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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张爱萍将军传记

_5 张胜(当代)
自海军在白马庙的小村镇里成立后,父亲就率领他的13个人的队伍进军大上海了,在那里他将接管国民党海军。途经苏州,父亲和10兵团司令叶飞受到当地欢迎。晚会是由一支管弦乐队承办的,这是一次高水平的演出。父亲说,你们可真阔气啊!还养了这样庞大的一支乐队啊。原来这是一支满洲国的宫廷乐队,满洲国解体后这批人流落到江南,被荣毅仁收留。现在归了苏州当地,正面临个去向问题。叶飞说,那就跟我10兵团走吧;父亲说,当然是海军要了。这下可为难了。父亲说,干脆,由他们自己决定!
兵荒马乱、颠沛流离、浪迹天涯,忽然间,命运之门向他们开启,展现在这些艺术骄子们面前的是一条光明大道,这就可以穿上军装了!不会是在做梦吧?更惊喜的是,去陆军还是海军?由他们挑。或许是海军更浪漫些吧?大海、舰队、雪白的海军服和飘带,还有涌起的波涛,和跟在舰艇后面成群的海鸥……
海军,我们要去海军!
于是,新中国的第一支海军,不是先有的坚船利炮,而是先有的会唱歌跳舞的文工团。
当他们的司令从万里之外的异国给他们扛回了这架手风琴的时候,父亲说,出乎意料的是,大家把他举起来了。人们欢呼着:张司令万岁!
多少年后,当我问起他这段插曲时,他只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海上生活是枯燥的。”
海军官兵们当然知道,对他们来说,这世上的确还有比军舰更值得珍惜的东西。
奇特的创业之路,只有亲历过它的人才能咀嚼出其中的苦涩甘甜。
◎4 陈船厉炮(1)
父亲从苏联回来后,就接到了攻打台湾的任务。“张震找我,给我看了粟裕从北京发来的电报,内容是,中央决定由三野完成解放台湾的任务,同时要我们海军负责搭载并掩护登陆行动。我觉得可笑,我说你这个参谋长也替我想想,我拿什么配合几十万大军行动?你告诉他,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张震很为难,说,还是你自己向他报告吧。我就给粟裕发了电报。粟回来后在前委开会时说,你怎么把电报发到军委去了?我说,不讲,怎么完成?反正我认为,在毛泽东面前是不能夸这个口的。”
“粟问,那你说怎么办。我说接受这样一个任务,一定要有准备期,除空军外,海军主要是登陆舰艇和战斗舰艇的准备。我提出,国民党留下的船都在地方和招商局,都给我调来。海军建设是综合性的,现有的领导机构不够用,调几个现成的军一级机构来,再就是搞几所学校,加大培养的力度。粟裕他赞同我的意见,马上报告华东局批准了。”
我曾经和父亲探讨过,在当时条件下渡海作战的可能性。当然,我知道历史是没有假如的。父亲的看法是,作战行动是受地理条件制约的,作战指挥就是建立在这个条件之上的艺术。登陆作战,尤其是跨越海峡的登陆作战,是建立在优势的武器装备基础上的作战行动,拿不到制海权、制空权,登陆行动就无法进行。渡海解放台湾的作战行动与我们历次作战都有本质的不同,已经超出了我军擅长的运动战的作战样式。这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只是个常识问题。以消灭了800万蒋匪军作为完成这次作战的依据,是荒唐的、可笑的。如果没有苏联在海空军上的支持,单靠我们自己在短时期内是难以实现的。中央是希望苏联的介入,但这只是单方面的愿望。撇开两国间复杂的利益纠葛不说,单从二战后的战略格局上看,斯大林是不可能打破与美国的力量均势的。所以,只能是立足于自己。
父亲的这些看法,从近几年公布的历史档案中可以得到印证。
1991年,苏联解体后,前苏联援华专家组负责人N.B.科瓦廖夫对俄罗斯科学院远东问题专家C.H.冈察洛夫披露:“斯大林认为,苏联在军事方面支持攻打台湾将意味着与美国空军和海军发生冲突,并为新的世界大战造成口实。战争已使苏联经济遭受了巨大损失,如果我们领导人这样干,俄国人民是不会理解我们的。不但如此,他们还可能把我们赶走。”不管斯大林的这些话是否带有蛊惑性,反正他是不会出兵的。更不用说,不到一年,朝鲜战争就爆发了。
对苏联人的失望,几乎影响到整整一代的中国共产党人。在后来30多年从事国防工业的生涯中,父亲成了死硬的自力更生派,不能说这与海军的创建没有关系。中国要想强大,只有靠自己。
打台湾的作战行动取消了,但海军却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成了父亲朋友的国民党海军将领曾国晟给他出了个主意:“陈船厉炮”。这个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机械署的少将署长,是一个卓越的造船专家。父亲请他出山,主抓舰船装备。做事在于思路,海军的当务之急是清剿沿江沿海的国民党残匪,保卫航道和海上运输的畅通,完成这一任务,并不一定需要大舰。关键是一旦遇上国民党的大舰怎么办?那就要比试一下谁的火力更强了。在现有的较小吨位的舰艇上,改装上口径大、射程远、射速快的火炮,增强炮火的威力。大炮上小舰,取个好听点的名字:“陈船厉炮”。
船从哪来?一是国民党投诚、缴获的舰艇,第二舰队遭国民党空袭后所剩不足26艘;在镇江向我8兵团投诚的国民党第5巡防区的26艘;长江沿线投诚的6艘;向中南、西南军区投诚的7艘;自己俘获的6艘;共计70余艘。
江南造船厂提供的10艘;招商局47艘(含登陆舰);后来上海水产公司又改装了巡逻艇56艘。共计113艘。这样华东海军大大小小有了180艘舰船的规模。
◎4 陈船厉炮(2)
这些船并不是都能用的,但可以改造。按曾国晟的观点,商船和军舰的区别主要在船体的舱隔上,商船大些,军舰间距小些,防止中弹后进水太多沉没。明白了这个道理后,不难改造。
再就是火炮。军舰买不到,舰炮还是可以搞到的。“战争基本结束了,地面火炮和大口径机枪有的是,要多少就能调多少,何况改装炮架和操控、瞄准系统也不是什么难事。有些特殊的设备需要从香港去搞。”父亲说:“张渭清同志就干的这件事。”张渭清,华东海军供给部长,知道他的人不多,但看过电影《51号兵站》的人不少,故事的主人公富商小老大的原型就是他。
有了舰船,还需要修理、加油、码头、导航、水文监测……等等。海军是个综合性的军种,岸防的炮台、警戒、观测,都需要配套。父亲说:“这些都是经过努力可以做到的。”
陈船厉炮政策很快就显现出它的威力了。
1949年10月,人民海军展开了它成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分别在长江、太湖水域;主要的出海口吴淞、白龙港和崇明岛;以及近海海域的重要地段上,全面清剿国民党海上残匪。加装了火炮的各类民用舰船,使敌人难辨真伪,往往是抵近了,打他个措手不及。更有趣的,有些海匪见是民船,追着靠上来想抢上一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正巧应了那句俗语:“歪打正着”。紧接着海军又协助陆军进剿苏南沿海岛屿,扫清了宁沪杭沿海南北方向的海上通道。老土的陆军弟兄们,很多人这才第一次见到头顶上有两根飘带的海军军人。
共产党占领大陆后,国民党断言,你打仗行,但经济上你玩不转。1950年初,国民党在长江口内外海域布设了大量水雷,说是要封死你大上海。这期间果然多艘商船触雷,其中还发生了几起外国商船触雷沉没事件,国际舆论哗然。父亲说:“周恩来那里过来话,说你张爱萍的海军到底行不行?”
怎么不行?别说有了几条破船,就是没有,我们老爷子也丢不起这个人啊!1950年4月,他组建起海军的第一支扫雷艇大队,一个半月后即投入长江口扫雷作业。父亲说:“说是扫雷艇大队,其实哪里有一艘正经的扫雷艇啊,10多艘扫雷艇全是用登陆艇改的。”他给扫雷艇起了个怪名:“秋风”。我问他什么含义?他把手一甩:“秋风扫落叶!”“我叫孙大炮(注:孙公飞,第三野战军教导师参谋长)当大队长,把曾国晟也带去吴淞,大家一起商量办法。用两艘登陆艇拖一根钢缆,沿航道搜索,挂住雷后拉走,然后击毁它。”
这些改装的登陆艇排着密集的队形,夜以继日地在航道上往返清扫,整整折腾了3个月,于9月底终于将国民党布下的这些可怕的“落叶”,一扫而尽。
经国民党教官训练出来的第一批来自解放军陆军的指战员们,打起海战来,竟然使他们的老师们目瞪口呆。为数众多的小艇集中起来,利用夜雾和岛礁,前冲到敌舰舷侧,搭载的重火器将炮弹像雨点般地倾泻出去。这完全是解放军在陆上突破攻坚的那套打法,集中火力,快速突破,猛打猛冲。当时国民党封锁我们用的是1000吨以上的护卫舰和炮舰,而我军是300吨以下的护卫艇和炮艇。父亲回忆说:“1000吨算什么?小了还不过瘾。按陆军的打法,抵近了,刺刀见红。”后来成了海军福建基地司令的陈雪江率先打了一仗,他的12艘炮艇像狼群一样地猛扑上去,围着敌护卫舰撕咬,创造了我海军史上小艇打大舰的典范。从陆军过来的我海军第一代的指挥员有付继泽、肖平、刘中华、冯尚贤、苏军、陈雪江、聂奎聚等,他们在后来的海战中屡建奇功。父亲专门请来大画家徐悲鸿给立功人员画像。有一张题为“徐悲鸿给战斗英雄画像”的照片就是我父亲的作品。快门一闪,艺术家和英雄浑然天成。
据2005年7月1日军事科学院编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军事史要》记载:随着大吨位舰船的改装交付,海军开始把作战目标指向距离海岸线较远的敌占岛屿。先是主要协同陆军向东南沿海敌占岛屿展开进攻,随后,南下浙东沿海进行反封锁战斗。先后夺取了马鞍列岛的嵊山岛、嵊泗列岛的泗礁岛、崎岖列岛的大、小洋山岛、披山岛、檀头山岛、南韭山岛和杭州湾外的滩浒山岛。1951年上半年,为护航和保护渔业,华东军区海军奉命在北起青口、南到浙江三门湾的地区进行了清剿海匪的战斗,使游匪袭扰锐减,航运和渔业生产开始恢复。
◎4 陈船厉炮(3)
但这并不是说,陈船厉炮就无往而不胜。
1950年7月10日,我“炮3”号艇在大陈岛洋面担任警戒任务。太阳刚刚升起,透过晨雾,三分队长邵剑鸣在望远镜中发现敌大型舰只一艘黑压压地向我驶来,03号艇立即起锚向敌舰迎去,敌舰即掉头驶向外海。敌舰吨位10倍于我,何以不战而逃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小舰都加装了大口径火炮了吗?应该动一下脑筋,敌人是鉴于以往的教训,怕我多艇围堵,而诱我单艇追击。03艇的邵剑鸣不请示,也不顾其他艇的劝阻,直逼敌舰而去。果然,敌见我是单艇逼近,遂先我于600米外开火。为发挥我近战优势,03艇直到逼近敌舰200米时才还击,双方在外海进行了近距离激战。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03艇驾驶室被敌两发炮弹连续击中,副艇长许慎和操舵兵马全福当即牺牲,整个艇失去控制。敌又以45毫米双联装大口径机炮对我艇覆盖扫射,将艇上25毫米机炮击毁,失去了反击能力的艇在海面打转,由得敌人撕扯。分队长邵剑鸣爬上舰艇顶部,拿起陆军用的火箭筒还击,弹片从他的左眼穿进,将整个头骨击碎。前面讲过的被林遵关了禁闭的大胡子水兵赵孝庵负伤6处,试图将艇开回,但敌舰就是穷追不舍,03艇在连续中弹的情况下沉没了。赵孝庵等5人在冰冷的海水中经长途泅水遇救。邵剑鸣和其他14名海军官兵、3名陆军士兵壮烈牺牲。他们的遗骨永远静卧在一江山岛到大陈岛的海底。
邵剑鸣,海军炮艇支队分队长,原汪伪海军驻刘公岛练兵营起义人员,时年28岁。
父亲说他喜欢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他念道:“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1950年4月23日,也就是白马庙五人聚义的一年后的今天,父亲在南京草鞋峡江面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这时他手里已经有近150艘舰艇了,这次参加命名的舰艇共134艘,编成了三个舰队。一切按正规的海军礼仪,战舰列阵,乐队奏响“红海军进行曲”。父亲写诗道:“碧波滔滔漫大江,鸣笛一声喜若狂”。喜若狂!是啊,列强侵凌、百年屈辱、有海而无海防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每艘舰艇都冠以一个地名为其称号。护卫舰以大城市为名,如南昌、广州;炮舰的名字要小些,如延安、瑞金;登陆舰以名山大川为号,如井冈山、泰山;黄河、海河;前者称“山字号”,吨位大些;后者称“河字号”,吨位小些。就像一个婴儿降临时,他的父母总想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些创业者们当时是怎么考虑的,这些名字看起来很平常,但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称谓了。总之,大概是想告诉水兵们,即使是远航到天涯海角,也不要忘记祖国,不要忘记家乡。
粟裕并没有因为父亲对他的不恭敬而对海军的阅兵式冷淡,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去年的今天,我们还一无所有,但一年后,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我们建设起了一支像样的海军,这在世界各国建军史上,都应该算是个奇迹。”三野各个兵团的司令和省委书记宋时轮、叶飞、王建安、江渭清都专程赶来了。老战友们的到来使父亲感到欣慰,他知道,他们是来为海军的成长做历史见证的;同样,海军的事业也折射出第三野战军领导核心的战斗情意。
在纪念海军司令萧劲光的文章中,我看到这样一段故事:1950年3月,新上任的海军司令员萧劲光风尘仆仆到了山东威海。为了过海到刘公岛考察,向当地渔民租了一条渔船。航渡中,随行人员告诉渔民,你们知道吗?搭乘你们船的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中国的海军司令啊。船老大大为不解,疑惑地说:“海军司令还要租我的渔船?”萧劲光为此受到刺激。我无法考证故事的真伪,但却形象地道出了海军当年的尴尬。我想值得萧司令慰藉的是,一个月后,他的部属,华东海军,在草鞋峡江面上,以134艘舰艇的阵容为他出了这口鸟气。
◎5 首长和战友(1)
记得是在1992年,那时我还在总参工作,计划搭乘最新引进的美国“黑鹰”直升机勘察西藏中印边界方向上的地形。因为一个临时情况延误了登机,这架飞机刚升起来就遇到一股强烈的横向气流,在紧贴侧方的山崖上撞得粉碎。好险啊!我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左右着人们的命运。我和父亲闲聊时谈起这些生活中的故事,他一点也不惊讶,他说:“要做事情总会遇到危险,撞上了就撞上了,撞不上就接着干。”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事,这一生你遇到过几次?”我问他。
“86年,检查出我有癌,扩散没有不知道,手术前,我回忆了自己的一生,算起来,遇到过的致命危险有9次。第一次是在红14军,第二次是长征打遵义,杨尚昆说,是邓萍替你死了。……海军有过一次,那是出海遇上了风暴……
“1950年冬,朝鲜战争开始了,华东沿海的形势也紧张起来。我们从苏联买了些海岸炮,部署在长江口,吴淞、川沙、浦东、佘山;还有嵊泗、舟山、岱山一带。那时我正在学习操船,勘察时我自己指挥,下达口令,有时也自己驾驶。林遵说的也对,你们是陆军来的,是外行,外行怎么领导内行?毛泽东说,从来都是外行领导内行。但我可不能以外行自居。从头学起,学开船、学航海、学轮机。只要有机会我就上船,熟悉军舰,熟悉海上生活。先从驾驶开始,学习停靠码头。船长们要向我报告,我说,今天我是你的学生,先就从如何下达起航命令开始。学习停靠码头时,我才知道应该逆水停靠。先在江里学驾驶,经过九江,我想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是啊,不亲自上去,不自己亲自实践,怎么识得真面目?我带着大家游了庐山。
“江里学会了还不行,我们不是江军,是海军,我开始驾船出海。结果遇到了麻烦……
“我乘的遵义号炮舰,一出岱山港就遇到风暴,舰长是商船学院毕业的。我只知道要迎着风浪,船被抛起来,螺旋桨都露出来了,舵轮两个人都把不住,就躺在地上,用脚蹬住。船身倾斜得非常厉害,在风浪中前后俯仰不怕,就怕左右摇摆。大家都慌了,风浪越来越大,我想这下有麻烦了。有一个班长,是跟徐时辅到美国接船的,很有经验,说只能倒着走,把船尾对着浪峰。可怎么掉头呢,两个浪头间隔很短,转一次不行,转两次不行,第四次才调过来,衣服全湿透了。回到岱山,苏联顾问要拥抱我,说我以为这次可完了!我这才体会到气象的重要,海军开始设立气象部门了。”
在海边生活过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风暴过后的大海出奇的宁静,像一湖秋水,如一湾寒塘。太阳升起来了,龙鳞闪烁、晨风万里。
“巨鲲沉,大鹏起,寰穹低。胸中日月,扶摇与天齐。愿把此身壮烈,付与浩茫广宇……永世无穷期。”想想当初,对照他来海军时的不情愿;而现在,面对大海的搏击,和对事业的义无反顾,真是令人感慨。
他还记得,当初,他带着林遵一行到北京接受毛泽东的接见,前一天晚上,他和聂老总,当时是代总参谋长,一起商讨向毛主席汇报的事,父亲说:“我又提起不想在海军干,聂很为难,说这他可定不了,你自己和总理说吧。总理一听就急了,说你这个张爱萍,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不通。记住,到主席那里,不许再提了!我想他们心里一定会认为,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哈哈!”
为什么呢?我看过保存在档案馆里他写给毛泽东的信:“主席:我自觉参加革命以来,直到在红大学习前,很长一个时期,都在糊糊涂涂地过日子。……我害怕把这一完全新的,又是技术性多的海军工作弄不好。你还记得吧,长征到陕北,要我到骑兵团工作,结果打了败仗,开斗争大会,被通令撤职。而现在搞海军,我怕搞不好,碍事。我三天后就要返南京了,怕无机会面陈了。敬祝健康!张爱萍”
毛泽东没有给他答复。今天,海军,在他手中,从一张白纸,终于走上轨道,他也渐入佳境。
◎5 首长和战友(2)
当他决心把自己交给大海的时候,1951年2月15日,中央军委命令:“免去张爱萍华东军区海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职务,调任第7兵团司令员兼浙江军区司令员。”
人生真的像似大海,变幻莫测吗?
许多海军的老同志回忆,要找张司令汇报,找不到了,哪去了?才知道调离了。为什么?
自离开海军后,他就很少参加海军的活动了,虽然也有过有限的几次,但很少听他主动谈起过海军。似乎那一段经历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
直到1994年,纪念华东海军成立45周年时,当年华东海军文工团的同志们聚会北京。父亲已经退休7年了,他现在已经不再带有任何政治色彩了,真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海军退役的老军人了。请柬送来,父亲在请柬上写下:“和大家共同纪念自己的节日”。我因为工作,没有能陪他,但贺茂芝同志记载了当时的情况。摘选如下:
“消息传出,老战友们激动不已,电告信传,相约前往。有首席小提琴手之称的张琦与夫人歌唱演员宋允芳,……当年曾是《保尔·柯察金》话剧导演的田凯,……年过古稀体弱多病的饶丁(注:作家),书法家山河病逝,他的夫人带着他的作品来了,……分布在全国16个省市的230多人均按预定时间云集北京。
“为什么呢?一次聚会何以有如此大的魅力?大家都想见见几十年未见面的张司令员。话剧《甲午海战》的作者之一的朱祖贻说,大家也都十分珍惜张司令员创建领导的这个集体。
“……200多名老同志夹道欢迎老司令员……
“张爱萍说:我很想念你们!瞬间,欢迎的夹道变成热烈的围墙,叙不完的往事,说不尽的今情,一个个热泪盈眶,一个个感慨万千。
“……张爱萍环视了一下大家,突然问道:童若华来了吗?童若华的父亲曾是国民党政府立法院院长。南京解放前,举家飞往台湾,唯独她留在南京参加了华东海军文工团。转业到地方后,在反右斗争中曾被作为阶级异己分子遭到审查。张爱萍得知后,致函证明她是积极参加人民海军建设并卓有贡献的革命同志,才幸免于难。‘文化大革命’中她的遭遇怎么样呢?张爱萍的一声问,使站在人群外正在跷着脚注视着张爱萍的童若华骤然一惊,赶忙回答:司令员!我来了。63岁的她眼噙热泪……张爱萍问:‘文革’那几年遭了不少罪吧?童若华点了点头,擦去流到面颊的泪水说:比起您老人家受的罪算不了什么。听说您的腿断了,我们都很难过。说着哽咽起来,顿时好几个同志都哽咽出了声。哎,张爱萍似在劝慰她们,‘文化大革命’中都有所失,可我大有所得,我多了一条腿嘛!说着扬了扬手杖。
“联谊会开始,主持人赵志说,请我们的老首长老司令讲话!……张爱萍说,不要叫我司令,我们是老战友,是风雨同舟的老战友。遂大声朗诵道:四十五年情,友谊胜纯金……”
这次聚会后,华东海军的这些老同志们出了套书,取名《半个世纪情》。这套丛书汇集了当年投身新中国海军事业的许多老同志的回忆文章,记述了1949年这一代青年的理想、追求、经历和命运。同时也收编了许多当年的历史文件和资料。海政文工团的老团长胡士平送给我一套,共6本。2003年,父亲在他病重最后的日子里,叫我给他逐段逐句的读。他那时已经不能说话了,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想听。
书中有篇署名“南望”的文章,大概寓意“难忘”的意思吧,根据8位老海军同志的往来信件编成。文章中说:张爱萍司令员曾经问道,古往今来,两三人之间,十个八个人之间的友谊佳话不少,但像这样几百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友情不变,愈久愈深,从未有过。这是为什么?
是啊!这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50年前,一批热血青年,怀着爱国报国的真诚愿望投身革命军队,在华东海军这个大家庭里接受了革命的洗礼。但随后而来的政治风暴使他们和整个国家坠入了理想、信仰、道德、思维的黑洞。青年时代的梦,破灭了又点燃,稚嫩的心灵被击伤了,但却成熟了。当年满怀爱国壮志的热血青年,面对镜中霜鬓白发时,用什么去抚平历经苦难后的累累创痕呢?用什么去平衡内心的空旷和苍茫呢?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光可能是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青春和热血、理想和追求,还有纯真如水晶般的友谊,都融化在海军神圣的称号中了。或许这是一段满怀理想和希望而又没有结果的经历吧。没有实现的梦是最美的。因为,在那里,他们能找回自己。
◎5 首长和战友(3)
2003年7月5日,父亲去世了。华东海军老人们泪水纵横,他们在挽联上写道:
海浪奔涌,海风凄厉,海云漫卷悲无际;白发将军乘鲸去,万千老兵心欲泣!忆往昔,半世纪前,率众同创新海军,乘风破浪,建多少丰功伟绩!
战将风骨,战士心态,战斗诗情永澎湃;赤心安邦铸神剑,敢言真理坦襟怀。抬眼望,海内域外,深情厚谊爱民者,万世千秋,终赢得人民敬爱!
7月23日,华东海军老战友在网上举行追思会,悼念父亲:
……得知司令员辞世,真是失魂落魄!就像刚刚失去爹娘的孩子,顿觉无依无靠了,我心戚戚!
……今天,我们这群70、80的老战士,怀着深如大海的人间真情,自发自愿地汇集在自建的海石花网站,为我们永远敬爱的张爱萍司令员送行。
……张司令的精神永在!张司令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会“半个世纪,情胜纯金”?因为铸造这纯金战友情的,是我们敬爱的张司令!他以他高尚的人格力量凝聚着我们。他是将军,他爱士兵,他是人,也是“神”,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
作家胡士弘在记述父亲与华东海军的友谊时,写道:“张司令员是首长,也是战友。并不是每一位首长都能成为他属下的战友。首长比战友多了一分严肃,战友比首长多了一分亲切。我们有张司令员这样伟大的战友而感到荣幸,张司令员也以有众多属下为战友而感到欣慰。他称我们是与他‘同创新海军’的战友。在老战友北京聚会中,张司令员高呼‘老战友万岁’,这是他的和我们的共同的心声。”
当一个人不管是因为什么离开他的集体时,能留下这些,也就足够了。
◎6 老死杭州(1)
1951年初,我们全家随父亲来到了杭州。杭州是举世闻名的历史文化古城,春节一过,杭州的春天就到来了。苏堤两岸,“一株杨柳一株桃”,桃红柳绿,赏景以清晨最佳,故有“苏堤春晓”之称。
杭州是1949年5月3日由7兵团解放的,父亲到来之前,7兵团兼浙江军区司令员是王建安。因王建安调任上海军事指挥部任司令员,父亲离开华东海军后接替了他。但父亲上任时,7兵团和浙江军区已经有了变化。原下辖21、22、23、35四个军,10个军分区和所属部队,父亲到任时,35军番号已撤销,军直和炮兵团归海军。到了7月,23军又划归9兵团,1952年1月军委决定取消兵团建制,所属各军直接归华东军区暨三野指挥。这样,父亲的头衔就只剩浙江军区司令了,部队只剩下军分区和独立师。不久,军委决定成立公安军,独立师改编为公安师。浙江军区成了个空架子。
从他负伤算起,一下子从峰顶跌落下来,经过3年的痛苦挣扎,终于康复重返前线;在海军刚有起色,又调离,来到兵团;现在兵团又撤消了,从指挥野战军作战,到专搞民兵工作的省军区。海军司令终于变为“空”军司令了。
其实,父亲初来浙江时还是很有些想法的,他回忆说:“浙江当面的敌情还是很严重的,从渔山列岛一直到大陈列岛都是国民党控制,海上交通不畅通,连渔船都无法出海。我想,凭我们浙江本身的力量,通过逐岛作战的方式,是完全可以解决的。51年秋冬,温州军分区的独立师,占领了洞头岛,不想又被增援之敌反击下去。我到温州前线考察,不是登陆问题,而是登上后守备的问题,重火器没有及时跟随上去。于是决定利用夜晚再次登陆,上陆后,不等纵深战斗结束,就抢先把炮兵、工兵送上去,快速构筑火炮工事。第二天天刚亮,胡宗南的舰队果然又增援上来了,但这次他可来不及了,哈!被我们的炮火打得稀里哗啦。本来我是想继续发展胜利的,一个一个岛子的都拿下来。但这时军委决定把7兵团撤销掉,又组建了公安军,没有了部队,攻岛的计划实现不了了,军区更没事做了,只搞民兵工作。”
在军队中,许多人瞧不起做民兵工作的。这不仅是因为在作战行动中,它处在一个辅助和保障的位置上,更重要的是,和野战军相比,省军区系统的干部配备年纪通常较大,提拔较慢。部队干部的行话是:“这回我可完了,被塞到人武部去了!下一步就等着脱这身皮了。”这身皮,指的是军装,复员转业,不就是脱下军装滚蛋嘛。如果某某是调到野战军去任主官,那一定是说:“这小子,他妈的挤进野战军了,下一步准保还得升”。一个“塞”字、一个“挤”字,不是明明白白吗?省军区、军分区、人武部,在相当一部分人的眼里,就是个养老院、转运站、垫脚石。这难道能怪他们吗?
父亲在回忆到这段经历时,好像是在对我说:“不在于别人瞧得起瞧不起,而在于自己瞧不瞧得起自己。自己不努力,在哪里干都没出息。当时书记是谭震林兼,但他专注搞他的地方工作。我是副书记,我和参谋长赵俊和政治部主任丁秋生商量,召开干部大会。我就讲,不管野战军、地方军还是民兵,都是国防工作的需要,没有高人或低人一等的问题。现在任务轻了,那就更可以集中精力把民兵工作做好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3个人都是下了决心的,决心老死杭州!哪个不愿干可以报名调走。”
“老死杭州!”从狂风激浪和战火硝烟中走来,在浙江的生活相对是恬静的,像涓涓溪流。
初到杭州,组织上安排我们住在原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公馆。全国解放后,中央人民政府宣布,原国民党政府及其官僚资本的财产归国家所有,杭州地区没收的房产就由当地的党政军机关和部门分别使用。说起司徒雷登,国人并不陌生,中学教科书中选用毛泽东的那篇檄文《别了,司徒雷登》,让大家知道了这个美国人,虽然,现在有人说这里多少有些历史的误会。这个大名鼎鼎的豪宅,父亲去看了看,他说,这怎么行?把它改作招待所。当年在浙江军区工作的林杰同志还记得:“负责安排的副参谋长赵俊解释说,你是这里的最高首长嘛!张爱萍说,什么最高?生活上的事,向老百姓看齐,不向美国佬看齐。”
◎6 老死杭州(2)
我们搬到了万松岭,90年代我故地重游,这里已改为司令部的通信总站了。司徒雷登的房子经过整理后,朱总司令、董老、还有少奇同志来杭州时都在这里下榻。后来我们搬去南京,让他住人和街11号,住进去后,觉得不妥,又搬出来。说我不能住这样好的房子。身边的工作人员不服气说,你搬走了,其他军区首长不照样住?父亲有些恼怒地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住不住司徒雷登的房子,对父亲来说,不过是生活中的小事一桩,在他的记忆中早就消失了。还是林杰同志回忆:改为招待所后,机关同志可以散步到西湖边了,每当看到这座豪华漂亮的公馆,都感慨万千。不要小看了这点事,张司令员住房子的故事,在部队的干部、战士中不胫而走,尤其在刚刚解放了的杭州老百姓中,对比国民党大员骄奢淫侈的做派,给这个人间天堂带来了共产党执政后廉洁务实的风气。
林杰同志写过一篇文章《终身难忘的党课》,记述了当年我父亲给军区机关讲党课的情景。他说,我提了个问题,共产党和国民党,两个政党区别的最重要的标志在哪里?张司令的回答使我震惊。他说,除了党的纲领外,主要看领导人的言行。言和行,主要在观其行。不要被政客们的花言巧语所蒙蔽!林杰说:“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仍是那么新鲜,那么值得回味。”(注:《缅怀张爱萍》357页)
他可以按时上下班了,可以到幼儿园去看望我了。记得他曾给我带来一块巧克力糖,他看着我把它吃掉了。他走后,老师就惩罚了我。知道吗?你违反了纪律,家长带来的东西是一定要上交的,由老师平分给全班小朋友。你既然吃独食,那好,以后别人的东西就没有你的份了。我很痛苦,倒不是因为吃不到别的小朋友的糖果,而是为自己被逐出了这个集体而伤心。
那时正赶上三反五反,父亲要母亲和他一起回忆自己有没有占过公家的便宜,母亲说后勤的张谓清同志曾送过一支派克钢笔,父亲说,那要交出来。还有当时公家给每个人做一件便装,父亲说,顺便也就给你妈妈做了一套,这属于占公家的便宜,他做了检讨,补交了钱。
这算是“赋闲”吗?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我谈过他和陈老总有一段关于赋闲的谈话。大意是这样的:陈老总对我父亲说,人啊,这一生很难琢磨,这话是毛泽东讲给他听的。1943年,华中局有人告状,中央把他从前线招回延安,他以为毛泽东是要报在闽西时的一箭之仇(注:在红4军时,陈毅曾经反对过毛泽东的一些主张,毛泽东被免去了职务)。但毛说,人家要你干,你就干;不要你干呢,你就休息嘛!读些书,下下棋,你不是会下围棋吗?他这一说我就顿悟了……
父亲是不是也顿悟了呢?他没有说。当然,他可不像陈老总那样有高超的棋艺和雅兴。他只是说了句:“陈老总对我说,你这个同志啊!太呆板了。”
他有自己专注的领域。
浙江,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在全国,它几乎是地域面积最小的一个省份,但它所属的岛礁却又是全国最多的,达3000多个。它的海域面积超过了陆地的两倍半,海岸线长达6500公里,占全国海岸线总长的20%以上,居全国之首。地域的这种特殊性,迫使这位军区司令员把眼光瞄向了大陆架陆海交接线上独特的作战行动。渡海登陆作战、岛屿争夺作战、海岸防御作战、浅近纵深内的反击作战,这在当时,都是我军面对的崭新课题。在所有的作战行动的样式中,登陆作战的组织指挥最为复杂,不仅是因为登陆部队处于毫无遮蔽的广阔水域,难于阻断敌方的火力和隐蔽自己的企图,同时,由于当时各种技术条件的滞后,也使参战的陆海空军的协同和后勤保障更为艰巨。我们家里现在还保存着当年父亲看过的苏、美军登陆作战、空降作战的资料,和丘吉尔、艾森豪威尔、蒙哥马利、麦克阿瑟等世界著名统帅和将领对二战登陆作战的回忆书籍,上面的圈圈点点密密麻麻。他这段“赋闲”的经历,为他日后成功地指挥我军首次陆海空军联合登陆作战打下了基础,而这一成功弥补了前面所说的他人生的缺憾。
◎6 老死杭州(3)
省军区主要是民兵工作,对这些父亲并不陌生,红军时期,在中央苏区搞共青团工作时,组织扩充后备力量就是一项主要工作,俗称扩红。他大胆的构想了组建完整的后备役团和后备役师的动员方案,把后方的共青团员和少先队员按战斗部队编组,经过短期强化训练直接开赴前线,如当时曾名赫一时的少共国际师。这一做法加快了扩红的速度,大大地鼓舞了士气,但由于从战斗部队抽调干部和骨干难度很大,不如过去分散补充到部队的老办法更为便捷。应该说,是一个过于超前的方案,这个年轻热情的团中央书记似乎过于理想化了。父亲说,还是毛泽东讲得好,一个正确的方针政策,来自于实践的检验。民兵工作属于战争动员的范畴,是国家战争潜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军现代化、正规化的进程中,它的重要性日渐显现出来。后来父亲调总参工作,向军委提出了建立两种不同类型部队的方案,规范了省军区、军分区、武装部等地方军事系统的任务和编制,建立调整了符合那个时代反侵略战争需要的国防动员系统。他在总参制定的这些法规和制度,一直延续到今天。
上述这些,不能说不是得益于在浙江军区“赋闲”时的收获。
自少小离家,匆匆走过了血雨腥风的青年时代,今天他终于有机会去给自己全方位地充电了。
浙江秀美的山水和浓郁的文化氛围,给了这个具有浪漫气质的军人以更多的陶冶。他崇敬和喜爱的历代大师许多都出自于这里。王充、王阳明、黄宗羲、龚自珍、贺知章、骆宾王、孟郊、陆游,还有沈括、李渔、洪升等。到了近代,中国文学巨匠鲁迅,以及茅盾、王国维、夏衍、艾青、徐志摩等也在这块土地上成长。父亲是个喜欢文学和历史的人,在跑遍浙江的山山水水时,都不放过觐见游览历代大师的故居和庙宇。跟随他多年的司机老安说:“常赶不上吃饭,就带三个苹果,洗好了,包起来。首长一个,你妈妈一个,我一个。你爸爸是连皮一块吃的,叫我也这样,我可学不来。”后来老安恋爱了,对象是家住对面的姑娘,人不错,只是姑娘的父亲有点历史问题。老安说:“组织上不同意,首长就说,他又不是娶她父亲,就这么定了,我来做个大媒。”
杭州美丽的湖光山色,使他的心渐渐归于宁静,他写道:“幽谷翠峦崎径陡,竹茂溪流影瘦。空留雁荡枯塘,雁飞何不还乡?”这时他的小女儿降生了,这是他盼望已久的。就是在同一首诗里,他写道:“杨梅枝头鹊报,喜兆西子湖畔。”(张爱萍《纪事篇》78页)欢快之情跃于纸上。随着妹妹的降生,我们几个哥哥的地位在家里起着微妙的变化,对我们的褒奖,往往要看我们对这个妹妹的态度,我常为此愤怒,背后说他“爱屋及乌”。长大点后我就明白了,我们是男子汉,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岂能在呵护和溺爱中长大!
父亲匆匆离开海军,到浙江军区后又多少有些赋闲。对他的这段经历,在了解和爱戴他的老同志中,尤其是华东海军的许多老同志中,留下了难以割舍的情结。尤其是,从带着几个人白手起家,到一夜之间从海军消失,一切都是那样的突然和出人意料。这种任职调整上多少带有的不太合乎惯例的色彩,使一些熟悉他的老同志和老部下们常常为他抱以不平,闲谈中自然会生出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来,各种版本都有。就我听到的大致有几种:
一种是形势任务说。毛泽东是要“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解放战争后期,中央当时急令三野迅速组建海军,主要是想一鼓作气地拿下台湾。毛泽东亲自接见张爱萍以及国民党海军起义将领,要求华东海军在改编原国民党海军的基础上,迅速形成战斗力。但金门一仗,使领导层冷静下来了。尤其是朝鲜战争开始后,战略重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中美在朝鲜的对抗成为两大阵营的焦点,解放台湾的问题短期内不可能再考虑了。由此,海军的建设可以从三野拿上来,由军委从长计议了。
◎6 老死杭州(4)
再就是海军情况说。台湾问题搁置后,海军建设的紧迫性减轻了。当时正值国家初建,百废待兴,考虑到建设一支能用的海军,需大量财力物力,海军的建设只能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而发展,绝非一朝之功。同时,当时一些领导人对苏援华寄以希望,这些在客观上,增大了海军人选的考虑范围。天下既定,确有一个各系统的平衡问题,资历、经历、山头、系统、领导人之间的感情和利益渊源,等等,工作以外的因素加重了。
还有从华东的情况来看的。建国初期,我军面临两个主要的作战方向,朝鲜半岛和台湾海峡。北面由军委亲自抓,南面就交给华东自己了。军委海军组建后,华东海军只是准兵团级的架构。同时,海军都是12兵团带来的人,张爱萍这样的情况继续放在海军,低不成高不就,的确不好安排。正巧,当时三野9兵团入朝,福建当面是叶飞的10兵团,8兵团警备大上海,浙江是7兵团,剿匪和收复沿海岛屿的任务极其艰巨,顺理成章地调张爱萍任7兵团司令。当时,陈老总主要精力放在地方政府,粟裕又调军委工作。华东是我军主要的作战方向,急需一个主持军事工作的同志。这样,又调张爱萍任第三野战军暨华东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
当然,还有更为邪乎的。
我怎么能不理解这些老同志们的心情呢?不管是分析得入情入理,还是牵强附会;不平也好,圆场也好,我能体察出这里的战友情谊,以及我父亲身上特有的人格魅力。有时他们也会问到我,问我听说些什么,我的父亲又是怎么想的。我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内心秘密的人,尤其是那些潜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痛苦,即使无意间触及到,都会有意地避开。但现在我不能回避,我必须进入他的世界,了解和解剖他整个人生的心路历程。因为他并不完全是属于我的,他也属于那些曾经追随过他,爱戴过他的人,属于海军的。
凡是在领导岗位上,特别是当过一把手的同志,都会有这样的体会,最复杂的莫过于人事问题了。许多重要的人事安排,并不是简单地看功劳和能力的,离不开当时的历史背景、人脉关系,以及各个方面平衡的需要。这也许会是个令人尴尬的话题,或许会触及内心深处埋藏的隐痛,谁知道呢?我不想去伤害别人,何况是我的父亲。我需要机会。
我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机会,我们一起在翻看过去的老照片,父亲的心情特别好,讲起过去的事情滔滔不绝。
“那是什么时候照的?”我指着他授旗时的照片故意问到。
“是在草鞋峡,那时我们已经搞到150多艘舰船了,我们要给他们每个‘人’都起个名字。”是口误吗?他那神情使人联想到,大概他认为那都是他的孩子。
“你真了不起!你在海军干得挺棒的。好多老同志说,你调走挺可惜的。”
“我也认为自己在海军的工作是努力的,也是有成绩的。当时什么也没有,只带了13个人。”
好,开场是顺利的,我单刀直入:“那为什么把你从海军调出去?”
片刻的沉默……
话说到这里,我必须说下去:“解放前夕,中央军委决定三野组建海军,四野组建空军,同为上将,但后来刘亚楼当了空军司令,而你连个副司令都没有当上。海军副司令王宏坤也是上将,副政委刘道生是中将,而你只是华东军区海军,相当于后来的东海舰队的司令,比人家整个低了一级。你在海军的工作是有建树的,现在的东海舰队一直是海军的佼佼者,这与你当年打下的基础不无关系,但你却被调离了海军。这究竟是为什么?你没有感到这不公平吗?”
“是什么人对这些有这样大的兴趣?”父亲反问。
轮到我尴尬了。
“应该说,我回答过。记得吗?还在你们很小的时候,我要你们去读陈老总的一首诗,把它抄在本子上。”
“是《手莫伸》这首吧,当然记得。”
◎6 老死杭州(5)
“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父亲朗朗上口地念道:“汝言惧捉手不伸,他道不伸能自觉。”“不是怕被别人捉到才不敢伸手,而是有这个觉悟。为什么?”他边念边解释:“第一想到不忘本,来自人民莫作恶。第二想到党培养,无党岂能自巍峨?第三想到衣食住,若无人民岂能活?第四想到虽有功,岂无过失应惭怍。”
“一个革命者,时时都要想到这四条。我们参加革命队伍的目的,是为了老百姓,不是为了自己做官。当初我确实不想去海军,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自己知识有限,怕搞不好,对不起人民的托付。局面打开后,上面对华东海军怎么说,对我个人怎么安排,确实有过许多议论,但我不去听。组织上认为其他同志更合适,那就其他同志干。关系到个人的工作、职务问题,是组织上考虑的事。在这个问题上,对我们个人来说,不用说提,就是想,都是错误的!是党性不纯的表现。离开海军,我的心情是坦然的。干我熟悉的陆军,有什么不好,何况陆军也要向合成军发展,自己有了在海军工作的经验,正可以很好地发挥出来。我参加革命,不是为了一官半职。这种事,在我历史上有过多次。”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表白。面对功名,面对纷乱错综的官场,质朴、坦然的心态,才是最重要的。
我继续发问,您指的是作为一个个体,固然不错,但从组织的角度,又应该怎样考虑呢?我不认为这些道理能完全说服我。
“当然,不能说一点想法没有。军委海军是后我们成立的,我曾建议把华东海军的干部充实到海军领导机关中去,因为他们毕竟有了些经验。但没有被采纳。对这件事,我的确是有看法的。因事设人,讲是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但这些问题,提了,听不听那就是组织上的事了。作为个人,它提醒我,在今后的工作中,对待下面的干部应该怎么使用,怎么安排。作为上级,我常面对部下,和他们谈话,安排他们的工作,这时,我总会联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
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炊事员的屋子里贴了张年画,是《三国演义》里的各种人物,骑赤兔马的关羽、环眼虬髯的张飞、银盔白甲的赵云,各个栩栩如生。炊事员说,你喜欢,就拿去吧。我把画贴在自己的屋里,从那以后,常为三国里谁的本事最高和我哥争论不休。不像现在独生子女的家庭,那个时代的人,父亲和孩子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多。只有在吃饭时,父亲偶尔会参加我们的争论。哥哥说赵云最厉害,我说关羽最厉害,赵云有长坂坡救阿斗,关羽有诛文丑、斩彦良。妈妈插话说,论武艺,吕布可以说最厉害,人称“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嘛!是啊,关羽和吕布斗了50个回合,不分胜负,张飞上去助战,又斗了30个回合,还是不分胜负,最后刘备上去,吕布才败下阵来,可见刘关张三个才顶一个吕布;曹操手下六员猛将,许褚、典韦都和关羽、张飞打平手,可他们六个人才打败吕布。我说,吕布算个什么东西,最他妈坏了!“你这个小子说得对!”父亲开始介入了。他说读三国,看人看三条,忠和义,再加上武功。吕布武艺高强,但不足取,因为他不忠不义。相比之下,关羽武功之上又有忠义二字,所以他就被尊为神武大将军。
那就是关羽最厉害了?我说。
“不!义分大义和小义,讲小义而忘大义,个人感情、个人利益至上,不顾大局的人,不足取。孙权要与之联姻,关羽说,虎女焉能嫁犬子,一句话,感情用事嘛,破坏了统一战线,忘掉了背负的责任,丢掉了荆州这样重要的战略要地,导致了国家的失败。封了五虎上将,他不服气,比功劳、争地位。结果还是诸葛亮聪明,送他了顶高帽子,说他胡子长得漂亮,他听了沾沾自喜。这种人,有什么出息?我看不上。”
那你喜欢谁?
“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后来重返杭州,是30年后了。眼前的西子湖,波光粼粼、宛如画中,既亲切又陌生。
◎6 老死杭州(6)
晋谒岳王庙时,看见父亲为岳王庙门楣上的题字:“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我曾问过父亲,这两句写在门楣上合适吗?父亲嗫嚅道:“就算是给我自己的吧。”
父亲喜欢唱《满江红》。他总是一边唱,一边有力地拍击着桌子:“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声调劈裂而低沉。
他的记事簿上有这样的话,“觐见岳飞墓:壮志年华,承母训,精忠报国。”50年前,母亲把他送出家门。但她和岳飞的母亲不一样,没有在自己儿子身上刺字。她只是说,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别在外面向人家要饭,丢人!
他真的会“老死杭州”吗?
◎1 迷雾中的一江山岛(1)
1995年6月,李登辉以“私人身份”访美,台湾问题再度凸起。
8月15日至20日,人民解放军在台湾以北90海里处举行导弹实射演练。
1996年3月,台湾“总统直选”在即,人民解放军于3月8日至25日再次向台湾海峡进行导弹实射演练、海军实弹实兵演习和三军联合演习。
3月10日、11日,美国两支航母特混舰队驶入台湾附近的国际水域。
台湾海峡风云激荡,第五次台海危机由此生成。
那时,我已离开军队。但我在总参谋部工作的战友们希望听取我的见解。这使我在激烈的为生存拼搏之余,将目光移向台湾海峡。
我的注意力落到一江山岛上。
在互联网上点击台海危机,总会蹦出一江山岛这个名词。它是浙江台州海面上的一个小岛,第一次台海危机就是围绕着它展开的。
1954年至1955年初,人民解放军陆海空三军在浙江以东海域发起了以强攻一江山岛为中心的大陈列岛战役,它的胜利开创了我军诸军兵种联合作战的先河,也划定了半个世纪来台海双方对峙的格局。值得骄傲的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正是我的父亲。
早在1955年,当我还是个孩子时,这场战争就深深地印在我的心灵里了。我翻看父亲从浙东前线带回的书,其中一本扉页上有“蒋中正”的题字:“苦兵之苦,乐兵之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民公敌的字。字体好工整啊!但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问父亲。父亲说,孙中山讲过“老吾老,而及人之老;幼吾幼,而及人之幼。”明白吗?喔!原来这里的第一个“苦”字和第一个“乐”字是作动词用的,将士同甘共苦。父亲还带回一把很漂亮的匕首,妈妈说可以用来切西瓜。刀把是牛角做的,镶嵌着青天白日的军徽。这当然不好,砸掉它,结果刀把也给砸掉了一半,可惜了;还有两个像鸭蛋大小的手榴弹,真棒!比我军用的木柄手榴弹要小巧漂亮。我问父亲,我们干吗不用?他说,投不远。后来我参了军,在步兵连,才真正体会到,那玩意是不如木柄手榴弹好投,但它适用于山地防御,无怪一江山的守敌使用它,拉着了引信往山下滚就是了。这两个卸掉了引信和装药的铁鸭蛋,作为摆设放在父亲的写字台上,倒也别有情趣。
啊!当这些依稀弥散着硝烟气味的战利品摆在一个孩子面前时,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我幼小的心灵中陡然生出了对战争充满刺激的幻想,和对恐惧的莫名的渴望。
一江山,这座在地图上只有一个标点大的岛屿,是一扇通向历史幽径的门,当我不期然打开这扇门,走进历史深处时,便看到了在它背后更为复杂的时代风云。
1997年夏天,我终于有机会去凭吊一江山这个被遗忘的小岛了。
这是一座被狭长的海沟一劈为二的小岛。整个岛如一块巨大的岩石,四壁陡峭,几乎直立于海面,海水像一条江河从其间贯通而过,形成南江和北江两个区域,遂得名一江山岛。
我是乘武警快艇过海的。在南江和北江之间狭窄的水道中,水流湍急,形成天然的虹吸现象,越靠得近,就越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你吞食进去。拍打在岸边的回头浪,回荡在隐约裸露的暗礁中,形成漩流,伴随着强劲的海风,打得快艇跌荡起伏。果然凶险。
我第一次要求登陆,竟被拒绝了。说这是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他们在这里服役多年,从未上去过,不久前曾有船只在这里触礁。话讲到这,自然不好勉强人家。基于上次的经验,我们找了条上去过的艇,开始第二次登岛。说真的,这座岛几乎无岸可靠,我们围着岛慢慢地观察着、寻找着,我不禁想起父亲曾几次说过的话:“当年,为确定登陆地段可是煞费苦心了。”
……
我终于登上了一江山。就在踏上岛的那一刻间,我恍然觉得,我的脚就踏在了父亲当年的足迹上,但时间已经过去漫长的42年了。
◎1 迷雾中的一江山岛(2)
42年的风雨足以冲刷和销蚀许多往事。这座小岛实在荒寂得令人毛骨悚然,一眼望去,只有遍布全岛的嵯峨怪异的岩石,从岩缝中探出的杂草,瘌痢般的点缀着裸露的地面。战后,当时作为团中央书记的胡耀邦号召共青团员们上岛垦荒,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栽种的树苗居然还不足人高,它们在呼啸的海风中摇曳,似乎要告诉探访者这里恶劣、凶险的自然环境。
久居闹市的人,很少能有机会去感受这样无边的静寂。海风卷起海浪的声响,因为静寂而显得格外令人警醒,海浪拍打岛岸的力量,也因为静寂而显得格外令人心悸。天低浪高,脚下的小岛似乎就要被海浪和天空击碎了、吞噬了。
正由于它远离人世,当年的战场遗迹才得以完整地保留下来。
残破的工事里,人工凿成的枪眼依旧完好,可远眺大陆,近览海滩。当年这里曾有多少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登陆上来的战士们,从水际到工事的崖壁,这几百米的海滩上曾有过多少消失了的生命。洞壁已烧得焦黑,这是当年我军为消灭洞中顽抗之敌,以火焰喷射器射杀所致。血腥味、焦糊味,仿佛至今还夹着海水的盐腥气在这座小岛上弥散。
一江山作战中牺牲烈士们的遗骨都埋在台州市中心的凤凰岭上。台州人民是深情的,当年选择在这里修建纪念塔,就是为了让来自异乡的英灵们,可以东眺大海中燃烧的岛,西望祖国内地他们的家乡和亲人。在纪念馆环形大厅的墙壁上,一层一层一层,镶嵌着烈士们的遗像,镌刻着他们的姓名。照片和姓名层层叠加,一直镶到拱形的屋顶。
无数的英灵包围着你、俯瞰着你。
他们中绝大多数是那样年轻,好像还只是个孩子,他们看我的眼睛是那样清纯,那样的稚嫩,一双一双,默默地望着我这个前线总指挥的儿子。他们生命的音符永远停留在半个世纪之前了。
也有没有照片的,只留下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也许是因为他们来去的是这样匆忙,他们不想让人看清自己的面容。
我默默地悼念,我要对他们说:我受父亲之托看望你们来了。我感到了彻骨的哀痛。
这场战争早已离父亲远去,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切鲜活的东西变成了模糊的影像,父亲已是一个高龄的老人了。2000年的一天,一位当年一江山岛的战斗英雄——一个人消灭了9个敌人的老战士,代表600多名参加过一江山岛作战的现在还健在的老兵们来看望父亲了。他叫王必和。将军和士兵拥抱在一起,王必和老人在他的司令员肩膀上禁不住大放悲声,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父亲眼里也含着泪花,他拍着拥抱着他的老兵说:“牺牲了多少同志啊……”
这或许就是战争幸存者的情感吧。
◎2 华东军区的心腹之患(1)
1952年初,华东军区司令员兼华东局第二书记、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市长陈毅打来电话,叫我父亲立即赶赴华东军区所在地南京报到。何以如此紧急?
原来军委的命令到了,任命我父亲为第三野战军暨华东军区参谋长。这期间,华东军区的人事有所调整。副司令粟裕不久前调总参任副总参谋长,原军区参谋长张震调总参任作战部长。父亲回忆说:“当时司令员、政委(注:指陈毅和饶漱石)都在上海主持华东局的工作。陈老总要求我立即到军区报到,把军事工作全盘抓起来。他说,政治部那边由唐亮(注:唐为政治部主任)负责;军事工作,就由你负责。我刚要说点什么,他就发脾气了,都不干,谁干?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还能说什么?我说具体工作我来做,重大事情,我搞好设想后,到上海向你汇报。他说,这还差不多!他其实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历来就是这样,只要应承了的事,不管高低贵贱、苦乐难易,拼了命去做,一定要做得最好。不是我的,我绝不插手。位置再高,权力再大,我连想都不会去想。”
其他野战军和军区也有类似情况,刚刚解放,百废待兴,国计民生的事情包罗万象,当时凡是兼中央局职务的野战军第一把手,主要精力大都放在地方上了。按战争年代沿袭下来的指挥体制,参谋长不只是司令部首长,也是部队首长。苏军这方面就更绝对了,副司令管兵种、后勤,司令员下面是参谋长主事,计划、组织、实施全盘工作都掌握在司令部。在和平时期,参谋长就是个大管家。这和公司里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有些相仿。这套办法,效率高,但也容易形成独断,党指挥不了枪那还行?于是,又强调集体领导,常委决策。不过在军队中,尤其在军事干部中还是很有市场的。从父亲那里感觉得出,他,还有粟裕都是挺欣赏这套的,以后粟裕挨整,好像多少和这有些关系。
父亲说,他一到华东军区就任,就感到“作战问题极为严峻”。
当时全国分为六大军区,除华东外,还有东北、华北、西北、西南和中南军区,管辖地域与中央局是一致的。华东军区当时管辖的范围比后来的大军区要大很多,北至山东,南达福建,大体相当于后来的南京、福州、济南三个大军区,只是江西和河南不包括在内。这种划分主要是针对东南沿海地区,有利于统一协调沿海地区的防务和守备。不足之处是纵深太浅,而正面又过于宽大,囊括的主要作战方向太多,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防御布势缺乏韧性和弹性。1955年以后,华东军区改为南京军区,将山东和山东驻军划归济南军区,中南军区的江西划归南京军区建制。再后来,南京军区一分为二,在福建、江西两省设立了福州军区。这都是后话了。
由于蒋介石退守台湾,自全国解放以后,到60年代中苏交恶,华东战区一直是我军的主要作战方向,尤其是东南沿海靠近台湾海峡的浙江和福建,素被称之为对敌斗争的前线。
丢掉大陆后,老蒋蜗居台湾。他不是个偏安苟且之人,发愤雪耻、收编残部,整练新军,挑唆国际社会干预,坐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以期卷土重来。作为败军之将,这样做倒也无可非议,还算是条汉子。只是他一口恶气在胸,又无处发泄,处心积虑,不免做出了许多下作之事来。
他的空军,仅1950年,就8次轰炸上海,5次轰炸南京,2次轰炸杭州,宁波、海门、嘉兴、金华、衢州都难遭幸免。狂轰滥炸,炸的都是平民,仅对上海,一次就毁掉4家电厂,死伤居民1352人。对比解放军攻打上海不用重火器,对古都北平围而不打、力争和谈,人心向背,顺理成章。
国土防空问题第一次提上了日程,这恐怕是新中国成立后最让人挠头的问题了。1953年1月,当彭德怀站在上海地标型建筑物——国际饭店顶层俯瞰全上海时,他忧心忡忡地说:“建筑如此拥挤,人口如此稠密,遭到空袭可怎么是好喔!”陪同的上海警备区司令兼防空兵司令郭化若说:“第一次国民党飞机14架,炸沉黄埔码头上的舰船26艘。第二次17架,死伤群众1000余人,毁民房2000余间。”彭德怀说:“这还只是群众的损失,杨树浦发电厂被炸,停电停水,每天损失是多少?上千亿不止!”
◎2 华东军区的心腹之患(2)
福建军区司令员叶飞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叙述:福州多是木结构建筑,一枚燃烧弹就烧了一大片……有位记者在通讯里把福州比喻为烈火中获得新生的“凤凰涅槃”。一次空袭,就是一场大火。
华东沿海,岛屿星罗棋布,商贸往来发达,于是催生出了一个特殊的族群海匪。古往今来,海匪盘踞岛屿,专以抢掠为生。以至从事地方志研究的学者们把它上升为华东沿海独特的历史现象。大陆解放后,许多恶霸、散兵游勇、土匪惯犯逃匿海岛,海匪人数激增。蒋介石是个曹操式的人物,“宁可我负天下人!”为达到目的是不择手段的。所以,国民党逃台后,又专事对海匪进行编组、授衔、训练、改装,演练与国民党军的联合行动。他们不断对大陆沿海地区实施海盗式的抢掠,或在边远偏僻之地空降袭扰。你想,这帮人抢滩上陆后,还能有好的吗?一无例外的是炸桥梁、毁公路,烧粮库,抓捕青壮男女。在海上则是劫持勒索过往船只,尤其是对国际商船,行绑架劫持之恶。
政权初建,华东正面海岸线长达几千公里,从山东到闽粤交界,沿海防务体系又极不完善,国民党海空军,这种抓一把就跑的偷袭方式,屡屡得手。
就在父亲到任的前几天,1952年1月28日,住金门蒋军1000余人,在湄州岛登陆,抓走岛上居民300余人。
这只是在福建沿海。在浙江当面,3月28日,国民党“江浙人民反共救国军”近千人,由头门山出发,对我白沙岛、穿礁岛、达岛守备部队发动攻击。
不久,英国商船被劫,船长罗伯特·亚当斯被打死;后又发生了将波兰商船“布拉卡号”劫持到台湾的事件,以及劫持苏联油轮“图阿普斯号”的事件。周恩来又一次找我父亲,在电话里大为光火。
其实,以民用设施为目标,以老百姓的财产和生命为人质,制造一系列国际事端,这种战术上暂时的得手又有多大的意义呢?军队联合匪恶,政府和帮会勾结,武装教唆一批人渣,其结果只能使自己妖魔化,遭到国人唾弃,致使尚存幻想的人们更加拥戴新政权。联系到北伐、抗日、重庆谈判,蒋介石的短视和功利心态又一次表现出来。
当时到底有多少次形形色色的袭扰和破坏,父亲已经无法记清了。《第三野战军战史》是这样记载的:“1950年至1952年间,福建的平和、南靖、晋江、惠安、莆田、漳州、福鼎;浙江的温岭、黄岩、玉环、洞头、象山、乐清、临海;山东的胶南,都曾有国民党军登陆袭扰,少则近百,多则千余人,近万人。”(注:《第三野战军战史》399页)
仗有时是很激烈的。
1952年6月10日,国民党军1200余人,向我驻守在黄礁岛的21军62师186团9连发动突袭。双方争夺数十次,岛上制高点和海岸炮阵地一度被敌攻克,9连扼守要点,坚持到增援部队上来,这一仗消灭敌300余人。
10月8日,温州以北,公安军的防区。国民党军1200人秘密设伏于鸡冠山岛、洋屿岛,先以一部兵力在玉环寨头地区登陆袭扰,诱使我军出击。公安17师50团的两个连登上鸡冠山岛后,即遭数倍于我之敌围攻。当增援部队赶到时,敌已撤回披山列岛。此战歼敌约100人,我损失192人,仅返回75人。敌尝到甜头后,胡宗南又指挥3个野战大队和军官战斗团共1600余人,在9艘舰艇掩护下,又一次向洋屿岛发起攻击。公安军和20军60师部队顽强抗击,从19日打到21日上午,歼敌736人,击伤敌舰5艘,击沉大小船只12艘。公安军终于雪耻。
这真是一个心腹大患。仗虽不大,但像个苍蝇在你鼻子边,嗡嗡地闹个没完,生产、捕鱼、运输都不能进行,就如90年代中期以后的社会治安一样,偷盗、抢劫、凶杀,甚至抢银行,越演越烈一样,家家都在装防盗门,失去安全感了嘛,何况这又是个很丢面子的事。
◎2 华东军区的心腹之患(3)
自华东海军开始,到浙江军区,直到担任华东战区的参谋长,父亲始终处在东南沿海对敌斗争的第一线。此间发生的作战行动战史上都有记载,但也许是出自军人的职业习惯吧,我有兴趣的是作战意图和计划的形成经过,这是一段思维,是一个过程,看不见,但却是战争中最活跃、最生动、最能体现大智大勇的地方。
父亲回忆说:“就是一句话,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单纯防范不是办法,要从根本上打破国民党对我海岸线的封锁和沿海地区的袭扰,办法只有一个,登岛作战。坚决夺占沿海敌占岛屿,把他们赶到海峡的另一边去!”
看得出,这个话题对一个退休的老军人来说像一针兴奋剂,把他带回当年的战火和硝烟中,寻找以往的艰辛和荣誉。
他站起身来,解开了上衣的扣子,左手叉在腰间,大有指挥作战的风度。他用拐杖指了指墙壁,说:“把图挂起来!”
“你看!瓯江口外有个洞头岛。”他一下就点到了。这可是个88岁的老人啊!他的一只眼睛因为误诊而失明,另一只又有严重的白内障,他平时看书看报都要拿着放大镜。但对46年前战斗过的地方,他只要凭直觉就够了。
“这里是洞头岛,控制了整个温州地区的出海口。再往上看,喔,就是这里,象山港。在它的外面有一条岛链,是鱼山列岛,控制了宁波的出海口;台州湾当面是大陈列岛。温州、台州、宁波,整个浙江的出海口都被敌人控制着。福建当面情况你就清楚了,你在那里当过兵嘛。”
国民党虽然败退台湾,但它在海峡的部署仍然是攻势防御的架势,即以台湾本土为基地,以贴近浙江和福建的沿海岛链为前沿,以澎湖为中间桥梁,构架起一个直接伸向我的攻防体系。在这个体系中,北边,也就是浙江当面,以大陈列岛为防御核心;南边,也就是福建当面,以金门岛为核心。整个部署像一个牛头,大陈列岛和金门岛是它的两个犄角,直顶华东沿海。防,可以有百余海里的纵深;攻,可以直接在你鼻子底下发起。这是个对我威胁极大的部署,依仗的是海空优势,以弥补远离大本营,战时支援和平时保障的困难。他不就是欺负你没有海空军吗!
父亲继续说:“当时的难题是,朝鲜战场正打得热火朝天,不可能同意我们在这个方向使用过大兵力。但这不等于无所作为。我的决心是:在海空军力量不足的情况下,立足陆军自己,展开逐岛作战。第一步,在岸炮火力范围内,先行夺占离大陆近的岛屿;然后,依托这些岛屿,构筑火炮阵地,逐步向前延伸火力,夺占外海其他岛屿。在具体实施中,可以视情况,对地势有利的岛,上去了再撤回来,反复几次,彻底消耗掉他的有生力量;同时,也是对部队的锻炼,摸索登陆作战的试验。总之,我想在缺乏海空军掩护的情况下,陆军对群岛、列岛的夺占,就是用这种一个小岛一个小岛的解决办法,最后指向、包围主岛,这就是陆军登陆作战的战法。我有把握,完全可以靠自己战区的力量解决问题。”
一方是要依托岛礁封死你;另一方是要冲破封锁拿下它;华东沿海的岛礁争夺战愈演愈烈。
洞头岛。知道它的人不多,但看过电影《海霞》的人却不在少数,拍的就是“洞头先锋女子民兵连”。它位于温州瓯江口外33海里的洋面上,由103个岛屿组成,素有“百岛县”之称。洞头人形容自己的家乡,如百颗明珠播撒于万顷碧波之中。旅游介绍说,洞头有七大景区400多个景点。半屏山岩雕巨屏,被誉为“神州海上第一屏”。多美啊!但唯独没有人再提起50年前发生在这群小岛上的四场血战。
洞头岛1949年10月解放。1950年7月,被国民党军突击2大队夺回,我军牺牲营长以下27人,被俘30人;
1951年6月,我军再次攻占后,因兵力不足撤回;
同年12月,我军第三次攻占后,主动放弃;
◎2 华东军区的心腹之患(4)
1952年初,我军第四次攻占洞头,歼敌900余人。洞头彻底解放。
南日岛。1949年解放;1951年12月国民党军来犯被我击退;1952年10月11日,国民党75师、14师各一部共9000余人,在10艘舰艇8架飞机的掩护下,在福建莆田南日岛上陆。守岛的一个连寡不敌众,大部牺牲。28军85师、83师增援时,由于是逐次增兵,不仅没能解危,反而加大了伤亡。一直到三天后才将敌人击退,共伤亡1300余人。
东山岛。1952年蒋军第一次小股袭扰被我击退。1953年7月,蒋军3个野战师各一部、海军陆战队一个支队、空降兵两个中队,并配有水陆坦克21辆,飞机6架、各类舰艇13艘,共13000余人,由敌19军军长陆静澄指挥,对东山岛发起大规模进攻。当时我守备部队是公安军80团,顽强坚守。那时我军刚经历了解放战争,部队确实能打,仅2连就坚守阵地13个小时,打退敌18次冲锋,为增援部队的反击合围赢得了时间。敌人计划使用空降兵切断渡口,阻我增援,没想到我驻守渡口的水兵大队都是从陆军出身的,陆战是老本行,打起来比他们干海军还得心应手,把个空降兵打得落花流水。后来我援军赶到,除华东的28军82师、31军91师272团外,中南军区的41军122师也参加了战斗。激战三个昼夜,歼灭敌3000余人。本来这次行动是号称“拉开反攻大陆的序幕”,没想到却遭如此惨败,想来老蒋一定特痛苦。
但总会有把握不住的时候。
父亲说:“打头门山,我的指挥所设在黄岩。头门山拿下后,原计划派两艘舰担任海上警戒。半夜,接到气象预报说天气不好,空军不能出动了。那时舰艇的防空能力很弱,我们马上通知海军就不要出航了。天刚刚亮,敌人的飞机果然来了,我听到轰炸声很奇怪,它在炸谁呢?一查才知道,海军没接到通知,那时通信器材赶不上,返航已来不及了。瑞金号被炸沉。聂奎聚(注:后为海军副司令兼东海舰队司令)表现得很英勇,落水后把木板让给了战士。我看出来舰队副司令彭德清和参谋长马冠三很难受。我说,责任不在你们,是我指挥的失误。我向军委发电,请求处分。彭老总和粟裕接到电报后并没说什么。那以后,宁波向北的航道就打通了。”
3 一波三折的作战方案
还是在父亲到任前,前任军区参谋长张震,在调任总参作战部前,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和苏军顾问巴巴钦果、加古里斯基对浙江、福建沿海地区做了调研,就攻打金门和大陈列岛问题向军区提交了一份作战报告。根据这个报告,陈毅主持华东军区常委进行了研究,形成了正式给军委上报的关于对金门、上下大陈作战方针的建议。其内容实质是:先行攻打上下大陈,一两年内完成对进攻金门的准备。初期作战行动,拟在台风季节过后。
朱德、周恩来、毛泽东批准了这个建议。
1952年6月11日,中央军委致电陈毅、谭震林、张爱萍、周骏鸣,同意9月或10月攻占上下大陈。6月至9月为作战准备期。(注:《闽浙沿海及上海防区军事斗争部分大事记》第4页)
6月15日,华东军区颁发《对解放上下大陈岛登陆作战的指示》(同上)。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但是,彭老总表达了不同看法。
此时的彭德怀,带着满身征尘和赫赫战功,于4月间从朝鲜战场归来,7月19日开始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就在到任的第五天即7月24日,在办公桌上待办的文电卷宗中,彭德怀看到了华东军区上报的关于攻打上下大陈岛的作战预案。
彭德怀是一位风格粗犷但才识内秀的军事家。他刚刚和美国人交完手,他对美国,对美国在远东乃至世界局势的影响力,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说:“台湾海峡的斗争,在朝鲜战争前,属国内战争性质……美国虽也暗中给台湾以军火和物资援助,但我们打台湾,是国际上公认的内战。朝鲜战争爆发两天后,6月27日美国军队参加朝鲜战争,同时宣布第七舰队开进台湾海峡,把台湾置于美国占领范围内,也即是策应朝鲜战场的侧翼。从此,台湾海峡就增添了中美对抗的国际因素。浙闽沿海敌占岛屿是台湾的前哨阵地,我们攻打这些海岛,美国会有什么反应?是否只作壁上观?你们这个预案只针对国民党的军队,而对美国海空军介入的可能,没有考虑和设想对策。我认为在朝鲜战争未结束前,我们应只集中力量于朝鲜方向,对东南沿海在战略上仍继续取守势。即仍照以前方针,消灭海匪,打击敌军窜扰,视情况有利时攻占一些小岛,保护渔民生产和航运。”(注:《第一任国防部长》190页)
◎2 华东军区的心腹之患(5)
彭老总这番话,实在入木三分、振聋发聩。即使岁月流逝了半个世纪,我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位军事家高瞻远瞩的目光。
彭老总在华东军区的报告上批示:
进攻上下大陈岛,美海空军亦可能参加,为慎重计,须待朝鲜停战后举行为宜,请主席考虑批示。彭德怀7月24日
7月27日,毛泽东批示:同意你的意见。在朝战结束前不要进行对浙江上下大陈岛的作战。朝战结束后何时进行此项作战,亦须慎重考虑。
第一次攻打大陈列岛的计划就这样搁浅了。也就有了上一节谈到的,父亲计划以自己战区的力量逐岛争夺的行动。
停战的曙光出现了。朝鲜战局在北纬三十八度线上渐渐稳定下来。
父亲回忆说:“美国在朝鲜战场上被拖住了,自顾不暇,是个机会。我有了新的计划:从北向南逐岛攻击时间拖得太久了,不如先拿大小金门,直捣他的要害,其余的必然不攻自破。”
1953年9月7日,华东军区向军委提交了一份新的作战方案——收复大、小金门岛作战方案。
毛泽东批示:“于1955年1月底前完成解放金门的一切准备工作。”(注:《第一任国防部长》192页)
当年华东的作战处长,后来担任福州军区副司令的石一宸回忆,那时他随父亲到厦门做战场勘察,架起高倍望远镜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观察金门的地形、海域、岸滩,研究潮汐。为了实际检测部队能否利用退潮后裸露的滩涂向前机动,石说:“叶飞带着苏联顾问乘船走,张参谋长说,从滩涂上走过去试试,我们挽起裤筒,双手提着鞋子,如同赶海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淌着水向前走……”
高层工作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是,在重大方案上报之前,一定要和上方有一个沟通过程,说明方案的背景,这样做的理由,以及自己的解决措施。要充分给足上级领导考虑的时间,使最后形成的决议具有坚实的共识基础。同时,这样也可摸清上方的意图,以修正、完善自己的方案。我们的行话叫它为“务虚”,或者叫“瞄准”。得到上级的首肯后,剩下的就是走报批程序了。急急忙忙地,不仅不宜通过,同时也是缺乏尊重的表现。甚至还会留下强加于人的印象。万一出了问题,事后揪起责任来,扣你一个搞突然袭击的帽子。
1953年7月,父亲随陈毅到北京向毛泽东“瞄准”来了,他们将要鼓动毛泽东同意他们去做这样一件事——攻克金门。一同来的还有叶飞,他是福建驻军的最高长官。
父亲晚年谈起这一段,仍兴致很高:“毛泽东听完汇报后指着我说,你就担任金门前线的总指挥吧。”
“那你怎么表的态?”我追问道,我比他的兴致还要高。
“我吗?我跟着说,这样大的规模我怕指挥不了,叶飞同志担任会更合适些。”
“他听了就笑起来,说你这个同志啊,人家韩信点兵还要多多益善嘛!陈老总马上说,主席定了,你们就抓紧落实吧!”
“主席又说,朝鲜快停战了,你们都还没有去过,可以看一看去嘛。”
毛泽东拍板了。这就有了前面所说的,9月7日,华东军区向军委上报的那个攻打金门的正式方案。总参谋部研究了这个方案,于10月6日向军委提交了对华东军区这一方案的批复意见。
彭德怀10月12日批示:“按此计划进行准备,其中个别有修改。”
10月15日总参代军委正式批复华东军区:攻打金门作战行动的代号为“联合作战演习”。
华东军区再次磨刀霍霍了。
金门岛,位于福建省东南的厦门湾内,从空中鸟瞰,中段狭窄,两端宽大,像一只蝴蝶翩舞海上。岛上海拔最高的太武山为它的右翅;金门县城在它的左翅;1949年我军登陆失利的古宁头地区就在它的翼尖上。两翅间的蜂腰部南北不过3公里。金门岛由12个小岛组成,其中大嶝、小嶝、角屿3个岛被我军控制。金门主岛距大陆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名叫四围头的突出部,不过4000余米,这个距离太近了,不用说用大口径火炮射击,就是步兵营装备的82迫击炮,都可以打到它的滩头;在金门诸岛中,被我军控制的角屿,与敌距离就更近了。涨潮时不足2000米,退潮时仅为八九百米,用当时装备的苏式郭留洛夫重机枪都可以控制它的滩头。
◎2 华东军区的心腹之患(6)
从战役上看,当年金门作战的实质,不是个打的问题,而是个战场建设问题。
父亲晚年回忆说:“打下大、小金门不难,难在要抗住国民党从台湾增援的压力。当初叶飞他们打金门,就是被国民党的增援部队打下来的。因此需要海空军力量对金门周边海域的遮断。但福建地区的交通不足以支持大规模海空军的作战行动。要修建机场、锚地、炮兵阵地、油料、弹药、物资仓库。主要从陆上,这就离不开公路、铁路,主要靠铁路。海上通道被大陈列岛阻隔,过不来。”
福建,是个多山的省份,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阻隔了进入福建的交通。多山导致福建的河流短小,不但航运价值不高,而且下游没有大规模的冲积平原,使得经济腹地狭小。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交通都是阻碍福建经济发展的瓶颈。清人顾炎武曾称它为“崎岖硗确之地”,就是说没好地方了。1910年,省内有了首条铁路,为漳(州)厦(门)铁路,全长28公里,时速10多公里,货载2000斤,日载40人;福建人自己感叹:“蜀道难,闽道更比蜀道难”。
当时,金门诸岛守军共计51000人。考虑到打响后来自台湾和澎湖的增援兵力,华东军区计划使用步兵9个师、炮兵30个团、工兵3个团、高射炮兵15个团,空军6个师(17个团),海军部分舰艇、海岸炮兵及布雷飞机分队……
根据这一规模,仅登陆艇就需700艘。加上战场建设所需,概算约4亿7000万元(旧币)。父亲说:“陆军编为一、二、三个梯队,东海舰队全部投入,共约万人参战。在厦门到集美之间修建海堤,便于向前机动;130、152(注:指不同口径的火炮)阵地设在石狮,在那里可以覆盖整个金门。在漳州、连城、晋江、惠安、莲塘等地方分别修建一线、二线和预备机场。还要修建鹰厦铁路、福州铁路……”
石一宸回忆说,我们向粟总长汇报后,张爱萍想趁军委还没有批复前,先向军兵种的首长们吹吹风。我们在北京跑了一大圈,张爱萍感慨地说,就等一句话喽!又过了几天,张爱萍耐不住了,说,你先回去,督促前指早做准备,我一个人在北京等批示。(摘编自《儒将石一宸》223页)
他终于等来了……
12月21日,彭德怀批示:“攻金门问题耗费巨大,和陈毅同志商定,暂不进行,待勘察后再准备”;“预算甚大,无十分把握,宜暂缓准备,待侦察后看情况再决定。”
12月22日,毛泽东批示:“请彭处理。陈毅同志意见,目前不打金门为有利,否则很被动,且无攻克的充分把握,我同意此项意见,需近5万亿元,无法支出。至少1954年不应动用如此大笔经费。”
12月23日,陈毅致函彭德怀:“主席批决由你处理,我再建议拨万把亿修铁路,黄老(克诚)有此意,如此对于闽省国防有帮助,请决定。”
石一宸继续回忆道:张爱萍从北京打电话来,声音很大。
“一宸同志吗?吹啦!”
“什么?”
一向精明干练的作战处长石一宸,这回竟没听懂……
两天后,12月25日,华东军区接到军委正式通知:攻金门准备工作暂停。
◎4 战略的契机(1)
父亲带着满心遗憾回到了华东。
他回顾说:“方案被否决了。但问题呢?并没有得到解决,该怎么办?”
叶飞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金门失利我终身难忘,我想戴罪立功……但机会丧失了,没有攻下金门岛,对我来说始终是一大遗憾。
兵法告诉我们,只有在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因素交织在一个点上时,战机才能到来。历史并非慷慨,攻占金门的机会一旦失去,就永不再来。
我也是个军人,也曾在最高统帅部机关工作过,我能强烈地感受到,曾为此呕心沥血的方案,在最后一刻被否决时的痛苦与无奈。虽然面对的事件年代久远,但我仍能跨越时空,触摸到那一代军人跳动的心。这种遗憾不仅仅属于父亲,也属于华东战区所有的指战员,属于每一个献身于祖国统一的军人们。
历史将它永远搁置起来了。金门之痛是华东之痛,也是中华民族统一之痛。
朝鲜停战了,战后的远东要重新洗牌。国、共两党,再加美国,台湾海峡的棋局更加扑朔迷离。
父亲对我说:“毛泽东原来的想法是朝鲜停战后腾出手来解决台湾问题,所以同意我们做进攻金门的准备,并要我和叶飞到朝鲜考察。但回来后,就有了变化。毛泽东的意思是,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终于停战了,在国际国内一派和平的气氛中,不好再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台湾问题的解决只好再等机会了。”
这大概就是当时毛泽东的态度吧。
那么蒋介石呢?朝鲜战争,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南北朝鲜无论谁先打的谁,无论谁是谁非,不是本文研讨的范围,反正是恶斗了几年,把个三千里江山搅得个天翻地覆,最终又回到了原来的起始线上,用北京土话说,“忙什么啊,您嘞?”在这场恶斗中,美国和中国是最他妈冤的,被自己的两个小兄弟莫名其妙地拖下水,死伤过百万。苏联要鬼得多,煽风点火,虽然出血不多,但也获益有限。倒是周边的小日本和远在南边的老蒋,这回算是抄着了。日本从二战的罪犯,摇身变为美国和西方的盟友,战时经济使它走出战后萧条的低谷。蒋介石呢?这个偏安的小王朝,在大难临头时,朝鲜的开打,使他终于躲进世界级拳王美国大哥的羽翼下,有了美国第七舰队的保护,谁还怕谁啊?反倒越发的有恃无恐起来。但是,好景不长,朝鲜停战了,毛泽东可以从朝鲜抽出身来了,下一个目标呢?自然就是台湾岛。统一中国,是历代开国君主留芳青史最为重要的功业,他蒋介石何尝不明白呢?
备感神伤的蒋介石,为前途计,他决心要拖住美国。
美国呢?自他在朝鲜被中国共产党的利爪挠了一把后,三弟法国又被个越南的胡志明在奠边府搞得一败涂地,当然背后还是中国和苏联的支持。它已经切切实实地感到了马克思可怕的预言在悄悄地降临,《共产党宣言》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现在何止是在欧洲,而是在世界;何止是徘徊,而是在渗透!在蔓延!在进攻!太可怕了。二战后,雅尔塔协议搭建的两个世界各自的势力范围正在起着变化,天平正在倾斜。西方世界必须联合起来,就像中世纪的君主一样,为保护自己的封地而战。
这是个签订军事联盟的时代。像21世纪各国热衷于签订WTO、OPEIC等经济合作协议一样,半个世纪前的世界正在忙于签订一系列的军事协议。北大西洋公约、东南亚防御条约、巴格达条约、中央条约等等;社会主义阵营也不示弱,为了保卫自己既得的领地,相继组建了国际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经济互助委员会和华沙条约组织等与之对抗。
这是一条锁链,从柏林墙下开始,南下经巴尔干半岛这个火药库,穿过中东、中近东那个永远不会平静的阿拉伯世界,向东,经南亚次大陆,收编东南亚诸多的亚洲小龙,再缓缓向东北迂回,到达昔日的敌人,今日的朋友大和民族的国度日本,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截止。
◎4 战略的契机(2)
这个新月形的防御锁链,半个世纪以来,把地球分成了两个世界。
但是,明眼人不难看出,在这个链条中唯独缺少一个环节——台湾。台湾处于新月形防线的中央,位居要冲。台湾的小王朝当然愿意成为锁链中的一环。蒋驻美“大使”顾维钧于1953年10月向美国正式提出了签订结盟条约的建议。
这当然是好事,但打了一辈子仗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却心存顾忌。条约一旦签订,蒋介石这家伙就更加有恃无恐了。一旦哪一天冒险发动对中国大陆的进攻,不就把美国拉下水了吗?经历了朝鲜噩梦的美国,无论如何是再也不愿意为小兄弟们大打出手了。
蒋介石让步了,1954年6月,国民党“外交部长”叶公超通知美国“大使”兰金,只要美国同意签署共同防御条约,蒋介石“愿意放弃任何可能为美国反对的进攻共产党的军事行动”。
这是一个隐含着众多潜台词的条约。条约规定,如果缔约一方遭到武装“攻击”,另一方将“采取行动,以对付共同的危险”,明确表明了美国的第一个目标:阻止大陆武力攻占台湾。同时,条约又规定,蒋对大陆采取军事行动,必须征得美国政府的同意。这又意味着蒋介石反攻大陆的梦想宣告破灭;意味着美国将要使两岸分裂的现状固定化、永久化,像南北朝鲜、南北越南和东西德国一样,最终造成“两个中国”和“一中一台”的历史事实。
毛泽东被激怒了。
这无疑是对中国主权的挑战。毛泽东在政治局会议上讲话:“在朝鲜战争结束之后我们没有及时(约迟了半年时间)地向全国人民提出这个任务,没有及时地根据这个任务在军事方面、外交方面和宣传方面采取必要措施和进行有效的工作,这是不妥当的,如果我们现在还不提出这个任务,还不进行工作,那我们将犯一个严重的政治错误。”(注:《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1949-1956)》337页)
不难听出,他在责怪谁了。
中共中央紧接着发文:“现在我们面前仍然存在一个战争,即对台湾蒋介石匪帮之间的战争,现在我们面前仍然存在一个任务,即解放台湾的任务。”
7月23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重申“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8月11日,周恩来在政府委员会做外交报告,强调台湾是中国内政,不容外人干涉。政府委员会通过了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决议。
8月22日,各民主党派、群众团体发表联合宣言,拥护解放台湾。
美蒋条约,使中国大地,群情激愤。
美国的反应同样是强硬的。
8月3日,国务卿杜勒斯声言要用美军“保护台湾和澎湖列岛”;“如果他们(中国共产党)试图征服自由中国的领土,那就意味着同美国开战。”
8月17日,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向记者表示:“对台湾的任何侵犯将遭到美国第七舰队的反对。”
8月19日,美太平洋舰队司令斯图普率6艘美舰侵入大陈海域,连续每日出动飞机160余架次在空域活动。
还在对朝鲜战争做反思的美国,又一次因为小兄弟要走上拳台了。
中国共产党没有选择。既然挑战,就只能是捡起手套,拔剑出鞘。它要向世人表明,共产党人不是清王朝,不是北洋军阀政府,不是蒋介石的国民政府,一个软弱的任人宰割的中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就是开国一代人的性格特征和思维方式。对他们来说,无论在任何时候,尊严都是第一位的,在跪着生和站着死之间,中国共产党只能选择后者。
华东军区再次向军委动议。父亲说:“我们认为,打这一仗的条件成熟了。”
《大陈列岛登陆作战方案》又一次摆在了毛泽东的桌子上。
仔细研究美蒋《共同防御条约》就不难发现,在它洋洋洒洒的篇幅中,有一个致命的死穴:美方的立场是,可以协防台湾和澎湖,但协防区不能包括大陆沿海诸岛。从军事的角度看,蒋介石的防御是攻势防御,他的防御前沿一直伸到对方的鼻子底下,目的显而易见,为了袭扰和攻击对方;而美国人的意图是收缩回台湾本土,目的同样显而易见,既利用台湾封锁中国大陆,但绝不能被蒋介石拖进一场新的中国内战中去。仅仅为了远在大洋彼岸别国的几个小岛,而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一届总统还不得下台?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为了说服国会,称这个岛子“不过是太平洋西岸几块比较大点的石头”。由此,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利用这个条约的分歧缝隙,抓住美蒋谈判陷入僵局的时机,突然而迅速地夺占沿海岛屿,美国应该不会出兵,也来不及出兵,也不应该会由此引发中美之间大规模的军事冲突。
◎4 战略的契机(3)
敢不敢干?这就要考验一个领导人的胆识了!
我曾详细地问过父亲再次上报作战方案时的想法,他说,你看看我填的词就行了。这是1955年1月18日战斗结束后的当天他写的一首词:《沁园春·一江山登陆战即景》。上半阕结尾是:“雄师易统,戎机难觅,……望大陈列岛,火海汪洋。”反射出他渴望战机而不得时的焦虑心情,以及终于如愿以偿的感慨。下半阕笔锋一转,从激烈的战场转到了国际政治舞台上,道出了战前自己的思考和筹划,他写道:“料得帅骇军慌,凭一纸空文岂能防……”这一纸空文,就是指的《美蒋共同防御条约》。
借助政治上对这一条约的反对力量,瞅准这一条约双方的分歧点,一拳头砸下去,这就是大陈列岛登陆作战的玄机和奥妙。
即使美国再强大,即使第七舰队拦阻游弋在海峡上,也挡不住中国共产党统一大业的决心,何况,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
机会永远属于做好准备的一方。
这里要强调的是,当时为什么只打大陈,而放弃近在咫尺的金门呢?既然美国不会出兵,为什么不趁此良机一举夺占金门,扫平沿海的敌占岛屿,而求得一劳永逸呢?
今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这个方案,这的确是个充满了政治智慧的作战方案。它的战略着眼点是:在蒋台湾海峡防御体系中,选择处于敌防御翼侧,兵力较弱、易于速战速决的大陈列岛一举攻占之;而对有重兵把守、敌将拼死争夺的金门,则采取打而不取的牵制性行动。同时,对我来说,大陈与金门相比,经济、政治权益相对更重。大陈收复后,即可解除浙江当面,南起温州,北到宁波、杭州、上海一线的敌情威胁。而金门近在咫尺,完全在我控制之下,留下这个棋子,有利于在今后的台海斗争中掌握主动。可以说是有理、有利、有节。
留下金门这个岛,便于我牵制对手。这个构想,在当时的战略层面上,是否就有这样长远、清晰的认识?军事学术界看法并不一致。在1954年之前,能找到的根据,还是我前面所说的,没有把作战目标圈定在金门的主要原因,是战场准备和战争消耗过大。父亲在回忆这段历史时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在战略问题上,中央当时并未明确。”
在一江山总攻前夕,1954年8月13日军委下发的《关于对台湾蒋匪军积极斗争的军事计划与实施步骤》中规定的斗争方针仍然是,先打弱小之敌占沿海岛屿,打则必胜,逐岛攻击,从本年度起,到1957年逐步解放浙闽沿海岛屿。(注:《第一任国防部长》第198页)这里所说的逐步解放浙闽沿海岛屿,当然也就包括大小金门了。只是在一江山一战之后,才引起了台海斗争的各方在政略与战略的调整和变化。
这大概也佐证了毛泽东自己的话:“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最后的结果是圆满的。每当我和父亲谈论历史,每当我刨根问底,试图从他那里揭开隐藏在事件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时,他总会说:“我没有第一手材料,无法回答。还是留给后人研究查证吧。”时光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笼罩在台湾海峡上空的面纱已经揭开了,人们终于可以通过大量解密了的文档,了解到当时各个政治集团鲜为人知的背景。
后来知道的事实是,美国一直都在策划让台湾彻底脱离中国。
从1947年开始,美国就提出了台湾由联合国托管的动议;1948年底,美国开始散布“台湾在‘法律上’还不是中国领土”的言论。1949年3月,美国务院新闻发布人称:“台湾地位在战时与库页岛完全一样,其最后地位将由一项和约决定”。1954年初,美国提出将中国大陆沿海岛屿问题提交联合国安理会讨论。试图将台湾问题国际化。
美国人也太天真了!太一厢情愿了!他蒋介石何许人也?为了寻求美国的保护不假,但要以分裂自己的祖国,背叛自己的民族为代价,蒋介石能干吗?蒋介石不是汪精卫,不是溥仪,他毕竟当过北伐的英雄,是领导过中国抗战的委员长,他能把自己绑在历史的耻辱架上吗?他对美国人说了:“NO!”
◎4 战略的契机(4)
1954年2月28日,蒋介石在台北举行的“国父纪念日”大会上就国际形势发表长篇讲话,强烈谴责在外岛“停火”和“两个中国”的设想是“荒谬绝伦”,称“大陆台澎均我土地,中华民国领土不容任何人割裂”,斥责提出此主张的“民主国家”是“不守正义”、“不讲公理”、“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自私自利者”。
现在看来,蒋介石还真是条汉子!因为反对台独,蒋介石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凸显出来。这是一个各种政治利益交织的一仗。因此,金门必须留在蒋介石手里。金门在,蒋介石就不会和美国人穿一条裤子,台海国共两党之争就永远是中国的内政。
打,要打痛,打出自己的威风来;但不能打跑,不能把美蒋打到一块去,不能打出两个“中国”来。大陈岛作战方案恰好符合了后来国家大战略发展的要求,打中了美蒋分歧的死穴。
◎5 目标,一江山(1)
“目标,一江山!”这是军队行动时下达命令的术语。炮兵指挥员的口令是:“目标,一江山,高地,两个齐射,放!”航空兵指挥员的口令是:“目标,一江山,分三个批次,起飞!”登陆兵指挥员的口令是:“目标,一江山,成展开队形,冲击!”……
一江山岛成了整个大陈战役的首要的突击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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