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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蛊江山

_12 蓝云舒(当代)
  洛妍点头,心里了然:慕容谦作为王爷,要提前来嘉福寺准备大祭的东西,但文清远是汉人女子,根本连寺门都进不去,大概昨天是特意跟着六部的车马来的,就是为了早点给二哥康复腿脚。文清远,对二哥还真是不错。
  心里转着这念头,洛妍不由笑着又打量了文清远几眼,她依然是一身最简单的月白色襦袄,石青色裙子,一点脂粉未施,看起来比敬妃还要清淡几分,但那种清澈优美的神韵却是难描难画。洛妍本爱看美女,又是美人堆里长大的,但每次看见文清远,依然忍不住心折——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都很难不动心吧?
  想到这里,突然心里小小的触动了一下,忍不住回头去看,太子却已和太子妃并肩而立,太子似乎望着别处,倒是太子妃宇文兰珠的目光正直直的看向这里。洛妍与她目光交集,只能微微一福。
  宇文兰珠嘴角挂上一丝奇妙的笑容,慢慢走了过来,却是直接对文清远道:“文大夫,好久不见。”
  文清远淡淡的行了一礼:“见过太子妃。”
  宇文兰珠打量了文清远几眼,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文大夫特意来接邺王,还真是一片忠心。”
  文清远笑得依然轻淡:“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而已。”
  洛妍只觉得这氛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眼见太子也望了过来,神色颇有些晦暗。宇文兰珠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突然和煦的微笑起来:“平安和文大夫倒是投缘,听说这一路上平安身体不适,还多亏有文大夫这样的妙手照料。”
  洛妍只觉得身边的文清远突然绷紧了身子,心里微微一动,笑道:“我哪里请得动文大夫,不过是水土不服,让侍卫里的军医来看看就罢了。”
  宇文兰珠眉毛一挑:“是吗?文大夫,不知邺王的腿什么时候能大好,我也等着见识文大夫的妙手回春呢。”
  文清远已经放松下来,淡淡的道:“太子妃天生富贵,自然一生康健平安。”
  洛妍看看宇文兰珠,又看看文清远,只觉得内心深处那根八卦的神经已经兴奋得尖叫,突然听见二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洛妍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太子,只见他的脸半边在阳光,半边在阴影里,眼睛看着慕容谦,一时几乎有一种肃杀的冷意。
  慕容谦却恍若不觉,笑吟吟的向太子欠了欠身,一位侍卫已从那个高大的巨力神修徒手中接过轮椅,向这边推来。太子妃也转身迎向慕容谦,笑着道:“我是羡慕殿下有这样忠心不二的手下。”
  慕容谦立刻摇头:“文大夫怎么能算是我的手下,自然是我的恩人。”似乎被这话所触动,太子又向这边投来了意味深长的一眼,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架。太子妃又向慕容谦与洛妍说了几句话,才不紧不慢的上了车。
  这边青青与谷雨也找了过来,洛妍却没有跟她们同乘,而是挤上了慕容谦与文清远的马车,文清远立刻拿出药油银针,皱着眉给慕容谦按摩施针,慕容谦脸上颇有倦色,洛妍却兴致勃勃的坐在一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肚子问题,只是不知道从哪一个问起。
  慕容谦看着洛妍那亮晶晶的双眼,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颇觉有些头疼:这个妹妹,为什么在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上,就能如此敏锐呢?
  洛妍却突然想到了太子刚才看二哥的目光,一颗心不由慢慢的沉了下去:这事情恐怕并不仅仅是八卦而已。再抬头看慕容谦,眼光里就有了深深的困扰。
  慕容谦只觉得越发头疼。文清远施针已毕,神色平静的抬起头来:“公主若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问我。”慕容谦刚想阻止,却见她目光坚决的对他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公主还是知道比较好。”
  洛妍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才开口:“文大夫可是认识太子?”
  文清远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淡淡的苦笑:“我认识他已经十年了。”
  洛妍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却见文清远的目光已望向她自己的左手:“我生在西北的医学世家,从小又喜欢这个,十六岁的时候,在当地就已经有了小小的名气。有一天,有士兵突然闯到我的药铺,把我拉到军营去治一个身负重伤的贵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太子。当时西北战事正紧,军营里伤员甚多,我觉得救人要紧,就留下来当了军医。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逃了出去,又不敢回家,幸亏遇到了严老,才留在他身边做了情报局的大夫。这些年我一直很小心的不露面,没想到三年多前,还是被太子找到了,严老认我做了干女儿,后来邺王受伤,又让我到了邺王身边,直到今日。”
  这淡淡的叙述后面,隐藏着怎样的惊心动魄!洛妍简直难以想像:文清远十六岁时,正好是十年前,太子尚未大婚,但已经定下宇文兰珠为正妃。当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逼得文清远亡命天涯,而太子追索十年?洛妍不敢追问。半天才叹了口气,轻声问:“太子发现你的时候,我,是不是还没有去大理?”
  文清远抬起头,正视着洛妍的眼睛,点了点头:“公主是三个月后去的大理。我记得当时太子让义父把我交给他,义父却断然拒绝。他走的时候只轻声跟我说了一句,说是总有一天,要让这天下没有人能护住我。”
  靠!洛妍差点骂出了声:她这位太子大哥,不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男人,真都够渣!难道就是从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扫除通向皇帝宝座的一切障碍?可是,还是不对啊……别说二哥三哥并没有跟他争,当时她一个完全不知情公主,哪里碍着他的事了?再说,如果他要当皇帝,最大的障碍明明是……
  “这件事情,父皇难道不知道?”洛妍困惑的看向慕容谦。
  慕容谦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有时候觉得父皇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又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
  洛妍摇头:“我还是不明白……”父皇知道又怎么样?他能相信太子为了十年前的一个女人就要谋权篡位?然后就接二连三向弟弟妹妹下毒手?别说父皇不会信,连洛妍自己都不能相信。
  她突然觉得,在一片迷雾中,分明有一张巨大的网,可她现在却只拼上了这张网的小小一角。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有看到的!洛妍努力的把脑子里所有的片段快速浏览了一遍,东西太少,连不起来……但,一定,可以连起来!
  洛妍抬头看向慕容谦:“我需要太子从小到大所有的资料。”
  慕容谦皱起了眉头:“所有的?”
  洛妍点头:“对,所有的,尤其是十几岁以前的事情,包括他小时候喜欢看什么书,启蒙时写的每一篇文章,奶妈何人,父皇小时候对他是什么态度,全部都要!”脑子里突然有另一张面孔闪过,洛妍补充了一句:“如果可能,太子妃的也要同样一份。”
  第七十二章不到黄河心不死
  更新时间2011-4-77:54:16字数:2164
  慕容谦静静的看着洛妍,眼光中有审视也有困惑,但看着眼前这张小脸上,分明焕发出从未见过的信心与斗志,终于还是按下了所有的问题:“你要的东西,可能需要几个月。”
  洛妍点头:这个时代的情报,想来还不会关注到一个人小时候爱做什么,跟父母关系如何,即使是情报局,也不会有现成的资料。但以她拥有的心理学知识来看,要看清一个成年人,最好的办法是先了解他的童年经历——每个人的性格,大半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多年的职业生涯让她坚信,一切不合理的现象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找到这个解释,才是她未来如何走下去的正确起点。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只要在……开府后能拿到就行。”洛妍有些艰难的从嘴里吐出了那两个字。在真正面对了太子之后,她能找到勇气和自信来面对未来的争斗;可是,开府,洛妍心里讥讽的笑了一下:记得《大话西游》里的紫霞说,她相信有一天会有一个盖世英雄架着五彩祥云来娶她;而现在,她的意中人,那个盖世英雄马上就会来娶自己了,可为啥她却如此害怕?
  慕容谦看着洛妍,心里摇头,他完全不明白这个妹妹在别扭什么。她有的时候聪敏得出奇,有时候又傻得可以。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扬飞这次没有来参加大祭,因为安王妃病了。”
  洛妍不安的扭着手指头,难怪一直没有看见他,原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天才问:“安王妃是什么病?不要紧吧?”
  慕容谦淡淡的垂下眼睛:“心病。”
  ………………
  安王掀起帘子,走进了安王府上房的西间。屋子里弥漫着浓厚的草药味道,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屋子里的丫头媳妇忙都跪下请安,安王摆了摆手,看见床前坐的儿子也抬起头来,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青痕,不由哼了一声——这小子原是自找苦吃!
  安王妃睁开眼睛,目光冷淡的看着安王,嘴角挂上了一丝讥讽的微笑:“我还没死呢,怎么就劳动王爷的大驾了?”
  安王恍若未闻,摆手让请安的澹台扬飞站起,问他:“你母亲怎么样?”
  澹台扬飞苦笑着摇摇头:“太医来看过,说是老毛病,要好好养着少动气。”——他自然知道母亲在气什么,这两天为什么又动不动就晕,不就是不想让他参加冬至大祭么?今年,洛妍大概是最后一次献帛了吧?可惜,自己却没有看到。
  安王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床上的闭目不理会自己的王妃。半个多月不见,她倒真是瘦了一圈,眉宇间越发显得尖刻,眼角的皱纹似乎也更深了,不由又叹了口气:当年那个红衣似火、笑声如玲的女子,怎么慢慢的就变成这样了呢?这么多年,越来越变得让他觉得陌生,觉得害怕……想到今天皇帝特意把他叫上龙辇说的那番话,只能道:“只是老毛病就好,你赶紧养好身子,飞儿的婚事马上就要操办起来了。”
  澹台扬飞不由眼睛一亮,只听床上的安王妃厉声道:“我好不起来了!也操办不了这婚事!”
  看着儿子迅速黯淡下来的神情,安王只觉得心中的无奈更深: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一个女人再好,那迷恋怎么可能长久?想当年,自己为了求娶她,花了多少心思,只觉得能娶了她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事情。结果哪里是娶了一个妻子,明明是娶了一个祖宗!这世上,情情爱爱哪里靠得住?娶妻,还是该娶个温柔顺从的女子,两人和睦相处,而不是靠那一时的迷恋!只是,眼前这桩婚事显然已无法避免,既然如此,又何必惹来皇帝的不快?
  想到此处,他不由看着床上怒目圆睁的安王妃,放缓了语气道:“这个事情,我知道你不愿意,我其实也不情愿,但事已如此,无法挽回。这次大祭,是平安公主献帛,里面的意思你自然知道,皇上再宠女儿,也不会拿大祭来开玩笑的。虽然说这事情,娶媳妇自然要挑,尚公主却没有挑的份儿,但天下人都看在眼里,飞儿尚了这位公主,也不算辱没了他。”
  安王妃从牙齿里冷笑道:“就算她能献帛又怎么样?我只想给飞儿娶个媳妇,却不是把儿子送给皇家!”
  安王皱了皱眉,还是按住性子道:“你又不是没读过书,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师的八字都合过了,这门亲事已经是天下皆知,你愿意不愿意又能改变什么?还能抗旨不成?”
  安王妃讥笑道:“我就不愿意又如何,难不成因为我不愿意,皇上他就能杀了我?他要杀,也得看六部的王爷将军们同意不同意!”
  安王胸中涌动着熟悉的怒火:他明明不想吵架,不想给她撂下重话,可为什么每次讲不到几句,她就能把自己惹得怒火中烧呢?冷冷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明着抗旨,杀不得你还动不得你吗?事已至此,总说这些气话有什么意思?皇上今天已经跟我说了,希望明年三月就能开公主府。”
  安王妃冷冷道:“我这病整个冬天都好不了!”
  安王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事儿皇上也听说了,他跟我说,如果你身子实在不好,王府也该有个侧妃来帮忙理事了!还问了我有没有人选!”
  安王妃霍的坐了起来,死死盯着安王。安王的目光一闪:“我已经回了,你这病两三天就能好,过几天就就会送彩礼入宫。”——他已经尽力了,虽然这些年关系如此,他还是不希望真把小薛氏抬进府当侧妃,眼前这女人一生好强,这点颜面还是要留给她的。
  安王妃突然冷笑起来:“你怎么不乘机就答应了?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帮她抓住呢,只怕她做梦也要笑醒吧!”
  安王没有说话,深深的吸了口气,不再看她。安王妃厉声突然道:“要是我病死了呢?”
  澹台扬飞不由大吃一惊,抬头叫道:“娘!”安王已淡淡的道:“这话皇上也说了,若是你不幸不治,便让他们百日内热孝成婚!他不会介意的。”
  第七十三章欲将素手挽舆情
  更新时间2011-4-719:50:12字数:2284
  冬至之后七日,便是一个上好的黄道吉日,永年在乾清宫颁发了指婚的圣旨,过了几日,安王府的纳彩之礼便从午门送入了长春宫。无非是按大燕时俗备下的嘉禾、干漆、宋苇、双石等九样彩礼,最难得的却是打头的那只大雁,看着格外健壮不说,竟是全身完好,毛都没掉几根。敬妃让身边的小太监找了半日才发现,原来是被射穿了眼睛!敬妃顿时笑了起来:“定是世子的手笔,大燕再没有别人。”
  自打慕容翔落水之后,洛妍一直就觉得愧疚,敬妃却待她始终如一,小吉祥底子好,发了一天烧后很快就好了,没几天又重新每天上课,只是身前身后又多了好些太监宫女。洛妍心里略安,每日却依然会尽量多抽点时间来陪敬妃说笑。只是一听说是安王府送的彩礼,她早返身就回到自己的屋里了,也不让人伺候,一个人进了书房,紧紧的闭上了门。敬妃只当她是害羞,一笑也罢。
  到了第二日,接手主持六宫事务的贤妃却特意来长春宫坐了一次,这些日子里,除了上次送了珍珠,她又不时会送些吃的玩的小玩意儿过来。此次来时也并未盛装,只穿着浅黄色云纹镶边的常服,一张脸却是容光焕发。一进门,贤妃便把洛妍从西殿请了过来,言笑晏晏的问她近日起居。闲聊了几句,敬妃说到头一日安王府的彩礼。洛妍心里发紧,却不好走开,只能安安静静的低了头。
  听敬妃说到安王府送来的彩礼如何格外的精致丰盛,贤妃便叹道:“安王妃原是有心人,她做事情历来是要么不做,要做便定要做到最好。”
  敬妃笑道:“安王妃我倒见过两次,最是严谨不苟言笑的人,果然是做事牢靠的。”
  贤妃却露出一丝怅然之色,叹了口气道:“现在谁不说安王妃是冷面冷心的冷性子,但当年认识她的人……我每次见她都觉得恍惚,怎么也不能把这冷面王妃和当年那火凤凰连到一起。”
  洛妍忍不住抬头困惑看着贤妃,贤妃便道:“安王妃是穆家的嫡女,我们这拨贵女里,当年就数她性子最是活泼,烈火般的脾气,偏又爱穿一身红衣,就有了火凤凰的诨名儿。人人都以为她是会进宫的,没想到安王竟是跑进宫里求了当时的太后,不知磨了多久,太后才遂了他的心意,安王还说永不立侧妃……”贤妃突然又笑道:“看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听说这这次送的大雁是射了眼睛的,世子真是好箭法。”
  洛妍低着头,觉得一颗心越发冰凉:原来安王妃和安王还曾有过这样的佳话,难怪王妃后来竟变成这样,爱愈深,伤愈深!都说子女的婚姻是父母婚姻的重复,听起来,当年的安王妃和当初那个我何其相似,那么,安王妃的今日,会不会就是我的明天?如果真有那日,真不如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无爱便无恨,就算在杜府那样熬下去,至少也能平平静静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可惜,这一世里,她已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力。
  洛妍看着自己的脚尖,竭力压下嘴边那丝苦涩,抬头灿烂的笑道:“贤妃娘娘,听说您宫里的梅花今年开得特别好,这养梅花可有什么诀窍没有?”
  贤妃和敬妃相视而笑,贤妃这才说起养梅的种种讲究,洛妍一直注意着她的眼神,发现她在自己开始说笑后,眼里不像失望,倒像是松了口气,心里思索:她真是随口说的,并无恶意?
  眼见赐宴、谢恩等一项项进行了下去,安王府又按规矩送来了各种箱笼,洛妍只觉得一颗心渐渐像火烧般的焦虑不安起来。这时节,她倒巴不得有点别的什么事情能分散分散注意力,偏偏这些日子来长春宫内外却再没有任何异动,似乎冬至前那血色的一夜,已经把宫里的大鬼小怪都吓了回去。天气温暖时,洛妍甚至会带上那几个贴身的宫女去御花园里走走,青青几个提心吊胆,可几日下来却是老鼠都没遇见过一只。
  如此平静的时光一日一日的过下去,洛妍在无可排遣的婚前焦虑外,心底里另一份不安也越来越深,她不相信那边会收手,只能一面外松内紧的小心戒备,一面便让黛兰多去打探宫外的消息。
  这一日,黛兰又从外面回来,脸色与平日略有不同。洛妍立刻把她叫到书房,关上门便问:“可有什么消息?”
  黛兰摇摇头道:“朝堂之上,并无异样。”洛妍刚微微松了口气,却看见黛兰已不安的咬了咬嘴唇。
  洛妍心中一凛,立刻追问:“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不管什么消息,你绝不能瞒我。”
  黛兰才呐呐道:“朝廷上的确无事,只是,有消息说,如今的学生士子中,有公主的笔墨流传,有人说,您是在大理求嫁不成,被夫君嫌弃,才不得不回了大燕的;又说,您之所以还是……完璧,便是因为求嫁太过厚颜,杜家无法抗命,却无法接纳您为媳。您那几首词,便是临行对杜家二郎的闺怨。如今便有议论,说我朝以大理弃妇为和孝公主,太失天朝体面,皇帝不应该国事家事不分。”
  洛妍坐在椅子上,心里慢慢的沉到了谷底:难怪宫里这么平静,原来工夫却是下到了这里,大燕言论开放的风气,却被用在了这上面,几乎是阳谋的手段,却当真可以杀人于无形!她所持仗的天师之威,对大燕下层平民或鲜卑六部子弟还算管用,但汉人的文人士子少有人信天师,而他们偏偏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舆论主导者,只怕过不了几天,便是御史弹劾,有了士林风向为后盾,再有太子推波助澜……越想便越觉得胸口便像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沉默良久,洛妍才问:“这说法可是人人都信?”
  黛兰道:“也不全然,学生士子里也有惊叹公主才华,觉得杜家是瞎了眼的。正因看法不同,争议之下,倒是越穿越烈了……”
  洛妍点点头:八卦、争论,从来都是制造舆论热点的最佳手段,果然好手段。
  想到这里,突然间一股斗志从洛妍胸中迸发出来:别的不敢说,造舆论,我才是专业的啊!怎么能被古人的这点手段吓倒!想当年自己见识过多少炒作新闻的手法,多少操纵舆论的手段,怎么能因为自己成了丑闻主角就扰了心思,乱了阵脚?要是在这样的专业领域都输掉,她不是白活了两世!
  洛妍深深的吸了口气,摆手让黛兰退下,自己低头细细的思量了半日,又把她叫了进来,吩咐道:“请让邺王殿下尽快入宫一趟!”
  第七十四章人心可畏亦可用
  更新时间2011-4-89:00:12字数:3205
  转眼已到了十二月,京城太学里照例已进行过年考,但成绩尚未张榜,正是学生们一年里最闲的时刻,前几日便有人提及的弃妇开府之事更是传得热烈。
  这太学原是燕太祖所设,地方就设在京城的北门里面,占地五百余亩,学生定制却每年不过收三百人,两百个名额分给各州,当年太祖将划分天下为一百州,按人口面积又分上中下三等,名额便按上州三名,中州两名,下州一名而定。另外一百个名额,京城学子为十个,朝廷官员推荐为八十,还有十个却是给了江南及外域子弟。
  太学院里又分了文学、算学、礼学、法学四院,每年年底大考,所有学生成绩及来历都要张榜公布,每榜头十名会有红状直送所在州府或官员家里,而连续两年垫底后十名的学生,所在州府或推荐官员,也要受到太学府博士的申斥。故此,虽然太学院毕业的学生前途颇有保障,却也没有州府官员敢过于滥用推荐之权。
  这一日中午,学生照例三五成群的来到了太学的食堂用中餐。太学院的食堂,亦是按照燕太祖时旧例而办,所有学生都可以凭学生名牌免费三餐,但严禁浪费。这食堂足以容得下七八百学生同时用餐,整整齐齐放着长条饭桌,学生可以相对而坐,侃侃而谈。而每日中、晚两餐也正是这些学生们最爱发议论的时候,有人便提起最近那话题,却听一个学生高声笑道:“那些妇人闺怨词有甚可说的,我这里却得了一首绝妙好词,才真真是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众人一看,认得是文学院的秦海松,平日便是极会玩乐、人缘最好的学生,顿时便开始起哄:“快念快念!”又有人笑:“你莫又是吹牛。”
  秦海松正色道:“这首词我若念出来,有一人能说不好,回头我请你们喝酒!”众人兴致顿时吊得更高,有捉狭的就悄悄道:“待会儿不论他念什么,都要说不好!”
  这边起哄声、议论声一起,顿时人就越聚越多,那秦海松吊足了大家胃口,才让人去最近的教室拿了一套笔墨纸砚,磨好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一字一字写了起来,正是一首《金缕曲》:“未得长无谓,竟须将,银河素挽,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
  写完水墨淋漓便往墙上一贴,大笑道:“如何?”
  下面一片雅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念诵,连打定主意要说不好的人都把那顿酒抛到了九霄云外。半响才有一人道:“好是好,只是后半段也太过颓废了些,却不是我等本色。”
  秦海松拍手笑道:“谁说不是?你猜这词我是从哪里得的?”眼见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他了,才摇头叹道:“是东永郡公的闲园,如今已改名就叫柔乡了!”
  东永郡公?有人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竟有这等才情抱负?可惜了!太可惜也!”
  秦海松却摇头道:“并非郡公手笔,是前几日我一位同乡去长河时在酒楼看到一个秀才写的,说是从闲园传出的好词,当时他就抄了下来,问那秀才可是郡公的大作,秀才却笑说不是,是我朝另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在柔乡宴席上当场所写,名字却不好说。因旅途匆忙,同乡也不好多问。诸位见多识广,可有人能知道我朝有哪位有名人物,能写出这等妙词来?”
  众人猜了半天,自然不得所以。秦海松便笑道:“我从昨日得了这词,就心心念念想知道是谁写的,既然是我朝有名的,自然能找出来。不如我就出一两银子,谁若是知道了这人是谁,我便请他好好出去吃上一顿,也免得我日夜惦记。我今日便将这词贴在墙上,能答出我所惑的人来揭榜找我就是。”众人轰然应了,有好事者、好才者、无聊者,自然到处打听去了。
  没想到到了晚上,一个学生刚刚从外面归来便到食堂一把揭掉了那张纸,众人顿时哄了起来,有人忙去叫秦海松,消息传开,又闻讯赶来了一大帮学生。
  那个叫郭康之的学生笑微微的坐在长条凳上,见了秦海松就挥手道:“快去买好酒来!”
  秦海松笑道:“这个是自然,不过,你先说出是谁再去买不迟!”郭康之点点头,一字字道:“平安公主。”
  屋里顿时大哗:这位公主的闺怨词正是几日来的热门话题,有人讥她厚颜无德,也有人叹她多情多才,正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如今突然出来的这首词,怎么也是她写的?看这句子又是豪情又是风流,偏偏无半点闺阁气,怎么能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秦海松立刻摇头笑道:“郭兄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郭康之笑道:“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家兄本是闲园的常客,我下午才去问了他,他立刻便认出来了,说是平安公主就是一个多月前坐船经过长河,在闲园宴席上留下的笔墨,如今在长河的士子无人不知,我怎么会胡说?你莫赖账!”
  秦海松摇头只是不信,郭康之渐渐就急了:“你当我是什么人,贪你那两杯酒么?”
  秦海松却道:“古人云,诗为心声,想那平安公主,写写闺怨也就罢了,一个女人,还是弃妇,如何能写出这样大气潇洒的词作来?杀了我也不信!”
  郭康之冷笑道:“你信不信都好,这词决计是平安公主所做!”
  两人争执不下,索性便打赌起来,赌注却是秦海松提出的:输掉的人便要举着“我错了”的牌子围着书院跑上一圈。
  顿时有跟秦海松好的,或是不信女人能做这等词曲的,便力挺秦海松,又有与郭康之熟的,知道此人不会胡说,两拨人便争了个天翻地覆。正是无事也要生非的放假前时光,赌注又来得刺激,加入赌局的人也越来越多。
  接下来两日,两拨人便便天天争吵,消息灵通的学生自然四处打探消息,力求找到真相。最后还是有长河那边的学生拿到了长河会馆馆长的手书:此词的确是平安公主所做。
  太学里,争论赢的那边自然兴高采烈,输的免不了百思不得其解。但愿赌服输,于是当日中午,便有一百来个个学生,人人举了块“我错了”的牌子围着太学院跑了一圈,这场赌局顿时成了京城街头巷尾的大新闻,连带一首《金缕曲》转眼已无人不晓。
  当日晚餐时,秦海松便在食堂里大骂:“全怪传言误人,谁说平安公主是弃妇?若写了闺怨词就是弃妇?那写了金缕曲,她不得是个男人?”
  有一个算学院年长的学生叫赵明志的就叹道:“文才横溢者,本不必拘于自家一身,圣皇那等雄才,不也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哀怨?哪里又对的上实情实景?前朝诗人,不也常有人以闺怨寄托不遇之思的,难道都是女人扮的不成?”
  这几日最爱闹着上书谏言朝廷停开公主府的却是礼学院的安斌,立时便反驳道:“就算闺怨词做不得数,若不是弃妇,哪有自己求嫁,又自己回来的?那些六部子弟信什么天师,难道我们也信?”
  赵明志便笑道:“我也不信天师,不过我倒相信我自己。应劫之说,你们都说荒唐,可我觉得弃妇之说只怕更荒唐,平安公主的才华不必说了,又被称为大燕第一美女,又是那样的身份,谁会因为她主动求嫁就三年不入其屋?大家都是男人,这话你想想去!”周围的男人们自然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安斌一时语塞,突然又嗤笑道:“莫不是那杜家二郎是银样镴枪头?”立刻便有从江南来的学生道:“这我倒是知道的,平安公主未走,杜家就扶了大了肚子的侧室为正,现在只怕孩子都生了。”又叹道:“我原就觉得你们大燕人奇怪,金陵那边,公主这词一流传,没有人不扼腕可惜的,家兄来信还叹,都道江南灵秀,为何天下灵气却集中了一个大燕女子身上!怎么你们自己却硬要把弃妇的名头往自己公主身上安?”
  赵明志便大声笑道:“看来杜家二郎不是银样镴枪头,只是有些银样镴枪头的人,却会相信有才貌双绝的美人求嫁,又娶回了家,却硬是可以碰也不碰!”
  自此之后,再有人谈论平安公主为弃妇时,便会有人不怀好意的笑:“你莫不是银样镴枪头?”便是安斌这样最是一腔激愤原来甚至要上书朝廷的士子,此时却也无话可说。没两天,这笑话在朝中一些年轻官员里也迅速传开。
  这日休沐,安斌从太学院回家时,心里难免便郁闷:他的一位从兄正是东宫的尚书坊录事,千叮万嘱让他多在太学院谈论平安公主为大理弃妇,不配开府的言论,前几日本来已是颇有些群情激奋,没想到一首《金缕曲》,情形竟急转直下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从兄许诺的向东宫推荐自然也泡了汤!
  安斌越想越是不甘,突然坐的驴车停了下来,探头一看,却是被米店前的队伍给挡了。安斌一问车夫才知道,因只有半个多月就是年关,京城的“飞”字号米店每年此时都要给京城贫户发年米,正是当年飞公主的遗泽。此景落在眼里,安斌心里不由一动。
  第七十五章初试翻云覆雨手
  更新时间2011-4-99:00:45字数:3126
  休沐假后第二天,太学院依然照例开了年终的讨论课——因大考已过,此时各学院不再教授新科目,而是多选题目,由学生自由讨论,撰写策论。那礼学院博士的题目却是:论公主开府制度。
  礼学院学生原本就熟于各朝礼制,此题一出,立刻有人便历数了唐代公主制度的种种弊端,又联系本朝:大燕开府设官者,不过两位公主,一个是燕太祖的妹妹长公主北靖公主,也是当年的巾帼英雄,另一位就是飞公主,更是泽及万民,倒是择人得当。有学生随即提到:如今要第三个开府的那位平安公主,却有何德何能?如何也能轻易并列前贤?
  安斌却又道,休沐之日曾见飞公主当年留下的米店依然在为贫户分发年米,而各州的蒙学依然惠及万民,因此恳请博士上表求表彰飞公主,不彰贤何以明是非?
  两日后的小朝会,中书省官员便奏,礼学院博士递了奏章恳请表彰飞公主,又礼部有奏章,请重修飞公主祠堂,门下省的给事中亦有类似谏言。
  自两年前起,小朝会永年帝就不再参加,都是太子主持。听到这几条,慕容端沉吟片刻,便令门下省复议。次日便收到条陈,除了重修祠堂、明令褒奖后人之外,还有一小条,是印刷飞公主传纪,勿令世人遗忘其德。太子立刻批了条陈,交付尚书省。
  因已近年底,尚书省府衙近日分外繁忙,但见了太子批复的条陈,右相年若锦却不敢怠慢,立刻召见了户部侍郎霍乔,将门下省的陈条交与霍乔道:“此事虽非大政,但太子重视,则应尽快完成。”
  霍乔忙恭敬应下。回到户部,霍乔便召见了营造司、新闻司诸位主事吩咐了一番。别人也就罢了,那新闻司主事成化却按捺不住的兴奋起来:他所辖的新闻司在户部原是最闲的一个,除了日常邸报和一些嘉奖令外,平日无事可做,他这个主事也几乎成了户部的隐形人,如今得了这差事,若是办得好了,说不定就能让太子知道他的名字,越想越是高兴,顿时便如吃了红丸般。
  当日已过午时,成化却让人在库里翻出两本飞公主传,也不回家,直接驱车去了城外的官家印刷作坊。把来意与坊主一说,坊主不由皱眉:如今虽然有活字印刷技术,但重新排字制版,怎么能是几天内做好的?他身边的一个管事却眼前一亮,笑道:“这却巧了,我昨天整理库房,却正好看见了一套飞公主传记的旧版,本来还想拆了的,幸好还未动手!”
  成化忙问:“是新闻司批过的官版,还是坊间的私版?”管事笑道:“我们这里哪里来的私版书,自然都是官版,起码也有些年头了!”
  成化忙让人把那套旧版找出,试着印了首尾两页,果然都有官制的印章在。成化这一喜,直如得了嘉奖令一般,立刻吩咐停掉一切书籍,专印这套飞公主传。作坊日夜开工,两天便得了四百套。
  霍乔拿到书不由也大吃了一惊:哪里有这么快的?听成化回报了情况,又将书翻开了一遍,并无疏漏之处,比他见过的几个版本反而更为详实,不由也大喜,立刻让新闻司按条陈所列要求,分发到各处的会馆、书院里,印数再多一些时又随邸报发到了各州学。
  新印飞公主传发到太学那一日,正是学生年考成绩张榜的第二日,除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外,学生也开始收拾行囊,两日之后陆续离京返乡,也有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便准备在京过年。这些飞公主传便成了太学里今年最后一个话题,多数学生在重温飞公主事迹之时,不由都觉得公主府开府事大,光有文才远远不够,若不是飞公主那般胸怀天下又不贪权柄之人,不可轻得此等殊荣。
  三日后是年前最后一次大朝,大燕的上朝制度源自前朝而略有变动,五日一小朝,而每月初一、十五,即朔望两日为大朝;小朝三省六部等实职文官参加,如今都是太子主持,大朝则所有文武官员均需参加,永年帝也会露面。
  便有中书省侍郎和宏文请奏,重言公主府不可轻开,不然不但只怕重启唐代公主之祸,也是对开国长公主与飞公主的不敬。太学院礼学院博士立刻附议,又列举了如今太学院的一些言论。
  永年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突然却有一位御史大声道:“若论对飞公主不敬,户部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不敬!”
  众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是御史台殿院的一位侍御史,名字叫做高风华,正是最爱挑剔、言辞犀利的一个。只见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新制的飞公主传记,冷笑道:“户部这次印书神速,却太过疏忽,上面先言飞公主于熙庆四年嫁入宇文家,却又写,飞公主于熙庆八年在冬至大祭献帛,焉有是理!定是印制疏忽,如此重大错漏,户部在责难逃!”
  霍乔忙从高风华手里拿过新制的书翻开,果然看见了红笔勾勒的这两处,心里不由一个哆嗦:成化这次也印得太快,莫不是真出了漏子?这公主下嫁归来之后,还可以献帛的,有一个当今独宠的平安公主还不够?当年的飞公主不过旁支,怎么可能有此奇遇殊荣?何况飞公主事迹人人皆知,怎么从未有人提过这一段?莫不是故意有人下了套让自己钻?
  越想越是害怕,霍乔忙跪倒在殿前:“臣有失察之罪。”高风华便得意洋洋的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中书舍人何雨一眼,心道:若不是今日上朝前偶然听到你拿出书来谈及此事,我如何能在殿上抓住这霍乔的痛脚!
  太子慕容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今天本来想乘机再议开府之事,最好能让父皇迫于舆情收回成命,怎么突然又出了印错书这档子事?生生搅合了这一局!不由也恨恨的看了霍乔一眼。
  飞公主开府,已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具体情况如何,朝堂之上已经是无人能知,但平西郡王宇文宽已变了脸色。他是宇文家当代家主,当年之事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听说过的,飞公主当年的确曾嫁入宇文家,且四年后被天师带入重阳宫后,出来便和离了,其时的确还是处子,这是宇文家的一大家丑,好容易才压住了,连提及此事的传记均被设法销版,自家子弟们都不知道,如今怎么又会翻了上来?
  永年皇帝目光深邃,突然便看向了坐在轮椅上出席大朝的慕容谦,只见他面带微笑,似乎有言要奏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动,缓缓道:“事关六部贵姓与天师,此事兹大,邺王,你掌京兆牧与情报局,御史之言,可有道理?”
  慕容谦微微欠身:“启禀陛下,儿臣近日听闻,关于公主开府京城传言甚多,争论甚多,故此特意查证过当年飞公主的一些材料。又曾请教过老局长,以目前情报局的资料来看,御史之言似乎不确,户部的飞公主传并无任何印错之处。”
  此言一出,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微微变了脸色,却听慕容谦不紧不慢的道:
  “据资料所述,熙庆四年,宇文家嫡子宇文宽求娶飞公主慕容飞雪,其时慕容飞雪为宗室远支嫡长女,却无封号,因父母久病,家境贫困,飞公主又是长姊,故十六之后便行商养家,为父母送终并抚养弟妹,至二十三岁未嫁。
  “宇文宽当年偏宠小妾,故求娶飞公主后,婚前便约定飞公主继续行商,而宇文家不待以正室之礼。熙庆八年春,宇文宽欲毁约,后值天师请公主入重阳宫。七月,飞公主因献药有功,认当朝皇后为义母,得郡主封号,九月与宇文宽和离。熙庆八年冬至大祭,天师令飞公主献帛。次年黄河大泛,西北又起战事,飞公主倾家资资助朝廷,为彰其业绩,成帝特封飞公主之公主封号,并开府设官,是为我朝第二位开府设官的公主。”
  太子脸色已经微微发青——他苦心安排印书,原本是要动摇平安公主开府之事,没想到却牵出太子妃宇文家的一大丑闻!看着慕容谦那张笑吟吟的脸,他简直恨不得上去堵了他的嘴。
  尚书省右相年若锦沉吟道:“启禀陛下,此等陈年隐私旧事,只怕多是道听途说,以耸人听闻,邺王殿下所言,未必皆是事实。”
  慕容谦笑道:“右相所虑甚是,我也怕传言有虚,好在情报局最重实证,故此我所奏之事,每事皆有铁证,例如宇文宽约定不以正室待飞公主,便有飞公主与宇文两人签字的协议,又有两人后来所上奏章,可拿来比对字迹。右相若有兴致,我可立时让人取来材料,当庭验证字迹,您看如何?”
  年若锦顿时脸色发白,摇手道:“邺王言重,邺王言重。”
  慕容谦轻笑一声道:“我非御史,不敢风闻奏事,不过若论耸人听闻,”他微微挑起了眉毛:“资料里倒真有耸人听闻的消息,虽有数位证人签名,只是尚不足以确定为真,不敢启奏陛下。”
  永年目光一闪,淡淡道:“你姑且说之,朕姑且听之。”
  第七十六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更新时间2011-4-109:00:21字数:3614
  大年之前,京城到处一片鸡飞狗跳,传言沸沸扬扬。原来年前最后一次大朝结束后,京兆尹突然派出了衙役,四处收缴前段时间分发的飞公主传,并发告文,发现私自藏有错版飞公主传者,罚钱三贯,主动交书者,赏钱一贯。
  饶是如此,那些飞公主传能收回者也不过半数,而该版的手抄本却已私下卖到了两贯一本的高价。现在整个京城里,便是不认识字的小贩们,也都知道了这桩事情,飞公主当年与宇文府的恩怨更是茶楼酒肆的第一热门话题,人人说得唾沫横飞,最后更是必定要提到从朝堂上流传出来的那个神秘诅咒:
  当年飞公主在皇后支持下与宇文宽和离,宇文家长房主母却出恶语,声称飞公主不守妇道,辜负宇文家的恩情,飞公主于是对天赌誓:若是她负宇文家,她必终生孤苦,不得好死;若是宇文家负她,夫人三世之内,必绝后裔——京城里,谁不知道如今的宇文府家主宇文宽,兄弟好几个却只活下来他这一个,而他却生了六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先后过继了两个儿子竟也都意外死了,原来是祖上造孽……
  黛兰将近日的情况说到这里,简直是眉飞色舞。看着洛妍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崇拜的神色。
  洛妍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很好,她赌对了,无论什么时候,新闻传播的规律都是不会改变的,从打赌开始的吊人胃口、欲擒故纵,到查禁时的变相推波助澜,人类的好奇心、窥私欲、八卦热,永远在推动着新闻事业的蓬勃发展。
  整个计划里,唯一的意外就是太子那边突然也想到要用飞公主来做文章——大概是想对比突出她的不学无术,无德无行吧,结果让二哥从下而上倡议印飞公主传的计划都落了空,连伪造的旧年印版都差点没有赶制出来。好在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太子的动作,把他自己完美的埋到了洛妍事先挖好的坑里——按照本来的计划,她以为这事怎么也得发生在新年之后了。没想到一个心有灵犀,竟让她的这份新春大礼,直接变成了新年大礼!也许,她的运气真还不错?
  是谁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毕竟,我才是专业的!洛妍有些洋洋得意的想,这还是她回到大燕以来,第一次对自己有了坚定的信心。
  不过,在整个过程中,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其实还是精心编造出来的那个诅咒——夹杂在一百句实话后面,这句谎话显得是多么耸人听闻又令人信服啊,将整个故事推向了一个令人激动的高潮!
  当然,二哥也很强,计划事情容易,执行好计划才是真正的硬骨头,大燕的情报局真是一头暗处的怪兽,居然可以把手脚伸到任何地方……不过也是,若是情报局没有这等实力,二哥两年来又怎么可能与监国的太子周旋至今。
  黛兰看着洛妍,忍不住问道:“公主,京城人原是一贯守法怕事的,您怎么知道,这次京兆尹收书的布告出了之后,书却一定会流传得更快更广?我记得圣皇开国时也曾悬赏收缴武器,很快就被收上来。”
  洛妍忍不住笑着指了指那盆炭火:“我若吩咐你不许去拿那炭盆,你可会遵命?”
  黛兰点头,洛妍沉默一会儿,突然轻声道:“不许看你的右手!”黛兰立刻下意识往右手上看了一眼,一怔之后才恍然大悟,行了一礼道:“谢公主指点。”
  洛妍微笑着摆摆手,接着问:“这几日平西郡王府上可有反应?”
  黛兰回道:“平西郡王大朝之后就病了,太子妃因回去侍疾,原定昨天的一场东宫宴会也未举行。”
  洛妍点头不语。平西郡王宇文宽是威严肃穆极好面子的一个人,却因为没有倒霉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无子,而成为被广泛同情及幸灾乐祸的对象,自己的故事流传开来,的确就像往他的伤口上洒了一大把盐……只是,若让他女婿的舆论造成功,自己何尝不是一样的惨?
  想起这次制造舆论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洛妍心里一动,问黛兰:“那两个太学院的学生和印坊管事,可会有危险?”
  黛兰笑道:“不会。管事已经在年前离京回家,至于太学院的那两个学生结业之后出仕或有些障碍,但决计不会有别的危险。请公主相信邺王殿下。”
  洛妍想了一想,也哑然失笑:管事这样的小人物也就罢了,太学院学生已经算是预备役官员,就算已经暴露出是某方的棋子,也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只怕这已是两个棋手的一种共识,不然,若论让一个人莫名其妙的消失的手段,太子还真不可能比得上二哥的情报局。只是越是如此,太子一旦登基,二哥的处境就越是危险,父皇他……
  洛妍头疼的放弃了继续思索,突然注意到黛兰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不由道:“还有什么事情?”
  黛兰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矛盾表情,半响才道:“在弃妇词的传言被扭转之后,飞公主传印制之前,大燕军校里也曾有一些传言,只是……”
  洛妍皱眉:“你直说。”
  黛兰这才道:“军校里的传言是,公主献帛多半是天师偏袒,一个下嫁过大理书生的女子,怎么配当澹台将军的正妻,而且不是下嫁,还是让澹台将军尚之?”
  洛妍沉默不语,半响才道:“为何没有尽快告诉我?”难道二哥是担心自己受不了这样的议论?太子的眼光精准,看看那些御林卫当初在码头上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在军校的六部子弟眼中,只怕他的威望真的比天师还高!
  黛兰低头道:“这传言没两日就停了,因为……前几日澹台将军视察军校时,有学生提及这个话头,将军就当场把那个学生扔到了房顶上让他清醒清醒,还说,如果再让他听到这种辱及他未婚妻子的话,会让那人用脖子上的血来洗干净自己的舌头。”说完,忍不住偷眼看洛妍——她虽然伺候公主时间不长,也看得出公主对这门婚事似乎有些抵触,可是,澹台将军有什么不好呢?还这样维护公主!
  洛妍慢慢扭头看着窗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甜蜜有苦涩有茫然,自打知道婚期已定在三月初二后,她越来越不敢去想未来,却没想到居然会听到他这样的一句话!那一天他就说过,自己是他的妻子……
  黛兰见洛妍神色不定,忙转了话题:“公主,过几天就是冬宴,您看可是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洛妍微微一怔,摇摇头摆脱那些思绪,振作起了精神,想了一想道:“我想能先拿到冬宴的命妇名单和座位安排。对了,最好连前三年的都拿一份过来。”
  洛妍隐隐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年”并不统一,例如秦代是以十月为新年之始,唐代则是“立春日”,大燕的规矩自然是定了每年正月初一,小年的风俗此时尚未流行。于宫廷而言,每年十二月二十八是年前最重要的日子,此日鲜卑六部贵重女眷及朝廷五品以上命妇要入宫,皇后率领**有份位的女子设宴款待,以辞寒冬旧岁,是名冬宴。而到了正月初一,各位贵妇命妇还要入宫贺岁一次。按礼都应在坤宁宫,但本朝后位空悬已久,冬宴就改为在安合宫正殿,是大燕最尊贵的那群女子上演相见欢的大舞台。
  第三日上午,洛妍果然便拿到四份冬宴的名单。慢慢浏览着上面那一行行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她心里微微的叹息。三年多没回来,这张名单悄然改变了多少?对比四年前的那份,除了六部的王妃侧妃基本未变,那些朝廷命妇的名字座次竟是变动了一半!难怪二哥说,朝廷之中已有大半为为太子羽翼。
  至于六部女眷,单看姓氏就知道跟前朝比其实也颇有不同。开国之后,燕太祖慕容晖延引鲜卑族“帝室十姓百世不通婚”的古训,令鲜卑六部互不通婚为制,力图搞优生优育,可时至今日,这一条早已松弛——永年皇帝还好,虽然纳了六部的妃子,却没让她们育有子嗣;到了太子,干脆娶了宇文家为太子妃,皇家如此,还能指望下面的王爷们都听从祖训?这大概也与六部与文官集团隔阂日深有关,王妃不能出身贫贱,既然文官那边不愿结亲,也只能内部解决……王妃们如今基本都出自六部,虽然仍以六部中的小姓居多,但长此以往,基因退化是个大问题啊……
  呃,好像想多了!洛妍忍不住轻轻的拍了自己一巴掌,认真看起内殿的座次安排来:今年的主位归了贤妃,自己被安排在敬妃座下,与德妃、太子妃正好坐了个对面,自己下面是刘昭媛,印象里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儿——那位曹昭仪如今是曹才人,扫了一遍没看见她的名字,大概是称病不参加了。
  再下面就是六部的贵重女眷。排第一的竟是宇文宽的王妃贺楼氏,洛妍心里不由一动:安王妃居然也称病了?看来她的心病……真的很难好。随意再往下扫了几眼,突然看到一个名字,洛妍只觉得心里一紧,呼吸都有些凝滞了。
  第七十七章满殿笙歌满眼花
  安王世子侧妃宇安氏
  这是简直足以刺痛洛妍眼睛的一行字——她现在最无法面对的人,就是这个自己小时候的好友,如今的……敌人,宇文兰亭。因为她是宇文兰珠的妹妹,因为她是太子精心安排进安王府的棋子。
  可是,这真的是兰亭的错吗?她现在,又会如何看待我?也许在她眼里,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敌人吧!
  只是,要来终归要来、要面对也终归要面对不是吗?洛妍轻轻合上名册,压下嘴边的那声叹息,回头对谷雨道:“给我梳头吧。”
  自打有了谷雨,洛妍便未在衣服头饰上花什么心思,她从来都相信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业人士来打理,小蒙和天珠虽然也手艺也不差,到底和谷雨还是有些距离的。对此,小蒙开始不大服气,后来倒是最热心帮着谷雨打下手的那一个。洛妍唯一的要求不过是:不要穿大红。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雪明的一奇鲜血后,洛妍就不再喜欢大红色,德妃宫前那血色一夜后更是如此,大祭的红礼服固然无法挑选,但别的时候,哪怕是这样的宫宴,她郝不想再穿上大红色的衣服。
  谷雨这次给她挑的,是一件深蓝色金丝织锦的礼服,繁复的团花狩猎图花样,自有一钟低调古朴的华丽,配了镶金刚石的赤金发梳,眉眼都是淡描,却一层层点染出一张犹如玫瑰含露的红唇。洛妍如今已不再那么消瘦,只是脸上那点婴儿肥的圆润却再也没有回来。洛妍自己倒还满意,重生后她的面孔看起来本是明媚里带点天真——如果现在还在镜子里看到那点天真,她自己大概都会恶心。
  未时刚过,洛妍己打扮停当,带了天珠、青青、谷雨和韵儿四个便去找敬妃了。敬妃自然是按品大妆,紫色片玉礼袍,配石青凤纹礼裙!
  戴七凤金冠,看起来和平日颇有些不一样,见洛妍来了便笑:“稍等一等就好,今儿这衣服就是费劲.头都比平日重几斤。”一时妆毕,一群宫女拥簇着两人便往安合宫走去。
  到达安合宫时,三间大殿照倒装饰得一片热闹喜庆,案几早已摆好,诸位六部贵妇、朝官命妇在殿外静静等候,不多时,贤妃和后宫诸妃也到了。申时二刻,庄重的宴乐奏响,众人按品级鱼贯而入,安然落座。
  敬妃是第一次主持冬宴,兴奋里略有些紧张,却也四平八稳的说完了那套祝词,洛妍微微的往对面看:德妃脸上倒看不出什么,见洛妍看过来,目光微凝,露出一个略带僵硬的微笑;倒是另一边的太子妃宇文兰珠,目光深邃,笑得却十分灿烂,身边坐着太子的长女、七岁的慕容澜,眉眼与太子妃酷似,小大人般端庄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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