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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_26 猫腻(当代)
易天行脸色黯然,实际上是在心里想着措辞:“其实……我很欣赏那两位,这次迫不得已要杀他们,心里很不自在。”
周逸文听他说那两位死了,不由也是一叹,接着听见少年的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最可恨的是那两个清静天的长老!趁我和那两位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突然杀了出来。”
“什么?昆仑大长老难道也来了?”周逸文额上冒出了冷汗。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易天行叹了一口气:“具体的情况我此时不方便讲,你多包涵。”
“不方便”三字,乃是从古至今数千年间用来打马虎眼的最好借口。
“我马上喊六处的人来把林伯父女俩接回宾馆保护。”周逸文淡淡试探着。
易天行摇了摇头,冷冰冰说道:“你或许不知道,今天最后我被一批枪手围攻,如果不是身子骨硬,早就被打成了冤魂。由此看来,清静天和某些方面有牵连,最好还是不要把林伯放回俗世里。”他望向周逸文诚恳说道:“你现在毕竟算是半个官场人,以后要多小心。”
周逸文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现在怎么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清静天既然主动向我出手,也就别怪我手狠了。”他静静望着周大主任的双眼,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我不求你帮我,只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周逸文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疑心,毕竟能够调动武装力量,似乎在省城也只有我才有这种能力。”
他忽然长身而起笑道:“梓儿说过,要我好生照看你。看来为了除去你的疑心,你的这趟复仇之旅,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大雄宝殿内的三位坐佛在阴暗的殿堂里俯看着众生。
“我说过,我不会不相信六处,那天夜里我以老婆的名义发过誓的。”易天行诚恳说道。
周逸文微微有些感动,转而说道:“你的目标是什么?”
“武当山。”易天行冷冷道:“你给我的单子上写着的,武当掌教,他也是清静天的长老。”
“什么时候?”
“此时。”
“要带什么人吗?”
“我去喊莫杀。”
“为什么?”周逸文疑惑问道。
易天行微笑道:“上次在小书店里你不是说过吗?暗杀清静天长老这么大的事情,是需要他背着黑锅儿跑的。”
……
……
在两位“本年度省城最佳男演员”离开归元寺后不久,茅舍里传来老猴儿的叹息声。
“现在这些小王八蛋,一个赛一个的奸贼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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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省城开往十堰方向的T373次列车就要发车了,请送亲友的同志们注意时间,抓紧下车,在月台上的同志,请注意安全,站在黄线外……”
六处的能量很大,临时起意,也给他们三人整了个软卧包厢,随着火车轰隆隆地开动,软卧内的三人也开始了谈话。
“莫小姐您好。”周逸文伸过手去,“我们见过面了,今天要麻烦您连夜起程,真是辛苦你了。”
“没什么。”莫杀淡淡说道,她早就得了少年师傅的吩咐,少说便成,反正她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
易天行咳了两声:“周主任,虽然行程里有到第二汽车厂的安排,但既然是打前站,没必要劳动莫小姐吧?”
周主任为难地看了莫杀两眼。
莫杀从鼻子哼了声,表示自己没意见。
周逸文放松下来,在桌下向易天行伸出了大拇指,暗赞他撒谎功夫了得。易天行也微微一笑,表示对他阴人功夫的欣赏。
一车厢,三个人,不知道是谁在骗谁,谁在被骗。
……
……
列车过不多时便过了江,进入了郊区,此时夜已深了,又没有万家灯火做背景,所以车窗外全是墨一般的黑暗,火车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催人入睡,易天行却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逸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面向墙壁装睡的莫杀,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感觉咱俩人有点儿独闯龙潭的英雄气?”
易天行正准备和他互相吹捧几句,忽然眉头一皱,用鼻子吸了几下。
天上的月亮从云朵里飘了出来,淡银色的月光耀在省城郊外的农庄里,乡村里的小池塘变作了数十面小镜子,泛着微微的光芒。
“有问题。”他瞳孔微缩,一拳砸在列车的钢化玻璃上。
没有人能看见,拳头触到玻璃上的那一刻,尾指的戒指率先触到玻璃面,轻轻一触,玻璃便有了裂纹。碰的一声响,厚厚的玻璃被打的粉碎,车外的夜风鼓鼓吹了进来。
“怎么了?”周逸文还没来得及发出心中疑问,便看见易天行满脸恨意地往车外蹦去,在高速行进的列车上一跳而下,脚尖在铁轨旁一点,便化作了一道轻烟往铁道旁的一处荒山上跑去。
嗖的一声,一直在装睡的莫杀也化作了一道红影从周逸文身旁穿了过去,宛如没有半分重量般飘落在了地上,略停顿了一刻,便也随着易天行的前进方向入了山林。
火车并没有停顿,仍然在快速前行。周逸文只是呆了一呆,车子已经开过了那片荒山。
他微微咪眼,终于破了的车窗处跳了下去。
———————————————
荒山上一片安静,周逸文凝神戒备着,登上了山顶,轻漫的月光洒拂在他的身上,耀得他那一身黑色中山装格外诡异,他的肩头微微突起,不知里面有什么。
出乎他的意料,易天行和莫杀二人正背对着他,安静地站着,看着山下如小镜面一般的银色池塘。
“发现谁了?”
他一面往前走着,一面小心问道。
“发现你了。”
易天行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一道天火从他的右拳散开,迅即散成极淡的红色微粒,微粒沿着地面燎烧而上,至半空中拢作一处,结了个淡淡红光的视听结界。
周逸文沉默许久,半晌后微微一笑,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抚着下巴,说道:“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跟着你过来?”
“阴谋家的好奇心都很重,而且他们只会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东西……更关键的是,他们往往都很有赌博的精神。”易天行往前走了一步,便停在了远地。
“我只是很奇怪,事情明明有可能败露,你为什么还妄想着我没有发现,难道真当我是傻子吗?”他看着周逸文静静说道。
周逸文斟酌了下用辞才回道:“问题是我不能离开省城,所以只好期望你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
“为什么不能离开省城?我相信你如果回北京,顶多也就是降职。”
“履历上的污点,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致命的记录。”周逸文苦笑了下,“我有我的事业,我不甘心我的事业就在省城画上了句点。”
周主任想到傍晚在沙场对话机里听到的声音,不由叹了口气:“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还记得在小书店里的交易吗?你给过我一个清静天人员的名单——如果我今天晚上真地去杀武当掌教,那真是遂了你的愿。”易天行冷冷道:“贪这个字,容易让人思维不够缜密,你也就错在这里。你低估了我对于上三天的了解。”
他想起在六处大楼那道木门后看见的小黄册子,说道:“武当,确实和清静天有关系,但却不是能上接天旨的长老,上接天旨,这是何等样机密的事情,所以我断定清静天真正的长老人数极少……而且武当派一直与吉祥天交好,去年我与小公子秦梓儿比斗,她便把地址选在了武当山,如果武当山是她一直防备有加的清静天长老,她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易天行微笑道:“我相信秦梓儿的智慧,所以断定你的那份名单是假的,所以我就要想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逸文苦笑:“好象你对上三天比我还要了解。”
易天行心底暗自感谢秦梓儿留给自己的小黄册,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你算漏了,那就是我会主动地去和陈梁二位结识。”
周逸文皱眉道:“这点确实想不到,昆仑大长老传令要他们来杀你,没想到你居然敢找上门去……那二位现在应该就在归元寺里吧?”
“不错。”易天行微微笑道:“之所以你算不到这点,是因为你从骨子里对人就缺乏信任,所以根本无法了解倾盖如故这四个字。”
……
……
他伸了个懒腰:“我起初以为是秦梓儿的父亲设计的这一切,目的是要让我和清静天的实力相拼而亡,后来发现不对,他没理由如此冒进,尤其是不应该把他身后的武当派也搅了进来。后来我又以为你是清静天埋在六处里的桩子,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那个名单是假的,但看见清静天两位长老的实力后,我才知道我又算错了,以他们的实力,如果想暗杀我,得手的机会很大,没有必要转一个弯,还要将卧牛山的那两位老农民扯进来,更没必要玩这些花招,而且清静天向来不下山,难以解释他们怎么会和军方有联系……算来算去,你这次的圈套真的算了很多人,如果不是我命大,可能最终的结局便是,我死了,卧牛山二老死了,清静天二老死了,你也有了借口去对付名单上的那些门派……那些门派应该都是秦门主的实力吧?……好了,事情都说完了,你也该把老底掀出来看看了……”
易天行嘿嘿一笑,笑容却倏地一收,盯着周逸文冷冷道:“全天下的修行人你都在算计,你到底是哪边的?”
周逸文沉默许久,极古怪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伸进黑色中山装的口袋里,似乎有些畏惧夜风的寒冷:“我,姓周名逸文,是上三天当代门主秦临川的二徒……同时,我是六处驻省城办事处主任,只是我还有两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份——我是清静天长老从小培养的接班人……我……还是六处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的负责人。”
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办公室?
易天行微有所悟,叹了一口气,终于证实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身上感到了一丝寒意。
死了很多人,杀了很多天,原来只是一场例行公事的爱国卫生运动。
——打扫的对象,自然就是自己这一干拥有非凡力量的修行人等。
第三部围城第三十四章黑棋与虚梅
更新时间:2006-9-618:11:00本章字数:5397
“这次打扫没有打扫干净。”峰顶上的易天行微微笑着说道。
周逸文笑的未免多了两分黯淡之色:“是啊。”接着苦笑道:“最麻烦的,我是这次负责组织同学打扫卫生的小组长。”
易天行淡淡说道:“爱国卫生运动,从来都不需要老师亲自动手的,”
……
……
荒山顶上的淡红结界内,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半晌后易天行才撇撇嘴说道:“看来六处里的爱委会才是政府管理修行者的核心部门,相信它的存在是很隐密的事情,包括六处的头目都不见得明白你是做什么的。”
“六处虽然号称脱离上三天,但毕竟骨子里是一门同派。”周逸文平静说道:“这么强大的实力,如果没有别的方法进行控制,你试想一下,国家怎么可能放心?”
“明白,如果修士是片树林,那六处就是树林外沿专门种的防火林,而你这个爱委会就是专门负责修剪多余枝条的园林工人。”易天行漫不在乎道。
“不错。从去年起,省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又横空冒出你来,秦门主也下了山,十一月十八日归元寺的可怕力量现身,更是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害怕——上级领导认为天下这些修行门派有些控制不住了,所以决定进行一次清洗行动,刚好与上三天有仇的莫杀要随林伯来省城。”周逸文望着一直沉默站在淡红结界旁的莫杀一眼,微微一笑,“……这正好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原来是三面间谍,佩服佩服。”说着佩服,易天行的眼里却没有佩服之意。
“为了社会的安定,为了国家的持续发展,修行者这些不确定因素,必须要得到强有力的控制。”周主任为自己的行为做着辩解。
易天行似乎没有听到,微微侧头,看着山下的风光,半晌后才说道:“那些死了的人,可惜再也享受不到社会的安宁。”
他摇了摇头,沉默着,半晌后才说道:“记得在小书店里你说过什么吗?你要我小心背后的子弹,我问你子弹是从哪儿射来的,你说有可能是清静天掌控的势力,有可能是你手下的行为,就是没说你自己。”
“你也一样,你还以你老婆的名义发誓,说你会相信六处。”
想到这几天里两个人互相欺骗,二人下意识地对望一眼,苦笑了一下。
骗子对骗子,两个人都很辛苦。
易天行眉毛一挑道:“我相信六处,并不是相信你,就如同这次的事情之后,我仍然相信我生活的这块土地,但不会相信这块土地上的那些人。国家是什么?国家就是生活在这上面的每一个人的组合,而不是像你这样自以救苍生为己任实则王八透顶的官僚。”
“你跟我上山,难道不怕我杀你。”
周逸文微笑着摇摇头:“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便知道我的所有行事都在什么样的力量支持下进行,我不相信你敢杀我,除非你愿意面对今后的万里逃亡以及和亲友的永世分离。”
“别唬我。”易天行笑了,“你先前也说过,国家是利益的组合,既然你们这次的清洗行动失败了一大半,而且你的领导也知道真相已经散漏,难道他们就不担心修士和六处的反噬?你是出头鸟,我相信如果秦梓儿的哥哥着手清除自己的部门内大人物插下的奸细,或者说我要对付你,你就会马上变成被抛弃的卒子。”
“杀了我,你就不担心有什么后遗症?要知道与国家作对,就算你是神仙,也会寸步难动。”周主任瞳孔微缩,呼吸却平缓了下来,随时准备出手。
易天行从怀里摸出来了一片奇异的金属碎片:“这是我们在沙场遇伏后,逃回归元寺时,我匆忙拣的一块东西,你认得是什么吗?”
周逸文的孩儿面上闪过一线惊异。
“不错,这是清静天长老用的仙剑。”易天行平静道:“所以今天你如果死在这里了,也不是我杀的。而是你我去向清静天复仇的道路中,被清静天残余长老偷袭,啊……周主任英勇抗敌,壮烈殉国,实在是我们学习的楷模。”
“没人会信的。”周逸文嘴唇有些发白。
“有些事情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比如你为什么会死,至于这个答案是不是真的,从来不会有人关心。”易天行嗤之以鼻:“政治这种事情,到最后只有给出一个理由了结这桩事情就好,相信你的领导也不会愿意和六处或者是我全面开火。而且,为了少些后遗症,我也要杀了你。只有血一般的事实,才能让你身后的那些人知道,如果将来还想对付我,可能会付出怎样大的代价。”
“你喜欢打扫,我也喜欢反打扫,你喜欢打扫影响到平衡的人物,我喜欢打扫我看不顺眼的人。”易天行没有一丝表情望着他:“另外奉送一个杀你的私人理由。”
“我在省城这些天认识了四个有着孩子般天真笑容的人,一个是叶相,还有两位是卧牛山的农民伯伯。四个人当中只有你的笑容是虚假的。”
“为了你没有机会再玷污这么纯真的笑容,我决定杀了你。”
“很罗嗦的师傅。”
莫杀在心里面想着,缓缓将背靠在了淡红色的结界上,她体内真元全属火性,这么轻轻一靠,结界上红色愈浓,在黑夜里成了道鲜血般的半圆球,牢牢罩在了峰顶之上。
两个骗子说话罗嗦,小周周是为了凝结法力,准备最后逃跑的那招;小易是为了默运禅经,消化白天受的重伤。此时两个人话说完了,身体也调理好了,出手并不罗嗦。
周逸文一直揣在黑色中山装大口袋里的右手拿了出来,一摊手掌,掌心数十枚黑色棋子在银月赤圈的映照下,颜色十分怪异。
他左手拇指缓缓抚上无名指的第三个指节,定在那处,纹丝不动,易天行认得这是在掐金诀,心头一动,脚在峰顶青石上一踩,一个喷火的拳头,便向着他的脸面锤去。
火拳划破了沉寂的夜空,周逸文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火拳,面上表情却是一丝不动,一直掐在无名指的第三个指节上的拇指急速颤抖了起来。
嗤嗤破空声响起,他右手掌心的数十枚黑色棋子无由飞起,挟着尖利的风声向着易天行身上袭来。而另有少部分棋子却在空中奇异地转了道弧线,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一直平静靠在结界上的莫杀身前。
易天行怪叫一声,在空中将自己的身体扭成了麻花,躲过杀人棋子的来袭,右手一招,一根金晃晃的棍子便捏在了虎口之中,朝着周逸文当头砸下。
“砰”的一声巨响,金棍却并没有砸中周逸文的身体,而是重重在砸在了山峰上的泥地上,只溅地黄泥漫天飞舞,撞中朱红色的结界,又弹了下来,哗啦作响中,两人身上险些被泥盖住。
因为他棍尖所向瞄的乃是周逸文肩头的那个微微突起,那个他长年夹在肩膀上的晾衣夹子!
从抓老邢之夜初次与他见面,便发现这位六处主任不论穿着什么衣服,那枚晾衣夹子,总在他的肩上,易天行一直小心着那玩意,攻敌当攻其最强处,明明知道那枚晾衣夹有古怪,他自然要首先击破。
但他没想到——当自己一棍砸来之时,周逸文却作了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动作——周逸文竟将这枚晾衣夹震到了旁边的泥地上。
晾衣夹被真力一激,穿破他肩头黑色的中山装,落在了地上,而易天行赌了一把,舍了周逸文的人不砸,而是追着一纵身,用棍尖狠狠地把那枚晾衣夹砸了个粉碎!
可是……场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此时周逸文用道术召唤的数十枚黑色棋子撞到天火结界后,也怪异地弹了回来,直刺易天行的后背。
易天行闷哼一声,朵朵天火金莲被他用坐禅三味经逼出体外,烧灼出后背的衣裳,护住自己的后体,只留下许多了边沿焦糊的破洞。一阵事物烧化的轻微嘶嘶声响起,正面袭来黑色棋子与天火金莲同归于尽,没有打正方向的棋子散落到了地上。
而周逸文暗中袭向莫杀的黑色棋子到了莫杀的面前时,那杀手女子却是微微一笑,头发顿时变成赤红之色,长度也陡然增加不少,却是没有闪避,而是瞬间化为近似于灵体的存在,让那些夺命棋子穿体而过,颓然无力地坠落在了新土之上。
一个回合之后,三人无人受伤。
……
……
“你的晾衣夹碎了。”易天行拄着金棍静静道。
周逸文无所谓地摇摇头:“碎了便碎了,改天我再做一个。”
易天行眼睛圆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小时候是随清静天的大长老长大的,后来才入的六处,又暗中被国家召入了爱委会。从小时起,我就别着那枚晾衣夹,所以我自己的师兄妹一直以为这是我的保命法宝。”周逸文看着泥地,晾衣夹早被金棍砸成了粉末消失无踪,不由微微一笑“我的敌人也一直会注意我肩上的晾衣夹,总是会猜这是什么厉害的法器。”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其实我的实力不弱,不需要什么法器,反而因为常在官场行走,所以我需要有一个小禁制来控制自己强大的气息,相反这样一来,我的敌人往往会注意晾衣夹,而总能让我逃过一命。”
“这枚晾衣夹,就是一个小禁制阀,就是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话,他身上的气息渐渐高涨起来,渐成磅礴之象,微微挤动着殷红色的结界,发着吱吱的声息,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黑色棋子倏地一声飞了起来,划向他的身前身后的空中,不停在空中急速运行着,画着数十道轨迹柔滑的圆弧,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青人,被数十枚破空飞舞的黑色棋子包围,尖利的破空声围绕在他的四周,在这黑色的夜中,在这赤色的结界内,看着是那样的诡异。
……
……
易天行微微咪起了眼睛,轻声说道:“兄弟,重点儿。”
他右手上握着的金棍骤然变长了一倍,足有两米多长,耀着凡间不可能存在的金色光芒,直把结界内的每一粒微小的泥土都照的清清楚楚。而随着棍身一重,易天行的脚也缓缓往泥地中沉陷,渐渐陷入了半个脚掌。
周逸文隐约猜到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嘴唇一下变得白了,那张孩儿面终于露出了一丝绝望:“既然双方都露了老底,看来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错,是你死。”易天行万分肯定。
倚靠在赤红结界上的莫杀一脸平静,丝毫也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如果自己的师傅连这家伙都打不赢,那也不配做自己师傅了……而且还那么罗嗦。”
易天行就像买菜一样走上前去,捞起两米多长的棒子,朝着“鬼模鬼样”的周逸文砸了过去,棍子敲到周逸文头上的时候,那些在他身周急速穿行的黑色棋子忽然泛起了幽幽的光,就像是一群蜜蜂般密密麻麻地贴到了金棍的表面。
便是这么一贴,易天行便觉得落棍之势受了极大的阻扰,感觉棍端之前如入泥泞,十分难以发力。
每一个贴在金棍上的黑色棋子骤然一裂,露出里面石质的新鲜裂口,而每一个裂口里,都爆发出一小段抵挡的力量。
噗噗噗噗噗,急促而又连续的数十声闷响,就像是几十道肉眼不可见的力量,从周逸文的四周连到金棍上的断裂棋子,十分勉强地架住了这一根金棍。
“积沙成塔!”
由此可见周逸文道术控制能力多么地精妙,奈何易天行向来是信奉蛮力破巧结的粗人,便是阻了一阻,复又一声暴喝,仍然是直直一棍劈了下去。
“嗡”的一声响,就像是金属在空旷的空间里做着急速的振动。
贴附在金棍身上的黑棋全部炸成了碎末,而这一棍也仿佛被空气垫住了,没有击实。饶是如此,棍下的周逸文仍然感觉从头顶处传来一股沛然莫御的可怕力量,只觉双腿一紧,胸口一阵巨烈疼痛,噗的一声,整个人的下半身全被砸进了泥土里!
易天行回棍于地,棍尾重重地插进了泥土里。他喘了两口粗气,这两下看似简单,实际上也让他累的不善。看着下半身被埋在土里的周逸文五官流血的可怖模样,看着横流鲜血下那张纯善天真的脸孔,不知为何他心头一软,说道:“你我实力相差太远,总是一死,何必挣扎多苦?”
周逸文双手撑在泥地上,泥地已经埋到他的腰间,伸出舌头,有些癫狂地舔了一口唇边的鲜血,喃喃道:“呵呵……明知道这个世界在今天傍晚就抛弃了我,但是我不能抛弃自己亚。”
“我成全你。”冲着他的这句话,易天行就给他一分尊重,右手一挥,金棍肃然落下。
如果棍棒下移的速度是五米每秒,易天行手中的金棍离半身入土的周逸文只有一米,那么从易天行挥棒到棒端敲中周逸文头颅只需要五分之一秒,不过一弹指。
便在这弹指时间内,周逸文只来得及做了一件事情,他像炒黄豆一样脆生生地吐出一串咒语。
“祷上清以化……”
易天行心中一悟,想起来了这是什么。这便是当初他与小公子秦梓儿在武当山上连番斗法时,秦梓儿被自己施下流招数抱住后,最后用的神妙功法。
果然,金棍落地,却是一空,好在易天行力量霸道,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运足了力量的金棍险险在土上一寸处停住,才没有把这半片山峰打垮。
金棍是很诡异地从周逸文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周逸文此时脸色煞白,看来真元消耗极大,他的脸也渐渐地淡了,脖颈也渐渐淡了,就像随时化入到这片空气之中一样。
易天行见过秦梓儿施此道法,知道下一刻这位周大主任便不知道会遁到哪里去,不由微微咪起了眼,左掌吐出了能融世上一切的九天玄火,白炽渐趋无色的火苗便要往周逸文的虚影上烧去——传说中连幽魂都能炼化的天火,不知道能不能烧灼这极度道法幻去的人身?他心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
忽然周逸文的淡化身影一僵,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包裹住,无法动弹,而他望向结界外的面部表情初始惊愕,继而绝望。
便在此时,殷红的结界之外,却飘起雪来。
莫杀霍然转身,定睛一看,才发现不是雪,而是淡淡扬扬地花瓣——漫天的梅花碎瓣裹着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姑娘俏然而立!
第三部围城第三十五章一应皆是浮云啊
更新时间:2006-9-618:11:00本章字数:5337
梅花似雪,雪似梅花。
梅花雪里站着位姑娘,姑娘的手中有一株梅花,灵气十足,梅朵片片脱落而下,却不坠地,反在空中绕着梅株曲枝缓缓流动。
莫杀闷哼一声,十指吐出妖异金火,突破天火结界的包围,直燎对方全身。发现对方境界厉害,接着将脑袋一甩,满头赤发就像万千火针一样往那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身上刺去。
“住手。”易天行道:“阿琪姑娘不是敌人。”
万千火针险之又险地在阿琪姑娘的面前几厘米处停了下来。
阿琪姑娘视而不见,专心以道术控制着面前的那株虚梅,不知为何,面上的表情却是份外伤心。
原本渐渐淡化的周逸文的身影又渐渐变回实体,知道自己中了灵弦三法中的“虚梅弦”,体味着身上宛如被万朵亿朵无数朵梅花粘粘包裹的无力感觉,再看向结界外的阿琪,脸上满是大悟之后的绝望和黯然。
易天行再看周逸文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同情:“看来浩然天一直都防着你,你也死的不冤了。”
周逸文牵扯着发白的嘴唇笑了笑,不再言语。
易天行怪叫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坚定一些,怪叫之后,他一棒击下,金光闪闪的棍儿临到周逸文头顶上时,倏地化作了一片弥漫金光。
金光闪过,周逸文头颅落地,无头的腔口上,却没有鲜血喷出。
周主任的头颅骨碌骨碌滚到结界旁才停下,那张满是童真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解脱的淡淡笑意。
……
……
易天行看着那头颅黯然许久,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才抬起头来,坐禅三味经一运,体内真火命轮逆转而行,右手手掌轻轻一招,殷红的天火结界顿时塌陷,化作满天淡淡红粒,游走着,急速钻回了他的手掌心。
结界一消,外面的满天梅花雪也停了。
易天行往峰壁处走了几步,没有回头,静静问道:“阿琪姑娘怎么称呼?和秦梓儿什么关系?”
他往时在秦梓儿的真兰弦上吃过数次大亏,此时见着这漫天虚梅,便感觉到了其间的联系,虽然不知道这是灵台三弦真兰、雾柳、虚梅中的一种,但知道这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在上三天里一定不简单。
阿琪轻轻梳理了下自己的马尾下摆,轻声说道:“我的真名叫秦琪儿,六处里没有人知道。”
易天行苦笑了两声。
“早知道你们六处对周逸文有防备,我何苦做这恶人。”
秦琪儿没有答他,反而走到周逸文的尸身旁,蹲了下来,将他的头颅与身体拼在了一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张渐渐冰凉的孩儿面——眼圈渐渐红了。
“父亲早就知道你是被清静天长老养大的,你却总是骗着哥哥,说你没有见过长老。我一路从西山陪你到了省城,二师兄啊……我提醒了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听呢?”
看来六处早就知道自己的体系内,被某些方面安插了人员。
易天行看到阿琪使出虚梅弦缚住脱体的周逸文时,便猜到了这点。他看着跪在周主任身旁眩然欲泣的阿琪,双眼里没有什么表情,语意却有些阴冷:“人算天算不如不算,你们这些人都是他妈吃多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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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路那条大街是省城最安静的地方,那里不是郊区,反而离省城最繁华的商业区也没多远,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那里乃是省城的首善之地,诸多省直机关包括军区大院都散散分布在那里。长街之上,走不了几步,便能看见一个简朴却大气的门,而这些门外毫无疑问都有武警站岗。
很安静的地方,很有权力感的地方。
在枫林路上中段,有一个最大的院子,前方是个单行道合成的半庭院,中间的青青的草坪,草坪对面是一幢老式的大楼,楼外涮着白漆,间层却是实木,式样有些西式教堂的感觉,加上顶楼那个大大的符号,更让这幢建筑多出了几分肃穆的感觉。
此时夜已深,大楼里只有机要处还有工作人员留守,淡微的灯光耀在站口那五个红黄相间的书法大字上。
在这个大院的后方,是生活区,沿着几幢标准住宿楼往里去,约摸走出一里地,便能看见一个菜园子,像老农民们生活的地方,菜园子里侧是些架着葡萄藤的行廊,行廊尽头,是五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
在第一个小院子里,有位老者正在佝着腰侍弄着生菜,右手提着个老旧的葫芦瓢在浇水,他细心地浇完水,和身边的警卫员说了声,便往楼上走去。
权重者的生活也很寂寞,他的子女们都在北京的学校里当老师,白天他要来往于会场办公室,宽阔的额头上闪耀着忙碌却充实的光芒,一至晚间,一切安静下来,他却有些适应不了。
上了二楼,给自己掺了杯茶。楼下的保姆阿姨来问他夜宵吃些什么,他微微一笑,摸摸自己额头的白发,想到今天下午省城发生的那件事情,便没了味口,淡淡说了声不用,便端着茶杯往自己的书房里去。
书房里一片黑暗,他拧开台灯,昏黄的灯光一下散开,将书房那个角落里的幽暗比照的更加明显。
那个幽暗的角落里是一个老式的单人沙发。
此时,那个沙发上坐着个人,因为灯光太暗,那个人的上半身都被黑暗包围着,只看得见他跷着二郎腿,双手平稳放在沙发的扶手上。
戒备森严的枫林路大院,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老者的身体一僵,却马上回复了平常,心志的坚毅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他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后面,喝了一口茶,看着那个沙发上黑暗中的人。
“你应该知道你擅自进入这间书房所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我知道。”沙发上的那人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两只手收拢回来,极细腻地并在自己的腿上,“我只是来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请讲。”老者坐稳了身子,僵硬的表情却透露了一丝紧张。
“事情都结束了。”黑暗中的那人很轻声地说道:“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您也不愿意重新开始。”
“你需要什么?”老者不认为这些可以高来高去的修行者如此好说话。
“我不需要承诺。”黑暗中的那人微微一笑,似乎有些鄙夷,“政治人物的承诺,就像中国男足一样,臭且不可信。”
“那你想做什么?”自从上三天与政府开始合作后,修行者的存在,对于某些高级官员而言已经不再是秘密,而对面黑暗中的这个人既然能够突破防御,进了自己的书房,那便有能力随时来取自己的性命——这个事实让老者有些震惊。
“六处的秦处长托我向您问好。”
黑暗中的人继续说道:“我来是要表明态度,我不想与政府作对,所以也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本来是示弱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分威胁的意思。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用明白。”黑暗中的那人应道:“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事情那里知不知道?”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旗子。
老者微微闭目,沉忖少许,判断着自己的回答所能带来的是利益还是被动,许久以后,才摇了摇头。
“那便好。”黑暗中的那人似乎笑了,“宝通禅寺能够有一千万的善款进行维修,我代斌苦大师多谢领导关心。”
老者双目一睁,不怒而威,旋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合拢双手,握住微烫的茶杯,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好的,谢谢领导理解。”黑暗中的那人站了起来,“在我看来,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以后也没有必要发生。”
老者点了点头。
书房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再猛然一亮,老者的眼被刺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发现沙发处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是在沙发的扶手上,多了一个绿皮的小本子。
他走了过去,翻开小本子一看,是六处的工作证。只见这本工作证左侧的面面上贴着张照片,上面周逸文满脸笑容,无比纯真。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便蹲在痰盂旁边点着了。
工作证渐渐化成灰烬,周逸文的照片也燃为无形,似乎宣告着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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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路走到尽头,再穿几个小巷子,便是一片夜市,烧烤摊子上的孜然香味飘拂其中,诱得食客满口生津。易天行面无表情地在食客们身间穿行,好不容易挤到了一个清静的摊子上面,坐下喊老板递了一瓶啤酒来,手指轻轻一捏,便启了啤酒盖子,也不用杯,一仰脖儿便灌了下去。
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啤酒,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抹抹唇边的白沫,看着桌上分坐两侧的姑娘家,轻声道:“别像两个斗鸡一样,我今天心情不好。”
莫杀听见师傅发话,才把满是敌意的目光从秦琪儿的身上收了回来。
秦琪儿的眼圈却还是红的,身上拿着个包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葬了。”易天行看着她手里的包裹,包裹里是周逸文的骨灰,“这件事情败了,他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就算我不杀他,相信你哥哥也不会放过他。”
他先前在大院里妄自代六处的秦处长小小威胁了一下对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算绑了个同伙:“你是秦梓儿的妹妹?我没有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老幺。”
秦琪儿抬起头来,眼中全是幽幽恨意:“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吗?”
“扯蛋。”易天行知道这扎马尾的小姑娘在想些什么,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见得杀得了小周周,你在这儿扮啥哀怨?”
不知为何,知道这丫头是秦梓儿的妹妹,易天行有些以兄长自居的想法,不料这一声吼出去,秦琪儿眼圈又红了起来,手掌轻轻抚着怀里的包裹。
易天行叹了口气,求助般向莫杀望了一眼,发现短发火妖此时光顾着啃脆骨,竟根本不在乎对面女生手上捧着一捧新鲜骨灰——易天行无奈何,只好转着话题。
“你们一直知道爱委会是什么角色吗?”
秦琪儿听见在说正事,强抑着心里的感觉,回答道:“有察觉,但不是很清楚,这次事情之后,自然就清楚了。”
易天行默然,心想今后六处内部一定又会有一场清洗与反清洗的行动,忽然笑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什么事?”秦琪儿微微好奇。
“难道你哥哥,秦处长知道了,在自己的处里隐藏着这么个监视部门,难道不准备动手清洗?”易天行有些吃惊。
秦琪儿极冷淡的嗤了一声:“那你要看这是谁在监视我们,明知道是国家不放心我们六处,还能怎么办?”
“那六处可能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就当不知道爱委会的存在一样。”
易天行点了点头,若他处在秦梓儿哥哥的位置上,估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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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逸文的死亡并没有在省城里造成什么影响,六处除了极少数人外,其余的职员都很怪异地从不同的渠道收到很隐秘的消息,消息里说:自己那位爱跳舞,肩上总别着个晾衣夹子的周大主任,是因为保护林氏商贸集团,从而和神秘的清静天长老力拼而亡……叹息了几声英勇,红了几次眼圈,去拜了一次衣冠冢,这事情便淡了。
时光如水,洗拂记忆的能力总是那样的强,渐渐没有人再记得那位有张小孩子一样纯真笑脸的人。
……
……
天上有几朵云,一朵像海盗,一朵像马克思,一朵像王朔,嗯,还有一朵像小周周。
易天行把眼光从白白如棉花糖的云朵处收了回来,将手上那本《纯情卷》放回书包里,便进了省人民医院。
那天夜里处理完所有事情之后,陈三星便被送到了医院的特护病房,老爷子的生命力果然够顽强,康健能力更是令人咋舌,不过这么些天,便接到了主治医师面带惊惶递过来的出院通知书。
今天,易天行便是来接老爷子回家的。
回到小书店里,叶相僧已经备好了饭菜,上桌之后,易天行便开始苦脸,满桌的青水菜,一水儿的素净色,怎看着也没啥食欲,陈三星无所谓,反正医生一直叮嘱着,要清淡清淡再清淡。
但梁四牛年过半百的人能有如此体重威势,那自然都是吃肥肉吃出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易天行一眼,易天行自然明白什么意思,贼笑着出了书店,一会儿之后,便端了一大锅回来。
锅里煮着酸菜腊肉鳝鱼,大鲜大油之物。
叶相僧连道了两声阿弥陀佛,便捧着饭碗,夹了两筷子青菜,进了里屋,陈三星略想了想,也慢慢挪着伤余的身子,跟着他进去。
在卧室之中,仍然满地堆着书。
陈三星看着叶相僧的眼光渐趋柔和:“你知道我们见过面的。”
叶相僧将碗放到桌旁,合什微微一笑,低下了头。
……
……
知道陈三星和叶相僧在屋里叙着旧,易天行虽然隐隐猜到二人谈的是些什么内容,对当时的险恶过程仍有些心痒,但又不好意思去偷听,眼珠子一转,和憨憨的梁四牛碰了个杯儿,状似无意问道:
“老梁啊,你们以前来过省城吧?”
“是啊。”
“来省城干啥呢?”
“杀妖怪。”
“妖怪啥样啊?”
梁四牛嘴里正含着块猪肘,呆在那里,半晌后才道:“……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你们也下得了手?”易天行扁扁嘴,装出不屑的模样。
粗拙老梁难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陈三星和叶相二人从里屋出来了,不知道叶相僧说了些什么,老农民的脸上没了皱纹,海阔天空,浮云已去。
他对易天行说道:“明天我和师弟就回卧牛山。”
第三部围城第三十六章编织袋4991以及告别
更新时间:2006-9-618:11:00本章字数:5044
(推荐:方谢晓的短篇武侠,?pn=fangxx,里面的城市武侠几篇尤其有意思。这一章之后第三卷围城就结束了,下一卷的前半部分故事还是会比较平缓地发生在省城附近,因为蕾蕾妈要来省城读书了,后半部分小易要去世间游了,可能会冲突激烈些,总之谢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老实下台一鞠躬)
清晨不过五六点钟,小书店便醒了过来,随着木门被卸下的声音,陈三星提着那个编织袋坐到了门口,看着东边的鱼肚白,眼睛微咪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吵醒的易天行揉着发困地眼睛蹲到了他的旁边,疑惑问道:“老爷子,就算要走,也不至于这么早做准备吧?”
陈三星没有回他的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旱烟袋来,撕了几络土烟,便塞到了那个黄铜发亮的烟锅子里。易天行小时候经常给爷爷点烟,见他正在掏火,便微微一笑,把大拇指凑到了烟锅处,轻轻一捺,烟草便燃了。
易天行另一只手扶着烟杆,送到陈三星的唇边,陈三星愣了愣,便张嘴含住,吧嗒吧嗒地吸着,每吸一口,易天行捺在烟锅子的大拇指便会摁一下,将燃着的烟草摁地更实在一些。
老爷子呵呵一笑,往地上吐了口头烟发苦的唾沫,对他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居然也会服侍老人抽土烟。”
易天行笑咪咪道:“那是,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啊。”
“你们这小书店为什么还是这种老木门?”陈三星回头看着两人身后斜靠着的木门。
“木门怎么了?”易天行不明所以。
陈三星叹了口气道:“二十七年没有下山,这次下山,才发现世道变了很多,不敢说是现在的坏人比那时的多,至少也是人们将自己心中恶的一面展示出来的机会更多了。那两天我和肥牛在省城街上逛着,看见所有沿街的门面都换成了那种铁卷帘,不知怎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吧嗒了两口烟,神情有些落寞。
“现在社会活泛了,什么机会都多了,做坏事的机会自然也多了。”易天行微笑着安慰道。
“看来我们这些老黄历,确实不适合在这新鲜社会里挂着了。”陈三星一笑,满脸的皱纹又拢了起来。
易天行想着这位老农民的古道热肠,廿年执着,不由心头微润:“至少您这次下山,也算是了了一椿心事,也看明白了某些修道人的真实想法。”
陈三星摇摇头:“这世道太复杂了,我也懒怠再看,还是回卧牛自在。”
易天行也摇摇头:“您啊……”忽地住口不提,转而好奇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在沙场的时候,梁老头儿应该不知道咱们私底下的安排吧?”
“肥牛儿太老实本分,我就没告诉他。”
“那为什么我替莫杀出头的时候,他老人家来踢我,感觉那两脚不像意想中的,也不像后来踹中清静天长老时那么厉害?”
“因为我喊他踢你。”
“嗯?”
“我们从小便住在一起,有一年家里养了头猪,跑出猪圈了,我让他把猪赶回圈里,结果他一脚就把猪给踢死了。”
易天行又嗯了一声,无比疑惑。
“他这人太老实,所以我就给他定了个规矩,以后要他省点儿力气的时候,就喊:‘踢他’,如果是让他对付坏人的时候,我就喊:‘踹他!’。”
“原来他那天在沙场是把我在当猪踢啊。”
……
……
“易娃子,我觉得你人不错,想送你件东西,你要不要?”陈三星把烟杆在书店的门槛上磕了磕,敲出一地火星。
这些天的经历,尤其是在沙场中,陈三星双眼单挑清静天长老上清雷诀,早就让易天行明白,这位老农民一样的修士实力到了何等样恐怖的程度,此时听着有东西收,心想那不得是什么法宝?赶紧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
等看见陈三星从编织袋里往外拿东西时,他却是只好挠着头苦笑。
陈三星先从编织袋里取了两串香肠出来,薰的黄黑黄黑的那种,递到他手上。
“估计你和那小菩萨天天呆一起,蔑得啥子好油水吃,这两串香肠留给你以后晚上打牙祭。”
易天行苦脸一笑,接了过来。
然后陈三星又从编织袋里取出了一口大铁锅。
“您二位来省城,带锅干吗?”
“准备在省城开火,自己煮点儿饭吃要便宜些,哪晓得现在城里头连块开火的荒地都蔑得,我们又怕城管来赶,所以就一直放在袋子里头咯。”
他又取出来一把黄木椅子,解释道:“这是平常在家里头坐习惯啊嘀。”
接着又从那脏兮兮、角落都被磨起了毛边的编织袋里拿出来了……一条鲜鱼,几十斤大米,两件大红色的毛衣——手织的那种,另外还取出来了几双臭袜子,三棵大白菜,半壶菜籽油,二两红皮红生米,一桶烈性老白干……还有一根玉米,两根玉米,三根,四根,五根……最后发现,竟从这编织袋里掏出来了座小山似的玉米堆!
“额嘀亲娘咧。”易天行眼睛睁得比ET还要大,还要亮,看着堆满了书店门口的东西,“您下趟山不容易,也不至于把家都搬来了吧?”
“反正也就一袋子装起了,也不费什么事费什么劲。”
少年听到这句话,脑子终于转了起来,眼睛开始渐渐放光,望向了陈三星,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悦。
“你个瓜娃子猜到了?”陈三星嘿嘿一笑,把掏空了的编织袋扔在了他的脚底下。
易天行一手把编织袋攥了过不,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污迹,还有绿红相夹的塑料条,上面有个化肥厂残缺的电话号码:4991——极夸张地赞叹道:“宝贝啊!”
……
……
当然是宝贝,一个能装下这么多东西的编织袋是什么?
——介不奏是传说中的空间袋咩?
易天行得了金箍棒开始傻笑,这时候又抓着脏不拉叽的编织袋开始傻笑,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埋怨道:“这么好的宝贝,您也太不上心了,现在上面全是脏泥,埋汰的很。”
陈三星挠挠头道:“也没觉得怎么宝啊,就是方便一点而已。”
易天行把编织袋坐在了屁股下面,生怕某人反悔,然后才开始腆着脸,学习怎么用这玩意。
……
……
学的差不多了,东边的红日也挣扎着探出了头来,透过墨水湖畔的柳枝轻轻扬扬照在这一老一少二人脸上。
陈三星微微咪眼,叹道:“真舒服,老汉我有些想家了。”
易天行看了一眼门口堆着的东西,皱眉道:“老爷子,那你们回去怎么办?这些东西怎么拿?”
“扛起走。”陈三星认真说道:“牛儿劲大,蔑得事。”
“包谷就不用了吧?”易天行挠挠脑袋。
“也对噢,这里是我们两家去年剩的陈玉米。”陈三星醒了过来,“本来就是想这次下山顺手卖了的,结果一直没有腾出手来。”
“成,我按国家保护价收购。”易天行意气风发。
“握手成交。”陈三星伸出手去,少年忙不迭地双手握住,那叫一个感动。
正这时,叶相僧已经用小煤油炉子做好了面条,给这两个人端了过来,看见门口堆地杂七杂八的物事,不由也是一愣。
“没姜没蒜没葱没辣椒。”易天行尝了一口,无比委屈,“真难吃啊,以后再也不能让叶菩萨大人做饭了。”
梁四牛也洗涮完毕了,叶相僧又做了两碗来吃。四个人便每个人捧着一海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吃着,面汤就着阳光,虽不辛辣,却十分新鲜。
想起了那个雨夜后的立交桥,想起了那夜也是这样吃着面条,大家对视一笑,尽在不语中。
面条几口就吃完,汤也没剩。易天行看见身旁的那桶老白干,忽然来了豪兴,一掌拍开,就往几个人还残着面条的海碗里满满地倒上。
“干!”他举杯敬朝阳,便往嘴里倒去。
陈三星咪了咪眼睛,也举起了海碗,一口饮尽,泼出来的酒水湿了他的老旧衣襟。梁四牛见师哥喝了,也赶紧一口喝光。唯独剩下的叶相僧在这三个“农民”的目光注视下,也终于抵挡不住群众的压力,苦着脸浅浅地抿了一口。
在墨水湖畔小书店,迎着省城新生的初阳,四人心中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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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的飞机就要到了,机场还是那么的拥挤。
四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进了机场,其中还有一个光头俊美的和尚,这组合看上去无比怪异,省城机场里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射了过来。
梁四牛看着机场里水滑一片的地面,看着自动扶梯,不由有些慌神,拉了拉师哥的袖子:“师哥,第一次做飞机,有点慌噢,咧要好多钱啊?”
陈三星也是头一回坐飞机,本就有些惴惴,听到他说话,却强笑道:“莫怕,易娃子掏钱,说让我们享受一哈。”
正扛着那把黄木椅子的易天行听到这句话,凑到二位老爷子身边调笑道:“梁老爷子,你那天把我踢到天上坐了好几次飞机,今天你也试一下这个味道。”
去换了登机牌,把行李托运——托运费都比这些山间事物要贵许多——四个人站在安检通道处告别。
“什么时候去卧牛玩吧。”梁四牛诚恳邀请着两个年青人,陈三星也点点头。
“一定。”易天行应道,叶相僧合什一礼。
易天行很喜欢这两位老农民,现在省城又没有什么事,本打算就去卧牛山住些日子,但蕾蕾马上就要高考,而自己那该死的鸟儿子,不知为什么还一直没有飞回来,总是在西边的山上慢慢挪着,所以一时脱不开身。
正在别时闲话,身边却走过去了一个队伍,队伍的方向是港澳登机口。
林氏商贸集团要回台湾了。
易天行微微颌首,向队伍里的林栖衡打了个招呼,林栖衡此时在众人簇拥下不方便回礼,略有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一头耀眼短红发的莫杀却不管旁人的眼光,走了过来,对着他便是鞠了一躬:“师傅,徒儿走了。”
易天行没好气道:“前两天还是黑头发,怎么今天就染红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莫杀更没好气:“和师傅在一起呆了两天,徒儿吃的香睡的好,鬼知道怎么回事,境界又高了,头发红了就回不去了。”
易天行一窘,凑到她耳边嘻嘻笑着说道:“下次来,我让你见见那个传说中的胖师弟,估计你会红的更快。”
……
……
负责林氏商贸代表团安全的秦琪儿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小声一些,不要被人听见了。”
易天行对她轻声问道:“听说你现在是省城六处主任?”
秦琪儿点了点头。
他俯到她的耳旁说道:“你父亲是不是已经对昆仑本坛动手了?”
秦琪儿微微一惊,不好明言,只好又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下颌,转向陈梁二位行了个大礼:“见过两位师叔。”按辈份她确实应该这么叫。
离去之前,莫杀塞了张硬硬的东西到易天行手里。
易天行疑道:“什么东西?”
“钱。”莫杀回答地异常简洁。
少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张卡,撇撇嘴:“看来是很多钱。”
……
……
先前几天,他已经把古二要求的投资的事情给林栖衡说了,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将来他和林伯以及莫杀见面的机会还多,所以看见林氏一行人消失在进机口里,并没有多少离情愁绪。
往成都的飞机也开始接客了,陈梁二位提着随身的小包包,便准备进去。陈三星仍然是一脸平静,梁四牛脸上却有了几分难舍之意。
陈三星终究还是看着叶相僧行了一礼,很郑重。
叶相僧也合什回了一礼。
易天行忽然想到件事情,怪叫一声,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袋子,塞到了梁四牛怀里。
“这是什么?”
“新耐克,很贵嘀,老爷子以后下脚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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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飞走了,易天行和叶相僧抬头望着划破蓝天的痕迹,悠悠道:“我最初最不喜道门的人物,总觉着在乎利益有余,清静不足,直到见识这两位老农,才让我明白,不论道佛,都是有高人的,以陈老爷子的恐怖修为,却甘于在卧牛山里种田养猪,这才是真正的道家清静吧?”
提到清静二字,他便想到自己那招人怜乞人憎从来清静的道门圣兽鸟儿子,已经几个月没见了,心中担忧不已,三味坐禅经缓缓吟诵,微微放出神识探去,气息从机场后的草地中直冲天穹,却与白云一触便铺洒而下,往着西方淡淡飘去。
——神识感应到一切如常,小朱雀还在那边蹒跚移步,无病无灾。
高空之中的机舱内,有一胖一瘦两个老农民正在空姐可怜的目光注视下捧着呕吐袋大吐特吐,忽然感觉到了淡淡气息,就像是他们初至省城时那样,不由哀叹道:“这瓜娃子害死老汉咯,穷苦人哪有这享福的命嘛。”
第三卷《围城》终
第四部倾城第一章蕾蕾进城
更新时间:2006-9-618:11:00本章字数:7552
一九九五年九月。
最近这几个月,省城里一片平静,非常平静,这是妖怪们的幸福生活日——不用奇怪,省城里有神仙,当然就有妖怪。
如今这人间的妖怪们其实是很可怜的一群弱势群体,打从前唐年间,一根金棍横扫天下,所有道行深些的大妖死的死,逃的逃,被神仙收的收,历战乱,越明清,直至民国枪炮响,上三天建成后又是好一阵延绵七十年的严打,如今这人间便剩下些不中用的小妖,都是就算碰见子弹也会哆嗦的主儿。直到秦临川任了上三天门主,把心思重心全放在了门内的倾扎上,才给了这些法力弱小的妖怪们一些喘息之机。如今的这些小妖们都做些社会边缘的工作,像什么福建老军医之类。
而最可怜的,还是省城的妖怪。
在秦梓儿还在省城大学读书的时候,因为对那位道法惊人的小公子的恐惧,省城的妖怪们便开始了大迁移,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全部都搬出了繁华市区,改到了郊区居住,种些菜,养些鸡,好在那里的房租也便宜一些,算是点儿安慰。后来小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省城,妖怪们弹冠相庆,在城乡结合部里吃了几十盆火锅,喝了几十箱啤酒,便准备进城。
不料那几个月里,省城六处的头儿虽然是一个有着孩儿面的可爱男人,但谁知道那男人竟然下手比小公子还要毒辣,但凡胆子大些,率先进城的妖怪都忽然间失踪不知道到那里去了。所以当周大主任死在郊区那个山峰上之后,五识敏锐的妖怪们又开始庆祝,只是这次的庆祝显得不是那么肆无忌惮——因为杀死周大主任的那个人还在省城里。
那个人是个面貌平常的年青人,是个小书店的老板,身边总是跟着个莫测高深的和尚,偶尔还有些黑社会的家伙在他身边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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