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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

_15 司马中原(当代)
第二十八章 寒光照铁衣
夜幕下的大地一片静谧祥和,银白的月光流水般抚慰万物,南北绵延不见尽头的通阳公路在秀丽的月歌山脚偎依而过,如缀在美人裙裾的流素银绦。山上多竹,竹林中多栖夜歌鸟,一入静夜,月色如洗,山中竹畔一片婉转歌啼,清脆如珠玉相激,到妙处音可分五色,缠绵悦丽绕耳不散。
芜沙的前身只是月歌山脚一座普通城镇,但自通阳公路在此取道后,南北商贾频繁过往,经过几十年的修葺经营,一座小城倒也繁荣得有声有色。城中住户近万家,大半以上家道殷实,淳朴民风加上秀丽景致,俨然一座小小桃源。
“灵山秀水啊!”
艾俄洛斯站在草草建起,勉强可称之为“城墙箭楼”的墙垛处,遥望月下月歌山。山腰青雾朦胧,优雅神秘,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山中竹林凤尾森森的清幽雅致……
“下官已经布置妥当,叛军营地一有异动,探嘹就会在月歌山燃竹,一路上共安置了十个哨点,竹爆声依次传到城里不过十几分钟,绝对不会有任何耽误。”
“……”艾俄洛斯有些无语的看着一本正经做着布署汇报的贝卡多。亚历士政变后的他已擢升至副旗准,由自己的副手正式成为了圣都军第四准团的统领,兢兢业业方面绝无可挑剔,但是……
“你还真是会煞风景啊!”艾俄洛斯叹了口气,“燃竹为号,主意不错,不管要是给沙加听到了,大概会说是在焚琴煮鹤吧!”
“沙加副旗准?”
“他对竹子仔细得很,据说是因为那是他一位好友的钟爱……也不知道都灵的情况怎么样了,十五万大军还是按兵不动么?”
贝卡多对沙加的习性如何并不了解,但后半句话却明显触及了他的不满:“凯利安达大人到底在想什么,我们这里已经在以一个师团对抗叛军一个旗的兵力了,他那里还扣着整编师团的生力军睡大觉!他葫芦里在买什么药啊?这仗还让不让人打了!”
“别这么说,大人当然有他的用意。”艾俄洛斯自己也没什么底气的驳斥一句,立刻转开话题,“第三师团那边怎么样了?还没有联络上么?”
贝卡多大力抓着头:“探嘹已经派出五队,就差把每块石头都翻过来找了,约定地点不要说兵,连马毛都没捡到一根!奶奶的这年头都怎么回事,该发兵的不发兵,该会师的不见人影……”
艾俄洛斯的眉头纠结:“还是没有消息么?难道还没有赶到,还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军令如山,哪有什么意外!”贝卡多撇嘴,“咱们这边为了赶上日子,连粮草队都撇在后面了。结果赶是按时赶到了,可连仗都打了一天,他那里龟毛还不见一个!耍咱们么,他拿军法队当摆设啊!”
“总之在没有得到第三准团的确切消息前,什么猜测也都只是猜测而已。”艾俄洛斯笑笑,“别为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发火,盯好眼前的战场吧,就算没有第三师团,也不能让叛军越过芜沙一步。”
“大人您放心,有我和杨歧的第四第五准团扛着呢,圣都军可不是纸糊的招牌!再说,您和撒加大人亲手带出来的兵什么水准,您还信不过么!”
“就是信得过才打这一仗啊,不然现在就是该在逃回劳格安的路上了!”艾俄洛斯背靠墙垛,“大家随身带的干粮已经不多了吧!如果蒂兰尼副旗准不能在三天内把粮队押到,大概就得从芜沙征调民粮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过……如果我们吃用的是叛军的粮草的话,结论可完全不一样……”
贝卡多眨眨眼:“要劫叛军的粮道?”
艾俄洛斯斟酌了一下:“理论上可能比较冒险,技术上也有一定难度,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啊!当然,不是所有条件都完备时是不会去冒这个险的,毕竟叛军现在的兵力是我们两倍有余。”
贝卡多心领神会:“我会去做好准备的。”
“如果粮队能及时赶到,就不用铤而走险了。”艾俄洛斯极目望向通阳公路,只有黑漆漆夜色深深。
“不知道加隆怎么样了,真是让人担心啊!”
回到驻地吃晚饭时贝卡多已经带了卫队去各处巡营,换了杨歧来做防驻和探嘹汇报。一餐便饭吃到一半,艾俄洛斯忽然起身几步走到窗边。半空中月亮已经隐到薄云之后,夜风吹动窗扇的声音渐渐清晰,喀啦喀啦好不烦躁。
在窗边凝神听了片刻,艾俄洛斯转过身:“点三个步兵兵团,两个骑兵兵团做好迎击准备。月光变暗,山风又起,今天晚上大概太平不了了!步兵沿城墙隐蔽,骑兵从两翼设弧形阵封锁包围。如果有夜袭叛军,不必贪多,以绝对优势吃掉他一个半个兵团就可以。记住,速战速决,骑兵装配轻型皮甲即可,步兵多配弓箭手,尽量避免近身肉搏的伤亡。”
杨歧想了一下:“大人,用重甲兵团直接冲溃对方不是收效更快?并且可以轻易吃下两个步兵或轻骑兵兵团。”
艾俄洛斯微微摇头:“敌我力量相差悬殊,一下子就动用大量兵力只会引来更强力的回击。既然大概会对峙上一段时间,就让他们一点点慢慢来摸索我们的深度好了。我们现在无法做到速战速决,只能是拖住他们等待主力会师。”
“会师?”杨歧不以为然的哂笑一声,“大人,您认为会师的成功性会占咱们孤军奋战的可能性的多大比重呢?十分之一?还是二十分之一,三十分之一……”
“哎——”艾俄洛斯对这位谈吐间大有撒加一针见血那一面风格的青年将领有些头痛,“杨歧副旗准,不要对己方阵营抱有太不以为然的态度。现在就下这种否定结论为时过早。先去准备晚上的防务吧……”艾俄洛斯又沉吟了一下,“我会让贝卡多的准团也做好战斗准备,夜袭也有可能发展成小规模的攻防战,你一定要密切注意叛军的动向。”
“是。”
“还有,”艾俄洛斯苦笑了下,“多用远程攻击,减少士兵伤亡。”
杨歧抬头看了他一眼,平常的嘱咐中听出了几丝不平常的意味。“看来十之八九是要孤军奋战了啊!”他在离开时下意识的压住军刀的刀柄。风势又大了几分,圣都军绘有金色雄狮的鲜红军旗正在迎着风势猎猎招展。
“起床起床,赶快都起来,不要再睡了!”
“懒猪,再不去米汤都剩不得给你,看你拿什么搪一天的力气!”
“快点,大人吩咐了,半个小时后启程,快!”
因为是七月盛夏的缘故,清晨四点的光线就已经十分充足。听着营地中熙熙攘攘的晨声,圣都军第六准团统领蒂兰尼副旗准仍是心事郁结的站在营房前,并没有感染到多少士兵们的活力。几百辆满载着粮草的大车正在营前的空地集结,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反而更触及了他的痛处。
蒂兰尼是在半个月前才由地方行省调任圣都军,原第六准团统领伊沃尔平爵因参与亚历士政变伏诛后,多年来一直与伊沃尔家族交恶的蒂兰尼平爵家忽然得到了新任王议会的青睐,任职蓝山政区那丹兰特行省总督的老蒂兰尼平爵大感扬眉吐气之余,为自己的独子进入圣都范围拓展前途也是不遗余力,但对于性格中谨小慎微占了大部分的蒂兰尼来说,离开自己的娇妻爱子与生长了三十五年的家乡前往圣都赴任绝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大肆庆祝的好事,特别是接替伊沃尔平爵一事,心理上总会有一种微妙的障碍——似乎无关能力,而是因为这两个家族间的明争暗斗才使自己走马上任。并且由于亚历士之乱,许多贵族的声望——尤其是在军中已经大不如前。自己的顶头上司是一名年轻了自己十几岁的平民青年的滋味,对于有些敏感的人来说,大概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抹平的小疙瘩吧!
不过蒂兰尼那种令酷爱打猎与比剑的老蒂兰尼平爵十分不满的纤细小心的性格在这种局面下却成为了十分有利的助力——虽然在工作上并没有挖掘出什么卓越的能力,但也不会惹来同僚或士兵的恶意排斥。总的来说,即使没有创造性的成就,天生的谨慎仍然有助他成为一名比较优秀的军官。
蒂兰尼当然也明白自己的长处就在于绝大多数时间都可以偏差极小的完成派任工作,所以目前的处境也就不能不让他越来越如坐针毡。自从七月十五日第二师团从都灵要塞出发后,为了在预定时间内与亚里马德雷勋爵的第三师团完成对叛军主力的包围,艾俄洛斯率领第二师团进行了阶段式加急行军。但即使是阶段急行军,强度也已经大大超出了粮草辎重部队的极限,艾俄洛斯最终不得不命令战斗部队携带部分干粮与自己先行,而将粮草等交于蒂兰尼及其下属的一个轻骑兵步兵混编兵团押送。军粮在军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蒂兰尼接下这个任务后投诸了十二分精力来保证一切运转畅通,但顺畅的行程在粮队抵达撒格斯行省的劳格安后似乎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有“泽国”之称的撒格斯行省境内连降暴雨,大小湖泊沟满渠平,通阳公路路基较低处甚至淹没在半尺深的积水之下,经验老道的地方官员与住民也惊讶于这场十几年不遇的大夏汛。粮草部队被迫在劳格安滞留,发动士兵与民众戽除积水,一天半后才再次启程。而一路冒着淋漓细雨跋涉至大雷湖时,才发现这座通阳公路必经之路上的湖泊却因为夏汛大雨,湖水暴涨,冲毁桥路。虽然士兵多擅凫水,车马辎重等却一筹莫展,等到蒂兰尼征调民船勉强将全部物资渡到对岸,距离原定的抵达时间已只有短短三天,即使跑断马筋,也不可能按时交割了。
每当想到这里,即使明白是由于无法预测的自然之力,蒂兰尼仍是沮丧得想把脑袋浸到水中。虽然已经在尽力弥补,但对那些已经浪费了的时间带来的自责,仍然给了他极大的不安。
半个小时后,浩浩荡荡的粮队启程。蒂兰尼仍然闷闷不乐的骑在马上,想着自己的心事。由于这段路程属于平叛后方,一路上的安全还是十分有保证的,他所要做的工作,也无非就是督促前进速度与下达一些休息动身的命令而已。
因为战火已经烧到碧水河南岸,通阳公路上除了粮队,那些熙来攘往的商贾行人一扫而空,道路的上空回荡着一些士兵为消遣寂寞吹出的口哨与歌谣,几句随风吹到蒂兰尼耳中,无非是些通俗小调,不过倒也缓解了不少行军的枯燥,蒂兰尼也就由得他们去了。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正午,雨季还在持续,夏日的烈阳根本难以露面,中午的休息自然而然被取消。士兵们在行进中以干粮草草果腹,蒂兰尼也在马背上胡乱吃了些东西。不过,就在食物还没有安安稳稳在胃袋中定居时,队伍的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骚动。蒂兰尼只能遥遥看到士兵们拥做一堆围住了什么,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一小队士兵从骚乱的源头飞快赶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些人被簇拥着跟在后面。
蒂兰尼并不太喜欢突发事件,因为这种突发通常意味着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的发生。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蒂兰尼仍没有料到,这次的突发事件带来的,已经不能单单以“坏消息”来概括,那完全可以形容为,一个噩耗,一个彻头彻尾的噩耗。
“第三师团损失惨重?你给我说清楚,损失惨重是什么意思!”
艾俄洛斯一拳砸上桌面,上面放着的午饭才吃了一半,小半碗的水泡干粮被震得一颤。
蒂兰尼押送的粮草在贝卡多正在摩拳擦掌对北疆叛军的物资虎视眈眈的时候运抵,而与粮草一同抵达的,还有七八名坦伦尔会战中侥幸冲出包围的第三师团残兵。蒂兰尼在粮队于两天前接待了这几名不速之客后,立刻将他们口述的坦伦尔会战的部分信息整理出来。前脚抵达芜沙,甚至还没有等到粮草交割,就立刻带了那几名残兵,直接向艾俄洛斯汇报了这个消息。
艾俄洛斯的反应多少也在意料之中,蒂兰尼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面报告递上去,倒也省了解释的唇舌。艾俄洛斯深吸一口气,接过来站在桌边就开始匆匆翻阅。由于低下头的缘故,蒂兰尼的角度只能瞥到几条额角爆起的青筋。城外杨歧属下的三个兵团,还在与叛军进行着拉锯式的防守战,撕杀声隐隐可闻。蒂兰尼垂下眼角看看被战略部署之类堆的满满的桌面,再看看门外并不在视野内的那几名伤兵,嘴里泛起一股苦苦的味道。不过同时,又有少许兴奋在活跃着——眼前这名青年得志的师团统领,对此又会有什么样的解决之道呢?
撒加在当年向童虎举荐还在漠汶行省任职的艾俄洛斯回调圣都时,所列举的对他的描述中有一点就是:“他似乎天生就具有作为一名优秀军人的隐忍与冷静。困难越强大,他越会以最正面的心态迎击。这种性格,在很多情况下甚至胜过数万甲兵……”
撒加对一个人的剖析很少失误,艾俄洛斯在这些年的军旅磨练中也确实不断的在锤炼着自己的这些长处。初闻坦伦尔会战时的震惊与愤怒,在翻阅蒂兰尼的汇报时已渐渐冷却下来。军前鏖战,统帅如根基,一动则全盘皆松,与其为已发生的事情愤怒不平,远不如迅速思考应对之策现实。特别的,不能不说是部分私心在作祟,看到损失覆灭的估计中并没有包括加隆的第七准团,艾俄洛斯完全可以清楚听到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重重落地的声音。
报告书并不长,几名普通士兵对会战的全局不可能了如指掌,蒂兰尼也不可能凭空捏造出详细完备的资料,在字里行间仍让艾俄洛斯抱有些须希望的,是第八第九准团是否真的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一线生机,若隐若现。
营房中的气氛沉暗到七月的阳光似乎也绕道而行,艾俄洛斯捏着文件,双眼却微合的在沉思。蒂兰尼小心的放缓了呼吸,静静等待着那个可以决定全军防线的命运的决定。
十几分钟的时间眨着眼从两人身边溜过,城外的战斗在叛军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的结果下再次告一段落。与杨歧结伴来汇报战果的贝卡多还没有见人影就先高声叫起来,兴高采烈得似乎打了胜仗的是自己而非杨歧:“大人,哈哈,咱们又赚了他三百多个还不算伤的,叫那群小子乖乖的缩回乌龟壳去,大概又能消停几个小时了!”
“三百个与十万人马的落差么?亚里马德雷啊勋爵大人,您还真是大方的败家啊!”
蒂兰尼听到艾俄洛斯似乎这样轻声嘀咕了一句,忽然很替他难过起来。
“我反对,大人!”
贝卡多激动的按着桌子站起来:“我们现在已经在以一个师团来对抗叛军一个旗的兵力了,如果再抽调走一个准团的话,那就连最后一点预备兵力都留不下了。并且,第三师团扔下的烂摊子,为什么要我们去顶缸,都灵的那些大人们还在事不关己的睡大觉么!”
“我们不是在顶缸,是在尽一名军人的责任。”艾俄洛斯难得严肃的驳回了贝卡多,“如果东路防线被攻破,你以为中路与西路所做的平叛努力还有多少意义?我说过多少次,这不是纸上演练,你完成自己那部分就万事大吉。整个平叛战场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全盘皆乱,我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还看得到狭隘的所属分歧。”
贝卡多涨红了脸:“我没有对第三师团抱有成见!芜沙战场的兵力调派已经快要捉襟见肘,如果这个节骨眼再分兵,有五成可能相当于自杀,甚至连驰援第三师团防线的兵力也会损失掉。这样决定,和自己勒自己的喉咙有什么区别!”
艾俄洛斯盯着桌上铺开的地图,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就算只有一成把握,也得这么做。你的,我的,我们的军队背后就是一马平川的阳东与河川政区,就为了这个,我们必须撑起两条防线。”
“……”贝卡多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狠狠的捏着拳头坐了下去。
艾俄洛斯见状也放缓了语气:“半个月,我们只需要坚持半个月,相信都灵的援兵就会赶到。这个任务比起当年的希德伦保卫战,我们手中掌握的筹码已经够多了。”
“都灵的……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贝卡多粗着脖子自言自语。
他右手侧的杨歧忽然起身,朗朗的向艾俄洛斯道:“大人,下官愿带本部准团赶赴第三师团防线区。”
杨歧的第五准团从接下任务到准备出发只有半天不足的时间,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们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饱餐了一顿不再以干粮为主的丰盛饭菜。队伍开拔时已近黄昏,火红的夕阳为这支踏上未知征途的军队慷慨的涂抹上悲壮的金红。艾俄洛斯默不作声的站在城墙上目送他们离开,夕阳的绮锦也同样披了他一身。忽然有“呜呜”的号角声从东城的方向传来,卯足了劲的持续着,艾俄洛斯嘴角爬上抹淡淡笑意,那是在东城布防无法抽身的贝卡多在以自己的方式为战友送行。城下的杨歧似乎也听到了,用军刀高高的挑起金狮军旗的左角,圣都军中约定俗成的一个动作:胜利属于我们。
“撒加,你就以你亲手训练出的军队来和我在这个战场上并肩作战吧!”艾俄洛斯摊开右手,又紧紧握住,大步离开了城楼。
城下,没有防御任务的部分军队军容肃整,正在由各自的统领再三重申战前动员。艾俄洛斯并不做声的带着自己的卫兵沿角落离开时,影影看到一名列骑在以激动的声音慷慨陈词:“……我们是希亚王国的精锐部队,肩负着圣女皇陛下寄予的厚望,所以,我们今天在这里为捍卫王国的尊严而战,为守护我们的家乡而战。北疆叛军师出无名,军心不齐,即使有数量上占优势的军队,也避免不了被扫平的命运。正义与胜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我们要有信心,一倍两倍的敌人要打退他们,十倍百倍的敌人也不要让他们越雷池一步。我们相信我们有这个力量,更相信我们拥有的身经百战的统帅!”停顿了一下,他扬起拳头大喊,“佑我神圣之军!”
“佑我神圣之军!”圣都军响亮的战号在芜沙上空回荡。
艾俄洛斯加快脚步,在群情高涨的士兵们没有发现自己前,策马离开了南城。
“先生,您上个星期在这里寄卖的宝石袖扣、银钻尾戒,还有白铜太古香料盒,共售出四千制币。本店提取代卖费百分之五,共二百制币。这是余款和单据,请您点收一下。”
在寄卖行业中颇具口碑的艾斯卡利巴寄卖行白鸥街分号里,衣着整洁的店员熟练的进行着业务交易,大叠崭新的制币从柜台里取出,上面附着硬纸单据,推向外柜的客户。
米罗懒洋洋的用两根指头拈起单据,瞟上两眼:“我要一千八的制币,其它的兑换成金币。”
“先生您请稍等。”
十分钟后,米罗揣着鼓鼓的钱包离开了艾斯卡利巴,钻进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卡妙正坐在靠墙的位置,慢悠悠的搅弄着一份红虾浇饭,顺便将对面空位子上的那份中自己喜欢的酸洋菜挑到碗里。
“你那么喜欢这里的酸洋菜么?”米罗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下,顺手将装着金币的袋子丢到桌上,“咣”的一声钝响。卡妙扬了扬眉:“什么东西?”
“好东西。”米罗笑眯眯的伸手到袋子里摸出一枚金币,“真金白银,绝不含糊!”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卡妙挑高了眼睛看他,“你刚刚跑出去就为这个?”
“这个理由不好么?”米罗开始进攻自己的那份浇饭,“上个星期那个不开眼去骚扰你的家伙,人是一堆烂泥身上的玩意倒还蛮值钱,拿他两件薇妮亚姐姐的生日礼物就有着落了,顺便也补偿一下我的体力消耗……唔,上次你说的想要的那本《古今将帅》精装传记本也没问题,等下咱们去书店转转。”
“果然恶劣!”卡妙微微一笑,不过也没有反对。天外横财对于他们这些平民学生,通常都不会受到拒之门外的待遇,更何况,当这笔不小的数目还是“应得”之物时。
“下午回紫晶,明天再去小艾家玩。艾俄洛斯学长出兵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把自己的窝糟蹋成垃圾山!”
“有撒加学长在,小艾会很勤快的打扫卫生的。”
“唉!唉!撒加学长啊!”米罗吃饭的动作顿了顿,象是苦笑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正好请教一些重甲战阵的问题,他当年可是五年全优生呢!”
卡妙“唔”了一声,因为低头错过了米罗一瞬间的表情变化:“我也有几个问题呢。”
“明天一起问好了。”米罗又从碗底翻出两大片酸洋菜,拨给卡妙,“先吃饭。今天不用考虑那些东西,好好放松就可以了。”
从店门的方向望去,只能看到两人快乐的解决浇饭的侧影,卡妙的整个身子都沐浴在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下,为少年清俊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亮却不刺眼的晕光。米罗却错开了光线的直射,点点碎金在他右臂上跳动。米罗看看卡妙,又眯起眼望望窗外的阳光,扯开唇角,用左手笼成一个小小的屏障隔在窗边,一道淡淡的阴影就那么顺理成章的打上了他微笑的脸。
天气很好,花儿香,鸟儿叫。
一路走在树阴下躲避着正午的阳光荼毒的米罗和卡妙在看到紫晶的店门后,隔着路面晃动的蒸腾的水气,竟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手中抱满着大包小包,两人大汗淋漓的狼狈撞进门,米罗立刻拉开近乎哀号的嗓门:“我要死了啊!薇妮亚姐……”
“我告诉你迪斯马斯克,你再用糕点当工作餐搪塞我,老子就拆了你的人事处……”
一个更大、更响亮的嗓门中气十足的盖过了米罗的哀叫,让他生生把卡在嗓子里的“姐姐”两个字又咽了回去,一阵猛咳。身后的卡妙一把推开他,脸色有些难看:“谁在这大呼小叫的!”
柜台后正在用花边装饰葡萄奶羹的拉薇妮亚听到他们的声音,惊喜的抬头:“放假了么?怎么大中午的就跑回来,太阳那么毒……”
卡妙丢下行李:“姐,他们是什么人?”
拉薇妮亚看看店中正在互练以眼杀人兼剥皮剔骨的两人,清清漾漾的笑起来:“迪斯马斯克先生和修罗先生是常客了,他们就是这样的,其实感情好的很呢!”
米罗咽咽口水:“迪斯马斯克和……修罗?那个金融部的新任执行官,之前一直在外‘游学’的国学高级‘学者’?”
“咦,他是金融部官员么?”拉薇妮亚偏头看看还在张牙舞爪的修罗,“真的?似乎,不太象……”
“没关系啦!他象不象是金融部的事,和咱们小老百姓又没关系,只要他在紫晶吃东西给钱就行了。薇妮亚姐姐,我和卡妙快被毒太阳烤死了,一身臭汗,我们先去后面洗澡了。”米罗阳光灿烂的对拉薇妮亚露出一口白牙,一手拖了卡妙向店后面钻。
“咦,给你们准备了冰豆沙啊,喝一杯再去洗……”
“不啦,我先去洗澡,谢谢薇妮亚姐姐!”米罗一反常态的溜得飞快,拉着卡妙在桌椅间穿梭。
卡妙的脸上风平浪静,任他拖着跑来跑去,不过细看的话,会发现一抹戏谑的笑意正从眼底流泻出来。
米罗溜得飞快,紫晶里的桌椅摆设也是闭着眼睛都摸得到的熟悉。但距通向后店的小门只有几步之遥时,却偏偏被一把摆歪了的椅子狠狠的绊了一下,一个踉跄。
“喂,米罗,当心!”
拉薇妮亚惊叫一声,急忙跑过去,却没有看到米罗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种“我完蛋了”的表情。
“米罗?米罗在哪?哪个米罗?”
一直和迪斯马斯克吵得热火朝天,完全没有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的修罗突然安了弹簧般一跃而起,左右顾盼一番,然后,在看到凄惨的坐在地上抱着小腿的米罗后,双眼蓦地放出可媲美见到血食的饿狼般的光芒,嘿嘿冷笑着走了过去。
“妙妙,救命啊!”米罗一把抱住卡妙的腰,拼命的向他背后钻。
卡妙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透明如月华的微笑,拍拍他的头走开,揽着不明所以的拉薇妮亚退后几步:“姐,听说过‘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句话么?”
修罗一步步的走到米罗面前,十二分和蔼、亲善、温柔、包容、疼爱的一笑,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久不见啊,小师弟!”
“呵!呵!”米罗干笑着爬起来,“大人,您认错人了吧,我一个普通学生,哪攀得起大人的师门啊!”
“呵呵……”修罗也陪着他笑。下一秒,天使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魔鬼,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米罗的肩膀,“死小子!小混蛋!你还给我装脸生?我叫你装!”
“喂喂,救命啊!”米罗手脚乱挥。修罗扯住他的衬衫领子,向后狠狠一拽,“嘶啦”一声,可怜的衬衫遭遇池鱼之殃变成了两片破布,“哇,非礼啊!”
修罗恶狠狠的戳着他左背上一个小巧精致的蝎子纹身:“这玩意还是你十岁时我陪你去刺的,你再装!别以为七八年不见我就认不出你来了!”
米罗被他戳得呲牙咧嘴:“嗳,嗳,师兄,你轻点,那是肉啊!我错了还不行么!”
修罗停下手,面目狰狞的看着他:“认我这个师兄了?”
米罗陪着笑,拉扯着身上惨不忍睹的衣服:“呵呵,修罗师兄……哇!”
修罗扑过去卡住他的脖子一顿猛晃:“小混蛋,还我攒了十年的私房钱来!你玩火烧了岛和老头的胡子,竟然卷了我的钱跑路,剩下我给快气疯了的老头子当炮灰!你个臭小子,我捏死你!”
“唔……唔!”米罗被他捏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命从修罗的魔掌下挣脱出来,立刻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师……师兄,都七年前的事了,呼呼……你还记得啊!”
“我从七岁起就开始攒的私房钱啊!本金、利息,加上黄金货币升值……你这个没天良的混蛋,赔我的损失来!”修罗痛心疾首的数落着米罗的恶行,情真意切得六月飞霜。
“师兄,你也要体谅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跑路的辛酸啊!我一个人千辛万苦从东天岛上摸出来,走了一个月才离开塞雷莱尔斯行省的地界,又在四处流浪了两年,无父无母、无亲无朋,可怜我啊容易么!师兄啊,您那二百枚金币可是救我于水火之中……”米罗唱做俱佳的上演着兄弟情深,只可惜修罗不懂得欣赏,向上撸撸袖子,准备好好“疼爱”这位小师弟一番。
米罗立刻机警的退后三步:“师兄,尊老爱幼啊!你比我多吃了五年饭呐!”
“你卷走我的钱,害我啃了半年的咸菜根!”
“我不是还很有良心的把你那把艾斯卡利巴留下了嘛!单刀鞘上的宝石,就值几百金币……”
“你还敢打我的刀的主意?我把你剁成肉酱喂鱼!”
“喂喂,师兄,我知错了!这么多年,每次我寄卖东西,都去捧你的艾斯卡利巴寄卖行的生意啊,我已经很用心在忏悔了!”
“你小子少找借口!什么叫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知不知道!你跑路的那几年,老头子把我修理得有多惨你知不知道!足足克扣了我一年的零用,我给你做替死鬼呐!”
“哇,师兄啊……”
“卡妙,这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明白状况的拉薇妮亚看着大玩老鹰捉小鸡的两个人,有些担心的拉拉卡妙的衣袖,“米罗和修罗先生……很熟?”
卡妙的表情有些看好戏的味道:“修罗是他的师兄。米罗十二岁时玩火不小心烧了东天岛和他们师父的胡子,怕被气疯了的师父追杀,就卷了他师兄攒了十年的私房钱出走了,在大陆上流浪了三年后考进希亚军校。七年前干的坏事,没想到现在被人翻出来算帐,他的运气也真背!”
“呃……”拉薇妮亚有些吃惊,“是米罗干的?他小的时候,那么皮么?”
卡妙微笑:“据说他师兄现在爱钱如命的性格就是在被他掏光家底后才养成的,也算是为希亚王国间接造就了人才吧。”
“原来‘金钱收藏家’是这样诞生的么!”
一直不动声色的在一旁喝着水果茶品尝橙糕的迪斯马斯克忽然开腔,“专业人才也可以这样造就啊,果然是一个新课题。”
卡妙瞥他一眼:“那也得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才行……他是你朋友?”
“很有交情的同事。”迪斯马斯克欠起身向他点点头:“人事处,迪斯马斯克。”
“希亚军校五年级,卡妙。”卡妙礼节上的回应,“人事处的活字典,次席长官大人,我听说过你。”
“我也耳闻过政变时勇闯庐潭街为军统长大人护驾的少年英雄,没想到会是拉薇妮亚小姐的弟弟。幸会。”
两人客套了几句,卡妙又转头去关注最新的“战况”,米罗凄惨的痛叫声一直不绝于耳。而迪斯马斯克很温和的向拉薇妮亚微笑:“拉薇妮亚小姐,可以再来一壶茶和两份莲蓉糕么?等一下我要在这里接待一位客人。”
“哦,好的,请稍等。”
拉薇妮亚快步到柜台后面去取茶和点心,然后又忍不住问了句:“迪斯马斯克大人,修罗先生和米罗他们……”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修罗还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的……”迪斯马斯克看着修罗第一百零一次卡住米罗的脖子,“杀人要偿命……在他还没玩够之前,应该不会放弃金融部那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的。”
修罗和米罗间的兄弟阋墙还在鸡飞狗跳的上演,原本洋溢着温馨气氛的紫晶内鬼哭狼嚎。店门一直虚掩着,却不见有客人上门,想来也是被米罗的惨叫声吓得退避三舍了吧。店中的桌椅也被两人掀翻得一塌糊涂,虽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并没有哪件家具遭受到被毁灭的命运,可要重新收拾整齐的话,还是要花上一番力气。
卡妙冷眼看着越战越勇的修罗和被打得哀哀叫的米罗,虽然打得热闹,却明显不会出现实质上的伤亡,等一下正好可以捉来做苦力。而米罗上午在白鸥街丰满起来的钱包,也一定会有用武之地。就让他赔偿一天份的营业损失好了,卡妙有些恶劣的想。关系到自己的姐姐,对那个家伙也不能手软。
“请问……”
店门被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后推开,走进来的人气质成熟而优雅:“迪斯马斯克大人在么?”
“撒加大人。”迪斯马斯克礼貌的起身。
“撒加学长?”卡妙似乎愣了愣。
撒加的眸光一转,看清了店内的情况,忍不住莞尔:“是休假么?米罗看起来还是那么有活力啊!”
“原来都是熟人……”迪斯马斯克嘀咕一句,提高了声音,“修罗大人,我要谈公事,停止制造噪音好么?”
“没问题!”修罗很给面子的拎住米罗向后面走,“我换个地方清理门户。”
“喂,撒加学长,救命啊!妙妙……”
卡妙随后也闪身跟过去:“我去看着他们不要砸了房间。”
店面中的喧嚣暂时告一段落,只有拉长了耳朵才能捕捉到几声从后面隐约传来的惨叫。撒加坐到迪斯马斯克对面:“让你久等了。参谋处的例会延长,刚刚才散。”
“没关系,我也正好吃了午饭。”
“修罗大人也是一起来的么?以前听说过他和我这个学弟认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火暴!”撒加向后门瞟了一眼。
“他来蹭饭吃,与我们要谈的事无关。”迪斯马斯克很享受的呻了口水果茶,“他们师兄弟的家务事,在算一笔旧帐。”
“旧帐?”
“七年前的。”
撒加微笑起来:“能让修罗大人记住七年的帐,想必与金钱有关吧,难怪他这么执着!”
“所以说,还是不要打扰他算帐的好。”迪斯马斯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从一旁的文件夹中取出三份档案,“普通官员的档案还是可以对外透漏的。不过,撒加大人,如果仅仅为这个,没有必要约到人事处外来谈吧。”
撒加接过三份档案翻看:“大人是细心人,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的话,就不会是什么正常渠道的事了吧!”
“大人过虑了。我的不情之请,在其他人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而已,只是由于一些客观上的原因,由我来处理的话会比较麻烦罢了。”
“那就还是违制的了。”迪斯马斯克脸上挂着职业笑容,让人摸不出真假深浅。
“违制也是要站在特定立场上才成立的。处理这种相对条件上的问题,想来大人也不手生。并且,这件事对大人本身并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在大海里,没人会在意一杯水的存在,不是么?”
“撒加大人这么笃定我不会拒绝么?”
撒加的笑容里透出丝狡猾的味道:“怎么说,我和大人也曾很成功的合作过啊。在同一条战线联过手,总会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吧!”
迪斯马斯克脸色一凝,撒加仍是若无其事的品尝着莲蓉糕,就象什么都不曾说过一样。两人间的那根弦若有若无的张紧了一下,然后在迪斯马斯克的低低苦笑下松弛下来:“看来有些合作,果然是一扯上关系就再也甩不开了呢,撒加大人!”
撒加笑得很善良:“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分担着同等的亡魂而已。”
圣都大清洗,血月之夜,直到现在也是圣都居民心上一滴黯红的血迹。圣都军的军队用高级官员与贵族的鲜血染红了几乎半座圣都,烈火、屠杀、灭门,一张张高贵或矜持的面孔在噬血的军刀下扭曲破灭。人们所知道的,是他们成为了亚历士野心下的陪葬,为了将隐患扼杀于摇篮中不得不为之的牺牲,而被忽略了的,却是真整揭开这一夜屠杀的序幕——一叠薄纸、一份文件、一个枢纽机构的立场倾侧……
“计划者与执行者么?”迪斯马斯克低头看看自己拿惯了笔的手指,再抬头时又是平静的微笑,“能让撒加大人来找我这个合作伙伴的事,不知道又会给希亚王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奏呢?”
“我保证,只是一次小小的人事变动。”撒加很真诚的看着他,透澈蓝眸中云影波光。
“直说吧,”迪斯马斯克认命的合拢双手端坐,“不会那三份人事档案都在你的小小变动中吧!”
“哪有哪有,我一向很推崇知足常乐。”撒加笑眯眯的从档案中抽出一份,“这个人,大人有印象么?”
“瑞贝亚·沙法尔?”
“现职是参谋处的一名书记官,唔……准骑衔。”
迪斯马斯克有些诧异的瞟他一眼:“你想要的就是这名沙法尔准骑?据他的档案,这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低级文官,难道身上也有什么值得你挖掘的么?”
“普通文官?大人是这么认为么?”
“唔……”迪斯马斯克想了想,“他的姑母是希兹卡平爵家族的一名遗孀,丈夫死后两边没有来往很久了。不过因为大清洗波及了希兹卡一族,所以他们还是很低调的生活吧!”
“不愧是人事处的活字典,连这些都了如指掌。”撒加很捧场的拍了两下手,“不过这和我要做的事没什么关系,我针对的是他个人。这个沙法尔,他的才能很值得玩味呢!”
迪斯马斯克眼中光芒闪烁:“既然撒加大人这么认为,想必有很可靠的理由。虽然人事处没有什么大权,但对一名做为普通书记官的准骑做些调动,应该还在能力之内吧。不过,沙法尔准骑已经是参谋处辖下,撒加大人还想怎么调动呢?”
撒加神秘的笑笑:“不。不是为我,我是在为一位朋友挖角。”
“唔?”
“圣都军第二师团,艾俄洛斯旗准。”
“哇,好疼!妙妙你轻一点……”
一隅,被修罗修理得满头包的米罗泪眼汪汪的看着为他擦药的卡妙。
卡妙不理他。
修罗在心满意足的冷笑。
“有大人领导,没问题的!”
“就是嘛,那点叛军怕什么,大伙一起抬抬胳膊就揍回老家去!”
“当然,艾俄洛斯大人可是百战百胜的能人呢!”
“等回到圣都,我可有资本好好向那群家伙炫耀了……”
“……”
艾俄洛斯站在门边,面沉似水的听着外面的士兵们忽高忽低的兴奋讨论声。副官哈门亚垂着手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标准挺拔的站姿,但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额头鬓角隐隐的汗水,完全是一副等待着狗血淋头的训斥的视死如归。
又听了片刻,艾俄洛斯黑着脸转身,压抑了一肚子的怨气,不过一见到哈门亚那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满是上刑场前的悲壮时,勃然的怒火冲到舌尖,又滴溜溜打着转停了下来。
“哈门亚士骑。”
“在。”
哈门亚响亮地回答,挺起胸准备迎接艾俄洛斯的斥责。
艾俄洛斯尽量平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哈门亚士骑,我交给你的任务是将目前紧张的战争情况向大家传达,让士兵们做好迎接更困难挑战的准备,而不是叫你把他们煽动成忘乎所以的狂热乐观分子。严肃心态与盲目乐观为军队带来的影响天差地别,现在几乎全军的态度都浮躁起来。也许你是做到了让他们蔑视敌人,不过更多的却是过度轻敌和自信。你知道一旦士兵们完全被这种心态支配后带来的后果是什么?那是惨败,甚至会是全军覆灭。历史上从来没有一场战争是靠自大与轻敌取胜的,特别是在这种实力对比悬殊的情况下。你在军校学了五年的战争史,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
“对……对不起,艾俄洛斯大人,这一切都是下官的过失。”哈门亚的声调十分僵硬,似乎是不努力压抑的话就会哭出来一样,不过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
艾俄洛斯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表情,无奈地揉了揉眉。无论从学历,教养,还是知识面来说,哈门亚的优秀都足以胜任副官一职,但致命的弱点却是他拥有的那根超乎一般人的纤细神经。虽然哈门亚自己也在努力地进行补救——这次强烈地申请随军即是其一,但极为缓慢的收效表明速度显然仍有待加强。艾俄洛斯虽然主张严谨带军,但把下属训斥到流泪也并非什么喜闻乐见的情况,只好摆了摆手:“好了,你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这个时间再重申战况的话只能带来反效果。你回去认真反省一下吧,我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在下一次发生。”
“是。”
哈门亚行了礼,踩着明显心情起伏的步子离开。随着门“呀”的关上,艾俄洛斯也无力地重重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到椅子上,烦躁地扒了扒额发。
由于圣都之乱的缘故,军队中有大批军官被肃清,甚至一时间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窘境。军统长童虎只好在大力提拔新秀之余,又从各地地方军校军区调召新血。这样一来,许多因此仓促而生的问题一一浮现,其中最普遍的,莫过于经验不足。这批初中级新晋军官中,几年内甚至是当年的军校毕业生占了大约五分之三的比重,许多人几乎是第一次接手军队事务,漏洞之多之杂可想而知。虽然明白任何人都要走过这一条由生而熟的道路,不过恶战当头的艾俄洛斯,还是积了满腹的牢骚。
抄过杯子喝了一口,艾俄洛斯头痛地抓起作战地图翻弄,心思却腾云驾雾直奔圣都,都说一名好的帅统可抵千万雄兵,那一名精悍的副官,至少也有五千人的分量吧!艾俄洛斯甚至开始在心里计划,明年要不要直接打报告把新鲜出炉的米罗抢来为自己分担一下这些后顾之忧。
“竟然又来了!攻城攻城,那些家伙难道还没吃够苦头么!”
加隆气哼哼地嘟哝着,双手一推坐到椅子上,瞪着站在门边的传令兵:“去告诉第三十一、三十二兵团,照我安排的方式继续守城,还是那句话,只要叛军上不了城头就随他们折腾,哪怕挖条护城河出来也不用理他!”
“是。”
传令兵一溜小跑离开,加隆不满的看着另一侧的梅安:“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家伙,拉吉特里以为凭他那点手段就拿得下华林?当我吃素的么?”
梅安撇撇嘴角:“以拉吉特里在军中的名望与实力,他该以为如果自己拿不下华林才是天方夜谭吧!”
“哼,不自量力的家伙!”加隆喀嚓喀嚓地按着手指关节,“就他那点攻城手段!难道北疆没人才了么,也称得上名将?”
“据说是曾经得到过军统长大人赏识的。”梅安不着痕迹地轻轻撩拨,“也许现在只是实力还没有完全发挥吧。”
“我可没那个耐心再陪他玩下去!”加隆一手在桌子上划了几个圈,嘴角勾出一抹坏笑,“该送他个大礼吃了!梅安。”
“在。”
加隆抓过一张纸,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交给他,“找一些能干的士兵,就这样东西,给我准备得越多越好,时限是明天早晨,叛军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
梅安有些疑惑地接过那张纸,瞄了一眼,嘴角立刻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从牙齿间磨出一个“是”字,转身向门外走去。加隆笑嘻嘻地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容比起一只即将去偷鸡的狐狸来毫不逊色。
送茶的侍卫兵与梅安在门外擦肩而过,据其事后不完全的回忆,梅安勋骑当时的表情颇似一种后世被命名为“面部肌肉部分神经弹跳”的症状,以及四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字:“果然,够损!”
第二天的拂晓,加隆亲自登上城墙检查昨天的努力成果,对面前一字排开的十几辆投石车及旁边二十多个圆鼓鼓的布袋显然十分满意,不住地点头微笑,嘴角的弯度怎么看都有些让人脊背发凉的意味。
凌晨七点三十分,随着第一声战鼓响彻云霄,北疆叛军黑压压潮水般涌向华林,六辆巨大的攻城塔架在人潮中滚滚前行,乱箭如雨,压制着城头守军,同时,几十支云梯部队在盾牌的掩护下以最快速度兵临城下,开始了第一轮强攻。
加隆和梅安在城墙内侧的眺楼内观战,似乎透天的喊杀声完全影响不到这里一样,加隆甚至悠闲地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有一眼没一眼的在兵力配置图上扫来瞄去。梅安皱着脸趴在窗前:“这个办法真的有用么?”
加隆停下吃饭的动作,有些不满他的疑问般敲敲桌子:“如果你遇到那种情况,你会不会乱了阵脚?”
梅安老实地点头:“当然会。”
“那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对北疆叛军不起作用?除了肩章不一样,难道他们的皮天生就是铜的铁的?”
“可是这种办法……”
“我说管用就一定管用的。”加隆不耐烦的起身,“你只要看好华林城那些酒囊饭袋,不要再不懂装懂的跑来我眼前惹人烦就可以。”
梅安苦笑:“这个下官会尽力。不过,如果每次都对献策的市督大人太无礼的话,影响也不是太好吧?最起码也要考虑一下对方的身份——”
加隆翻翻眼皮:“我是在指挥打仗,不是在喝酒赴宴,谁有那个时间和他们浪费,陪他们打哈哈也要看我有没有那个心情!我一不用他们带兵,二不用他们杀敌,他们就乖乖的待在市督府里浪费粮食好了——梅安,时间好像差不多了,外面那些秘密武器准备得怎么样了?”
“随时可以使用。”
“哼,让他们知道惹到我的代价!四万步兵攻城,我就让他们重新温习一下什么叫‘血本无归’!”
拉吉特里亲自在军后压阵督战,一连三天都毫无进展的攻城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带给他的是一种近乎耻辱的挫败感。华林城的军事地位甚至连后要塞都难以跻身,可正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二线区城市,让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无力。
当然,在动辄需要持续一个月甚至三四个月的攻城类战争中,仅仅三天的失利完全不能决定什么。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著名统领,拉吉特里不能不承认,华林的防御手段几乎是自己三十几年戎马生涯中仅见的完美与奇妙。近乎艺术的精密用兵,一切的资源都恰到好处的运用。如果不是有些地方还带有初出茅庐者特有的咄咄锋芒,他真要怀疑与自己对阵的是否是哪位宝刀未老的名将。
一边注视着战况,拉吉特里同时飞快的在分析着下一步的运作。虽然华林城目前处于孤城穷兵的逆境,但自己统领的两个准团同样也是在偏离预定路线的孤军深入。相似的外部环境,相较之下,没有城池依托的己方更为不利一些。几天前一时冲动之下挥师华林,究竟是对是错,面对目前的战况,又该何去何从……许多相似的,不同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想法在脑海中激烈的碰撞,拉吉特里头痛地皱紧眉,摸索着接下来的走向。
前方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动,十几辆小型抛石机出现在华林城头,凌厉的石弹攻势让措手不及的北疆叛军小吃了一些苦头。拉吉特里目测着抛石的命中率。并没有想象中棘手,不过这种认知反而让他有些踌躇。据这几天的交手情况来看,“城头绝不会出现没有用的东西”是对方统领一贯的风格,这样无关痛痒的小收效绝非真实目的……
打断他的思考的是接下来情况的突变。大约抛出几十发石弹后,二十几只巨大的圆形物体从华林呼啸射出,直径甚至可以达到六七十厘米的古怪圆球又狠又准的砸入北疆叛军攻城阵营的中段。在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从裂开的庞大球体中,十几股黑云盘旋冲出,狠狠扑向人群,一片惨叫声连绵成片,中段的轻步兵阵营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拉吉特里怒吼。但紧接下来,站在高处眺战的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像是吃了一口苍蝇般的表情,喃喃地低声咬牙:“好损的诡计!”
大约二十几窝凶狠的马蜂在乱成一团的人流中横冲直撞,那些被火漆封住入口的蜂巢早已被践踏成碎片,似乎满怀着自己的家园被毁坏的愤怒,马蜂群的攻势惊人的愈演愈烈,轻步兵的装备在这些令人恐惧的自然生物面前变得一无是处,一片哭喊连天,士兵们互相推挤着夺路而逃。原本凶悍的攻势像被人拦腰斩断了一样首尾难顾。
加隆倚在眺楼的窗前,得意的看着北疆叛军的大乱,吹了一声口哨:“怎么样,我这个大礼送得不错吧!中段一乱,他们的前半截攻城的那两个兵团可就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了,看我一窝把他们烩掉。”
梅安兴致勃勃地点头附和:“果然够损,果然好损!”
加隆扬手做了一个一刀砍下的手势:“传令,出击!”
紧闭了三天的华林城北门大开。全副装备的重甲骑兵铁水一般滚滚冲出,如一把利刃狠狠切入了城下的敌兵阵营。面对这种全部以钢铁武装起来的强大战力,轻步兵兵种的抵抗完全不堪一击。骑兵的长枪在战马的冲力下轻易贯穿两到三人的身躯,锋利的重剑下血肉横飞,还有不知多少哀嚎在铁蹄的践踏下挣扎。几乎只是十几分钟光景,这股无畏的洪流就完全深入到接近叛军阵营中部的位置。一阵极有节奏感的军鼓声从城头传出,钢铁骑兵一分为二,一队继续向前冲击,同时扩大横向长度,毫不客气的将身后的叛军与联系他们的后力切断,另两队则分别向东、西方进行九十度迂回包围,面对如同瓮中之鳖的两个兵团的攻城叛军举起了寒光闪闪的长剑。
钢锅烩肉!
加隆挑起一抹嗜血的微笑:“不需要劝降,给我狠狠的打掉他们的元气!”
“唉,我真是命苦!”
梅安丢下笔揉揉手腕,夜晚凉丝丝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隐隐可闻的丝竹细细。
“为什么连战报都要我来做,这不是主将的工作嘛!”
愤愤回想着加隆临去赴宴前笑得奸诈的嘴脸,再看看桌子上小山一样的图纸战报,上了贼船的感觉如附骨之蛆。梅安恨恨的抓起茶杯磨牙:“喝吧喝吧醉死你,你这个没责任心的家伙……”
“砰!”
“稀里哗啦——”
像是附和他的心声,外面的房间一阵乒乓大乱,虚掩的门撞开,加隆的头酒气醺醺的探进来:“啊,外面的天气真好!咦,梅安你怎么有两个脑袋……”
“加隆大人!”
梅安几乎掀了桌子跳起来,“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侍卫兵呢?”
“梅……梅安大人!”
两名侍卫兵跌跌撞撞的从后面赶上来,一左一右架起即将与门槛亲吻的加隆:“加隆大人的力气太大……我们抓不住……”
“算了算了。”梅安头痛的看着他们已经变得狼狈不堪的军容,有过切身经历的他也知道醉后的加隆有多不可礼喻,虹虹酒店的皮肉痛记忆犹新:“架到床上去,准备醒酒汤。”
“是……哇!”
脚还没有离开地面,醉得连认清东南西北似乎都有困难的加隆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一名侍卫兵的衣领,扯到面前破口大骂:“老家伙,我带着兵出生入死守你的城保你的命,不用你动一根小指头坐着躺着吃喝玩乐,你倒还想再分了我的一杯羹!你算什么东西,国家高薪养廉养出来的就是你们这群混蛋!选官的也是瞎了眼睛……”
“天!”
梅安白了脸,一个箭步上去捂住他的嘴,顺手把快被他扯背了气的侍卫兵拉出魔掌,气急败坏的大吼:“怎么回事?大人他到底喝了多少?”
侍卫兵脸上的血色比梅安的还要早一步遁逃,战战兢兢的汇报:“我们……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知道加隆大人掀了桌子,在宴会上大骂了一顿……梅安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
“那他在鬼骂什么……啊!”捂在加隆嘴巴上的那只手的掌缘忽然传来一阵巨痛,梅安惨叫一声狠狠摔开手,盯着那圈微微浸出血丝的牙印红了眼睛,连敬语也扔到脑后,“加隆,你竟然咬人!”
“呸呸!”昏头昏脑的加隆吐了两口口水,“猪手卤得不够火候,咬不动……”
“加隆——”梅安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凶神恶刹的举手,颇有要让加隆血溅五步的气势。侍卫兵一个机灵闭上了眼睛,念咒一样自我催眠:“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哇!”手上一沉,张牙舞爪的加隆软了下去。
梅安哼一声拍拍手下令:“你们两个,把这头猪洗干净了拖到床上去,灌杯醒酒汤不要让他明天起床时头痛死。”
等了一分钟,不见有人回答,梅安怒冲冲一人赏了一个爆栗:“扮木头好玩么?快去给我做事!”
“梅安大……大人,加隆大人他……”
“我捏了他的延髓让他睡觉,你们还怕他跳起来吃人?快去,一分钟后要是还在这,我赏你们军棍吃!”
“是。”
两名侍卫兵跳起来,抗着加隆一溜烟去了。
房间中再次安静下来,除了还有一丝淡淡遗留的酒气外很难再找出有人来过的痕迹。梅安踱回桌边,拿起自己花了半个晚上的心血整理好的战报,翻看了看,狠狠一摔,破口大骂:“加隆你个混蛋,你摆了多少烂摊子让我收拾啊!连市督都骂,你以为自己是金阶还是银阶,喝醉了就可以随便惹事……混蛋,我要辞职!”
在房间中大吼大骂了半个小时,梅安气喋喋的坐到椅子上,皱起眉头以手支额:“混蛋……这次又该怎么办……”
一夜无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脸上的天然“墨镜”。梅安揉着眉心灌下一杯苦药般的浓茶,觉得用脑过度的结果就是一窝马蜂在脑袋里安了家。对面的椅子上是市督秘书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在眼里更是头疼,不过好在这样的代价还是换来那么一点成果。
梅安放下茶杯:“加隆大人做事有些冲动也一直是让人很头疼的事,这段日子就有劳担待了。其实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跟了什么上司完全是运气的事,也就是仔细把本职做好了,将来少不了借些东风。加隆大人脾气虽然有些阴晴不定,但得了哪方面的助力从来都放在心上,不然我们也不必兢兢业业的做这些刀里来箭里去的苦差事。”
“梅安大人的意思是……”
梅安假咳两声,略略放低了声音:“御政官大人当初从备役中选拔了我们副旗准出来,就是因为他这脾气才放到外面练练。这几仗里有了战功,你也知道,要任命个什么职位总得有些东西在档案里才好说话……”
“原来是御政官大人……梅安大人,这话您怎么不早说,见外见外!”
“我们大人!”梅安笑笑,“他的脾气哪听得了这些,平时一来二去也没少让一些大人心里头不是滋味。不过象我这些身边的,该记什么不该记什么谁能没个深浅。不然从圣都这一路过来,单我们大人那性子,我们这几万人,还不早被丢泥坑里去了啊!”
“说得是说得是,加隆大人的脾气,果然是大战场上的风范,连我们市督大人都叫着吃不消呢!”
“怎么?”梅安惊讶的起身,“难不成什么时候加隆大人的火烧到了市督大人身上?这叫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加隆大人的酒稍多了一点而已……”
“大人的酒上了头,说起话来就什么礼法都丢了,醒来后偏偏连自己干过什么都不记得。要是真有什么冒犯,那可得请市督大人多多担待。这次守城,市督大人劳苦功高,昨晚加隆大人临去赴宴前还吩咐我在战报中仔细加上一笔呢!”
“加隆大人有这么说?”
“你瞧我这战报还没封上,要不拿来你瞧……”
“啊,不用了不用了,这些军事要件,哪是我们能动的,加隆大人肯费这个心就好。”
“这是什么话,市督大人出了那么大的力,谁能看不见!喔,你看只顾说话,茶都凉了,我叫人再换一杯。”
“不用麻烦了,我那也有不少公事。已经打扰了一早晨,我也得回去了。”
“公事为重,那我就不留了。这个时间差不多也得去城头看看,我送你一起出去。”
“叛军已退,怎么还要巡城么?”
梅安苦笑:“拉吉特里的手段,谁知道他下一次进攻是在什么时候,哪敢放松了警惕啊!”
“据报叛军已经撤军,今早只剩空营在城外,莫非还会卷土重来……”
“什么?撤军?”
梅安吼得对方手一颤,茶杯几乎翻在了身上:“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叛军撤军是喜事啊,华林解了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话说了一半,客厅中已经失去了梅安的影子,只有桌上满满一杯泡过的茶叶还有余温飘荡着……
七月二十四日,力守芜沙的艾俄洛斯部接到如下战报:
第五准团救援坦伦尔毕,挥师北进,击退留守叛军,强夺海阳要塞驻兵。
叛军第六师团挥师向西,撒格斯行省告急。
似圣都军番号不明,衔尾急追叛军第六师团。
圣都军第四师团与叛军第五师团于优莲行省对峙,连战失利,请求援军。
艾俄洛斯整整一天吃不下一口食物,第四、六准团在战线上拼杀的声音也整整在耳边响了一天。军事地图上的一根根线条幻化成一片片血红的战场:“致信斯特鲁凡旗准,我方战线,捉襟见肘,请他无论如何,死守优莲,一步退,全线溃。请都灵发兵。”
狂风沙
第二十九章 对手与敌人
今天中午的三辅高级办公区,有低气压盘旋不散。中心为御政官办公室,杀伤力百分之九十。
所有处身三辅重地的官员们,无不以同情的目光投向御政院中噤若寒蝉的诸位同僚,同时奔走相告,在那座华丽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方圆百米之内,绕道而行,坚持将炮灰的牺牲范围控制在军、检之外。
明奇一步一挨的跟在正大无畏的向御政院进发的童虎身后,满脸是临刑前的悲壮,不死心的再一次为自己的人身安全进行争取:“大人,现在是午休时间,您不用这么急着过去吧,史昂大人也许出去了……”
童虎头也不回,迈开大步脚下生风:“如果他不在,军政府里就不会挤满从御政院跑出来避难的人了。”
“啊?那……史昂大人也许正在气头上,应该等他消消气再……”
“那时候御政院就尸横遍野了!”
“可是,大人,史昂大人他……听说殿下去过,也许已经劝住了……”
“是殿下去过后,御政院那座火山才爆发的!明奇,你今天的废话怎么这么多,闭上嘴,快跟我走。”
“是——”明奇欲哭无泪,战战兢兢迈进了那两扇青铜大门。
宽敞明亮的走廊上人迹罕见,不是有先见之明的跑掉去“政治避难”,就是乖乖缩在岗位上用工作把自己埋掉。童虎和明奇一路走上划为高级办公区的顶楼,除了例行站岗的侍卫外,所遇到的人数几乎只用一只手就数得清。
“看来他这次的脾气发得可不轻!”童虎暗暗揣摩着史昂此刻的心态。
“罗德卿,我想应该再提醒你一次,王国中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获得相应的回报才付出的。情报处需要的是提供出最准确、最迅速的信息,而不是用高额的薪水与福利来养一群废物!”
“是!”
“什么全国最精英的情报机构,一连十批联络人员,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回来。现在不是让你慢悠悠玩人海战术的时候,北疆的情报对现在的局势有多重要你难道不明白?每拖一天就要相应增加多大的危险,你负得起这个责任么?”
“是。”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如果你再拿不出北疆现况的资料来,就叫那些情报人员统统回家去吃自己。”
“是。”
……
外间中,穆双手撑在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安兹坦罗,这是第几个牺牲品了?”
安兹坦罗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动一根,似乎办公室内发生的一切也与他无关,仍在自顾自的整理着手头永远厚厚的文件夹。听到穆的问话,才放下笔礼貌的躬身:“已经是第七个了,殿下。”
“七个了啊!”穆换了一个坐姿,“老师好久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什么事能惹得他这样大动肝火,差不多御政院每个部门的长官都被轰过了啊!”
还不是您放的最后一把火么!
安兹坦罗看了穆一眼,抿抿唇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
门又响了起来,似乎还不只一个人在外面。穆诧异的坐直身子:“第八个牺牲者!竟然还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挨骂……啊,童虎老师!”
“殿下,您也在?”
“我是来和老师商量些事情的,不过看来老师还很忙的样子,就等一等。童虎老师,您也有事么?”
“我来看看他发什么脾气,御政院的人都已经逃到军政府去了!”童虎皱着眉看看穆,再看看史昂办公室的门板,几句话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一个是从青年时起就同生共死的挚交好友,一个是看着他从小长大视若己出的孩子,史昂与穆的天性,童虎自认为不说百分之百的掌握,凡事也能推敲得八九不离十。从三十几年前起,史昂血液中的不安定分子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叫嚣。虽然其间经历了由普通阶兵到御政官的巨大身份变化,逐渐的位高权重不允许他再肆无忌惮的作为,但仍一直以各种途径不时的做一下发泄。战争时突如其来、常常吓掉随行副官三魂六魄的近身肉搏也好,执政时大刀阔斧或勾心斗角的清除障碍也罢,还是近十几年来不时在御政官府邸上演的父不象父,子不象子的唇枪舌战,其本质完全没有什么不同。以至童虎从来没有如此的感谢过上天沙加的存在,这个强有力的阀门接收掉了史昂绝大部分的恶劣因子,确实是泽被民生的大功一件。不过,自从沙加随军出征后,我们的史昂大人与人每日一吵的乐趣就被不人道的剥夺了……童虎又看看一旁温文尔雅,手持茶杯微笑的穆,春风般的温润气质如英如玉。不过,沙加不在没人陪你消磨时光也不要到御政院来火上加油啊!虽然不是直属的督察厅,好歹也仍是您殿下的臣民……
童虎就这样怀着无限世风日下的感慨推开那扇精致坚固的桃花心木门,被训斥得灰头土脸的罗德准爵眼前一亮,看到救星般的热切目光让童虎一身恶寒,把手放到唇边轻咳了两声:“史昂大人,还在工作么?已经是午休时间了。”
“童虎大人。”史昂刹住嘴边的话,点了点头示意他稍等一下,又冷面冷眼的看向连两绺引以自傲的美须都垂头丧气的罗德准爵:“罗德卿,记住我今天的话,我要的是成绩不是空话,具体该怎么做我想卿心中也该有数了。回去吧,希望接下来的表现不要再让我失望。”
“是,下官一定不负大人的重望。”罗德准爵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向两人分别行礼后,立刻快步离开了这间噩梦般的办公室,动作之迅速完全不逊于一名训练有素的在编军人。
童虎目送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门后消失,感慨的叹口气:“看看他们都被你荼毒成什么样子了!我说史昂,你这个毛病也该……”
下半句话没来得及出口就牺牲在舌尖上,背对着办公桌的童虎明显的感到一股阴风吹过自己每一个毛孔。回头看到史昂高挑的眉,微眯的眼,和嚼着那么丝冷笑的唇突兀的在面前一步远的地方放大,要不是已经习惯了几十年,这一吓绝对不轻。
深吸口气,童虎退开两步:“怎么了?什么事让你动这么大肝火,情报处出了什么漏子么?”
“哼哼。”史昂冷笑两声,并没有被岁月磨去多少俊美的脸上有狰狞一闪而过,“情报处?不只是情报处呢,你们的统战会议挑选出来的好统领!”
童虎如坠云雾:“你不着边际的说什么?”
史昂“唰”的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抽出几份文件:“第一师团滞留都灵,前线三次告急仍按兵不动,克莱多他心里在打什么鬼算盘,当我不知道么?军统长大人,当初是谁保证这几个家伙不会把私底下的小把戏搬上台面影响战局的!一开始他和凯利安达制订作战计划时,好大的面子我已经卖给他们了,再让他们由着性子下去,童虎大人,我看你们统战部怎么收场!”
童虎皱着眉拿起那几份文件翻看,以他的刚硬性子,史昂完全做好了在下一刻承受怒吼冲击的准备,左手一扫,预计火力范围内的两只宫廷花式茶杯被转移到安全地带,以免不明不白的冤死在“黄金战神”的铁拳之下。
一分钟……
两分钟……
史昂掏掏耳朵,确定自己的听力无碍;眺眺窗外,视力也优良。眼前童虎仍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稳稳的放下文件,几步到门前一把拉开:“殿下,请进来吧。”
一声轻笑,穆斯文优雅迈进房门,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小小一只白瓷坛:“童虎老师,叫我有事么?”
童虎仔细关好门,确定外间除了安兹坦罗和明奇外再无闲杂人等,忽的转身两步迈到史昂面前:“御政官大人,您已经沦落到无聊得要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了么?精力过盛的话大可去前线坐镇,我安排最好的侍卫队,包你四天内赶到交锋最前沿稳坐第一线!还有,殿下,混战当前,大小事务堆积如山,请您认真对督察厅负责。如果时间充裕可以前往宫中与陛下一叙天伦,不必在这里与这个为老不修纠缠不清……”
“童虎,你敢说我老不修……”
童虎瞪起眼睛,腾腾杀气直逼三十年前横刀立马之时:“难道不是?放着正事不做,把整个御政院折腾得人心惶惶,你倒是好闲情!”
史昂与他僵持着对视,颇有寸步不让要据理力争的苗头。三分钟后,右手一扬,虎虎生风的抓住了一旁的椅背……大笑出声。
童虎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位笑的形象全无的御政官大人,好容易史昂止住了笑,抬起头一双眼里仍是水色盈盈:“好难得啊,童虎,你最近莫非在修身养性?连直肠子也会转弯了!”
童虎白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再和你们胡来,希亚王国就没有希望了!殿下,看来督察官一职您已经完全熟悉了,秘报司也已经可以物尽其用。”
穆微笑着一欠身:“应该是伊玛休安卿工作尽责,值得褒奖,值得褒奖。”
童虎气结的转开眼:“沙加那孩子不在,整个三辅都被你们荼毒了!今天的事过去就算了,史昂大人,不管怎么说前方战事吃紧是事实,你有什么打算么?”
“这是统战部的工作吧!”史昂终于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坐回办公桌后:“不过坦伦尔一战的重创,出乎意料,总要有些补救的措施。”
“克莱多与凯利安达的小动作也快要出底限了吧,你还不准备收束他们一下么?心思都放在压倒对方上,能打得出好仗才有鬼。如果分开看,明明都是很优秀的战略家,没想到第一次让他们联手就不太平。”
“如果没有这种事才奇怪吧,军队中没有几个有功利心的统帅就不叫军队了!让他们互相牵制一下,留出的空白也好给后起之秀一个磨练的机会。”
“好严苛的磨练啊!”童虎半真半假的扼腕。
史昂挑起眼梢冷哼着在空气中扫视一眼:“通不过磨练就没有必要再生长下去。你和我,不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室温似乎在吞吐之间骤然下降了十度,不过这种深入骨髓的冷酷并没有带给童虎多大影响:“只是这种程度,倒也不会有什么困难,有几个我看好的年轻人,正是让他们好好成长一下的机会。”
史昂眯眯眼:“看来你颇中意这一代的新人嘛!”
“你的宝贝儿子难道不是么?我等着看你亲手栽培的结果啊!”
“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提到自己的养子,史昂眉眼中都飞扬起一股得意的神彩。
一直安安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穆不知什么时候插入到桌边,双手一松,抱在怀中的小瓷坛端端正正高距在散落桌面的文件上:“老师,童虎老师。”
“这是什么?”
穆弯起眉笑得无比和善无害:“都灵送来的……沙加的牢骚!”
碧绿的荷叶封口揭开,一股冰凉沁人的冷气扑面而来,半坛冰块中,小小一颗蜂桃稳居其中,尖端茸茸一抹嫣红,招摇的勾引着人的目光。
“牢骚?”童虎愕然。
“牢骚……”史昂拈着下颔若有所思,目光上上下下绕着小坛不下十圈,最后停留在坛壁上黑色烧制的“都灵”二字上。
穆一手扶着坛口,笑眯眯的不做声。
史昂又扫了眼盈盈只半坛的冰块,一丝笑纹爬上嘴角:“不满……都灵……”
“什么?”童虎仍不明所以,“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史昂恍若未闻,眼睛继续在冰块与蜂桃上打转,又慢慢吐出四个字:“浪费……‘兵’力……”
穆一欠身:“果然是老师!”
史昂笑着拍上童虎的肩:“看来沙加已经按捺不住了,平叛的战场上,又要掀起一股激浪了啊!”
安兹坦罗与明奇在办公室的外间相对而坐,一个对着窗口庆幸自己命大余生一个低头奋笔心无旁骛的工作,两人间的气氛倒也平和安稳。
就在明奇的心思已经转到未婚妻伊纱娜特制的杂菜炖肉汤上时,对面的安兹坦罗忽然抬头:“军统长大人对自己脾气的自控力又上一层楼了?”
“什么?”突兀的问话将明奇从餐桌旁拉回现实,一时体会不出安兹坦罗话中的意思。
安兹坦罗耐心的点醒:“史昂大人出示连战失利的消息,竟然没有听到童虎大人暴跳如雷的怒骂。”
“喔。”明奇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那是因为大人昨天已经将军政府的屋顶掀掉过一回了,大家避难督察厅的盛况不亚于今天的御政院。”
多灾七月,三辅重地,依然硝烟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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