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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四重奏

_7 陆弈昕(当代)
  我摇了摇头。
  “太可惜了,其实我们都很羡慕你们俩呢,各自都有自己的事业,邬阳总在我们面前说你好!”
  我沉默着,眼睛看着车窗外,“我不想为了成全别人的羡慕,而委屈自己。”
  “那你打算怎么跟邬阳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否喜欢我、接受我。”
  “啊?那个人还不知道啊——我觉得你还是得慎重考虑,否则这样对邬阳……”
  “林旸——我——其实我喜欢的是女孩!”
  林旸轻轻地“恩”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对于她的平静我很惊疑,我甚至准备好迎接她惊讶的目光。
  “上次你在我家——那些光盘——”
  “弈昕,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女孩子。”
  我不敢看林旸的眼睛和表情,看着车窗外:“你会害怕我吗?”两人沉默不语,林旸抚摩着手中的小提琴。
  “我初中时父母就不在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我特别渴望有个人能像妈妈或者姐姐那样来关心我、呵护我——”林旸默默地说着。
  “林旸——我——”
  “弈昕——听我说完好吗?”
  我不语,默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十七岁我从杭州考到了上海音乐学院,再从上海考到中央音乐学院,一路走来都是我一个人,你肯定没这个体会,父母不在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她的天就塌啦!至今我都没有再回过杭州,我很怕回去,我一直都在逃避那个城市。其实我很感谢你们一家人,每到周一我就期盼着赶紧到周末,每次周末去你家,我都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就像回到了十几年前一样,我真的就把伯伯和阿姨当做自己的父母一样。”
  我的眼角湿润了,望着眼前这个承受着巨大悲痛的女子,怎么也不会联想她以前的经历。是啊,我们总是在憧憬着未来的美好,唯独没有想过灾难来了怎么办。
  “林旸,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爸爸、妈妈都很喜爱你,我也很喜欢你。”
  “弈昕,作我的姐姐吧!”
  我转过头去,看到林旸眼睛里全是泪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努力地昂头。我再次体会到这种哽咽的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哭泣是多么地揪心,眼前的一切又让我想起了曾经1303窗前的我与云娜。痛楚和暖流在心里交织着,它们涌遍了我的全身,我默默地注视着她,那个时候的我远比恋人更亲切、更自豪,林旸是把我当成亲人了啊!我望着林旸,她低着头,抚摩着手中的小提琴,我伸手去抓住林旸放在小提琴上的手,她依旧沉默着,眼泪滴落在琴上,滴落在我的手上。看着一双一对儿的泪珠坠落,总有黛玉之美的错觉。
  
  124
  我努力地做好一个姐姐的角色,尽管我才大她八个月。她的话让我想起了云娜,想起了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姐姐。爱有很多种,我可以变换一下自己的角色,只要她允许我爱她。爱有很多种,包括姐妹之情。
  孩子的什么事都别想逃过母亲的眼睛,自从林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母亲最先发现了我的变化。“你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人不能随心所欲,你长大了,要对自己所做的每个决定负责,你不要老想着每个人都要来配合你。”看着母亲的眼神,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任何心,我再次试图收起心来,准备着和邬阳的婚礼。
  我根本不爱邬阳,至少我对他没有丝毫所谓爱情的那种感觉,不过,如果是爱情的定义里也包括亲情、友情、以及对对方的欣赏与崇敬之情,那我就是爱他的。我再也不想与家人抗争什么,我再也无力与社会争夺什么,我接受了男子的爱,我尝试着改变自己,我渴望有份稳定的感情生活。我不想让身边的人以为我是个怪物,我承受不起,我的家人也承受不起。由于邬阳要在十月中旬到英国进修,所以他和我的父母都希望我们能在他走之前举行婚礼。我们的婚期定在了国庆节,看着时间一天天的靠近,我的心不是喜悦,而是充满了无奈,甚至惶恐。
  当一切事实摆在眼前,当一切压力变成现实,当一纸婚姻迫在眉睫,我告诉自己这就是你的命,与其痛苦地挣扎不如微笑着去接受,也许花开别处另有一番良辰美景,我就这样混沌的说服着自己。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面对各种挑战时,也许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势单力薄、不是因为智能低下、也不是没有把整个局势分析透彻,反而是把困难看得太清楚、分析得太透彻、考虑得太详尽,才会被困难吓倒,举步维艰。倒是那些没有把困难完全看清楚的人,更能够勇往直前。
  
  125
  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那曾经让我魂牵梦绕的声音。云娜在电话里说,她现在过得并不好,心情很糟糕,想见见我。
  我与云娜约会在第一次见面时的凯莱咖啡亭,还是13号桌,这一切似乎显得有些刻意。我一直觉得我把云娜忘了,我们都过回自己原有的生活,没有她我依然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即便再见面我也能泰然处之,于是就在我看到云娜的那一刹那,我发现我高估了自己。平时不见着人还好,见着她我依然有着不死心的冲动,恨不得撕破脸皮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她别离开我。想想,爱到这份儿上也挺没劲的,有时觉得自己挺大一个人真够没出息的。就算我爱她,就算我想得到她,我也犯不着去求她,我要的爱情一定是我奋不顾身争取来的,而绝对不是别人施舍给我的,我想这是我的底线,我得牢牢坚守。我们彼此打量着,云娜还是那么漂亮,带着四十岁女人的坚毅与自信,举手投足之间仍是那么迷人,只是脸上多了一些沧桑与疲惫。
  忽然她笑了,整个人放松:“弈昕,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穿的这件衬衫。”云娜依然爱笑,她的笑容仍是那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笑容里再也看不到纯真,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令我痛心疾首的哀伤,她的眼睛。这让我很害怕,我甚至感觉到眼前这张我吻过千百次的脸竟然变得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陌生。
  我淡淡地笑着望向她的眼睛,那一瞬间,我竟然看到她微笑后眼角留下深深的鱼尾纹,我努力地回忆着记忆中我不曾在她的脸上看到岁月的痕迹,我忽然觉得心里百感交集。我们各自坐在桌子的一边沉默着,面面相觑,我几次试图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死寂,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之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云娜从身边的手袋里掏出了一个包裹着精致包装纸的小方盒,伸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我前阵子去新加坡时买给你的,我们分开那么长时间,一直没给你,今天我们见面正好给你带来了。”
  “这里边是什么呀?”我接过礼物,捏了捏想知道里面包裹的是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云娜淡淡地笑着,眼角有些微微下垂,我努力地回忆着记忆中云娜的眼睛是非常好看,非常清澈的。难道我的记忆模糊了吗?难道我们真的分开很久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BLUR乐队1999年出版的专辑《13》赫然呈现在眼前,我惊讶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云娜。
  “你怎么会买摇滚的CD送我?”看着手里的CD不免觉得有些意外,“这张专辑我已经有了,怎么没给我买张最新的专辑呀?呵呵——”我和她打趣道。
  “我知道你有了,但这是我买给你的。我送你这张CD可是有特殊意义的。”看着云娜煞有介事的样子,我不禁笑起来。
  “哦?有什么特殊意义?补发分手的礼物?”
  “你胡说些什么呀,我买这张CD有以下五点理由:
  1、 BLUR是你一直很喜欢的乐队。
  2、 这张专辑是1999年出版的,我们也是那年在网上认识的。
  3、 这张专辑的名字是《13》,我的幸运数字也是13。
  4、 专辑里面的第三首歌我很喜欢,你以前经常轻轻哼起这首歌,而且3也是你的幸运数字。
  5、 我们认识将近三年了,又是三。
  你说说有这么多巧合和寓意在里面我该不该买来这张专辑送你?”
  看着云娜的眼神,听着她娓娓道来,觉得坐在对面四十多岁的女人流露出天真的可爱。我突然想起云娜以前和我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如果珍惜另外一个人,那就愿意为她做最琐碎的事情,就会留意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细微的事情。我突然有种想去抱抱云娜的冲动。
  
  “最近工作忙吗?”我问她,却没有抬头,眼睛盯着手中的咖啡和放在手边的CD。
  “还好吧。”
  云娜又是一阵沉默,谈话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你是不是最近太忙,身体不舒服啊?今年去做体检了吗?”
  云娜摇了摇头,握在右手里的汤匙搅动着左手杯中的咖啡。
  “女人到了你这个年龄最好每年都做一次例行的体检。”我看着坐在对面神情倦怠的云娜,她始终没有出声。“到底怎么了?”
  “弈昕,我觉得这里有点闷,我最近心脏不大好。”
  “那我们走吧。”
  “恩。”
  招呼服务生结完帐,我与云娜一前一后走出凯莱咖啡亭。我们一同钻进了车里,突然云娜哭了出来,我扭头看着她,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看着她泪水汹涌的样子。云娜侧身抱住我的肩膀,将脸埋在我的脖颈里,泪水滴滴滑落在我的衬衫里,我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我们拥抱在一起,没有任何语言,现在我们只想更紧密地在一起。
  过了许久,云娜抽泣着起身坐回座位,我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取出纸巾递给她:“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随便去哪儿吧。”云娜擦干眼角的泪水,自动车窗被她按下一条缝儿,玻璃落下与她的头顶齐平。窗外的风一股脑儿似的惯进了车内,云娜的头发被吹的像墙头草一般左右起伏。我把汽车开上了长安街,一直向东开去,正赶上下班时间,大小车辆像蠕虫一般艰难前行,不断地起步停车。音响里不断地反复播放着BLUR专辑A面里的第三首歌曲——《COFFEE
& TV》,欢快的歌曲伴随着效果器演变出来的各种嘈杂打破了车内的沉寂。云娜头靠在后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
  “是不是和你丈夫吵架啦?”我若无其事地开着车,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况,余光中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重又目视前方。
  “他有外遇了。”云娜的语气很平和。
  我没有说话,在等红灯时转头看着她。她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看着窗外的车流。
  “你没事儿吧?”
  “没什么,这样挺好的,他这样做让我心理好受了许多,心里不会再有以前那样的愧疚感了。”云娜叹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用余光偷偷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她的脸上被车窗外的路灯照射的忽明忽暗,她表情平淡如常看不到一丝悲伤,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突然想起来去年我们的一次谈话,也就是2001年某天的一个中午,我们坐在各自的办公室里包电话粥时聊天的内容。
  “姐,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你要再不过来住,我就找别人来陪我啦?”
  “你敢,你要是敢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别别,我跟你开玩笑呢。”
  “以后这种玩笑最好别开。”
  “你就那么忠于你老公?我算什么啊?”
  “我这哪儿叫忠于啊?我要是真忠于他,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呢?”
  “我们这叫在一起吗?大把的钱全都捐献给中国电信了。”
  “你得体谅我。老公体谅老婆,老婆才会更加爱老公啊?”
  “你说的哪个老公啊?”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拉倒,自己面朝墙想去。”
  “哦——”
  ……
  “你老公有没有外遇啊?”
  “没有,他这个人对这个家,我还有孩子都挺上心的。”
  “他现在可是有权有势,顺水行舟,现在这样的男人哪个在外面老实啊,你可别那么肯定。”
  “你姐姐我现在虽然不年轻了,但还不至于让他看着恶心吧。”
  “那倒是,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儿,万一人家是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呢?”
  “他敢!让我知道了,我非把他踢出去。”
  “哈哈——你什么时候把他踢出去啊?到时我就可以转正了。”
  ……
  
2008-2-15 20:08 迷茫
  126
  汽车穿过国贸桥向北,我们沿着东三环外环继续向前行驶。
  “我想回1303坐坐。”云娜转头看着我突然说,表情有点犹豫。
  “我把房子卖掉了,现在住家里。”话一出口,我没敢看云娜的眼神,我想她心里一定挺不舒服的。
  “那——”她停顿了一下,“去我家吧。”
  我转头看着她,想确定一下她刚才说的话。云娜看着我笑了下,“他不在家。”
  我“恩”了一声,加大油门向东北方向开去。
  
  我们一起开车来到了她的家,这是我第一次走入云娜的家,在我们交往的时间里她没有让我去过她家,我也从未提出过去她家里看看。房子是一套复式的独体别墅。他的丈夫到外地调研,女儿寄宿在学校,家里只有她和保姆,在我们进门时,她把保姆支了出去。
  我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四下环顾着房间的格局和装饰。云娜把手袋往沙发上一扔,坐在我的身旁。刚刚坐稳,头还没靠上沙发的靠背上,猛的起身走向厨房,一会儿她拿着一罐百事可乐和一瓶嘉士伯啤酒,放在茶几上,又转身从厨房里拿来两个透明的空玻璃杯。她把可乐和啤酒一一倒进玻璃杯。我从衬衫口袋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香烟插进嘴里,摸遍衣服口袋却发现打火机留在了车里。
  “我去车里拿一下打火机。”我对她说。
  我起身刚绕过茶几,云娜赶忙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起身顺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们家有,别出去拿了。”她猛的一拉我,我没有一点准备,身体向突如其来的外作用力方向倾斜,我把云娜压倒在沙发上。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相遇,她幽幽地看着我,我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表情。云娜将手伸向我的腰间,轻轻地抱着我,头倚靠在我的胸前,身体有些微微地颤抖。我把头朝后高高仰起,慢慢闭上眼睛,把我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
  我们就这样相互抱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成不变的姿势让我们都倍感疲惫,她开始慢慢地挪动身体,我站起身坐回原来的位置,嘴里的香烟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手不停地转动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想什么呢?”她问我。
  “没想什么。”我喝掉了杯中四分之三的可乐,把玩着杯子,使它不停地在茶几上转动,玻璃杯与茶几的玻璃接触的瞬间,发出阵阵摩擦的声响。
  
  云娜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我手中的杯子拿走放在一边,拉着我的手,“去楼上坐坐吧。”我跟随她来到了二楼的卧室,墙壁上是她和丈夫的大幅婚纱照片,照片里的云娜笑的很甜蜜。
  她屈膝坐在床边,我也坐下,离她很近,却没有抬头看她。半晌,我们都没有说话,只觉得那一刻空气凝固了,地球好象静止了一样。云娜终于哭了,哭的有些凄厉,我知道我和眼前这个女人的离别最终是要大哭一场的,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这次见到她,我又差点哭了出来。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那么委屈,那么心酸,我的心里很复杂,我甚至恨自己没有能耐,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离开而没有一点办法。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只是对坐的两个女人改变了。
  “弈昕,你说话呀。”云娜把我的脖子揽在她的臂弯里,用脸轻轻地蹭着我的头发。“弈昕,你别不理我,我最怕你不说话,也许你有很多理由不想理我——”
  “姐,别这样。”我挪开她的手臂,很平静地对她说。
  云娜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我,说道:“分开这么久了,我心里依然放不下你。我这个姐当的不好,你还爱我这个姐姐吗?”
  我抑制住快要落下的眼泪,说道:“姐——对不起,爱是不能复制的。我爱过你,为了你甚至想到过自杀,但是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比以前更好的爱了。现在,我和邬阳在一起,他很爱我,我试着去爱他,我们会在一起,我们快结婚了,婚礼就定在国庆节。‘和女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结果。’这是你临走前告诉我的。我也希望你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
  云娜起身站在床边,默默无语,一件一件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掉,一丝不挂地站在我面前,然后伸手来脱我的衣服,我的心如刀绞般疼痛,用力推开她的手,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发疯似的撕开我的衬衫,几番推挡之后,我没有再阻拦,心甘情愿赤条条地站在曾经心爱的女人面前。我躺在床上,云娜头枕在我的胸前,我低下头,吻了她的头发,她仰起头与我接吻。分手以来这段时间对于我们就如同被彻底忘记一样,这时我才明白,我和云娜能如此相拥在一起,是早已从心里有了一种默契,毕竟她是我深爱过的人啊!我心里依然想占有她,而她呢,早就等待着这种被深爱的人占有的兴奋。
  “弈昕,你爱我吗?”她又一次问我。
  “爱。”我说。
  “可我不是一个好的LOVER。”她哭的更加伤心。
  我摇了摇头。
  “弈昕,来,再爱我一次吧,最后一次。”她说着,同时将身体仰面躺开去。牵着我的手潜入她的私密之处。
  我紧紧地抱着她,试图贴近她的每寸肌肤,这一次,我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身体,耳朵、脖子、双乳、手臂、指尖、大腿、小腿,直至脚踝。我用尽全力将云娜一次次送往天堂,但她却总是不满足,像个贪婪的无法满足的女王,我们做了一次又一次,直至精疲力竭。
  准备着逃避幸福,眼泪凝固了我,我完全可以挣脱出去,我的头脑复杂极了,欲火烧遍我的身体,烧遍大脑,烧遍了我的皮肤,我一头扎在床上,意识模糊尚且混乱。我们拥抱着,我们的身体交织在一起,我们疯狂地做爱,天翻地覆,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赤裸着身体看着照片里云娜的丈夫在对我微笑,我赤裸着身体看窗外光线渐渐变暗。
  
  127
  走出云娜家大门的一瞬间,我的泪落了下来。天空下起冰冷的雨,我甚至认为这一天是一个早已经写进我生命里的故事背景,一切都是冰冷和灰色调。姐姐妹妹之间的爱情,偷偷摸摸行事,还带着负罪感,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
  我不知道我们谁更成熟或不成熟一点儿。我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云娜如此表现,她约我明显是想与我和好,但我却拒绝了。如果说,曾经有关她丈夫的话题伤害了我的自尊心的话,不免觉得有些牵强,因为在认识初始我就知道她是已婚的女人,虽然她在我面前说有关她丈夫或者碍于工作环境的压力不能与我在一起,伤害我极强的自尊心,我以为我不会介意,但事实上我在心理上很介意。最终,我们都会是别人的女人,这话没错。
  从网恋到分手,这将近三年的时间让我明白,感情不是足够努力足够付出,就一定留得住幸福,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结婚。现代人的脚步越来越是匆忙,谁对谁还能有几个三年的时间用来付出?用来等待?用来接受伤害?我自私地以为,即使我得不到我心爱的女人,至少我还可以拥有一个爱我的男人。我的感情经受不住这样的反复,在2002年世界杯开始之前我把云娜结束了。
  怀念那段日子,怀念那些兴奋,怀念那些沮丧,怀念那些欢笑,怀念那些疲惫,怀念那些冲动,怀念那些绝望……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让自己伤心的那一切真的成为过眼云烟了。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不能对别人说,其实说了也没有用。我只能等待一切成为过眼云烟,然后从我的生活中飘走,这样我才会安心。
  
  128
  哥哥飞到加拿大去陪护即将生产的嫂子,父亲和母亲整日在家讨论着我的婚事和即将出生的小孙子的事情,有说有笑开心的不得了。父母总是希望子女在身边,母亲也不例外,她常对我和哥哥说,只要你们俩平平安安,无论干什么,将来各自成立一个自己的小家,和和睦睦,做母亲的就算是放心了。父母总是希望我们稳定,四平八稳地过完一辈子。看着日渐衰老的父母,我不想再做一些过激的事情去伤害他们,看着他们一次次满心欢喜地跑去看我们的新房,我想二十六年来我终于可以回报给父母一些欣慰,只要他们开心,我可以让自己去顺从,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叛逆、性格羁绊的小女生了。
  
  我开始贪恋安稳,一份让我安稳的感情,即使没有两情相悦,我也落得一份塌实。正视自己的生活,正视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在这之前我想了很久很久。
  
  129
  邬阳又来找我,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出去,推进我的车子。车子开动后,他才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他已经申请到了英国一所很著名的音乐学院的丰厚奖学金,我微笑着向他祝贺。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他一面等着签证下来,一面和朋友们一起装饰着新房,我有时会陪他一起到家具专卖店逛逛。我们只买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收起他的行军床,我倒在新买来的双人床上,我的身心都很疲倦,看着窗外对面楼房里的橘色灯火,我的眼泪一下子漫了上来。
  
  “弈昕,是不是累了?”邬阳躺在我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着我。
  我点了点头。邬阳拉了我的手,我转过身看着深爱着我的男子,泪如雨下。
  “怎么了?宝贝,怎么哭啦?”邬阳用手擦拭着我眼角的泪水。我不答。
  “呵呵,哭吧,今后你就要告别小女生的时代了,你要学着做一个好太太哦。”
  “邬阳——我——”
  “弈昕,我会好好爱你的,我一定做到。”
  “我——我不想——”
  “好啦,不哭了,我到那边安顿好,就会把你接过去,那时候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不想结婚。”
  “呵呵,傻丫头,你对我考验的还不够啊?我们结了婚,我才能放心的走,我可不想让别人趁虚而入。你是我的老婆,谁也不能把你抢走。”邬阳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挣脱开来,“邬阳,你别逼我,我求求你了。”
  “弈昕,你怎么啦?我从来都没有逼你啊!”
  “我知道你爱我,可我不想结婚。”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不爱我吗?”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用婚姻来证明我爱你呢?”
  “呵呵,你快把我说晕了,不想结婚那你为什么又答应我的请求呢?”
  “那是因为我爸。”
  “因为你爸?荒唐,你答应和我结婚是为了你爸?而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这太可笑了。”
  “邬阳,其实——其实我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你什么和我一样?”
  “我爱的是女人,我从小到大一直喜欢的都是女人。”
  “弈昕,你说什么啊,我——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我点了点头。
  “我想我有权知道那个人是谁!”
  “林旸。”许久,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邬阳顿时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住我。
  “林旸?”我没有看邬阳的表情,我想他一定很气愤,邬阳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你终于说出来了,看来他们说你喜欢女人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傻乎乎地相信你是爱我的。”
  “邬阳——对不起!”
  “弈昕,你的事情我从不过问,我尊重你,我以为你答应和我结婚,我以为你会转变,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我尊重你,我想你愿意说的话会对我说,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话——”
  邬阳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我从没见过那么冰冷的他。
  “邬阳,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自私了。”
  “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不能打动你一点点吗?”
  我低下头,抽泣着。
  “陆弈昕,你这样会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邬阳双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晃动着我的身体。
  我含着泪水望着他转身摔门而去的背影,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邬阳永远不会明白的,我与一个同性之间的爱是超乎凡人的理解的,他是不会懂的。我活着的每一天只为拥有那份自己期盼的爱情,我的每一个呼吸,我的每一颗泪,我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能和心爱的女人拥有一场完美的爱情。
  我想我和邬阳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依恋的只是他带给我的安全感,我是那么样的需要人来陪我,给我一份看得到希望的感情。
  
2008-2-15 20:09 迷茫
  130
  我无言以对,那么就继续逃跑吧。我总在离开,这似乎是我的命运主题。我从此岸逃到彼岸,再从彼岸逃回此岸,若大个世界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不能回家,难道要我跪在父母面前告诉他们我不想结婚,我爱的是女人吗?不可能!我能去哪里?谁可以收留我?谁可以拯救我?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的脑海一片混乱,无数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像是一声声炸裂开来的闷雷,冲撞着我的耳膜。
  Arleen:彤彤,你是个毁人不倦的女妖,女妖~~~~~~
  云娜:和女人在一起不会有结果~~~~~~
  晨曦:这个圈子不谈爱~~~~~~
  父亲:你这个流氓,我白养你这么大~~~~~~
  李波:顺道下山,回头是岸,哥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林旸:弈昕,作我姐姐吧~~~~~~
  邬阳:陆弈昕,你这样会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天黑了,我想太阳一定在另外一个天空里散发着明亮的光彩,但那是黑暗中的我永远看不到的景象。眼前的道路有无数种选择,我可以走向任何一个方向,可每条路的尽头我都无法想象。我不管,我必须得选择一条路继续前行,生活能够重新打造,但是如果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错过了,我将会后悔一辈子。眼前一片迷茫,红色、橘色、白色、蓝色、黑色,各种颜色的灯光在我瞳孔里扩张,脚掌不断地踩下油门,好躲开这一切回忆。我不断地加速,按下自动车窗,窗外的风呼啸过耳畔,引擎的转速声伴着单调的风声麻木着大脑的知觉。
  
  131
  我像是疯了一般奔驰在四环上,前面一辆白色桑塔纳像是一个街边招揽生意的荡妇,扭肩提臀,步履蹒跚。我不断地按下喇叭,从白色桑塔纳左边超了过去。不一会儿,白色桑塔纳又超过了我,车尾橘黄色的转向灯不停地闪烁,像是故意地在嘲笑我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Shit,一辆破桑塔纳也敢跟我BMW
520火拼,我把油门踩到底,超过了白色桑塔纳。司机是个面部狰狞的男人,就在超车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猥亵的目光和下贱的淫笑。他疯了似的又追赶上来并且超过我的车,扭着大屁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又踩下油门,与他并驾齐驱,偷看了一眼公里表,车速已经到了一百二十公里。白色桑塔纳象是一个癫痫病患者,在我的右边晃晃悠悠、颤颤微微。眼看前方不远处行驶着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白色桑塔纳依然在占据着我右边的车道,就在快要接近大卡车的时候,我想提速向右打轮超过白色桑塔纳并且躲闪大卡车,没成想到,疯狂的白色桑塔纳也瞬间提速,拦截了我的去向,我眼睁睁地对准前面行驶的大卡车尾灯直扎过去。风声越来越大,盖过一切声响,吹散一切声响。
  
  132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想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鼻子和嘴巴上被一个玻璃罩笼罩着,我努力想张开嘴说话,但却无力。精神上的疲倦和伤口的疼痛缠绕在一起,真是难以言说。
  “阿姨,阿姨,弈昕她醒啦!医生,她醒啦!”朦胧中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兴奋地在床边叫嚷着。
  随即,父亲和母亲,林旸、李波和乐队的哥们儿还有一大群医生和护士围在我身旁。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身体虚弱无力。医生和护士为我做着各种检查。
  母亲颤动着嘴唇,拉着我的手说:“弈昕,你终于醒了,你是不是想吓死妈妈呀!”母亲抱着我的身体嚎啕大哭,犹如生离死别般的痛苦。
  “弈昕!”
  “弈昕!”
  “弈昕!”
  ……
  父亲站在我的床边不远处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我用欠了他很多很多的心情和眼神一直看着他,看着父亲眼中漫出的泪水,我一时语塞,大脑中飞速地搜索,想要找到可以抚慰他的话。我终没说出一个字,父亲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离开病房。
  
  133
  经历了一周的昏迷后我终于清醒了,经过手术和牵引,我的病情慢慢有了缓解。这期间林旸和母亲一直在病房里精心地护理我,喂饭、倒屎倒尿。整整七天,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我从死神的指缝间又溜了回来,而身边的两个女人便是我逃脱死亡唯一的安慰与期待。
  正值炎夏,三十多度的高温,卧床的病人最怕起痱子、得褥疮。林旸和母亲就坚持半小时为我翻身一次,虽然我的体重不是很重,但每翻一次身林旸和母亲都累的气喘吁吁。可是她们不仅坚持着,还坐在我的身边为我扇扇子,早、中、晚各擦洗一遍身体,抹痱子粉。
  父亲再也没有来医院看过我,我知道他一定是很生我的气。
  
  134
  翌日,我在一阵阵优美的旋律中醒来,天已经大亮,周身一片凉意,我又出了很多汗,我的左腿被笔直地吊在半空中,包裹着厚厚的石膏和纱布像一架高射炮。林旸的肩上扛了一把小提琴,右手随着琴弓上下闪动着,一曲《秋日的私语》从弦上汩汩流泻下来。林旸见我醒来,提着琴走到我的床前,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醒啦?”林旸脸上似乎有刚哭过的泪痕。
  “我真怕自己醒不来,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笑着对她说道。
  “别胡说,你好好的。”林旸有些兴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会不会瘫痪啊?”如果车祸导致瘫痪或是伤残,到不如一命呜呼来得干脆,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会呢,手术做的很成功。”
  “我的伤能治好吗?”
  “当然能!一定能治好,你别胡思乱想。”她的话充满了强烈的信心,几乎使我也变得坚强了。
  “我的脖子很疼。”
  “你别乱动,慢慢会好的。”
  “真没想到,我居然没死,我还能看到你。”
  “你开车时,肯定又没系安全带,是不是?”
  我轻轻“恩”了一声。
  林旸刚要站起身,我说:“林旸,别走好吗?我现在很不舒服,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我不是要走,我给阿姨打个电话去,告诉他们你醒了,让他们在家好好休息,我陪你,好吗?”
  我点了点头。
  林旸打完电话,随即在我的床边蹲了下来,用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揉搓。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我对林旸说道。
  “弈昕,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对自己好一点,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姐姐。”看着林旸满眼的泪水,我微微地笑了笑。
  “这有一封信,是邬阳留给你的。”林旸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我的手里。
  我把信握在手里,“你帮我念一下吧。”林旸接过信封拆开来,给我念起邬阳的信。
  
  135
  下面是邬阳写给我的信。
  
  弈昕:
  当你醒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英国的土地上了。现在,坐在台灯下给你写这封信,恍然如梦。想着那晚你在新房对我说的字字句句,到现在我依然不能接受,尽管我当时表现的很洒脱,但心中的痛楚只有我自己晓得。原谅我上次的拂袖而去,在酒吧里一连醉了好几晚后,我满心都是后悔与绝望。其实在跨出新房的那一瞬间,我是希望你能挽留我的。可是你没有,可恨的是我仍然是那么地在乎你。
  于是,我跑到林旸的宿舍楼下,我想要找她谈谈。我要问她是否爱你,如果她像你爱她那样地爱你,我就认了。如果她不肯定,那样的话,也许我们还会有一丝希望。最终,我还是没有叫她下楼来,在她楼下我坐了一整夜。反反复复想了很多很久,如果你爱的是女人,那么即使林旸不接受你,你也会喜欢其他女人的,你永远不会真正的爱上我,不是吗?我不想自欺欺人地活着。
  我觉得自己真的太笨了,也或许是太笃定,总以为相处这么长时间,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其实你该对我说,早就该对我说。这样我就不会爱你爱的那么深。你选择了林旸,我会祝福你们,爱情没有错,只是我有些不甘心而已。她竟如此轻易地得到了你真爱她的一颗心。
  在你昏迷不知何时苏醒的日子里,我看到了这些:伯父、阿姨拉着你的手不断喊着你的名字,你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看着他们老泪纵横的样子,尤其当我看到阿姨像落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般死死攥紧医生的手,哀求他们救活你的时候,我的心真的受不了了。我看到林旸一直站在床边为你拉琴,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病床前,握着你的手,跟你说话,轻轻地唱歌。而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我只有安静地走开。
  弈昕,是我把你逼迫成今天的样子吗?是我亲手制造了这一切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么我宁愿老天惩罚的是我,我愿代替你去承担这一切。
  难忘林青霞在《东邪西毒》中哀怨的对白: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一定要骗我,不管你有多么的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我!在某一个时间,我让我的好友努力的背诵这句经典的台词,以备感情出现不测时拿来急用。想不到我自己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欧洲是四重奏的故乡,我想那里会更适合我的发展。提前离开北京,我想让自己尽快摆脱一种心境,提早到那边也可以先巩固一下语言。我告别这座城市。失去是注定的,我失去了你,失去了这座城市,沧海桑田,亦不过如此吧。
  我会在地球遥远的另一边祝福你,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邬阳
  2002-8-10
  
2008-2-15 20:11 迷茫
  136
  握着邬阳的信,泪水又忍不住滑落了下来,我闭上了双眼,林旸轻轻地擦拭着我眼角溢出的泪水,我紧紧地抓住林旸的手,林旸的手与我的紧紧握在了一起。
  
  所有的回忆只有让我痛,而以往的快乐只会不经意间在心头涌起。对于邬阳,我暗暗希望他会很快抚平创伤,找到一个值得他真心去爱的女孩。想到这里,我突然平静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怎样深切丑陋的伤痕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就像我曾经破碎了的心。
  
  137
  午后,林旸坐在床沿上,我则躺着闭目养神。突然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软软抵着我的嘴唇,我惊疑地、机械地张开嘴,一瓣甘甜地橘子喂到我的嘴里。我睁开眼睛,林旸正一瓣瓣剥开橘子,撕去橘瓣上细细的筋络,轻轻递过来,我适时地张开嘴接过,橘汁滋润着我干涸的喉咙。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咀嚼与吞咽,微笑着,自己也吃一瓣,再将下一瓣橘子喂到我口中……一举一动间,竟如此完美契合,不屑言辞。
  感觉自己一点点好过来了。看着我能够渐渐平静的呼吸,和清醒的神志,白天过度劳累的林旸又坐在沙发里睡着了,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我再次安心地闭上眼睛睡去。
  
  138
  一个多月后,经过医生和家人的精心护理,我终于能起床了,但是下床行走还有些困难。遵照医嘱,我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在家静养。出院那天,我没有回家住而是住进了李波家,他则搬到酒吧去住。李波一个人住在东四六条的小胡同里,胡同里两边的墙壁上有一些涂鸦,寻着这些涂鸦一路你就可以七拐八拐找着他家大门。这是一幢很旧的平房,房子上面加盖了几个房间和一个露台。
  林旸为了与我做伴并照顾我的起居,便从音乐学院的宿舍里搬了出来。刚出院那阵子,我整日憋在屋子里,感到百无聊赖,不用指挥员工干这干那,更不用为了工作去和那些表里不一的臭男人应酬,我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每天清晨睁开眼目送林旸去上班,然后就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熬过整个上午,午饭过后,倒头一个午睡,再醒来时,就看着墙上的挂表和窗外的太阳,等着盼着林旸从小铁门外走进来。
  在灾难降临到我身上以前,我不能想象怎么能够接受,但当它降临的时刻我一下子就接受了。我发现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成了如今最幸福的事情。轮椅作家史铁生说:“每一次下楼对他都是一个节日。”我深有同感。林旸回来后把我推到露台上晒太阳、吹吹风,然后就是作饭、收拾屋子,用她的话说,如果她一天不回来的话,我肯定在家能捂出毛来。大多数时间我则什么也不干,坐在床上注视着她忙这忙那,渐渐有种暖流袭入身体。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直射到我的床上,我体会着阳光的暖意,我深爱这样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的香水百合的气味儿,那种令身心舒展的,那种彻头彻尾我所钟爱的味道,包围着我。看着眼前的林旸,大脑带动整个人的意识沉湎于幸福之中,我想我要得就是眼前这样一个女子,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我在电话里告诉母亲我住到了郊区的朋友家,空气好,又安静,适合养伤。母亲一如既往地在电话里劝说我回家住,想到与父亲的隔阂,我都婉言拒绝了。
    139
  晚饭过后,林旸把我从床上搀扶到轮椅上,穿过阁楼的走廊,推我到露台上,正好可以看见月亮。几棵古老的银杏树和泡桐树,在夜风中摇动着叶子,林旸会在月光下拉琴。我们仿佛置身于时间之外,眼睛里充满光与影,耳畔里流淌着夏虫的低鸣与汩汩琴声。我们在月亮底下聊了许多话题,还共同唱了几首歌。
  “感觉真不错。”我说道。
  突然间,林旸问我:“不知老了之后,你还记不记得我?”我第一次看到林旸热烈的目光。
  我笑着看着她:“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当然会记得你。”
  林旸说:“等到以后我们老了,回忆起这一幕一定挺有意思的,在一个不大的屋顶上,古老的银杏树下,唱古老的爱情歌曲。”
  我坐在轮椅里伸着懒腰,抡抡胳膊,转转头,林旸则站在我的身后为我按摩肩膀,我举起双臂圈住林旸的身体。
  “我觉得现在好幸福。”
  “没想到你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呵呵,能跟喜欢的人一起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哈,今天嘴可真甜啊!那你要加紧锻炼,赶快好起来。”
  “林旸,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语落亲吻了一下林旸的面颊。
  林旸用手抚摸着我的脸,在耳边轻轻地说:“傻瓜,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啊,以后你要加倍来爱我这个妹妹才行!”
  “我不要你作我妹妹。”
  “那作什么?以后我作你姐姐吧,你这个姐姐作的太不称职,从今天起罢免了,呵呵——”
  “姐姐罢免就罢免了,那你作我老婆!”
  “美的你,我才不要一个瘸老公呢!”
  
  140
  晚上睡觉前,林旸总是坚持给我的腿部做按摩,由于我暂时还不能下地走动,所以下肢的血液循环不是很流畅。每次看她满头大汗,我总是很不好意思:“真对不起,让大艺术家受累做这种体力活。”
  “少来了,那你就赶紧好起来,我不就解脱了吗?”
  “那今晚你就别抱着抱枕了,抱着我吧,算我犒劳你。”
  “我可不能随便的占你便宜。等你好了,还不报复我啊!”
  “哈哈——我自愿的,真的!”
  林旸依然拿了抱枕作为三八线横在我们中间,也许是为我做按摩太累了,她很快地就闭上了眼睛。
  我也把抱枕抱在怀里,用手支撑着床,抬起头想去亲吻她,突然手臂一打软,整个上身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这就是偷袭的下场。”林旸眯着眼睛“咯咯”坏笑。
  “喂,这就睡啦!”我的手在她的脸旁轻轻地抚摸。
  “我有点累了,你要不困,就自己看会儿书。”
  “我睡不着,看着你在旁边我就想做坏事,哈哈——”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讲故事。”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
  她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从前有一对恋人,在一个夜晚被困在山顶的小屋里。男的睡在外面,女的睡在里面,一扇门隔着他们。睡在里面的女的这可为难了,插上门栓当然不好,不插门栓也不妥当。怎么办呢?最后,女的灵机一动,门栓没插,却在门栓上缠绕了一根长长的头发丝。漫长的一夜过去了,那根头发还是起初缠绕上去时的模样……后来女的就嫁给了那男的。
  听完这个故事,或者说,悟到故事里面的寓意,我睁开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笑,林旸也睁开眼睛笑得更甜:“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在她轻轻的笑声中,我顿时如释重负,乖乖地躺回自己的位置。
  透过窗户,穿过树枝看见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林旸躺在我身边拥着抱枕睡的很沉,我侧过脸看着她,她闭着嘴,鼻子静静地呼吸,呼出的气均匀地落在我的脸上。熟睡中的林旸看上去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就这样看着她,轻轻地拉起她的手,转头看看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觉我也睡着了。
  
2008-2-15 20:13 迷茫
  141
  她上班的时间,我用手扶着桌子、椅子、墙壁,一切可以支撑身体的地方,一步一步在屋子里挪动,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累的浑身是汗,碰到椅子就赶紧坐下来休息一下。林旸见我的伤势渐渐好起来,也可以下地行走,她非常高兴。
  每天晚上,我都在五六点钟左右开始洗菜,煮饭。这个时间正是夜幕徐徐降临的时候。厨房里,灯泡发出淡黄的光晕,所有的物体,都包裹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那柔和的颜色一直暖到了心里。我把冰箱里的蔬菜洗干净,切出自己喜欢的形状,一切准备就绪便站在露台上望着胡同口,等着林旸的出现。
  林旸把我做菜水平的下降归结于不用心,她则把自己做菜水平的进步归结为实在看不惯我做菜了。林旸说我作饭时的感觉就象是大师傅,虽然什么菜都能信手拈来,只是好象稍稍有些欲速而不达的感觉。从此我便改行做起了配菜,大厨位置让贤于她。林旸做菜就象是精致小炒,味道总在细处,虽然拿手的菜式很少,一道道却细腻合口。
  我们手牵手一起上街买菜,再手牵手一起沿着小胡同回家,踏着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楼板走进厨房。我在每个周末都吃着重复的菜,鱼香肉丝,青椒炒土豆丝,我很奇怪为什么吃了这么久,还是这么爱吃这两个菜,我想我应该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却很固执的吃了这么久。
  
  
在满锅黄湛湛的土豆丝中放一些青椒丝,看碧绿的颜色在一片嫩黄中翻腾,却也显出生机盎然的味道,爆香花椒,放些盐,放些醋,把握好时间,起锅了,看着盘里升腾出的袅袅热气,想像一下把脆脆的土豆丝放到嘴巴里切碎,淡淡的土豆丝伴随着花椒味在嘴巴里散开,那种齿颊生香的惬意……嘿——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吗,那是种满足,一种身心的满足。我以前对生活很是苛求的,怎么现在会这么容易满足?
    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吃土豆,你都不知道土豆有多么好吃。也许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你才能体会到这些质朴菜式的精髓之处,也许某天你才会体会到简简单单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味在其中。
  这样简单平常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其实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改变的,比如对我来说洗碗这件事儿,是我一向厌恶至极的,但是每次吃过饭,我总是抢着洗碗,喜欢林旸吃着手里的苹果,站在我的一边监工。我这人就是这样,给点甜头,即使是如此让人挠头的事情我也乐此不疲。每天都在向我憧憬的幸福的方向前行。
  
  142
  我的腿渐渐好起来,走起路来也轻快了许多,我们经常在屋子里打闹,林旸说这样可以有助于锻炼我的腿部肌肉。林旸绕着桌椅跑来跑去,转身往上阁楼的楼梯处跑,我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一个躲闪顺手把林旸拉倒在楼梯上,我扑到她的身上,俩人打闹着,林旸仰面望着我,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热烈的目光。她略微悸动,我松开她的手,而又紧紧握住,然后拉她到自己的怀里,我低下头躲闪着她火辣辣的目光。我慢慢地将头贴近她的脸旁,轻轻地亲吻她,林旸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地躲闪,慢慢地被我的吻所熔化,渐渐地抬起头迎接我的热吻。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我抬起头看着林旸会心地笑了笑。
  “谁啊?”
  我忙拉起躺在楼梯上的林旸,“去看看!”她跑下楼梯去开门。
   “阿姨?”
   “旸旸。”
   “您怎么来了?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慢慢走到门口:“妈?”
  “弈昕!”
  “您怎么找来的?”我问。
   “你爸在大街上看见李波了,问了半天才打听出来你住在他这儿。”
   “这小子,叛徒,回头再收拾他。”
   我们一边聊一边走上楼去,母亲左顾右盼地张望着我的住处。
   “我来看看你,腿完全好了吗?都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我们也不知道你住哪儿?”
   “我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有林旸照顾我呢!现在就是站时间长了会有点疼!”
   “多亏旸旸了!”
  
林旸端给母亲一杯水,说到:“阿姨,你别担心,她现在开车上下班没什么的,医生说目前长时间站立关节可能会有些疼,其他的没什么的,恢复的挺快的,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你就替阿姨多费心吧!”
   “我爸怎么样?”
  “老跟你哥打听你。”母亲站起身,查看着冰箱,大小柜子,“我看你这儿还缺什么。”随手一边收拾着零乱摆放在桌子上的物品。
  “这是你爸爸让我给你带来的。”母亲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摞钱放在桌子上。
   “他不是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吗?还拿钱来干什么?”林旸在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啊,你爸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呵呵——”我拉着林旸的手,“爸爸说的没错,当一个人经济独立的时候,他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我拿了他的钱就得向他妥协,现在公司的业务做的很好,我不用再伸手向他要钱了,我们现在过的很好,你把钱还给他吧!把我的话代给他,我坚持我的选择没有错,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弈昕,你不是小孩子了,其实爸爸还是很担心你的,你们爷儿俩老这么僵着算怎么一回事啊?人家外人看了笑话不笑话啊?从小到大爸爸可是最心疼你的,你说你想做什么他反对你了,在他能力范围内你要什么他没给你,你这样做太伤他的心了……”
  
“老是在乎别人怎么想,老是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什么都可以妥协,但我不能放弃我爱的人,妈,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幸福,你就站在我这边,我只是在争取着自己的幸福呀,我有错吗?”
  “我跟你爸只是希望你和你哥都有个好的归宿,我们也就闭眼了。”
    143
  送走母亲,我一个人站在窗口,看着母亲的背影,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林旸走到我的身旁,头靠在我的肩头。我搂紧她的肩膀,她低着头,把手伸进我的外衣口袋里,脸上泛着阵阵的红韵,眼睛眨动时,睫毛蹭着我的脸颊,细细的胳膊绕在我的腰间。我把她轻轻搂在胸前,轻轻吻着她的唇,她的唇薄且有棱角。就在她慢慢闭上双眼的一瞬间,我吻上了她的眼皮,感觉到她的眼球在微微地移动。林旸温柔地拥着我,一瞬间竟然觉得我是那么地需要她。我紧紧地抱住林旸,视线慢慢因泪水变得模糊。
  
  144
  我一直觉得,爱上女人是一个我根本无法逃避的命运。
  如果我当年没有退学去美国读书,不离开Arleen;如果我没有在网上认识云娜,没有网恋;如果我没有在婚礼之前认识林旸;如果我没有发生那起车祸,准时举行婚礼;太多的如果,我知道人生中没有那么多“如果”,生活该是怎样,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了,反正我讨厌假设。我相信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不是因为那起车祸,我不晓得我是否还有机会逃脱婚姻所带来的一切惶恐与无奈。
  我们给未来不可预测的事情冠以“命运”二字是因为我们在命运面前的确毫无选择。或早,或晚,或突然,或意料之中。我甚至开始庆幸这场劫难的到来,如果用肉体上的疼痛可以换取精神上的疼痛,我想我是愿意的。然而发生的这一切,让我更加地明白,埋藏在心底的爱,仿佛蕴藏在煤里的火焰,以及深埋在地底的河流,是一生的燃烧与奔腾。
  
  145
  林旸在厨房里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件从洗衣机里取出,凉到露台的绳子上。
  “老婆,快点啊,我把牌发好了。”林旸拿着衣服往外面上走,我靠在床头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播电视:“快点啊,赶紧的!”
  “等会儿,这就来,你别捣鬼啊,又偷梁换柱。”林旸一边凉衣服一边说道。
  “不会,不会。”边说边从床上拿起属于自己的扑克牌,翻看着“太神了这牌,哈哈,你又输定了!”
  林旸转身从凉台走回房间:“啊?那我不玩了!”
  “嘿?!这人怎么这样啊?快点快点!”
  林旸拿毛巾擦干手后,把毛巾往桌子上一扔,从地上跳到了床上,“来来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哈哈,你输了,赶紧贴纸条!”
  “好好,真没天理,这么好的牌!” 我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白纸撕了一条,在舌头上蘸取了一些唾液贴在了脸上。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神经病!”
  “哈哈,这回该贴你了吧!”我撕下一张纸条贴在林旸脸上,我们两个在床上兴奋地玩着,大呼小叫的,脸上的纸条越来越多。
  “不玩了,不玩了。今天手气太臭了。”
  林旸搂着我的脑袋,两个人头挨着头,她举起手中的手机拍摄了一张面部特写,屏幕里记录了我们今天的战局情况。
  “这个做为证据,今天7:5,哈哈,明天的碗你唰!”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大呼命苦。
  
2008-2-15 20:17 迷茫
  146
  夜深了,我抱着林旸,我忍不住,想彻底全面地得到她。
  CD机里播放着吕思清演奏的《梁祝》,躺在床上,我们天马行空地聊着,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喂,乖乖睡觉啦。”
  “林旸——我——我想抱着你睡。”
  “赶快老实睡觉,明天还得赶飞机呢!”
  “抱抱吧,我明天就走了。”
  我把床头台灯的光线调暗,慢慢地凑到她身边抱住她,林旸没有说话,手指轻轻地扶在我的手背上,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甚至微微发颤。我的头枕在她的后背上,静静地聆听着来自她身体内部心脏的跳动声。
  “今晚做我的新娘好吗?”拥着她,我突然说。
  林旸转过身紧紧地搂着我的头和肩膀。
  我把灯熄灭,把隔在我们中间的抱枕扔到了一边,在黑暗中,我们脱掉所有衣服,把彼此还原成伊甸园中的模样。我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如缎的肌肤,她则像一株凌霄花缠绕在我的身上,紧紧地闭着双眼,全身心地投入在我对她的爱抚之中,就像是在用心演奏着一段很难的乐曲的小提琴手一样,担心抬眼看观众会让自己分神。我缓缓蠕动手指,向她身体最柔软的部位挺进。
  “啊——”林旸拼命搂住我的身体,她的下身很紧,夹的我手指有些疼痛。
  我双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几滴眼泪划过我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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