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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叹宫花寂寞红

萑丛归(当代)
《谁叹宫花寂寞红》 作者:菀丛归
第一卷 入宫 第一章 玉钩栏下香阶畔
  本文的编排方法是:
  章节标题那一章节为前情提要和本章会出现的女官或者妃嫔的职位等级,私以为方便观者,免于总是翻看前情,后面横排接着的两章为本章的正文,每章五小节。
  如果大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欢迎提出意见和建议!!!
  韩昭仪(名若庭)____正二品__嫔妃__蘅祥宫
  李良人____________正三品__女官__宫正司
  卫中常侍__________正二品__女官__尚仪局(掌事女官)
  付贤人(名临筝)____正四品__女官__尚仪局
  管贤人____________正四品__女官__尚仪局
  吕贤人____________正四品__女官__尚仪局
  韦供人____________正五品__女官__尚仪局
第一卷 入宫 第001节 采选(一)
  玉怀容静静地倚在门框上,看着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绕着那棵刚长出嫩绿枝叶的槐树追逐嬉戏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儿时曾爬上那棵槐树上摘槐花吃的情景来。那时侯自己顶多七八岁吧,虽然淘气得像个男孩子,爬上了那高高的槐树却不敢下来,只在树上大哭大叫,还是哥哥把自己抱下来的。下了地才知道,原来自己爬的并不高,只是被繁茂的树枝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地上的情况而已。其实即使自己看得见,有哥哥在,也不会往下跳的。儿时嘛,总是会依赖别人,而现在不同,长大了,总是会有些代价的,不能什么事都依靠别人。师父说了,眼下就是该立功的时候,秦月楼姐姐已经在绛春苑混到头牌,在长安小有名气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真早,昨天才过的花朝节,今天的槐树就挤开了小小的花苞。而明天,就是自己进宫的日子。
  怀容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纂着那块红绫鲛绡帕子。她一身嫩绿襦裙宫装,虽是常服,却衬得她典雅端庄。凝视着前方,一抹淡然的微笑挂在唇边。
  每年的三月十四,都是皇宫采选民间女子入宫为婢的日子。新年刚过,轮到选择的县都会将辖区内十三至十六岁的适龄女子名册上报朝廷,由皇宫里派来的尚仪内宦和女官在州郡挑选。过关的民间女子就要进宫进行新一轮的采选,若有不去者便是欺君之罪。实际上采选宫女比三年一度的选秀女要宽松的多,一般家里不愿让女儿进宫的,略打发些银两也就过去了,鲜少有人会真正追究。所以最终进宫为婢的,基本上都是穷人家无依无靠的女孩。自古以来,后宫就是是非之地,常有命案发生。但是因为死的都是些无权无势的人,所以表象都是风平浪静的,还总有人挤破了头都想钻进去。
  这次采选,挑的都是良家女子,在进宫后,会训练一个月宫廷礼仪。姿色被内务府侍官看中的,就可以当上正九品侍巾。官位虽然是最末一级,也算是后宫的主子,是宫女们服侍的对象了。
  德显十年的春天就这么匆匆的来,玉怀容生命里的第十四个花朝节也就这么匆匆的走掉了。她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皇上即位以来,已经选过两届秀女,今年秋天又要第三次选秀,若是自己明年再入宫采选,皇上已经不需要新的内宠了,选中的机会就会小一些吧。可惜入宫是师父的意思,如果自己能够选择,那自己肯定连海选都不会去参加的。
  房间里织机的扎扎声突然停了下来,玉怀容转身进屋,微微皱眉:“娘,是不是又扎着手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话虽有恼意,可是怀容的神情却是悯然的。她轻轻推开坐在织机旁的妇人,“娘,还是女儿来吧。”
  妇人挪到塌上坐下,怔了好久才说:“容儿,你心里苦不苦?若实在不愿意进宫,为娘就再去求求云会主,不要让你去罢。”
  织机再次停了下来,半晌,才听得怀容苦笑着说:“我都不去了,那谁还会去啊?族中长辈全都在看着我,我怎么可以辜负师父这么多年对我的栽培呢。”
  妇人叹气连连,怀容走了过去,抚上她的手掌:“娘,不要担心了,容儿都快十五岁了,能照顾好自己的。您不用担心。”
  妇人看着她,眼角逐渐湿润了:“容儿,云会主不会看错你的,为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怀容用帕子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坚定有力:“娘亲请放心,师父事成之日,就是我们母女相见之时。我一定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的。具体事宜,爹爹已经对我嘱咐过了,我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二人叹息良久,明日就要分别,纵然有千言万语,竟哽咽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怀容披着衣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辰了。四周都是空寂黑暗的,长长的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月照下来的影子与寂寞地她为伴。空气有些微凉,怀容不由得抱紧了身子。
  此时还灯火通明的地方,肯定是长乐坊以西的章台巷了。这是长安城内无人不知的花街,最红火的绛春苑,占了整整五个坊的位置。走到一个偏门前,怀容看了看,伸手在门上轻叩了三下。
  房门以预料不及的速度“吱呀”一声迅速地打开了,紧接着,一个香气扑鼻的身影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个女声因为激动而高昂了起来:“好妹妹,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怀容随她走进屋,关上了门,这才急切地说:“秦姐姐,我怎能不来?明日就要进宫了,再不来,就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了!”
  “妹妹别这么说……”秦月楼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怀容的双手,“只要大业一成,就是我们同门兄弟姐妹的相见之日!”
  “话虽如此,我还是没来由地伤心。虽然我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但是……”怀容不由地叹道。
  “妹妹不要说了。”秦月楼打断了她了话,“这世上,有多少事是自己愿意做的?就像姐姐我在这青楼,还不是身不由己!你既然明白了不能辜负师父,就不要再想多了。容儿,从小你就是懂事的孩子。”
  怀容咬紧嘴唇,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师姐为了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在青楼忍辱负重地生活了这些年,自己进宫又算得了什么?与师姐的高尚相比,自己真实只有自惭形秽了啊。
  “怀容,姐姐还是要劝你一句,皇宫险恶,千万要谨言慎行,若非知己,莫为其容,可明白了?”秦月楼道。
  怀容点点头,俯身下拜:“妹妹知道了,谢师姐教诲。妹妹已经快十五,眼见姐姐们都已经成事,也应该有所作为了。以后的时日,师姐千万要保重啊。”
  秦月楼慌忙扶起她,“妹妹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此去一别,妹妹也要保重,不要那么莽撞,遇事能忍则忍,才不会吃亏。妹妹也要保重。”
  怀容握紧秦月楼的双手,四目相对,万语千言只不过一句“保重”而已。
  回来的时候,天际已经微微发白。内间的灯火还在亮着,娘竟是一夜无眠。
  
第一卷 入宫 第002节 采选(二)
  第二日清晨,玉怀容再次检查了一下行装,确认没有遗漏后,便在爹娘弟妹的目送下坐上了进宫的马车。马车渐行渐远,亲人的身影已经湮没在马车扬起的尘土中,父亲坚定的眼神却一直萦绕在脑海中。进了尚德门,便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殿宇带着恢弘壮丽的气势扑面而来。她知道,以后的自己,也许就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马车似乎碾到了石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玉怀容抓住了窗子才勉强没有摔倒。她掀开车帘,探头问道:“大叔,出什么事了?”
  车夫打开车厢门,跳下车来:“小姐下车吧,前面就是朝阳门,不让马车进前了。”
  怀容咽下心头隐隐的不悦跳下车来,只见巍峨高耸的宫门近在咫尺,几个兵丁用长戟架拦着马车,相比这就是突然停车的原因了。皇宫果然禁卫森严,普通的马车一步都不让靠近宫门。怀容连忙付了马车钱,又打赏了侍卫一些铜板。侍卫们例行检查了她的包袱和证件,让她到宫门那里去等候。
  朝阳门那里已经站着一排宫装女子的队伍,想必是和她一样参加最后一轮采选的民间女子。门后恢弘的殿宇若隐若现,怀容正感叹着,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叫喊:“这位姐姐,你的包袱散了。”
  怀容这才感觉到身上的重量有些不对,刚准备回头去捡,就看见一个身穿杭绸的绿衣女孩子手上捧着一个扇子,清脆的嗓音说:“这是你掉的吗?”
  怀容收起扇子,重新系好了包袱,笑道:“谢谢你。你也是来参加采选的吗?”
  那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三岁,长相稚气得很,眼神却有些捉摸不透的成熟。只听她笑道:“是啊。姐姐,我从前见过你呢。”
  怀容有些吃惊,突然间也觉得少女的长相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又听她嘻嘻一笑:“姐姐定是不认识我了,我是绛春苑的丫鬟和宜辰。”
  “哦?”怀容张大了嘴,又似乎对这个小丫头有些印象。她惊讶的是,绛春苑的丫头,本是没有资格参加采选的,和宜辰居然能来参选宫女,难道也是师父安排的?怀容正准备相问,又觉得在这个地方问似乎有些不妥,正想着,却被她拉了个踉跄,和宜辰兴奋地说:“姐姐,大家都走了,我们也快走吧。”
  看着这个小女孩高兴的样子,怀容的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起来。看她这个样子,似乎对进宫后的生活很是期待呢。进宫……有什么可期待的啊?她不能理解,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一群身着各色绸缎的女子跟着几个侍卫和女官的指引下走到最近的清平殿,大家都是头一次进宫,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宇,不顾禁令唧唧喳喳地开始讨论起来。和宜辰拉着怀容的手蹦蹦跳跳,指着远方的殿阁大声说:“看,那是喜鹊!”
  怀容顺她所指放眼望去,果真是喜鹊!这算是吉兆吗?看着和宜辰天真的面孔,怀容心里不由得也畅然了:“是,喜鹊是吉兆啊!”说完却有些疑惑了,在这深宫中,究竟什么才叫做“吉兆”呢?
  “是啊是啊,离开了那个地方,又遇见了姐姐你,就是吉兆。”和宜辰呵呵地笑了,“所以我才这么开心啊!”
  “你不喜欢原来住的地方?”怀容刚说完就后悔了,和宜辰原来是青楼的丫鬟,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
  和宜辰却并没有出现不悦的神采,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想过一种全新的生活罢了。”
  怀容微微颔首,赞许地想,来到这里,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啊!看着和宜辰单纯的脸庞,怀容突然有些不忍,不忍心想到,若是她发现宫里的生活并不是她要找的,该怎么办?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若是被皇宫里的空气所污浊了,会变成什么样子?怀容知道人各有命,不可强求,但是有种歉疚感一直萦绕在心头。和宜辰啊,若是师父的大业污染了你,你会恨他么?
  走过桃花盛开的后廷,众女孩又兴奋起来,毕竟都是十多岁的孩子,没有沾染过宫廷的浊气,还没有学会不能喜形于色。和宜辰自然是高兴得不行,却被怀容拉着不能跑过去看,只得嘟着嘴巴匆匆走过。怀容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第一卷 入宫 第003节 姐妹
  参选宫女的队伍在一座比较偏僻破旧的宫殿前停了下来,女官们将这二百多人分成十余组,等待一组一组地进殿检查。
  “诸位稍候,请在殿前等候,叫到名字的请进殿检查。第一组,王珍淑,李旭禾,池柳儿……”内侍常得伦的声音响彻在众人耳畔,如同碎瓷片刮在地面上一样,听得怀容心口发闷。怀容不再言语,想起等会儿的检查,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手心也出了层层的冷汗。
  皇宫中的检查自然要比海选严格得多,不多会儿,殿外就站着为数不少的落选女子了。听见常公公叫到了自己的名字,怀容跟着众人进入了密闭的清平殿接受姑姑们的仔细检查。检查完后出了内殿,怀容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外间放置的衣服。在四周走了一圈,才看见一个女子身上的衣服很是眼熟,便走过去细细确认。那个人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说:“你干什么?
  “请问……”怀容觉得这个问题启齿,面色赤红地小声问,“请问您是否错穿我的衣服了?”
  那人猛地低头检查身上的衣裳,脸色一刹那间潮红:“呀,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这件是你的吗?”怀容将剩余的一件绿衣举至她眼前。其实这两件衣服真的很像,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是的是的!”那人不好意思似的一笑,忙脱下衣服换了,嘴里说道,“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的。”怀容微笑着回应。
  “淑律,发生什么事情了?”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女子踏着莲步徐徐走了过来,一脸疑惑地问。
  “哦,惜绡,我不小心穿错她的衣服了。”简淑律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
  谢惜绡忍俊不禁,伸着纤长的食指点了点简淑律的脑门:“你呀,酱油喝多了蒙了眼睛,连衣服都能穿错?”
  简淑律掩着脸口,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听得谢惜绡问怀容:“你叫什么名字?”
  怀容忙答道:“我姓玉,名叫怀容。”
  “我叫谢惜绡,她叫简淑律,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谢惜绡道。
  “没有关系的,我们这不就认识了吗?”怀容笑道。
  “淑律啊,你下次可别再穿错别人的衣服了啊!”谢惜绡打趣道。
  简淑律回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行啦,我有那么笨吗?你再说我就要生气啦!”她脸色涨的通红,小拳头也捏得紧紧的,样子可爱极了,逗得惜绡和怀容一齐笑了起来。见到两个都笑了,她佯装生气,转过身装做在忙自己的事情,不理睬怀容和惜绡了。
  怀容正乐着,和宜辰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怀容姐,我们都选上了,快出去集合吧。“
  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怀容道:“总是这么急做什么,看你跑得一头的汗。”
  这时也有人来告诉简淑律和谢惜绡也入选了,四人便一齐走出清平殿,与被选中的一共六十四个宫女一起跟着训导女官进了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殿名德仪宫,格局分外正式,一看就知道不是做普通用途宫殿。这些民间女子,平生都是第一次进这样宏伟的建筑,眼睛都看得发直了,除了不停地赞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德仪宫是册封妃子,训导宫中礼仪的正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单看主殿,就比清平殿宽敞两倍有余。宫殿两侧挂着太祖皇帝对臣子后妃及公主亲王女眷的训导字幅,金光灿灿的,下面排列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惩戒宫人的刑具,意思是让众宫人在平步青云的时候不要忘记宫中最基本的礼节,否则家法难饶。侧室陈放着历代册封的文书金印,包括皇后,四妃,妃,九嫔的册封文牒,以及公主,郡主,县主,亲王妃,皇室女眷,各夫人的文牒,俱是权贵女子的骄傲,也是后宫诸人的努力目标。不过对于宫女来说,让自己的名字载入金册藏于此地是绝无可能的。大滦祖制,宫女就算封了妃子,也不可能授其金印,就连封号也要另拟,不能用规定的封号。虽然古代有卫子夫,赵飞燕这样出生低微的皇后,但是她们的最终结局还是让人不忍去想。
  六十四个宫女按照次序在大殿内正坐,四周站满了宦官宫女等人,动一下脖子都有人看着,所以众人都正襟危坐,不敢稍动半分。大殿里寂静得如入无人之境,房梁上,训导女官严肃的声音庄严地萦绕着。
  “尔等新入宫廷,须知宫中礼节,与民间迥异。第一,守《女则》。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汝等既为宫人,君即为天,要谨守天道,不可做不该为之事,事必从夫,不忠不贞者,宫规处置。
  第二,不违坤道。起居定时,不刻饰自身,勤勉努力……”
  
第一卷 入宫 第004节 初入宫门(一)
  训导姑姑讲完话,天色已经黑了。从今夜起,众人居谨礼宫,学一个月的宫中礼仪,然后能选上侍巾的就成了御妻,没有选上的就分配往六局一司工作。玉怀容和简淑律、谢惜绡、和宜辰等八个人居在翠元殿,由尚仪局女官,贤人付临筝教导。而这六十四个宫女的总训导者是中常侍卫氏。她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官,总是把脸板得紧紧的,似乎从来也不会笑。
  这个月,新晋的宫女们都是早上寅时即起,先听姑姑讲授宫中礼仪和规范,辰时用完早饭,随即跟在指定的训导姑姑后面学习行礼,应话,端送盆碟,敬茶等进退礼仪,申时用过晚饭,然后训导姑姑会考核宫女们一天学习的成果,并会讲一些宫中的禁忌,比如说不能去的地方,不该说的话等。付临筝姑姑经常和这些新晋宫女说一些宫中的趣事,众人都喜欢她平和的性子,私下里都把她当大姐姐看待,其实她也只有十八岁而已。
  宫中一日只有两顿饭,众人在各位姑姑的监视下也不敢多吃,因为害怕吃多了常出恭而被姑姑骂做偷懒。为了防止晚上饿肚子,所以很早就入睡了。这个月的礼仪训导是很辛苦的,因为又饿又倦,众人平时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不怎么说话。只有和宜辰日渐消瘦的脸上不时地会露出一抹笑容,大概在所有的宫女中,只她一个人心情是舒畅的罢。
  每天都过着同样疲倦而无聊的日子,转眼间已经到了四月。转眼间,怀容已经进宫半个多月了。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尚衣局的宫女们已经过来量了夏装,估计礼仪训导结束之前就能穿上新衣服了。怀容敛去锋芒,表现得很乖巧听话,付临筝姑姑很是喜欢她,将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相比之下,怀容这半个月过得颇为平静,累中也带着快乐。
  这天风和日丽,用过晚饭,付姑姑就打发怀容和淑律二人去后廷采些玫瑰花瓣回来。谨礼宫位于内廷的西北角落,离繁花盛开的后廷不远,二人提着花篮,高兴地走向后廷。二人的心情格外舒畅,毕竟今天是第一次放假,怎能不开心呢?走着,怀容问淑律:“付姑姑为什么要我们采集花瓣呢?”
  简淑律回过头来,有些惊异,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你不知道?这是用来做胭脂的啊。”
  “做胭脂?”怀容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她从小就和男孩子一起长大,哪里有空研究这个?她又好奇地问:“那是怎样做的呢?”
  简淑律微笑着摇摇头,一边采花瓣一边答道:“很简单的啊,就是把花瓣放在石臼中捣成浆汁,再用纱布过滤,倒入胭脂缸内。把蚕丝棉切成小方块放进其中浸泡十几天,取出晾干就行了。用的时候蘸一点温水洒在胭脂上,化开后就可以使用了。”
  怀容不禁叹道:“看来这其中的学问还很高深,我以后还要多加学习才是啊。”
  看着怀容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简淑律不由得笑了:“就你调皮,还不快采花瓣?”
  怀容这才想起来还要采集花瓣,连忙放下篮子,和简淑律一起忙了起来。
  怀容正在把花瓣放回篮子里面,忽然被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小宫女狠狠地撞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抬头一看,原来是与自己同居翠元殿的小宫女池柳儿。淑律问道:“柳儿,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池柳儿见撞到了人,连连道歉:“怀容姐姐,对不起,你没事吧?刚才走来的时候,我的玉镯子掉在路上了,刚刚才发现。我要赶快去寻,那个镯子值不少钱呢。”
  “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些。”简淑律还没有说完,池柳儿就如一阵风般跑开了。钱不是万能的,但对于这些小宫女来说,却比生命还重要。以后的命运,说不定就系它身上了。
  怀容和淑律对望了一眼,只能苦笑而已。池柳儿正风风火火地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一行人,怀容正准备提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池柳儿已经撞到了一个拿着花瓶的老内监的身上。那个老内监“哎哟”了一声,险些摔倒,却撞到了后面抬着步辇的内侍身上,步辇上的女子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娇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干什么来着!”
  那个老内监扬手给了池柳儿一巴掌,声音急切而刺耳:“作死的东西,这可是皇上赏赐给昭仪娘娘的花瓶!万一打碎了,要了你的命也赔不起!”
  “娘娘饶命!奴婢……奴婢……”池柳儿知道闯了祸,慌忙跪了下来,却紧张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步辇上的人抬了抬手,懒洋洋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池柳儿害怕得只知道一昧地磕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韩昭仪眯眼打量着这个颤抖不止的小宫女,她如今盛宠之下难免遭人嫉妒,但敢当面挑战她权威的,池柳儿还是第一人。
  “既然不说,那么本宫也不会卖你主子的人情了。”韩昭仪摸了摸纤细手腕上的绞丝银镯子,温柔而冷酷的声音宛如碎瓷片般锋利,“你冲撞了本宫的仪仗,又险些打碎了皇上赐给本宫的东西,本宫问你话你又不回,这般无礼,本宫定要肃清这宫闱的歪风。来人啊,给我把她拖下去打死。”
  
第一卷 入宫 第005节 初入宫门(二)
  池柳儿早就吓得头晕目眩,一听这话更是磕头不止,嘴里不住地说:“娘娘饶命啊!”
  怀容暗道不好,这下可能真要出人命了!池柳儿这么多天来与自己同居一殿,焉能见死不救?怀容咬咬牙,想冲上前去,却被简淑律拼命拉住,只听她小声道:“在宫里行事,万万谨慎为先,绝对不可以冲动,否则会吃亏的!”
  没听她说完,怀容已经咬唇挣脱她的手,三步并做两步跑到韩昭仪面前,端正长跪道:“娘娘息怒!奴婢们均是谨礼宫新晋宫女,由于刚刚进宫不识礼节,乞求娘娘高抬贵手,宽恕她这次吧。”
  半晌的寂静让怀容的手心不禁沁出了细细的冷汗,心里有些后悔不听淑律的劝告,这么冒失的来替池柳儿出头。一霎那间,她有些绝望地想: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我的不是,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宫女,连皇上的女人都算不得,有什么资格与韩昭仪娘娘这样的得宠妃嫔相辩解呢?这不是找死吗。
  果然,步辇上的人轻哼了一下,道:“果然是刚进宫的宫女,一点规矩都没有。既然这样,本宫也不与你们为难。尔等进宫不久,本宫可以谅解你们的无礼,只是教不严,师之惰,你们的管事女官是谁?李良人,将她带来。”
  韩昭仪身边的一个年长的女官立刻吩咐身后的小内侍:“小祥子,去把尚仪局的管事宫女叫来,快点!”
  怀容脸色一变,急忙长跪道:“娘娘三思!惩治罪婢是娘娘的职责,但是若把事情闹大了难免让人非议,奴婢卑贱之躯,岂敢劳烦娘娘惩戒?宫里人多嘴杂,娘娘如今盛宠,与我等卑贱之人相持难免惹人话柄,若是让有心人利用了,说娘娘一些不利的话,反而对娘娘不利。”
  怀容紧紧地盯着韩昭仪,语调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韩昭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她唇角略略勾起,露出一丝讽刺:“你方才还说惩治罪婢是本宫份内的职责,却又不让本宫惩罚她,义正词严仿佛真的是为本宫着想,其实哪句话不是为了你们自己?本宫处处行端坐正,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非议。我平日里最看不惯就是你这样的强词夺理之人!你叫什么名字?”
  怀容俯下身去答道:“回娘娘的话,贱婢名叫怀容。”
  “怀容。”韩昭仪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换上了冷笑,“好,我记住你了。你这般的口齿伶俐,若不是本宫略微比你聪明一丁点,就被你蒙混过去了。你不让我打死她,那本宫就卖你一点人情,你自己掌嘴。”
  听得她语气淡漠,怀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比自己所预料的好多了。她看着忐忑不安的池柳儿仿佛想说什么的样子,连忙按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只俯身道:“怀容谢娘娘恩典。”语罢长跪,自己掌起嘴来。如今之势,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后果就会更糟糕了。
  韩昭仪不再理睬她们,径自乘辇离开了。一行人刚刚不见背影,淑律就跑到怀容面前,抓住她的手:“行了,别打了,她们人都走了。”
  怀容看了她一眼,慢慢放下手来。淑律的眼神中是怜惜还有恼怒的神色:“看看你,叫你不要冲动,如果韩昭仪不是这么讲理的人,我看你该如何是好!你还要不要命了?”
  怀容低下头来,叹道:“淑律姐姐,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只有与娘娘说理,才能救的了她啊。”
  “你这又何苦?尚仪局的姑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她们肯定也会为柳儿求情,毕竟是谨礼宫的事情,传出去也有损尚仪局的名声啊。你怎么这么冲动呢?”淑律促道。
  “你怎么这么说呢?姑姑们就算想救,慑于韩昭仪娘娘的地位,也会把她交给韩昭仪处置的!”怀容略有些恼火。
  “那你以为,凭你的力量,就可以救她?宫中冤屈的人不计其数,难道你也要一个一个去救?”简淑律的脸色激动得微微涨红。
  “两位姐姐,不要吵了,都是柳儿不好,你们骂我打我都行,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柳儿担当不起啊!”池柳儿由抽噎变成了放声大哭,脏兮兮的左手抹着眼睛,手腕上还缠着一圈柳枝。
  简淑律掏出手绢替她擦去泪水:“下次在这样的话可没人来救你了,可知道了?宫中行事最忌讳就是冒失二字,你一定要记住这次的教训,绝对不能有下次了。”
  怀容看着池柳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不禁觉得有趣。看见她手腕上的柳枝,怀容忍俊不禁,疑惑地问:“这是干什么?”
  柳儿像护着宝贝一样捂住那嫩绿的柳枝,放下手来,轻轻地说:“娘亲说了,柳是‘留’意,女儿看着它,就如同娘在身边一样……”她的声音越发细小,直到听不见了。
  怀容看着柳儿红红的眼睛,叹道:“想家了?”
  柳儿咬紧了嘴唇,眼泪珠子还是忍不住簌簌落下来,她握紧怀容的手指,低下头去。怀容心中轻叹,这些孩子这么小就离开了家,以后可能就要这么老死深宫了,真是可怜啊。只是……这后宫中的红颜们,又有谁不可怜,不值得人同情呢?
  红颜虽好,可是花开得越红,就越显得寂寞啊。在这后宫里面,谁又是为了自己而活?既然不是为了自己,那么追求自己珍爱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怀容半天没有说话,忽然听得简淑律焦急地说:“啊呀,晚课要迟到了,我们赶快过去吧,不然我们就要被罚的!”
  宫中的规矩森严,怀容自然是知道的,当下就拉着池柳儿站起来:“我们快走!”
  池柳儿面露难色,只听她犹豫地道:“那,那卫中常侍会知道我们今天这件事情吗?”
  简淑律与怀容对视一眼,摇头叹道:“宫中最是藏不住事端,恐怕她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错上加错,被抓住的把柄又多了一条。”
  
第一卷 入宫 第二章 常扫庭苔妆成晚
  怀容初入宫廷,却因为救闯祸的小宫女池柳儿而得罪了得宠的妃嫔韩昭仪。
  谨礼宫中的掌事宫女会处罚初次犯错的她们吗?
  视怀容如妹妹一般的女官付临筝姑姑会作如何?
  怀容最终会到什么样的境地?
  茫茫深宫,究竟谁才是姐妹?什么样子才是宫廷?
  本章内容,精彩刚刚拉开序幕???
第一卷 入宫 第006节 过错(一)
  怀容三人一进入谨礼宫,就感觉到一阵非同寻常的肃杀之气。刚刚转过屏风,走入大殿,就看见训导姑姑卫中常侍立于殿上,身旁付临筝等几位掌事女官依序站着,冷冷地盯着自己三人。怀容觉得背上被一阵寒气沁入,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小哆嗦。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到了晚课的申时,迟到便是大错,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缘由似乎也不止迟到这么简单。难道,她们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容多想,三人便跪下行礼,齐声道:“玉怀容,简淑律,池柳儿见过卫中常侍,付贤人,管贤人,韦供人,成供人。今日来迟,望姑姑恕罪。”
  堂上许久没有半分响动,压抑的气氛让怀容有些喘不过气来。殿堂里其他的宫女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管贤人沉声道:“池柳儿,玉怀容,今天有人来告诉我,你们冲撞了韩昭仪娘娘,可有此事?”
  怀容心里面“咯噔”一声响,脸上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这件事情终究是瞒不了了啊!与柳儿对视一眼,怀容俯身道:“是的,姑姑。”
  管贤人似乎没有料到她居然回答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却听卫中常侍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简淑律,你回到该去的地方。怀容二人冲撞昭仪娘娘,你没有好好劝诫,也有过失,回去后要好好思过。你们二人抬起头来,说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容抬起头来,看见卫中常侍淡漠地看着自己。付姑姑的眼神透出一丝紧张不安,其余的姑姑,内监,尚宫局的掌刑宫女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的人甚至露出了讥讽的神色。
  怀容心中苦笑,训导姑姑多番平日教育不能与主子娘娘冲撞,今天自己反倒成了型了。她不敢看付姑姑的眼睛,垂下眼睑,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言辞间回避了池柳儿的莽撞,只是说昭仪娘娘一行人来的突然,柳儿弄花瓣没有看清,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说罢低下头,池柳儿惊惶地瞥了她一眼,她镇定地回望过去。
  身侧的人群有了一些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人过来了。只听卫中常侍问那人道:“吕贤人,昭仪娘娘那里怎么说?”
  “回卫姑姑,韩昭仪娘娘今天按例侍寝,她身边的李良人让我等先自行处理,若娘娘另有旨意,她定会来告知。”吕贤人缓道。
  怀容明显地感到众人松了口气,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似乎是落了地。却听卫中常侍依然冷漠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既然韩昭仪娘娘无暇下旨,这件事情就由老身先行定夺。付贤人,她们二人都是你教导的宫女,你说该怎么办?”
  付临筝看了怀容一眼,低下头道:“一切凭卫姑姑处置。”
  池柳儿浑身一哆嗦,颤抖的声音说:“姑姑开恩啊!”
  卫中常侍只看着付临筝,冷哼一声道:“刚才还向我求情来着,现在倒卖起乖来了。得了,你也不小了,怎么还管不住下人?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心我让内务府撤了你的品级。”说罢又转向怀容二人,“你们两个冲撞了主子,就是犯上,在宫廷里,犯上是死罪,你们可知道。如今谅你们初犯,就暂且原谅你们的死罪,不过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了第二次,我也保不了你们了。众人都要引以为戒,可知道了?来人啊——把玉怀容,池柳儿两个人,各自责打十杖,身籍没入六局。明日起,池柳儿去恵礼宫服侍,玉怀容就留在谨礼宫做事,除了就寝时辰,一步也不许离开,否则也贬去恵礼宫。”
  简淑律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杖责十下已经是不小的刑罚,普通的宫人基本上都挺不下去,但是,如果身籍没入六局,就是说不能参加进宫一个月的侍巾了。侍巾虽然是正九品的,可也算是正式的宫嫔,不同于一般的宫女了。不仅如此,六局的宫女各有职务在身,原则上也不能转至宫正司服侍今秋新入选的秀女。能服侍秀女,对于每个宫女都是一次机遇,因为一旦自己的主子飞黄腾达,自己也就间接等于飞上枝头了。而内务府的宫女,理论上是有职衔的内命妇,但是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了皇上,甚至连宫中的宴游也从来没分。如果是在尚衣局做宫女,这辈子就只能在尚衣局待着,日复一日地制衣劳作,三十岁上下就入鹤发老人。
  而池柳儿即将被贬去的恵礼宫,位于永巷的最尽头,与冷宫却芳宫紧一墙之隔,是年老宫人及常年多病失宠,以及被新人逐出原居宫殿的妃嫔住所。恵礼宫的位置偏西,宫里面的气氛正如垂暮的夕阳一般死气沉沉的,与对面幽暗阴森的冷宫却芳宫交相呼应。到了恵礼宫服侍,就等于被贬去了冷宫,此生若无变故,便要在那里等待红颜老去了。池柳儿若这一去,也许就会不来了,此生也就是个无名的小宫女。
  付临筝似乎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下还是垂首低声念道:“卫姑姑,池柳儿年纪尚幼,这惩罚是否重了些?”
  卫中常侍面色微变,训斥道:“你好歹算个掌事女官,可知道教不严师之惰之道理?自己的手下犯错,尚不知好好反省,也算犯错误了,你还有脸求情?”
  管贤人撇了撇嘴:“卫姑姑教训的极是,你还不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怀容环视四周,见到卫中常侍满脸严厉辞色,付姑姑一脸的无奈,心知已经无可挽救,便俯身道:“奴婢知错。”池柳儿吓得直哆嗦,纵是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能打动卫姑姑半分,她只能俯身下去,声如蚊吟,“奴婢知错。”
  怀容侧目看去,只见柳儿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溅落在水磨方砖上,那样叫人心生怜惜。她的心中微微一酸,柳儿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宫廷,可是,却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可是已经晚了,这宫里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单纯了。怀容心里微微一酸,却也是无可奈何,如今自己尚且难顾自身,又何暇管他人的死活?内心一叹,她的指甲深深地握进掌心的肉里。
第一卷 入宫 第007节 过错(二)
  已是上夜时分,翠元殿中的众人却还没有睡。怀容伏在硬板床上,看着仍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池柳儿,以及在帮她收拾东西的众人。和宜辰方才和自己说了许多体己话,早已掩饰不住浓浓的睡意,趴在床边睡着了。简淑律正在帮池柳儿将物什打包系好,又从自己的枕头旁边翻出几枚铜板,一起放在那包裹里。池柳儿今年实际年龄才十二岁,娇弱的身躯还不能承受十大板,一直昏迷未醒。方才付姑姑来过,给了一个药丸便离开了。众人知道她也有苦衷,所以都没有说什么,只按照方子将药给柳儿敷了,若她还不能醒,也是命运使然,强求无用。
  怀容突然想起在进宫之前,自己曾经对父母以及师父发过的誓言,而如今刚进宫就闯下祸事,不知道师父会作何感想,会否责备自己的无用?想着便苦笑起来。
  谢惜绡转过身,仍然是那冷若冰霜的神情。怀容知道,虽然她表面上是在责备自己,但是内心还是关心自己的,毕竟大家都相处快一个月了。否则,她也不会这般生气。只见她转过身来,将一个茶杯重重地磕在怀容面前,冷道:“还笑呢。你以后若是再这么任性行事,谁也保不了你,你自己要好自为之。池柳儿还小,你呢,你也小么?”
  怀容吐了吐舌头,绞着手指低下头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茶杯的响动惊起了和宜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怎么了,怀容姐姐,出什么事情了?”怀容正准备说没事,却听见一声轻吟,只见池柳儿微微张开了唇,悠悠醒转过来,虚弱的声音道:“水……”
  和宜辰看见自己的脸旁有一杯水,连忙递到她面前,简淑律扶起她,接过了水杯,缓缓地对池柳儿的嘴唇灌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真正清醒过来,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看,脸上不禁羞红,也不言语。小宫女琴香递给她一碗药,淑律稍稍托起她的身子,让琴香把温凉的药给她一口口喂了下去。
  “想不到,我们竟然是无缘人,才相识不到一个月就要匆匆离别了。”琴香看着池柳儿,略略感慨。
  池柳儿感伤地说:“都是我不好……”
  怀容垂头不语,这么多时日在宫廷生活,大家同居一室,早就像姐妹般熟识了,柳儿的命运让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宫女是皇宫中的最底层,最是命途多舛的,谁又知道自己今后会是怎样?
  和宜辰也敛起神色,略略黯然:“我原以为宫中是个没有什么牵念的去处。”
  简淑律在和宜辰身边坐下,打断了和宜辰的话头:“柳儿,我们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你要离开这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再这样冒失。谁都帮不了你,你今后只有靠自己一个人了。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你还这么小,有的是机会。如今你也该知道在宫中应怎样立足了吧。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你以后能顺利地生活。”
  池柳儿看着简淑律严肃的神情,恍惚了一阵,终于咬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琴香轻轻地抽噎着,弄得池柳儿眼圈也红了起来,和宜辰拥着怀容默默地垂泪,顿时殿内如同被阴云所笼罩,寂静而压抑,让人心头疼得发紧。
  由于池柳儿伤重下不来床,付姑姑便允许她晚两天再启程。这两日,众姐妹的感情深了许多,便更舍不得她离开了。
  然而事情总不如人们的希冀那般美好,怀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便得到了卫姑姑的命令,每天留居谨礼宫洒扫守职,除了晚上回殿就寝,一整天都待在训导礼仪的正殿谨礼宫。谨礼宫铺的水磨方砖,是标准的金砖墁地,每天辰课后都要用清水擦得透亮,只有这样,巳时的阳光照到地面上时,才会像水晶制成的金砖一般晶莹剔透,有泛着金色的光泽。谨礼宫原来有四名专司洒扫的宫女,但是自从怀容被遣去,几个人就偷懒起来,把擦地的事情交给她一个人做,由谨礼宫的掌事宫女拂烟教导。
  拂烟是谨礼宫的掌事宫女,怀容自然是由她来教导。她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倒还算干净利落。这日里,谨礼宫的几个宫女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怀容只得又是一个人擦洗这水磨方砖的地面。怀容打好水,将抹布稍稍拧干,便用力擦了起来。擦拭这金砖地与其他的不同,必须要将膝盖和手肘贴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来回擦拭。怀容做了整个上午,膝盖和手肘全都磨破了,再加上长时间的跪地弓腰,全身又酸又麻,只觉得浑身上下就如散架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痛。虽然忙了这么累,还是要擦完剩下的三分之一才行。
  怀容擦了把汗,看着自己擦好的光可鉴人的地面,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拂烟从门口进来,看见怀容正呆愣着,不由得骂道:“怎么又在偷懒啊!”
  怀容吓了一跳,却也不敢答话,只伏下身子继续擦地。她心里面其实并不怨恨拂烟她们。这谨礼宫的地面确实是每天都要擦洗,三九严冬也不例外。在这里,擦地绝对是最辛苦的活,可是,再苦的活也总要有人做啊。这些谨礼宫的宫女都做下来不也是一样的辛苦么?自己几天就受不了了,何况她们每天都是这样的度过呢?怀容叹息着想。
  这时候,谨礼宫掌事宫女拂烟走到她面前,看见她一边使劲地擦地,一边吃力地抬着自己的胳膊使其尽量不要与地面相接触,她轻轻地冷笑一声,正想讽刺一下她,却发现怀容的手肘已经化脓了。拂烟觉得心口一阵烦闷,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你看你的手,还能干活吗?休息一下,去擦擦橱柜吧,怪脏的,卫姑姑看见了又该说我们的不是了。”
  怀容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哦,好的。那我这里……”
  “我来吧。”拂烟接过抹布,斜睨了她一眼,擦起地来。怀容连连感谢,道了谢之后,去拿了块新布,擦橱上的几个器皿去了。拂烟娴熟的技术很快就擦好地板,拎着食盒去用午餐了。怀容因为卫姑姑的命令不能出去吃饭,只能等着拂烟用食盒将饭菜提回来给她吃。当拂烟出了门以后,这偌大的谨礼宫就剩下怀容一个人了。
  
第一卷 入宫 第008节 梅瓶
  怀容刚把一个擦好的桃花图案的梅瓶放回原处,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大殿。怀容看向门口,只见简淑律提着一只食盒,小心翼翼而由兴奋的走进空荡荡的宫室内。怀容连忙引她进来,满脸笑容地说:“简大小姐大架光临,简直是蓬荜生辉啊。什么风吹你来的?”
  简淑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伸出食指掩住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昨日林美人胎动不安,皇上怜她即将生子,又是晋封又是赏赐,还让尚食局做了许多红鸡蛋分给各个宫同喜。本来我们这些低等宫人是没有份的,只是付姑姑赏了我两个,我便都拿来给你了。还有内务府常公公赏下来的冰丝凉糕,我也给你留了几块尝尝。”说罢揭开食盒,现出里面的两个红鸡蛋和整整齐齐排列的四块印着双喜图案的凉糕,一阵甜丝丝的气息扑面而来。
  怀容不由得两眼冒光,大声赞叹道:“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淑律姐姐你对我真好啊!”仿佛忘记了膝盖和手肘上化脓的疼痛,怀容抓起一块凉糕就往嘴里面塞起来。
  简淑律掩口而笑:“怎么,在这里待久了,连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也没有啦!瞧你这吃相,好像三天没吃过饭一样!”
  怀容好不容易才将凉糕咽下,急忙辩解:“别提了,我这几天可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要不是你给我送饭过来,说不定我就饿昏在这里啦。咦,对了,那个林美人是谁啊?”
  淑律无奈地拍了拍怀容的背,防止她被噎到。她顿了顿,小声说:“林美人就是从前的月贵人,这两年的新人中就属她最得宠了。她怀上龙裔已经八个月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胎动不安,皇上为了安抚她,昨日册封为她美人。”
  看来她很得宠嘛!怀容边吃边想,那她比之于韩昭仪如何呢?想归想,她并没有说出口来,她知道,宫闱之事,还是少管为妙。
  淑律替她掸了掸身上的糕点屑,收起食盒,目光触及到怀容方才擦拭好的梅瓶上,她眉头稍蹙,异然道:“咦,这个梅瓶好生奇怪。”
  怀容回头一看,那个梅瓶方才擦拭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经简淑律一说,似乎真的有些奇怪了。它的色泽剔透鲜艳,加之上绘牡丹春睡图,似乎应该是妃嫔寝宫里面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训导宫女礼仪的谨礼宫?她不禁站起来,走过去拿来了梅瓶,这又发现这个梅瓶的口径比其余式样的要大一些仿佛能装得下除了花枝外的东西一般。她不禁用手将梅瓶轻轻晃动了几下,梅瓶宽广的腹内便传来了几下沉闷的撞击声。
  怀容和淑律互相觑了一眼,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和小小的期待。望向梅瓶里面只能看见一片乳白色,怀容伸进去一只手摸了摸,看样子似乎是一卷纸一样的长形物件,放在梅瓶狭小的空间里。这瓶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呐?二人好奇心大起,愈发想一探究竟。
  怀容四处看了看,确定午间无人,翻过瓶子来就是一阵胡乱地倾倒。可是瓶口毕竟是瓶口,哪有那么容易倒出东西的?折腾了半天,怀容还是没有把东西倒出来。淑律好胜心上涌,一定要把瓶子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不可。她抢过梅瓶来一阵乱倒,怀容怕有人进来看见了不太妥当,便想阻止淑律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简淑律却坚持着不肯放手,如此这一来二去,梅瓶竟然被她们失守摔脱,只听清脆的“当啷”一声,精致的梅瓶摔成了几大块碎片,拨开了碎片,露出其间一卷精装的画来。
  简淑律顿时呆住了,看着怀容走到碎瓷片前,伸手拿起那一卷画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仕女图,画卷并不古旧,画中的女子穿戴着本朝的衣饰。画卷用色恰到好处,将那画中的雍容华贵女子的一颦一笑描绘的生动淋漓,仿若真人一般。画旁有一列小楷,上书“臣无咎敬呈昭媛琮,不敢妄揣琮意,私思甚深,故为画一幅……”
  怀容心头一惊,昭媛琮?这是宫里的哪一位昭媛主子,竟然和宫外的外臣人私下有来往?那个叫无咎的“臣”还“私思甚深”?天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怀容正讶异着,画卷冷不防被淑律抢去,看见了那一列小字,简淑律也吓了一跳,正准备说什么,却冷不防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大惊失色连忙将画卷卷起来。淑律眼疾手快地拿过食盒,将画像放在夹层中。怀容连忙收拾起碎瓷片,刚刚蹲下去,便听见付临筝姑姑的声音:“淑律,你也来啦?”
  付临筝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却已经升任尚仪局正三品贤人,管教怀容、淑律等十二个小宫女了。今天尚工局赏赐了好些东西,常公公又赏了尚食局做的凉糕,她作为贤人女官,所得的份例自然要多些,赏了几个得意弟子,忽然又想起怀容,便用食盒盛了几个糕点送过来。怀容虽然闯下祸事,但是在她的心中,怀容依旧是好弟子。
  简淑律的手闻声颤抖了一下,还是从容地盖上盒盖,回头俯身道:“姑姑安好。奴婢今日得了您的赏赐,刚提来给怀容尝尝呢。”
  怀容暗自捏了把汗,跪下道:“怀容犯了错误,还蒙姑姑如此的挂念,心里很是感激。只是……”话未尽了,她紧握了一下手中的碎瓷片,殷红从指尖流出。她将手指移至唇边吮吸了一下,俯身叩首“奴婢方才一不小心打碎了花瓶,请姑姑处罚!”
  付临筝明显注意到了地上的碎瓷片,又瞥见怀容被划破的手指,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她蹲下来,捧起怀容的手道:“谨礼宫的摆设都是各个宫里摆不下的,不值几个前,并无大碍的。只是你做事怎么这样不小心?”虽是责问的语句,但确是怜惜的语气。
  怀容眼中含泪:“都是奴婢无用,可是这个花瓶毕竟是宫中之物,该如何是好?”
  付临筝抿唇一想,安慰道:“今日内务府当差的是我的同乡,我问他索来一个相似的就是了,你别担心,只是以后做事千万小心为是。”
  “谢谢姑姑!”怀容这下破涕为笑,与淑律一起收拾起碎片来。付临筝瞅着她微笑:“怀容,你真像我妹妹。”
  “原来付姑姑还有个妹妹啊?”简淑律笑着问。
  付临筝点点头,叹道:“只是我这一入宫门深似海,只怕也指望不上圣上放出的恩宠的了。我怕是再也无与她相见之日了。怀容,你得罪了韩昭仪,我听卫姑姑她们的意思,似乎这里也容不下你了。我对于这件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今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来走了。不过你放心,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的。”
  怀容抬头看来一眼付临筝,讶异后是一片释然。宫中的女子若想好好地活下去,怎能不为自身考虑?这样的结局,怕是注定了的。她释然地笑了:“这么多天来,有姑姑的照顾,已经是奴婢的造化了,奴婢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付临筝又是一叹:“颜如舜华的韶龄女子就如一张白纸,在宫中这污浊的地方是定会要染色的。怀容,你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不是白纸了。”
  怀容看着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若非知己,莫为其容”的人,秦月楼姐姐,也是这般关心自己的。
  
第一卷 入宫 第009节 逐出(一)
  怀容做完晚间谨礼宫的洒扫之后,疲惫不堪地回到就寝的翠元殿。刚走近殿门口,就听见同居一殿的小宫女蒋蕙儿的嚷叫声。蒋蕙儿是卫中常侍的外侄女,平日里娇气惯了,大家也让着她三分。怀容皱了皱眉,今天又出什么事情了,让这位大小姐又哭又闹的?
  被吵得有些头昏,怀容推开门正想喝止,一个绿色的身影怒气冲冲地朝她跑了过来,与她的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踉跄地跑出翠元殿。然后便是蒋蕙儿尖叫:“谁准许你出去的?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你就是故意的!”
  姗儿身形顿了顿,还是迈着不太坚定的步伐跑到了院子里。蒋蕙儿娇小的面孔气的红彤彤的,发髻被抓的一团散乱,眼眶里还盈着泪水。看见怀容进来,琴香对她撇了撇嘴,继续收拾通铺上凌乱的被褥。
  “怀容,别站在那里啊,你快去把姗儿带回来,别让她在外面惹事,让姑姑知道就不好了!”简淑律拿着抹布,神情焦急地对怀容说。
  怀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多想,立即转身出门去追姗儿。姗儿又气又急,脚步凌乱并不难找,只是发觉有人追她,脚步越发快了。怀容追到她时,早就不知道已经跑了多少路。
  月色皎洁,透过斑驳的树丛隐隐摇曳,姗儿跑得实在没有力气,只顾喘着气。怀容好不容易才追上她,也是累得没有力气说话。环视四周,瑟瑟冷风拂过茂密低矮的灌木丛,四周静谧地只能听见窸窣的风声和广袤的虫鸣。一阵微风吹过树梢,树影在月色下婆娑起舞,二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姗儿止住了啜泣,她紧紧地抓住怀容的手臂,语气焦急而惊恐:“怀,怀容姐,我们这是在哪儿?”
  怀容一边安慰她,一边环视四周,四下里一片荒凉,她心中一凛,不禁脱口道:“难道,这里是冷宫?”
  姗儿惊恐地说:“天啊!我们怎么到了这儿?怀容姐,这该怎么办啊!”
  她话音甫落,一道黑影从高处“簌”地擦着她从高处落下,姗儿尖叫一声,紧紧地抓着怀容,周身都是冷汗,身体筛糠似的颤抖着。黑影及地,发出暗哑低沉的“喵”的一声。怀容也是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拽起姗儿就往回跑。
  二人飞也似的穿过片片灌木丛,,周身也不知道被擦伤了多少处。直到奔到一个透出灯光的低矮的建筑物前才慢慢歇住。二人惊魂才定,怀容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双黑布鞋,向上一看,竟是一个年纪十分长的,满脸皱纹的内监。怀容极力抑制住尖叫的冲动,拉着姗儿往后退了几大步,颤抖地说:“你……你是谁?”
  老内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后面是却芳宫的禁地,你们二人跑得太快,老奴怎么也追不上你们,喊你们也不答应。咳咳,那里传说有冤魂出没,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也不怕沾上了邪气。”
  他的语速极慢,听得二人身上一层鸡皮疙瘩。怀容却也没有方才那般害怕了,只稍稍环顾四周,月色朦胧下,一座破败的宫殿掩映在远方。心里一动,那便是冷宫却芳宫了吧!一阵凉意涌过,多少风华正茂的韶华女子,正在此地度过漫漫长夜呢?
  怀容思绪正飞,却听见姗儿焦急地问道:“那请问老公公,谨礼宫该怎么回去呢?”
  老内监看了她一眼:“年纪轻轻的宫女,以后说不定还能飞黄腾达,这等地方还是不要来的好,以免沾染了不详之气,阻碍你们日后平步青云啊。你们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出了永巷,向右拐就是了。咳……我也不知道要走多远,多久没有出过这个园子了……”语罢,叹着气走远了。
  怀容这才松了一口气,遥遥谢了老内监,拉着姗儿便往外走,顺便问道:“姗儿,今晚是怎么了?”
  姗儿咬了咬嘴唇,气愤地道:“都是那个蒋蕙儿!仗着自己是卫中常侍的外侄女,在宫里横行霸道。她占了我那么大的床铺位置,我跟她理论,她不听。当时我正在床上喝水,被她气的咳嗽,不小心把水泼到她的铺盖上了。她就骂我,我一生气……和她打了起来,然后就跑出来了。”
  怀容摇头,劝道:“蒋蕙儿确实是娇纵了些,但是本性也不坏啊。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事事争强对谁也没有好处的。你这么一跑出来,让各位姑姑知道了可怎么了得?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不然人家会觉得你气量狭小,就算你是对的,也成了你的不是了。”
  姗儿低下头:“怀容姐,还是你最疼我,还特意追出来找我。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二人说着走向翠元殿,遥见殿中灯火通明,怀容隐隐觉得不对,一推开门,就看见卫中常侍、付姑姑、管贤人等人背对着自己肃立。蒋蕙儿妆容齐整站在一旁,同住的几位宫女皆是垂头不语。
  姗儿的心中咯噔一跳,蒋蕙儿不会已经向卫姑姑告状了吧,万一真的是这样,以她卫姑姑外侄女的身份,说话的分量不言而喻啊。那该如何是好?正想着,怀容拉着她跪下行礼:“怀容,姗儿见过各位姑姑,姑姑安好。”
  几位姑姑转过身来,怀容低着头,听见付临筝语气如常地问:“可找着了?”
  怀容愣了一下,抬眼小心地环视四周,恍然看见简淑律朝自己摆了摆手。虽不知缘故,怀容依旧是俯下身来,应道:“回付姑姑话,奴婢还没有找到。”
  卫中常侍严厉的目光扫视着二人,忽道:“玉怀容,怎么又是你?宵禁后不得出门的规矩,我强调过多少次了,是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蒋蕙儿跪下道:“卫姑姑,都是我不好,丢了赏赐的玛瑙串,又不敢在夜里去找……连累了两位姐姐,姑姑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卫中常侍神色稍霁,和颜对她说:“蕙儿,你先起来,我自有处置。”
  
第一卷 入宫 第010节 逐出(二)
  蒋蕙儿看了怀容和陆姗儿一眼,抿着唇站起身来。陆姗儿叩头道:“奴婢二人出去的时候还未宵禁,本想快些回来的,可是不想却迷路了,这才耽搁了会子,望姑姑见谅。”
  卫中常侍看着她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还有些许擦伤,不由得问:“那你衣衫如此凌乱,却是为何?”
  怀容心情紧张,怕她说错了话,连忙脱口抢答:“那是因为她摔了一跤……”
  话未说完,已被管贤人打断:“说话怎么这么无礼?连自称‘奴婢’都不会吗?付姑姑是怎么管教你的?”
  卫中常侍面露鄙夷之色,道:“我看这个丫头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其中的缘由也不能尽数归咎于付临筝,有些人就是教不好的,拖上你不也是一样。”
  付临筝的拳头暗暗地握紧,她皱了皱眉,敛容道:“都是奴婢教训不力,还请卫姑姑将她交予我责罚,以将功赎罪。”
  管贤人斜了她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还谈什么将功赎罪的话?”
  付临筝道:“如今种种都是奴婢的不是,请卫姑姑降罚与奴婢……”
  管贤人说:“找你这么说,是想拉帮结派了?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有什么好巴结的呢?我就搞不懂了。”
  蒋蕙儿见气氛有些不对,忙牵了牵卫中常侍的衣襟:“姑姑,你就原谅她们吧,这本来也是我的不是。再说了,宵禁后回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啊。”
  卫中常侍听她这话越发生气了:“你懂什么?她要是好好认个错,倒也罢了,你看她如此无礼,让我怎生忍受?谨礼宫就从来没有像她这般没有礼节的宫女,依我看,怀容这个丫头就是欠管教,也不用麻烦付临筝你将功赎罪了,明儿就让她到尚衣局接受接受管教吧。”
  见卫中常侍说得斩钉截铁的,付临筝急得跪了下来:“卫姑姑,怀容年纪还小,尚衣局劳累,请姑姑收回成命吧,奴婢愿意被贬为供人,只希望卫姑姑能再给怀容一次机会……”她说得冷汗涔涔。
  去尚衣局?怀容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看着卫中常侍,管贤人等鄙夷嘲弄的神色,心里一恨,有什么好得意的?去就去,宫里哪个地方不是人待的?用的着这么得意吗?眼见付姑姑要被自己连累,怀容有些不忍,连忙俯首道:“奴婢知罪了,奴婢明日去尚衣局就是了!都是奴婢资质愚钝,让各位姑姑白白费心,请卫姑姑不要责罚付姑姑!”
  付临筝愣住了,她看着怀容,眼里顿时盈满了泪光。孩子,你这样怄气又是何苦?你哪里知道尚衣局的辛苦呢?
  管贤人得胜似的一笑,睨着付临筝说:“事成定局,你又何必为一个小宫女惹为姑姑生气呢,白白害了自己的前途。不过,你这贤人的职位,还不知道是如何得来的呢。”
  付临筝的脸色不由得涨红起来,但是她很快忍了下去,怀容恐她说出卫姑姑生气的话来,连忙按住她的手制止她说话,自己道:“卫姑姑,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卫姑姑不必连累其他人。你要我去,我去就是了,有什么关系。我从小就是做惯了粗活的,比不得有些人,稍微累一点就喜欢瞎嚷嚷。”
  “你……”卫中常侍气急语塞,无明业火冒了上来,“我说你一句都不成了?好啊,既然你这么想去,你去就是。其他的人听好了,谁敢拦着她走,就和她一起去尚衣局吧!”
  蒋蕙儿本来还想再劝,看见卫姑姑似乎是真的生气,也讪讪地不敢说话了。眼见着付卫中常侍和几位姑姑火冒三丈地离开,付临筝哭出声来:“怀容,你怎么,这么傻啊!”
  陆姗儿“哇”地哭了出来,蒋蕙儿等都垂头不语。大家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眼见着池柳儿的离开,如今怀容也要离开了,又怎能不伤心呢。
  付临筝平日就很喜欢怀容,如今就要见她离开,心里一急,道:“不行,怀容,我听说过尚衣局的辛苦,那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我去跟卫姑姑再求个情看行不行。”说罢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往外走。
  “不要这样,付姑姑。”怀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反而是顽强和倔强的神情,“付姑姑,你对我那么好,不能因为我的过错而连累你。就让我去历练吧,尚衣局的宫女不是六局中最多的吗?既然那么多人都可以在那里劳作,我为什么不可以?付姑姑,请相信我吧!”
  付临筝秀眉一蹙,脱口斥道:“你懂什么?宫中的事情,我自然了解的比你多。在谨礼宫,好歹还有我和你的这么多朋友可以保护你;而在尚衣局,没有人护着你,若是犯了错误被偷偷处死都没有人会想起你来!”
  “付姑姑,我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道理。但是我不可能永远都靠着你们的庇护,谁都有要独立生存的能力啊。”怀容道。
  简淑律把手搭在付临筝的肩头,叹道:“罢了,姑姑,你就让她去吧。这里已经容不下她了。若是强行让她留下,卫姑姑和管贤人她们还是不会待见她的,迟早有一天会寻个更大的由头驱逐她,也许那时候怀容连保命都难了。”
  付临筝想了许久,终于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就算留下来,卫姑姑也会找理由驱逐她的。毕竟她得罪过韩昭仪娘娘,万一韩昭仪哪一天追究起来,卫姑姑还要承担治下不力的罪。”
  这时,和宜辰也走了过来,她紧紧地握着怀容的手:“怀容姐,你就放心去尚衣局吧,等我有一天若是飞黄腾达了,定不会忘记你的!相信我,你一定会成功的!”
  蒋蕙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在尚衣局一定要好好做事,听管事的话,不可以再犯什么错误了,千万小心谨慎为是啊。”
  怀容哽咽了,看着这么多好友声泪俱下的祝福,忍不住啜泣了。付临筝拉着她的手:“好妹妹,你这一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怀容看着她,许久,她终于而不住唤了声“姐姐!”,扑倒在付临筝怀里哭了起来。
  月色皎洁,如同笑意般温存柔和,俯瞰着这世界。怀容久久不肯挣脱出付临筝的怀抱,似乎忘记了与付临筝身份有别的事实。原处,谢惜绡一边叹着气饮茶,一边看着简淑律将一卷画,轻轻地放进刚刚替怀容收拾好的包裹里。
  
第一卷 入宫 第三章 去年宝扇懒扑蝶
  前文说了玉怀容在谨礼宫的经历,她因为冒犯了韩昭仪,掌事女官卫中常侍怕承担罪责将她赶出了谨礼宫,将她贬去了尚衣局。
  以下是第二章中对尚衣局的描写:
  “内务府的宫女,理论上是有职衔的内命妇,但是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了皇上,甚至连宫中的宴游也从来没分。如果是在尚衣局做宫女,这辈子就只能在尚衣局待着,日复一日地制衣劳作,三十岁上下就如鹤发老人。”
  怀容被贬去了尚衣局,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远离了从前的朋友,也失去了很快飞黄腾达的机会。但是读者大大们放心,尚衣局也是个正经地方,不是浣衣局或安乐堂,我不会太虐待女主的(挖哈哈……笑~~~~~~~~~)
  总之,怀容开始了她新的生活,开始了在宫中的第一步,远离了前文的铺垫。在尚衣局发生的事,遇到的人,都会给以后的剧情甚至怀容的一生产生影响,大家拭目以待吧~~~嘿嘿~~~~~~~~
  大家觉得好,一定要多多支持啊~~~~~要开始第三章啦,入场券捏?什么入场券?!当然是票票啊!!!挖哈哈哈哈哈~~~~~~~~
  本章人物官职:
  尚承衣____________正六品____女官____尚衣局
  舒承衣____________正六品____女官____尚衣局
  柳青衣(名烟凝)____正五品____女官____尚衣局(掌事女官)
  上官才人(名皓雪)____正五品____嫔妃____锦宁宫
第一卷 入宫 第011节 藏锋
  读者大人们,怀容要进入尚衣局了。我在这里多说几句,这几章节的内容都不会正面提及怀容在谨礼宫好朋友简淑律,和宜辰,谢惜绡,蒋蕙儿她们,她们在这几章都没有戏份啦,不过,这些人的角色还是很重要的呀,大家千万别忘记她们哟~~~
  下面有请简淑律小朋友向大家问好~~~~~~~~~(鼓掌欢迎~撒花ing)
  (简淑律慢慢地,慢慢地挪出来,向台下招手示意)
  嘿!我就是那传说中那玉树临风,聪明绝顶,举世无双的简淑律,谢谢CCTV,MTV以及我的亲妈,还有各位读者对我的厚爱!下面几章我的戏份会很少,大家千万一定绝对不能忘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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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烂香蕉皮,臭西红柿砸过)
  简淑律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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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怀容收拾好了行李诀别众人后,喟然踏出谨礼宫的大门。虽然被扫地出门,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虽然路途再艰辛,她还是要步步走下去。谨礼宫,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场,而新的生活开始的地方,将是脚下路的另一端,尚衣局。那里是新生活的起点,对此,怀容充满着憧憬与希望。对她来说,去尚衣局并不是贬谪,而是崭新的世界,与谨礼宫完全不同的地方。
  怀容轻叹,自己刚进宫刚刚一个月,就遇到了这么多事情,若实在这么下去,性命都成了问题,又怎能完成师父的嘱托?自己从前并不是一个好惹事的人啊,怎么一到皇宫里就处处惹是生非呢,难道这皇宫与自己的八字相克?
  回忆进宫以来的种种事端,似乎都是由于自己锋芒太露所致。先前和池柳儿得罪了韩昭仪娘娘,虽然韩昭仪不曾说什么,却让各位姑姑心中不安,唯恐韩昭仪将罪名降与自己头上。不论自己后来如何补救,也不过让管视女官卫中常侍徒增厌恶而已。池柳儿早被贬去了恵礼宫,从那天起,她知道自己也离贬谪不远了。做事无礼,也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即使没有这个借口,今后也会有更多的理由把她赶出去的。所以,勉强留在谨礼宫,并不是明智的抉择,还不如到新的地方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呢。
  自从三月十四进宫以来,怀容在宫廷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再过一旬,这批新入宫的宫女就该接受考核,按照各自的所长分配往各个宫殿或六局的各个殿,资质好的,也许能被擢升为侍巾,也就是正规的妃嫔之一了。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怀容无关,她是被贬谪的罪籍宫女,就不用参加宫女考核了。其实这样也好,怀容想,尚衣局不是什么惹是生非的地方,在那里的风平浪静,应该可以暂时躲避宫廷里的钩心斗角吧。后宫自古以来就是是非之地,她所遇到的,不过是凤毛麟角而已。
  付临筝姑姑永远都是大姐姐的感觉,让怀容在宫廷里好不容易找到了慰藉的感觉。她的照顾和温柔,怀容永远都不会忘记。怎么能忘记呢,那个如同亲姐姐一般照顾她的人啊。
  和宜辰虽然是她进宫以来第一个遇见的人,却也是她最不了解的人。她只知道和宜辰是绛春苑的人,也许是和秦月楼姐姐有关系的,但是她从来没有说起过她真正的身份。怀容几次想要问起,都被她微微带笑而又拒人千里的眼神弄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按理来说,她也应该是格思会的人才对,这么说来,她也可能是师父派进宫来的棋子之一,那既然如此,师父为什么不曾与自己说起过?罢了,日子还长着呢,既然她与格思会有渊源,自己又何愁查不出来她的来历?
  其实,简淑律才是自己最不了解的人。怀容只觉得她处事淡薄,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一样。虽然与己交好,但是却怎么也看不透她的心思。但是她对自己真的非常照顾,给自己送饭,帮自己求情……怀容懒得去想了,她让自己看不透的地方太多了,甚至也发现卫中常侍她们也有些照顾她的嫌疑。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这个简淑律一定不简单。
  除了谢惜绡外,怀容与其他人都交情平淡。蒋蕙儿是卫姑姑的外侄女,平时比较娇纵任性,但是心地毕竟是善良的,否则昨夜也不会为自己求情了。谢惜绡是明显的外冷内热,这些日子也多亏了她像大姐姐一样照顾自己。这些珍贵的友谊,怀容也是分外珍惜的,她知道,十日之后,大家都会各侍其主,行路有所不同,友谊也会慢慢变质的吧。
  如今这些同住的小宫女中,也许就是被贬去恵礼宫的池柳儿命运最悲惨了吧。怀容默默地为她祝祷着,也希望所有的朋友都平安无事。
  按照宫规,新入宫的宫女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就可以按照内务府的需要调配道各局服役,再经过一个月的试炼期就可以成为正式有薪俸的宫女了。在选调之前,身世清白,容貌姣好的宫女还有一次参加采选的机会,可以成为正九品侍巾,也就是后宫妃嫔的一员了。虽然是最末品的世妇级别,但毕竟也算是个主子了,与普通宫女有了天壤之别。当然,怀容不属于参选之列。
  这次普选进宫的宫女一共六十四人,除了生病的,获罪的,被逐出宫的,也就剩下了不到五十人。怀容内心不禁有些凄凉感伤起来,她抬头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空,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应该隐藏一下锋芒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在暗处隐匿不动,才能更好地把握局势,更好地保护自己,更好地完成师父的任务,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后宫的红颜如同花开花落,谁会在乎一个小小宫女?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啊!既然已经失败了一次,就绝不容许第二次!噙着浅笑,怀容紧紧握拳,任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尚衣局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万事小心,隐其锋芒,怀容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再次失败的!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未央宫墙青草路,宫人斜里红妆墓。一边载出一边来,更衣不减寻常数。”这幅图的情景是,一边运出刚死宫女的尸体,一边送进新选的宫女。这是一幅多么凄凉的图画啊。想到自己的命运也会像这所有宫中的女子一样,怀容不禁又略略有些伤感起来,连忙加快了脚步。
  
第一卷 入宫 第012节 尚衣(一)
  通往尚衣局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崎岖的捷径,另一条是绕过未央湖的大路。入宫这么久,她从来都没有欣赏过这未央湖畔的春景,如今这皇宫里正值春意盎然的时节,她又怎肯错过呢?哪怕是路过也行呢啊。
  怀容轻撩起裙角,防止露水沾湿了衣裾。她小踏步伐走着,沿着落英缤纷的湖畔兴致盎然地哼着小调,似乎忘记了一切的烦恼。踏着新草上的细碎落花,足见也轻盈了起来。不远处的一座较古旧的宫殿里不时地隐隐透出阵阵悦耳的丝竹之声,这里应该是尚功局的地界了吧,那练习笙乐的人,应该是尚功局的歌女和舞女了。怀容微微一笑,走近那面墙,贴壁而听。那丝竹声越发清朗起来,听得人身心分外轻快。透过虚掩的房门,可以看见院落里的秋千在缓缓摇摆,仿佛刚刚还有豆蔻女子在上面玩耍嬉戏,却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丝竹之声暂停,怀容还有些意犹未尽,只看着伸出院墙的几枝桃花出神。虚掩的宫门,不经意间“吱呀”一声被推开,怀容吓了一跳,只见两个身着襦裙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一个女子身着粉襦黄裙,另一个是紫色衣裙,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紫裙女子的肩上用缠着彩帛的桃花枝挑着一个玲珑精致的柳条筐。二人见到怀容,也并未显露出任何讶异的神色来,仿佛有人来听壁脚是尚功局司空见惯的事情。二人略看来怀容一眼,继续向前走去,只是那个紫裙女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来怀容一眼。
  怀容刚开始只觉得那女子的眼神有些清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再看时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脱口喊出:“张倪!”
  那两个人越走越远,自然不能看见怀容惊诧的神情。怀容惊喘甫定,突然想起来这里既然是尚功局的教坊司,那么张倪她们就应该是这里的舞女了。这些女子都是出身乐户的歌姬舞女,因为祖上的罪籍,世代都只能做卑下的职业,除非得蒙皇恩遇到特赦才可以脱离乐籍。她们的地位比宫女还低,平日里只能在尚功局走动,最远也不能出内务府辖制的外宫城。张倪是什么时候入的宫?又怎么会在这里?
  张倪……居然是张倪!怀容看着她的背影,浑身一个激灵:这宫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她“格思会”的?
  怀容摇摇头,恍然看见太阳已经遥遥地升上了半空中,心里一惊,已经辰时了!无心欣赏湖畔的风景,她连忙抓紧包袱,一溜小跑,直到尚衣局的上阳宫才停下。
  上阳宫是一座巷道形状的宫室,处在外城的东侧拐弯处,连接着东北角的德光门与北面的蔚夕门,靠着内城中东后宫的位置。东后宫是品级较高的妃嫔们的居处,距离尚衣局近,也方便她们领新衣。东侧靠着内务府,平时来往人员繁多,有内务府六局一司掌事的宦官宫女,也有各位主子娘娘的仆婢。平日里尚衣局不仅要做宫女、妃嫔的常服,更要准备封妃、祭天时候的礼服冠冕、车马帷裳。更不消说鞋袜屏风,绣帐罩巾了。可以说,尚衣局是六局中最为忙碌的机构之一。
  但是,尚衣局的女官地位是极低的,最高一级,也不过是正五品的青衣。这里面的缘故,怀容也不甚清楚。尚衣局现任的女官也就五六个,却统领着尚衣局二百多宫女。在这些宫女中,司绣艺等精细活的都是手艺精巧的上等绣工,而司裁剪染洗的都是那些年长活获罪的地位低下的宫女了。付姑姑还说了,自己进去肯定是从低级宫女做起的,一定要好好服侍自己的教领姑姑,不能有一丝懈怠,否则,规矩极严的尚衣局也容不下怀容。
  为了供人和车马行走方便,上阳宫没有影壁,宫门甚至都要比其他宫殿大上一倍,而且常年不闭。上阳宫是巷型结构,两侧是单层的作坊,中间晾晒着刚刚染好的布料,各种颜色从浅至深一应俱全,如绿色,就有嫩绿、果绿、草绿、湖绿、老绿等,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空气中有种湿润的浆草气息,淡淡的挥之不去。尚衣局的大小宫女们穿着干干净净的旧衣服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怀容的到来。
  路过一个较大的殿堂,怀容看见里面都是些衣着华丽的女子,她们一边做着绣工,一边上还有普通宫女在给她们打扇。怀容知道,这些女子不是宫女,而是宫廷专门聘用的绣工,身份和俸禄都比宫女高得多。她们都是要在酉时宫门上锁之前由专门的软轿抬回府邸的高级御用绣工,偶尔会收几名宫女当作女弟子,可以继承她们的手艺,到时候就可以请求赐金告退,祖上风光。
  转过一个大弯,巷道就窄小了不少,尽头就是宫女们的居处了。转过身,怀容穿过晾晒架,走到一座像样的殿宇内。这里就是尚衣局训导的大殿明德殿,新来的宫女都应该在这里报到,这是付姑姑告诉过的。
  刚一进门,怀容一眼就看见大殿的正厅内摆放着两架素锦屏风,绣工极为精湛,团团簇锦的蔷薇花象征着纯真与旺盛的生命,朵朵牡丹祥云揭示着屏风主人的特殊身份。怀容不懂布料,却也知道这架屏风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四个衣着华丽的绣女正在拿着软毛刷刷去多余的线脚,做着完工前的最后一步调整,连有人走近也没有发觉。
  过来好一会儿,内室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女官打扮的宫女,身后还跟着与两个年龄相仿、打扮一样的宫女。怀容料定这个人就是尚衣局的掌事宫女了,便跪下行李道:“奴婢是谨礼宫的新晋宫女,因为犯了错误被卫中常侍调来这里劳作,希望得到姑姑的指教。怀容给姑姑请安,愿姑姑康健。怀容一定会一心一意劳作来弥补过失,一切事物听姑姑调遣。”
  尚承衣没答她腔,只把一个素笺交给身边的宫女,道:“雨墨,拿着这个到内务府领来一百两银子赏给她们。”
  雨墨伶俐地应了声是,疾步走出殿门。尚承衣笑着对那四个绣女说:“珠瑶姑娘,辛苦你们几个了。请稍作一会儿,等等就来。”
  珠瑶笑着接过另一个丫头雨轩递过来的茶盏,头上的珠花璀璨生光,她笑道:“尚姑姑,不用这么客气嘛。毕竟是乐琳郡主的十六芳辰,皇上都如此看重,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可以马虎了事。”
  “内务府的云大人已经过来看过了,对你们四位的手艺赞赏有加,想必下次庆典的绣品又要出自你们的手里,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们呢。老身在此恭喜四位技艺高超的姑娘了!”尚承衣的脸笑得如同一朵花绽开似的。
  “得了,尚姑姑,你说得我们都无地自容了!”另一个绣女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珠瑶笑着,拿出一锭赏银塞到尚姑姑怀里。
  
第一卷 入宫 第013节 尚衣(二)
  怀容看着她们,不由得有些羡慕起来。这些绣女们不但技艺高超,而且这般受宠,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让人这般敬重,该有多好啊。她低下头去,膝盖微微地酸痛起来,看来这个尚姑姑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了。她就是这尚衣局的掌事女官吗?看来,自己以后在尚衣局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呢。
  尚姑姑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半推着接过了赏银,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襟内。好半天,她才想起来还跪在地上的怀容,带着一丝轻蔑地说:“这个丫头,你犯了什么错,被赶到这里来啦?”
  怀容低下头,不卑不亢地说:“奴婢愚钝,辜负了谨礼宫姑姑们的教诲,所以被赶到这里来了。”
  尚姑姑又是一笑,沉声道:“训其还未结束就被分配的宫女,除了被哪位贵人看中的,就是不规规矩矩的。我说的是不是啊?不过在我这里的宫女,没有一个不服服帖帖的,你既然来了这里,若是不听话,按照我们尚衣局的规矩就要严办了。我姓尚,是这里的承衣,你叫我尚姑姑就行。你出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就先跟着其他人学着点,先在舒承衣手下做个粗使宫女吧。”
  怀容没有多说什么,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只听尚姑姑又道:“怀容,从今日起,你就是内务府的人了,所有言行举止都关乎尚衣局的形象。尚衣局的宫女十诫,一会儿舒承衣自会跟你说明。在宫中做事,都是为了圣上和整个宫廷,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可明白了?”
  怀容顿首道:“奴婢知道了,谢尚姑姑的教诲。”说罢站了起来,小心地看了尚姑姑一眼。绣女珠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启朱唇道:“这丫头模样倒是不错,不知道女红做得如何?”她本就长得明眸善睐,这么一笑,真真是颠倒众生。
  被她一双漂亮的凤眼看得脸色潮红,怀容低头道:“奴婢自小女红就不好。”
  珠瑶的眼里似乎有遗憾之色,她淡淡地“哦”了一声,道:“倒是白白辜负如此好看的一双手了。”
  怀容渐有些惭愧,绞着衣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雨墨已经取来了一百两银子,身后还跟着四个不是宫女打扮的侍女。雨墨当着珠瑶的面,给四位侍女各自称了二十五两银子。珠瑶颔首道:“谢雨墨姑娘了,尚姑姑,我等先告退了。”说罢,和其他三个绣女在各自丫鬟的带领下准备离开。
  尚姑姑陪笑道:“四位姑娘慢走,雨墨,快去送送她们。”
  雨轩走出房门后,尚承衣便换上了一副冷漠的神情,她威严地缓声道:“雨轩,带怀容去浆染房,交到舒承衣手下安排事物。”
  雨轩对尚承衣福了一福,冷冰冰地与怀容说:“跟我来。”
  二人在巷道中走着,雨轩始终一言不发,怀容耐不住这沉寂,不禁问:“这儿的掌事女官是谁,是尚姑姑吗?”
  雨轩看了她一下,不冷不热地回答:“不是。掌事女官是柳烟凝,官职正五品青衣。”
  怀容“哦”了一声,还想说什么,脚步已随她步入一间潮湿闷热的宫室。雨轩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对一个正在忙碌的宫女说:“舒姑姑,这是谨礼宫因犯了错误而被分来的小宫女怀容,希望能承蒙姑姑您的教诲。尚姑姑说,让她先在你手下做粗使宫女,可知道了?”
  怀容上前一步,福身道:“姑姑好。”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鬓发花白,神情严肃的宫女站在身前,连忙低下头去,被闷热潮湿的空气呛得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舒承衣在洗得发白的裙子上擦了擦手,对雨轩点头道:“谢谢你了,雨轩姑娘,你先请回吧。”说罢又转身看了看怀容,道:“进了尚衣局,你就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而是要靠自己的手脚为宫廷劳作的人了。在这里,你就没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什么命令都要严格执行,否则打死不论。可听见了?”
  说着,舒承衣在一旁的椅子上面做了下来,打量着怀容的身板,悠悠道:“既然是新来的,我就跟你宣讲一下这尚衣局的规矩。第一,遵守宫规;第二,上头的旨意要坚决执行,不得质疑;第三,听从管教女官和宫女组长的话;第四,每日寅正起床听训,不得偷懒;第五,不许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情;第六,不准看重穿着饰戴;第七,不准有口舌是非;第八,不准装病偷懒;第九,不准私自出尚衣局宫门一步;第十,不准与训者顶撞。这十条若是违反了一条,罚闭门思过一天,不准吃饭,若是屡教不改的,杖责贬入浣衣局。可记住了?”
  怀容有些头昏眼花,自知是不能适应这里闷热潮湿环境的缘故。她强打精神点头答道:“奴婢记下了。那请问姑姑,奴婢的食宿该如何呢?”
  舒姑姑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这条巷子的尽头,你随便寻一间有空铺的房间就是了。在尚衣局,每日的饭食上下一顿,由尚食局送到寝间门口,食毕就去明德殿听各自姑姑的早训。晚食在一天劳作结束之后,大概酉时的样子,寝殿门口就食。好了,该交代的我也已经交代完了,你也该知道怎样在尚衣局做一个宫女了吧。你从前犯过的错误在我这里一笔勾消,但是,若是你在我的手下再不老实的话,我定不会饶过你。”
  怀容抿紧嘴唇,神色分外恭谨,只道:“请问舒姑姑,奴婢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舒姑姑看了她一眼,说:“我这浆洗房暂时也不需要人手,林美人分娩期也近了,为她和新皇子做新衣的人手还不够,你去挑水把东六厅打扫出来。听着,地上不许有堆积物,桌子上更不能有一丝灰尘,否则弄坏了进贡的杭绸,这罪名你可担当不起。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别以为你穿得这么光鲜就是小姐了,奴才就别这么讲究!还不快去!”
  怀容连忙应了声是,赶快行动起来。她知道,自己不乖乖听话,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怀容清楚,这些姑姑常年劳作,是一向不待见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的,看着她们年轻,便越发显得自己人老珠黄了。怀容的心里也对她有些悲悯,谁知自己以后也会不会向她们一样老死深宫呢?
  她想着,立刻拎着水桶往外跑去。巷道的水井旁边有几个正在浸润布料的宫女,见了怀容也丝毫没有理会,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怀容不禁有些喟然,看来尚衣局的规矩的确是极严的,劳作时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大家只顾着做自己的事。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真的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毫无感情可言?难道大家平日都是一句话不说的么?
  怀容数了东边第六间厅殿推门走进,由于东六厅长久无人劳作,灰尘有些呛人。怀容连忙用笤帚扫了扫灰尘,挪开了地上的杂物,往地上撒了些水,继而又擦起桌子来。
  那水曲柳的桌子由于长久没人用过,木纹缝中藏着堆积地灰尘,怀容换了好几次水,搓洗了十几次抹布,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桌子擦干净。待她打扫好时,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了。
  
第一卷 入宫 第014节 巧宜(一)
  沉默了半个月之后,某人终于浮上来发文了~莫怪莫怪啊???
  从今天开始,我就开始继续发文了。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发文顺序恢复正常,读者大大们放心吧,o(∩_∩)o...哈哈~
  谢谢大家的支持,请一直并且继续支持我啊~
  谢谢!!!!!!
  从本章开始,本文这几章节的气氛就会欢快明朗一些,没有以前那么沉闷压抑了,希望大家能喜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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