城东沙场的印象上。
所以那方才会冒着大为韪,于这机要重地,人间仙谷里贸贸然进行着攻击——本以为是铁拳砸豆腐的暗杀,只须片刻便能了结——没料到拳头砸到了大地上,血流筋折。
易天行的体内道莲已经绽至最大,全然盛开,而一直被稳住不动的火玉命轮也开始疾速旋转起来,每围一圈,便带入青青道莲一丝入轮,就像玉盘之中被国手妙笔点上了丝丝碧叶。
很美丽动人的境界,他却觉得无比烦闷,识海里狂燥之意大作。
又有剑气袭来。
他似乎忘了用任何道术,只是很简单地伸手一格,用手臂硬接了一道剑气,划出了淡淡一丝血痕,而他那个秀气的拳头也击入了对方的胸膛,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
“猪精瘦肉四块钱一斤,猪肝三块二一斤,猪血七角钱一斤,血最便宜。”
他收回手,那个人呵呵惨叫着半跪在了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鲜血激喷而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
……
看着易天行往树林里走去孤单的背影,溪水旁的秦临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面前这个少年似乎要与人间逾行逾远了。
诸多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运起毕身功力,微微皱眉,右手结了个繁复异常的道诀,嘴唇微张,喝了一声,“且住!”
随着这一声喝,一道清心正意的道家气息渡往易天行的身上,试图让他冷静一些。
伸足溪水,于下方坐着的那位西藏喇嘛也轻轻摇动着左手,淡淡慈悲气息,随着他左手的经轮一摇一摇向场中铺洒着。
易天行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微微侧头,半晌后忽然叹息道:“我知道我今天有些古怪,但很悲哀的是……我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
“你确定杀戮是你想做的事情?”
秦临川如是问道。
溪脚处的喇嘛轻摇经轮,微微作响。
易天行微微侧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叹息之后,他的尾指一翘,一道流金艳媚的天火化形为剑自尖俏的指尖骤然涨出,直刺林梢某处。
一人浑身焦黑,临死的惨呼都没有发出一声,便横生生摔到了地上。
易天行的眉梢忽然抖动起来,似乎体内正忍受着某种痛苦。
眉梢的抖动看上去很滑稽,但在这样一个修罗场中,滑稽的动作,却往往意味着非常险恶的结果。那抖动就像流水一样永无止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了下来,叹了口气:“趁着这次自己变得有些古怪,我得赶紧杀几个人,不然等我回过神来,又弄不好了。”
闲谈杀人事,不异清明心。
清醒的神识在狂暴的识海里飘荡着,像一只孤舟。
“照见五蕴皆空。”
一句经文在他的神识里淡淡响起,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只要运起心经,一定能从这种暴戾的情绪中醒过来——但他不肯——他已经忍了一年,但却总是忍不出一个结果来,未知的命运像枷锁一样牢牢锢在他的身上,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大居士的那番话就像是星星之火,猛地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戾火。
“杀人能解决问题吗?”秦临川双眼微垂,衣衫无风自动,右手轻垂身侧,缓缓捏着一个道诀。
易天行余光瞥见,知道这位身有羁绊的道家高人终于要出手了,不由微微一笑应道:“我这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丝陈叔平的感觉。一年了,我已经忍了一年了,我只是想过些太平日子。”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将来是要去和神仙们打架的可怜人,在人间的时光,能不能让我过的快乐些?”
杀意笼罩山谷之间,浮云渐去,阳光耀壁折还,一片血红,如干戈之色。
说话间,易天行又杀四人,林间几无生还者。
一人重重摔在他的面前,喉中嗬嗬作声,却是一时不得便死。
易天行面带慈悲,瞳泛金光,轻轻抬步。
……
……
风动如水,水动如云,云动不定。
而易天行缓缓抬起的那只脚……却在这微风清水丝云间定住了,纹丝不动,就像是被施了某种神奇咒法,忽然间脱离了时间的控制,任他如何用力,那足尖却总是在须臾片段里前行,永远触不到自己想要触到的土地。
山谷里所有的动静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秦临川右手屈指,由拇指微曲,至食指至中指……指影飘飘,连续掐着午纹。
他掐了七数,那道诀显出了奇妙的境界——山谷内一切凝结,包括他自己。
林旁的易天行保持着那个抬脚的姿式,溪水上方的秦临川闭眼而立,小潭水畔的大喇嘛手中的经轮停止了转动,经轮上刻着的微凹字迹隐隐有光泽透出。
……
……
战局将完,不知为何,秦临川此时却选择了出手。
在这位世间道术第一人的内心深处,隐隐不安,不想让易天行杀了他面前这最后一人。似乎这一条生灵对于大势有莫大的影响,冥冥中的感觉,这最后一人的生死,对于易天行的命途,就像是奄奄一息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是烟雾往外渗去方向最后的那扇窗,只是不知结果是好是歹。
所以他简单地选择了出手阻止。
……
……
易天行的目光透着自己的睫毛静静看着身前的空气。
不知为何,他非常想踏出一步。
所以他强运天火命轮,腹中红玉盘疾速转运,竟隐隐在识海里传来了嘶嘶之声,片片青莲先前已被撕扯下来些翠绿碎丝,此时更是被搅的一片绿茸大乱。
脚尖微微动了一下,离地面又近了一寸。
秦临川受道力反噬,面色微微一白。
喇嘛手中的经轮也缓缓转了一格,这一格,便将一行经文正对着了易天行的身体。
那行经文在残阳下显出字迹。
“阿难勿忧恼,我于未来时”
在藏传佛教中,见经轮如见佛祖。
本来略可动弹的易天行忽然觉得一股奇大的力量笼罩着自己,偏偏这股力量与自己是那般的熟悉,生不出半分敌力,慈悲着,软绵着,柔媚着,轻轻包围着。
秦临川的指节在此时也微微一动,指甲掐住了无名指的午纹,一股纯正的道家气息缚住了易天行的全身。
易天行踏下一寸的足尖复又凝结在空中。
足尖一顿,他体内天火烈焚再无着力处,噗的一声轻响,衣衫一振,火元外露,顿时将这大片草地灼的萎黄不堪。
三位修行界的顶尖高手,在寂静的山谷内各自以丰沛精妙的修为相互克制着,时光如水却渐冻,没人能动分毫。
正此时,山谷上方一片鸟鸣之声传来,好不聒噪。
若三人能抬头,定能看见一群模样各异的鸟儿正飞入谷中。
————————————————————
当六处大楼背后大山里正在进行谈话、厮杀、斗法的时候,大楼一层的大厅里的游园会仍然在开着。
没有人知道,离这其乐融融的会场数公里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排成一长排的蜡烛,像一道燃烧的白线。游园会禁止大家施展修为,不然这会场里道术乱飞,只怕会乱作一团,所以大家像青蛙一样鼓着脸蛋,使劲儿吹着。
邹蕾蕾牵着易朱的手,在秦琪儿和许瑾的陪伴下煞有兴趣地看着。
易朱歪歪扭扭地走上前去,轻轻吹了口气。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头发中那丝银发轻轻动了一下。
蜡烛倏地全然熄灭。
六处的下级职员没有人知道这小家伙的真身是谁,只是以为是那位佛宗护法的家人,见到他轻轻松松吹熄了蜡烛,纷纷鼓起掌来。
邹蕾蕾甜甜一笑,从一个女子的手上接过奖品,塞到易朱的怀里。
是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熊。
“妈,抱我出去玩会儿吧。”易朱望着邹蕾蕾,眼睛里似乎有些疲倦。
邹蕾蕾无来由心头一软,生起强烈的怜惜之意,轻轻牵着小家伙软软的小手,往楼外走去。
秦琪儿担心这母子俩人的安全,给许瑾一示意,也随着走了出来。
一路走着,邹蕾蕾平静地让小家伙带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片林子里。
易朱轻轻挣脱她的手,抱着那个毛绒绒的大熊,一扭一扭地走到林子正中。林子里的树叶早就落光了,铺在地上浅浅的一层,枯叶萎黑,看着观感大是不佳。
毛绒绒的大熊比小家伙的身体也小不了多少,歪着身子挂在小家伙的臂弯中,棕色的头部颓然向地,那双黑玻璃珠做成的眼睛看着很悲哀。
易朱抬起头,望着灰灰的天空,脑后的肉肉挤作了一团,看着很可爱。
“咕咕。”他微红的嘴唇嘟着,轻轻叫了两声。
林梢之上传来扑翅的声音,哗哗响声中,一只黑色的乌鸦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落在离易朱五十米外的地面上,背着黑翅,双眼炯炯望着林地上的那个小胖子。
又一阵疾飞之声响起,一只也是浑体黑色的鸟儿飞入林间,却远远地落在地上,尾羽比那乌鸦要早些,叽叽咕咕叫个不停,羽毛乱震,似乎极为害怕。
扑翅之声不停传来。
不停有羽色各异,体形有差的鸟儿飞入了这片小小的林子,或近或远,或傲或倨地站在林间。
灰胸竹鸡、华东环颈雉、贵州环颈雉、凤头麦鸡、黄脚三趾鹑、董鸡、珠颈斑鸠、红翅凤头鹃、四声杜鹃、大杜鹃、小杜鹃、普通夜鹰、短嘴金丝燕、白腰雨燕、蓝翡翠、三宝鸟、戴胜、斑姬啄木鸟、黑枕啄木鸟、棕腹啄木鸟、星头啄木鸟、家燕、金腰燕、毛脚燕……
鸟儿满满地站了一地!
都看着林地正中的易朱。
站在林畔的邹蕾蕾放在腰侧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十分紧张。
远处守护着她们的秦琪儿和许瑾更是目瞪口呆。
此时是冬天,省城这里怎么还可能有这么多只鸟?
……
……
“易朱,回来!”
邹蕾蕾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心情十分不安恐惧,总觉着自己面前这孩子要出事,见易朱听若无闻,咬了咬嘴唇,便准备踏入这鸟群之中。
“妈,你别进来。”
易朱轻轻开合自己若点朱丹的嘴唇,轻声说着。他指着第二只落入林间的那鸟,说道:“妈,那个就是黑杜鹃鸟。”
邹蕾蕾忽然觉着眼前一亮,似乎有一幅图画展开在自己眼前。
一只灰色的杜鹃鸟趁着小鸟的父母外出觅食,诡诡祟祟地进入小鸟的巢,将自己的蛋产在了巢中。
杜鹃的蛋比小鸟的蛋大,看着很恶心。
小鸟父母不知道,耐心地孵化着,终于有一天,稚鸟们全都破壳而出。
红通通的,没有一根毛,鲜肉可见,而杜鹃的幼鸟体型更大,看着更为凶恶。
小鸟父母开始拼命地叼虫子喂养自己的子女和旁人的子女。
小杜鹃食量大,吃不饱。
小杜鹃扭动着自己笨拙的身体,用自己微红少羽的屁股,硬生生将巢中其它的小鸟推下树去!
“啊”的一声轻叫,邹蕾蕾闭上了眼,但发现那残忍的故事仍然在自己的眼前继续着。
被推下树去的小鸟啼叽号寒,声音渐弱,缓缓死去。
小杜鹃却长的一天比一天,竟比小鸟父母的身子还要大上数倍。
它发着怪怪的啼音,让自己的养父母认为这一只鸟便是一群小鸟。
它张着红红的嘴,贪婪地表示着自己的饥饿,攫取着小鸟父母喙中少的可怜的食物。
……
……
蓬的一声轻响,让邹蕾蕾睁开了双眼。
站在林地里的那只黑杜鹃被爆成了一滩血泥。
易朱伸出一根手指远远指着那处,站在林子正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孩子纯真的眼睛里却闪着一丝“苍老”的憔悴。
这奇异的表情,让邹蕾蕾无比心痛。
易朱的指尖轻轻移动,又指着一只浑体羽毛洁白,看上去隐有脱尘之意的禽类。
“妈,这是白鹳,很漂亮吧?”
邹蕾蕾隐隐感觉,马上这只白鹳又要死了,不由嘴唇有些发干,微微抖道:“很漂亮。”
易朱忽然孩子气地瘪瘪嘴,似乎很委屈:“可是它喜欢吃别的小鸟,而且还是生吞,看上去很丑。”
邹蕾蕾马上就看见了。
一片滩涂之上,一只仙羽飘飘的白鹳骄傲地行走在鸟群之中。
忽然,它低头,疾如闪电的啄中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然后在几只别种鸟类的愤怒啄尖中,拼命而狠狈地逃跑。
前一刻还是仙子,下一刻便成了卑劣冷血的小偷。
跑到安静处,白鹳叨住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天上抛去,然后张开喙口,一口含住,咽了下去。
毛茸茸的小东西在空中叽叽凄凉叫着,在白鹳的喙中还扭动着。
白鹳将它吞了下去,修长而悠美的颈部有一团恶心的隆起。
隆起渐渐向下滑动。
白鹳极为惬意地鸣叫了两声,将首埋于自己翅下,轻轻梳理着白羽,仙态复现。
……
……
易朱的指头指着那只白鹳:“你很丑啊。”
那只白鹳忽然长足一蹬,似乎想摆脱这种恐怖的气氛。
又是一蓬血花绽出。
优雅的白鹳变化一滩血泥之后,再也不复优雅了。
……
……
易朱轻轻指着场中的鸟儿,指着一只,便细声细气地说明自己厌恶它的理由,然后将它变作一滩血泥。
邹蕾蕾浑身颤抖看着场间血腥的一幕,强抑住自己想呕吐的念头,尽可能温柔说道:“可这都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我知道,妈妈。”易朱清新的双眉轻轻抖动着,似乎在忍着某种痛楚,“可我就是讨厌这种方式。”
“谁来帮我阻止这些?”邹蕾蕾无助地轻声唤着。
林旁有人掠过,正是一直守在后面的秦琪儿,她早就发现了林间的异常,但震骇之下,根本不知如何应对,此时见着邹蕾蕾无比柔弱的模样,心头一动,鼓足勇气便往易朱处掠去。
一入林中,秦琪儿却清叱一声,强行在空中停住了身形,轻飘飘地空中飘着,似乎畏惧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
就像是有无数条杀人的细线一样。
秦琪儿清妙无比的身影在这些线条内躲避翻腾着,被迫着离林间的易朱越来越远。
唰的一声,秦琪儿的右腿划过空中,却被那无形线条割出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
她在空中轻轻一翻,点着一片树叶,勉强退回林边,脸色惨白。
此时她再看着林间那个抱着玩具熊的小孩儿,目光里除了震骇,还是只有震骇。
……
……
易朱抱着毛绒绒的大狗熊转过身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邹蕾蕾。
“妈,当鸟都这么苦,爹当人是不是更苦?”
然后抬头傻乎乎地望着高空。
不知为何,邹蕾蕾鼻头一酸,就这么哭了出来。
然后她往林子里走去。纵使这林子里有着自己不明白的凶险,但她的小家伙在林子里面,很可怜地站着,所以她要走进去,进去抱着他。
只走了一步,便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右手尾指上的那枚金戒指正闪着光。
戒指表面,有一根火红从空中现出形来,崩得紧紧的。
蕾蕾知道,如果不是这枚式指,刚刚那一绊,自己的指头一定已经被割掉了。
深深呼吸,她压下心头的恐惧,再次抬头,坚定地往抱着大狗熊的小家伙走去。
她的眼前微微起雾,雾过之后,眼前景色为之一变,只见林间到处充斥着五彩的光线。
光线之中,有万千条红线,如天火般朱赤,艳艳作光。
红线的那头,连着这林子里数百只模样各异的禽类,连在那些化作血泥的鸟儿身上的红线已经断了,细细的端头在空中缓缓飘浮着。
万千条红线,都是从小易朱的手上伸展出来的,铺铺洒洒,红的煞人。
邹蕾蕾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火线。
先前秦琪儿便是感应到了这些火线的威力,勉强避开,却还是受了伤。
蕾蕾轻轻抬步、转身、低头……从这些杀人无形的火线中穿了过去,离易朱愈近,红线便会愈密,偶尔擦到,便会流出血来,她却强忍着没有呼痛,生怕惊着了那小家伙。
小家伙此时痴痴呆呆地望着空中。
终于渐渐近了。
邹蕾蕾强忍着痛,一把将那胖乎乎的小家伙搂进了怀里。
嗤嗤几声响,火线爆作一团火光。
邹蕾蕾的身上浮出一层淡淡的光幕,将这伤害隔离在了体外。
易朱也终于从先前的失神中醒了过来,万千条爆焚着的红线刹那间消失无踪。
小家伙似乎很疲惫,连眉角都耷拉着。
邹蕾蕾轻轻抱着他哄着:“乖,睡一觉就没事了。”
易朱终于放松了下来,回复了孩子的天真神态,下意识地将脑袋放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蹭着,嘴里含糊不清说道:“妈,我还是当人吧。”
邹蕾蕾抱着小家伙,面上圣洁无比,柔光倾泻而下。
远处的秦琪儿看着林间的这一幕,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小书店看到的情景。
叽叽一阵鸣叫。
满地的飞禽离地而掠,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林梢,振翅疾飞,向着六处大楼后面那片幽静山谷飞去。
山谷那头,易天行的那一步还是没有踏下去。
第四部倾城第二十六章有生皆喜
更新时间:2007-1-247:34:00本章字数:5245
易天行的眼光微微向下,正好落在自己的脚尖上——他的右脚抬起,却还未落下。
脚下是一片被灼的有些萎然的青青草地,草地前方有一个满脸恐惧的垂死之人。
秦临川施展的这门道诀毫无疑问已经达到了人类能力的巅峰,再加上那喇嘛手中经筒的奇异能量,易天行身处其中,一时间似乎无法动弹,体内火元受此一滞,自他身体皮肤的万千毛孔中散散挥发出去。
山谷中一片酷热,宛如刹那间来到了夏天。
青草渐黄,碎花渐落。
三股不明的力量在山谷间交织碰撞,将将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来自山谷外的鸟鸣。
一阵声音各异的鸟鸣叽叽咕咕响了起来,从六处大楼那侧直飞谷内,铺天盖地,有如黑幕遮天。
在谷中各以神通相抗的三位高手无法抬头,却是心生诧异。
万千飞禽飞到三人头顶的天空中,展翅飞舞,清声鸣叫,鸣叫之中透出生灵的愉悦之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鸟儿们飞舞着,在天空中渐渐组成几行或浓或淡的鸟群,鸟群翔空排列,隐约排成一行什么样的字。
便在这时,便是此时。
易天行似乎受到什么感应,体内真火命轮骤然一涨,天火苗柔柔烧融着附身其上的青青道莲丝,瞬息间道莲命轮融为一体,变成一轮红红燃烧的大日!
他静然,收膝,落步。
轻轻一步,踏在原处,没有向前,却已经踏下。
……
……
艰险的法术争斗中,面对着人类修士里最强的那人,和那位神秘未测的喇嘛,易天行就这样轻轻松松,似信步一般随意将自己的右脚踏下。
秦临川面色一变,身上的衣衫无风大动,紧紧吹裹在他的身上。
喇嘛也能动了,他将自己的经筒放在溪畔,然后撕了一块身上的袍子,伸到溪里打湿,然后小心地润着自己的眉角。
易天行没有趁机出手,反而很古怪地柔柔垂下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身侧。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暮色之中,天空中万禽齐舞,流翅如金,令睹者如痴如醉
鸟儿们排成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高高的天空飘浮着,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衬着淡红的背景,看着煌煌洵烂。
与易天行在高阳县城初明道性时,在小黑池塘边看见的字符一模一样。
易天行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微微咪着眼往天上看着,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是梵文,直到今天,易天行还是没有把梵文学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明白这些字符的意思。
“有生皆苦。”
他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便陷入了沉默,保持着抬首望天的姿式一动不动。
山谷里一片安静,只有高天的群鸟悦耳之鸣声,风拂林梢的簌簌响声,溪水缓缓流淌的声音。
不知道看天看了多久。
易天行的双肩燃起了奇异的火苗,然后那团火苗离体而起,飘飘渺渺,化作一团火鸟,直冲天际而去。天上的群鸟齐声一鸣,然后疾速闪开,让开一条极阔的通道。
那只火鸟破空而上,渐趋渐远,只留下他痴痴傻傻地站在地上。
……
……
遥远的南海,一处无人小岛沙滩上,秦梓儿正站在海边看着将落的圆日,手指上轻轻玩弄着一枚贝壳,忽然她皱了皱眉,站了起来,身影一动,便消失在空中。下一刻她的身影出现在一公里外的海面上,就这样一逝一现,往着北面而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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