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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开

_6 伊人 (当代)
  “你买了新的花瓶。”他居然在进门后,立即发现我的十二个月的思念。
  “嗯。”我幸福的点点头,“你知道这些花瓶叫什么名字吗?”
  他摇摇头。
  “一共十二个,叫十二个月的思念。”
  “很古怪的名字。”他笑了笑,不经意的问,“以前的花瓶呢?”
  “收进餐厅的柜子里。”
  “那些花瓶是该换掉了。”他喃喃的说。
  “你喜欢这些水晶花瓶吗?”我不放心的问他。
  他点点头,“喜欢。”
  “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每个月的花瓶上,都会有一些字。”我怕他太粗心,无法看到花瓶上细细的字。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道,“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用餐。”
  “嗯。”
  披了外套,我与他一起下楼,出了大厦,行至金樟花园附近,从一条斜路叉了进去,而后左转右转,才发现一个小小的日式料理店。
  “都一年多没来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他近乡情怯般的感叹,迟迟不肯推门进去。
  稍后走进店里,他含笑与料理店老板打招呼,而后,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挑了一个靠屋角的位置坐下。一切给人的感觉都是,他非常熟悉这个地方。
  这家店在金樟花园附近,又是一年前常来的地方,那么一年前,经常与他同来的人是谁呢?
  “一年多前,你与她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我忍不住问他。
  这是我在彼此交往后,第一次向他提起她。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无法道明名字,但听闻这句问话,他立即明白我话里的她是指谁。
  他有稍许的一怔,然后轻松的笑道,“这里的红酐鱼刺身很好吃。”
  如果他没有这稍许的一怔,如果他回答我是,也许我心里还好受些,可是他那么轻松的避开话题,使我感觉到,他还是没能忘掉她。
  我以为他忘掉了,其实,他只不过将她埋在心底。
  “这是她喜欢的食物吗?”我心里一急,冲口而出。
  “快吃吧。”他似乎不愿与我多谈。
  
  一顿本应情浓温馨的饭局,被我的好奇冲动破坏掉。嘴里吃着不知何味的日本料理,偷望着他渐渐凝重的脸。
  他一定生气了,我在心底揣摸。
  为什么要这样性急?为什么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在相隔一年多后带着我来到这家日本料理店,一定是下决心忘记前尘往事,而我,却偏又连连追问,不给机会让他忘掉。
  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饭毕,我们走在小路上,彼此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无法重新拾起话题。
  “好吃吗?”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好吃。”我急忙讨好似的说。可只有上帝知道,我的食不知味。
  “我送你回家。”快要走到济北路时,他告诉我。
  此刻,他的心一定不在我身上,那我又何必苦苦留住他的人?有的东西,想留也留不住,不如早些放手。思量至此,我有些负气的说,“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那我送你去公车站。”
  “好。”我展开一个微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里,隐匿着多少失望。
  他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真心要送我回家。
  公车在我们刚走至公车站就抵达,仿佛我们真的没有久聚的缘份。
  “我走了。”上车的时候,我回头向他告别。
  他向我点点头,叮嘱我,“一路小心。”
  车子启动,看着他向我挥手的身影越变越小,我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靠近?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与章茜谈心时我问她。
  “不是心不心急的问题。”章茜说,“有些事情,是永远都不能提的。”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却无法使自己不介意他的过往,冲动起来,什么都忘了。”我轻叹一声道。
  “可要留住男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关于姜护士,你可有问过林亦辉。”我忽然问她。
  她摇摇头,“也许问了也是白问,只能使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如果苏启天真的忘不了以前的女人,你会主动选择离开吗?”章茜反问我。
  我想了许久,摇摇头道,“不会,我无法离开他。”
  “那就对了,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是无法离开,不如让自己活在一个谎言中,以为一切都没发生。”
  “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
  “许多感情,都是从自欺开始的。”
  是啊,我们爱上一个人,往往就是因为感觉到,之前的他,对我还不错。最后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或者不能说是错觉,而是自己在爱一个人之前,为自己找寻的理由。
  爱的理由,不过是谎言,因为爱情,没有任何理由。
  
  花店关门后,我搭上去德宁区的公车,心里牢记章茜的告诫——装做什么事都未发生。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挽救那天的错误。
  开门进去,意外的发现苏启天居然在家,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那十个旧花瓶。他正拿了其中一个,用抹布轻轻的擦拭。
  我默默的坐在他身边,拿起一块抹布,与他一起擦拭这些旧花瓶。
  “对不起。”待十个花瓶都擦干净,我低声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问。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也许并不是因为我向他追问了他的过往,而是因为,我比较爱他。爱人的那一个,总是处于弱势,总是要先说对不起。
  “你知道为什么。”我抿了抿嘴道,“你只要说没关系就对了。”
  他怔在那里,不明所以。
  “你说没关系。”我急切的说。
  “没关系。”他终于开了口。
  我望着他手里依旧握着的花瓶,然后牢牢盯着他的脸。是不是说了没关系,一切就雨过天晴?
  “好了,我走了。”我站起身,向他嫣然一笑。
  “这么快就走。”
  “我来,就是为了听你说一声没关系。”
  “我送你。”他并没有挽留。
  “不用,天色这么早,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好吧。”
  他好像从未曾坚持送我。
  大门被轻轻关上,就像他的心一样紧闭,仿佛从来都未曾为我打开过。
  
  公车站不远处,就是金樟花园的大门。
  金樟花园,使我回想起之前送了一个月的“此情不渝”,那套C座802室的公寓房,甚至刚刚我亲手触及的花瓶。一切都与我以及我的爱情息息相关。
  想再看一眼那套房子,闻一闻残留在房子里的那个女人的气息,我又一次步入金樟花园。
  熟悉的楼层,熟悉的走廊,一步一步的接近,一步一步的走过,使我几乎忘记,我曾经那样客气的拒绝过申贤仁。
  敲门之前,我有些犹豫,手放在门上迟迟不肯敲响。
  接近这套房子,就等于接近申贤仁。这样做,对他是否公平?
  放在门上的手被我拿下,心里极其矛盾,万般无奈转过身去。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立着一个人——申贤仁,仍旧是一头愤怒的头发,明朗的笑容,怀里抱着一个长长的面包。
  “好像你并不是来找我的。”
  我有些惊谎,不知如何面对,站在那里,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开门后,把我让进屋内。
  “你是来看这套房子的吧。”
  “是的。”我非常坦白的回答。
  “那怎么又不看了,转身要走。”他仍旧是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我面前,在我身旁坐下,“是因为怕见到我?”
  我不置可否。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存非份之想。”
  “你是说我误会你了?”我睁大眼睛问他。
  他点点头,得意的说,“像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男人,会看上你这稻草女子?”
  “谁是稻草女子?”
  他瞪我一眼,仿佛在说,不是你是谁。
  我心情顿朗,松掉一口气,指着桌上那条长长的面包问他。
  “你的晚餐就吃这个。”
  “对。”他拿着面包舞了舞道,“这面包有一米长,据说一下子全部吃光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有这回事?”我摸了摸面包,狐疑的说,“我只听说过,一刀削完整个苹果的皮,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那种方法太多人知道,已经不灵验了。”
  他走进厨房把面包切成两半拿出来,把其中一半递到面前。
  “你也没吃晚餐吧?”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半米长的面包。
  “我把面包吃掉一半,你的愿望就不能实现了。”我边吃面包边对他说。
  “没关系,我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所以还可以实现一半。”他眨眨眼,告诉我。
  “愿望还可以一半一半的实现?”我被他逗笑。
  “当然,吃得半饱就是实现了一半。”
  “可我的愿望不能一半一半的实现。”我沮丧的说。
  我的愿望是苏启天能够全身心的爱我,可是,爱情是自私的,不可能像填肚子那样,只要半饱就行了。
  “改天买一个面包,全部吃下,就可以实现整个愿望了。”他像哄小孩似的说。
  吃下整个一米长的面包,真能实现愿望吗?我知道,削苹果,折千纸鹤,甚至吃完这种面包就能实现愿望,都是童话书里编出来骗小孩子的玩意。
  生活毕竟不是童话,愿望也不可能因此而实现。
  “你与他怎么样了?”申贤仁口中的他,是指苏启天。
  “他仍旧忘不掉曾经住在这套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苏启天擦花瓶时,专注的神情,“他甚至连她用过的东西,都格外珍爱,包括这套房子。”
  我站起身来,环视这套房子,心里涌出对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你知不知道,他的住所,刚好对着这套房子卧室的窗户。”我像是自言自语。
  “他最近又打过电话,谈买房子的事。”申贤仁小声的告诉我,怕打断我的思绪。
  然而,这样的话,即便是用更细小的声音告诉我,也是能给我震撼的。
  “什么时候?”我转过身去问他。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你心里既然明白他对她念念不忘,告诉你也就无妨了。”申贤仁难得的一本正经。
  “什么时候的事?”我再次问。
  “就是前几天。”
  前几天?我努力的回忆,应该是我们去日本料理店,我向他追问那个女人的那几天。可是,是那之前还是之后呢?这个对我很重要!
  “具体是哪一天。”
  申贤仁告诉我一个日子,居然就是那天的晚上。
  一定是我的追问,又勾起了他对她的思念,甚至没有坚持送我,就回到家里迫不及待打了这个电话。
  我还记得那天换过花瓶之后,他曾告诉我,那些花瓶是该换掉了。他本来已经决定忘记她,可是愚蠢的我,居然口不择言,又一次勾起他对她的思念之情。
  阳光弥散在世间每一个角落,就像我对你的思念。这句爱的絮语,难道不是给我,而是送给他与她的吗?
  看着我半天呆立在那里,不言不语,申贤仁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我的肩。
  “你怎么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我非常懊悔的说,大颗的眼泪向外涌出。
  “别哭别哭,我最怕见到女人哭。”他像是吓着了,从纸巾盒里抽出好几张纸递在我手里,“擦干吧,没什么事不能挽回的。”
  泪水被擦干了,又涌出来,反反复复,手里的纸巾都被浸湿成几团。
  “有些事,错了就错了,再也回不去了。”我伤心的说。
  他不再言语,懂我似的点点头。
  “你能不能把这套房子让给他?”我忽然抬起抬,望着申贤仁说。
  “傻姑娘,这样做能行吗?”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我知道,这样做他只会感激我,但我也知道,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我凄然一笑,“也许买回了这套房子,成天住在里面,他就不会那么渴望拥有。”
  “若你觉得这样做,可以挽回爱情,我当然支持。”他怜惜的望着我,点了点头。
  “那你呢?让出这套房子,你住哪里”
  “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一个渺然的希望,把你从这套房子里赶出去?”
  “我若不是自愿,谁都赶不走我。”
  他顿了顿然后说,“就当是初遇见你时,碰散了你怀里的‘此情不愉’,现在赔给你吧。”
  这个理由太牵强,就像是我为了让苏启天忘掉那个女人这幢房子而说服他转让房子一样。我心里清楚明白睹物思人的道理,偏还在嘴里编造这个牵强的理由。也许我已经卑微到用他的感激来幻想爱情的地步,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苏启天终于可以搬入金樟花园C座802室,当我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谢谢你,牟星。”他由衷的说。
  他说过不必彼此言谢,而此时,他却抑制不住的谢了。可见此刻他是有多欣喜,多满足,对我也是真诚的一腔感激。然而,他越发这样,我的心里也就越发堵得慌。
  他是为另一个女人这样,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外人,需要用谢谢来生分。这样想着,看见他拿钥匙开门,居然感觉他的手有些擅抖。
  把行李放在大门后,他环视整套房子,像在打量一个久别的恋人。
  我把十二个水晶花瓶从行李中拿出来,分别散放在各间房内的桌上。四月份的那一个,依旧放在床头柜上。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并不来帮忙,只是非常沉默的站在门边,注视着我。
  忽然客厅墙上的钟响了三下。
  “十二点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直起腰,打量着他,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看钟,可是,钟敲三下,他却知道是十二点了。一切的一切,都流露出他与另外一个女人,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思量至此,我的心都碎了。
  “你怎么了?”他看见我发怔,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抿了抿嘴,强笑着说,“是该吃饭了。”
  饭毕,他突然告诉我,过几天,他要出差。
  “刚搬进来,你就要走?”
  “工作上的事,不受人控制。”
  “哦,你放心的去吧,我会帮你把家里收拾干净。”
  “嗯。”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钥匙分出一把放在我手里,“不需什么大的调整,只要干净即可。”
  他这样叮嘱我,是怕我弄乱他家的物品,打扰到他的回忆么?
  
  苏启天不在的日子,晚上我睡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晚上躺在那间刷有粉色墙漆的床上,经常失眠。每到十二点,客厅墙上的钟就敲三下,让人听了感觉非常刺耳。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爬上桌子,把那口大钟取下来。去修修,让它到什么时间敲什么样的钟。
  抱着这口大古董钟出门,等电梯时,却看见申贤仁从801室出来,他走到我身边,与我一起等电梯下楼。
  “办完房产过户手续你就不见人了,打手机也没人接听。”我埋怨他像幽灵神出鬼没。
  “出去旅游,手机落在家里了。”他一副大梦初醒的神情。
  “去哪里旅游。”
  “法国巴黎。”
  “是不是因为卖房子赚了一大笔钱没处花?”我开玩笑似的说,“那里好玩吗?”
  “在那个充满浪漫基调的城市,我居然没有艳遇,你说好不好玩。”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显得非常困倦。
  “你刚刚回来吗?”
  他点点头,话都懒得说。
  “刚回来就探朋友?”
  他不明所以的问我,“什么?”
  我指指801室,“这套房子里好像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他摇了摇头,惜字如金,“不是。”
  “那你怎么从这套房子里面出来。”我好奇的问。
  “你怎么会从802室出来呢?”他反问我。
  “我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我非常困难的用单手抱着那口大钟,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寻出其中一把,献宝似的给他看。
  “原来你搬过来与他一起住了?”
  “他这几天不在,我只不过替他照看房子。”边回答边将钥匙放回口袋里,一不注意,整串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帮你抱这个大家伙吧。”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口大钟,使我空出身子,可以弯腰去拣钥匙。
  “你抱着这东西出门干嘛?”他望了望怀里的钟问我。
  “去修。”
  “这钟并没有毛病,走得很准。”
  “十二点正时只叫三下,是不是有毛病。”我反驳。
  “小毛病而已。”
  “但却非常让人不舒服。”我喃喃的说。
  他但笑不语,只是望着我摇了摇头,待到电梯抵达,与我一道走进去。
  “你与那个姓苏的还好吧。”他突然问我。
  “什么那个姓苏的,他有名有姓,叫苏启天。”
  “好好好,你与那位苏启天先生还好吧?”他迁就似得改称呼,还在苏启天后加上先生二字,以示尊敬。
  “不知道。”我并不想回答。说好,像是骗人,说不好,却又能天天相处。
  “他能买到这套房子,并不高兴吗?”
  我点点头,“高兴,非常高兴,但他越高兴,我就越感觉到这套房子对他的重要,也就越难过。”
  他沉默的望着我,稍后,像是不忍般,仰起头看电梯顶上朦胧的灯光。
  “他对这套房子非常熟悉,比如这口钟,响三声,他并不需要看就知道是十二点了。”我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这口钟去修吗?并不是我嫌它敲的声响不对,而是因为,我害怕苏启天在敲不准的钟声里,能准确的知道时间。”
  “有时候,我知道我做的一些事,可能会破坏什么,但却忍不住去做。拿这口钟去修理,我也能想象出他回来之后看见,会是什么反应,可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也许,我就是想他过于激烈的反应让我彻底绝望。”
  “你不觉得这样太辛苦。”申贤仁低下头,怜惜的望着我。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我仰着头盯着他的脸询问。
  他躲开我的目光,缓缓点头,“也许吧。”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修理钟表的地方?”出了金樟花园,我问他。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修理。”他抱着钟,站在原地,不肯移动。
  “你不要劝我,我的主意已定。”
  “那好吧,我带你去。”
  他抱着一口钟,有点气我似的走在我前面,让我跟着他上气不接下气。
  “你就不能慢一点?”我在身后大叫。
  他驻住脚步,回过头来,斜看了我一眼。
  “你这是自讨苦吃。”言毕,依旧大步向前走。
  这是很长的一段路,来到钟表修理店外,他放慢脚步,等我跟上来。
  “你确定要进去?”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
  一起走进钟表修理店,里面都是支离破碎的钟,五脏六腑皆摆在桌面上,供人用各种各样的工具拨弄。如果它们有知觉,一定会知道痛的。
  “请问这口钟能修好吗?”我问店里的师傅。
  “是什么毛病?”
  “总是敲不准时间,十二点的时候只敲三下。”
  “时间走得准吗?”
  “准,很准。”
  “只是小毛病,放在这里。后天来取。”
  走出店门,我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可能再回头了。
  “其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替你把那口钟拿回来。”申贤仁装作不经意的说。
  “谁要后悔?”
  他笑了笑,看着我鼓气的双腮,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有时候我发现你像一只鸭子。”
  “为什么?”
  “有一句俗话,叫死鸭子嘴硬。你比鸭子更胜一筹,活着的时候,嘴都这么硬。”
  “我才不是鸭子,我是天鹅。”我骄傲的抬起头。
  可是,我会是苏启天的天鹅吗?也许在他的心里,我至始至终都是一只丑小鸭——不可能变美丽的丑小鸭。
  
  统计完这个月的帐单收入,才发现已经是正午,也猛然惊觉章茜已经蹲在花房里摆弄一个早上的鲜花。
  “吃饭去。”我关上电脑,在花房外喊她。
  “你去吧,我不想吃。”她怏怏的回答。
  “你怎么了?”
  花房里没有反应。
  “是不是病了?”
  我走进花房,在章茜身旁蹲下,发现她满脸的泪水,已然蹲在这里默默流泪多时。自我们各自有了恋人后,彼此交流也少了许多,除上班二人谈谈公事,下班也就各忙各去,不相往来。
  “你怎么了。”我拿出手帕替她擦干泪。
  “昨天,我在林亦辉的衬衣衣领上发现口红印。”她抬起头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凄楚。
  “你有问过他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不敢问,怕是真的。”
  “也许是不小心沾上去的。”我安慰她。
  “再不小心,也不会沾在衬衣的衣领上。”
  “与其在这里揣测,不如去问个明白。”
  “我不敢问。”
  “我替你去问。”
  “嗯。”章茜点点头,抓着我的手道,“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谁也未曾料到,面对爱情的章茜,比我还要脆弱。
  
  与林亦辉相约在医院旁边的安静咖啡屋内见面。我提前一刻钟抵达,他五分钟后抵达,算时间,我们都是提早来的。
  他提早来赴约,算不算对章茜的朋友的尊重,对章茜的重视?
  与我热情打招呼后,他问我,“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章茜发现你的衬衣领上有口红印,又不敢问你,所以我来了。”我开门见山。
  他未料到我这样直白,短时间的一怔,然后解释,“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也认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问清楚,好让章茜安心。”
  “谢谢你的信任。”他喝掉一大口白开水,“你知道姜护士吗?章茜应该对你提过。许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我想差不多都是她弄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很多余的问。
  “你说呢?”他苦笑着反问我,“本不想对一个爱恋我的女人说这样刻毒的话,但为了不让章茜担心,我只有把真相告诉你。她对我有好感,也有企图。”
  “她能有什么企图?”
  “她是医院招聘的小护士,怕在医院呆不长久,于是想嫁一个医生,医院中的许多护士都是如此。”
  “你是说那些谣言,还有衣领上的口红印都是她刻意弄出来,离间你与章茜感情的?”
  “我知道这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就算是谎言,我觉得章茜也是幸福的。”我有感而发。
  林亦辉一脸疑问望着我。
  “至少你肯为她而撒谎。”
  此刻,咖啡屋内的女店员把屋内的背景音乐调大,我听出来,这是于台烟的“我情愿”,一首很古老的歌曲。她在里面唱道:
  我情愿
  情愿再多听些蜜语甜言
  情愿再让你骗我一遍又一遍
  我情愿
  情愿你勉强你自己再看我一眼
  把爱放在里面
  还可以留恋。
  是啊!有时候,肯说谎骗一个人,何尝不是对那人的在乎?苏启天从来不会骗我,他不会掩饰自己心中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也不会告诉我他已经忘掉她,甚至不会虚情假意的对我说他爱我。
  
  苏启天回来的那一天,我把整个家整理的干干净净,那口钟也早已从钟表修理店拿回家来,高高的挂在墙上。每到十二点正,我都凝神去听,再也不是三下。
  不管准不准,只要不是三下,就行了。
  准备好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然后去机场接机,好不容易等到苏启天出现在视线以内。多日不见,他仍旧是我魂牵梦萦的模样。
  “你瘦了许多。”相逢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有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居然看出我瘦了许多,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还是在乎我。
  回到家里,把菜热过,再端回餐桌上吃。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理应饿了。”我给他盛上一碗饭。
  “飞机上有食物。”
  “机上的东西都填不饱肚子。”我夹给他一块自制的西湖醋鱼,“我做了许多盘都不合味道,只有这一盘还勉强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道菜?”
  “我们每次吃饭,你都会点这道菜。”我笑着回答。
  “谢谢你。”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深情的望着我,似乎有满腔的话要告诉我,又无法启口。
  “看我为你买了什么。”他突然放下筷子,走至放行李的卧室。
  稍后,他握着一个小小的红绒布盒子,回到我面前,缓缓打开,放在我手中。
  我接过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形状奇特的胸针,细看才发现,是一对拥抱的男女。此设计,非常别致。
  “这是国际珠宝展上的一款获奖作品,中文名叫‘至少还有你’。我看见此款胸针时,觉得配你那件黑色大衣很不错。”
  至少还有你?应该是取意于它的歌词——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可惜已经快到夏天了,不能穿那件黑色大衣。”我欣喜之余又觉遗憾。
  “今后还有无数个冬天。”他问我,“你喜欢吗?”
  今后还有无数个冬天,可是他,会陪我一起度过吗?
  “喜欢。”我急着点头回答。
  此刻,墙上的钟却开始敲响,仿佛替它原来的主人,惊扰我们难有的柔情。
  三声之后,钟还是一声接一声的敲响。苏启天抬头看看钟上的时间,又望了望我。
  “你把这口钟怎么了?”
  “拿去修了。”看着他紧张的神情,我的心情由至高跌到底谷。他仍旧如此在乎。
  他的神情变忽得变得黯淡,望着墙上那口钟半晌,而后才回过神来。
  “吃饭吧。”他放低语气说。
  往嘴里喂着不知味的饭菜,我意识到,我又破坏了一顿本该温馨甜蜜的午餐。
  “你还是忘不了她,对不对?”听着墙上嘀答嘀答走不停的钟,我忍不住问。
  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不如索性问个清楚明白。
  他看了我一眼,并不回答。
  “你送我‘至少还有你’,那是因为,她走了,你只能有我了。”我的语气由愤怒转为感叹,“你并不爱我,也从来没想过爱我。即便是她留下的一件东西,也远远比我重要。”
  “我并不想伤害你。”他开口说,语气是一惯的低沉。
  “你没有错,是我自讨苦吃。”我自嘲的说。
  “牟星,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爱我吗?”我盯着他的脸问他。
  他躲过我的目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爱我吗?”我追随他的目光再问。
  “我不想伤害你。”他重复刚才的那句话。
  “你爱我吗?”我的询问已经变成呜咽。
  他怜爱的看着我,伸出手来,打算把我揽进怀里。
  “为什么你都不肯骗我?”我哭着推开他,“难道说一句你爱我,真的那么困难?”
  他忽然怔在那里,摇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用心讨好你,你都不可能爱上我。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不忍心伤害我罢了。”
  我望了一眼墙上的钟,环视整个房子,这里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另一个女人。他们的世界,根本容不下我。
  思量至此,我的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往外涌,再怎么也止不住。
  “我真的不忍心让你这么为难。”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并没有挽留我,关上门,里面的世界与我彻底隔绝。
  出了金樟花苑,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游荡。街上的热闹喧嚣都像不存在,我活在自己破碎的心里,无法自拔。一切都成过眼云烟,这一刻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天送钟去修理的时候,申贤仁就劝过我要三思,然而,我还是下了这个决定。
  当时的我,并不是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而只是想早一天知道结果。我以为早一天知道结果,受得煎熬就会少一些。
  然而,我却错了,我的五脏六腑感觉撕裂般的痛楚,就像前几日在钟表修理店里把一切零件都摊在桌上供钳子启子任意摆弄的钟。我修理了她的钟,我的心却要被他修理了。
  从来未曾料到,原来这结果早一天晚一天知道,都是我不堪承受的。
  
  快到晚上,才意识到要回家去。位于百汇区翰林街2241号的海上花开,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看了看路牌,这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条街。所幸前面一百米处,立着一个公车站。
  公车到了这里,已经是单线了。我抵达的时候,刚好前一辆公车驶走,看了看路线图,这路车,可以回到金樟花园。我要乘这辆车回金樟花园,然后转车回家。
  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等公车,晚风中,抱紧身子,还是觉得冷。
  终于等来一辆公车,很老旧的一辆,行驶时,发出哐哐当当的响声,仿佛马上就要散架。我的身子随着公车的频率晃动,抖得心要跳出来,要裂开。
  掏钱买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荷包里,除却几张零钱,就是那个红绒盒子装的“至少还有你”了。我的挎包,我的钥匙,全都落在金樟花园802室。可是那里,我却再也不愿回去。
  转车的时候,用仅有的零钱给章茜打电话,可是她的手机,总是提示已关机。
  怎么办?我愣在那里,难道真要回去那个伤心地?那样的话,他会不会以为,是我找借口,故意回去找他?虽然事到如今,我可以洒脱的不介意他对我的任何想法。但是,爱一个人,要不介意他,又怎么能够?
  我在公用电话亭前犹豫、徘徊,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是申贤仁,他手里夹着两根许愿面包。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走近问我。
  “我的钥匙落在上面了。”我沮丧的说。
  “那就上去拿。”
  我摇了摇头,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拼命忍住泪,不让它掉落出来。
  “你怎么了。”他看出我的不对劲儿,放柔声音问我。
  “我的心里好痛苦,好难受。”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尚能竖强面对,拼命忍住泪水。可遇到一个人关怀的询问,我就再也受不住了,突然呜咽起来。
  “不哭,不哭。”他像哄小孩似的说。“与苏启天吵架了吗?”
  我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向下滴,“他从来不屑与我吵架。”
  是啊,当你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他所有的言行举止落在你眼底都被稀释为空气,人,怎么能跟空气吵架?我在苏启天眼里,就是空气,无论做多少事,他还是见不着,嗅不到。
  “去我的新家坐坐。”他慎重邀请我。
  我无力的点点头,任他扶着向前走。现在不论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乘上电梯,我才猛然惊觉,这是金樟花园C座。
  “你怎么又带我来这里,我不要再回这个地方。”
  “可我住在这里。”
  “哪一套房?”
  “801室。”
  “上次遇见你时,你已经住在那里了?”我惊异的问。
  “嗯。”他点点头,“转让802室的时候,恰巧住801室的那对情侣要一同出国留学,我就买了下来,直接搬过去。”
  “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有问过我吗?”
  走出电梯,我忍不住侧头回望通往802室的走廊。我走之后,他会不会追来?如若他跟着追来,为何又不见他呢?是不是当时我跑得太快,以至他追不上我?
  另一个声音告诉我,牟星,别傻了,他视你为空气,人怎么会追一团视若不见的空气?
  “这就是我的新家。”申贤仁的声音惊扰了我。
  这套房的格局与对面802室一模一样,只是到处堆满了纸盒子,看起来乱糟糟的。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乱?”
  “我的钟点工前段时间请假,搬家后就没来过。”他坐在乱糟糟的沙发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拥挤。
  “我替你收拾吧。”
  “怎么好意思?我可不会付你工钱。”
  “我需要简单的体力劳动打发时间。”
  我凄然一笑,卷起衣袖,开始清理房间内的杂物。他也站起身,追随在我身后,从一间房跟进另一间房,看我整理。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问他。
  他看着我,一脸的不忍,“这样会好过些,是吗?”
  我点点头,“累了,晚上才容易入睡。”
  顿了一会儿,我向他整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天晚上,我可以借宿一夜吗?”
  “你若愿意在这里当钟点工,我可以供你一辈子的食宿。”
  “那我要吃一整根的许愿面包。”
  “刚才扶你上来的时候,面包全都断成两截了。”他耸耸肩回答。
  “可我不想要半个愿望。”我任性的说。
  “我下去替你再买一根。”
  “嗯。”
  “那我走了。”他披上外套,叮嘱我,“你一个人小心。”
  小心,怎么小心,我的心已经不知道裂开碎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到门“哐”的一声被关上,我重又弯腰整理堆了一地的大纸盒子,里面尽是申贤仁的杂货。很让人奇怪的是,装书的那个大盒子,有许多关于服装设计的外文书籍。
  收拾杂物的间隙,我会直起腰,凝神倾听隔壁的动静,可彼端,却没有一点声响传出。他在干什么?是睡了吗?不顾我,就睡着了吗?
  尽管只不过是一个揣测,但也让我非常失望。
  把书架抹干净,然后抱着一叠叠书籍往返书架与纸盒之间,单调而重复的步聚,不需要动太多的脑筋,我的心思,还用在苏启天身上。还在思量,他发现我的挎包与钥匙未带,会不会出去寻我。
  忽然,脚下被一盒东西一绊,我跌倒在地上。手里的书飞出去,摊落一地。在拾起最后一本书时,书中夹着的一张纸飘落下来。
  打开一看,是一张服装设计的图纸。很眼熟的一条晚礼服的草图,下面落款是Jv suis。仔细回想,对,就是我那条宝蓝色晚礼服的设计草图。
  这样的草图,怎么会在申贤仁的书里夹着?
  望着书架上一排排关于服装设计的书籍杂志,再看看手里的设计草图,回想那天在天桥上遇见申贤仁的情景。
  那天的他,抱着一匹宝蓝色的布料匆匆而行,我问他做什么用,他回答,做窗帘。当时,我还在好奇为什么用这么薄的布料做窗帘,原来一切自有原因。
  难道他就是Jv suis店员口中那个神秘而又有点怪脾气的设计师。若是他,才能解释,为何在我想要那件Jv suis黑色大衣的时候,一件崭新的大衣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也更能解释,为何一直只卖黑白两色调的Jv suis店中,会挂上一条宝蓝色的晚礼服,并且像是为我量身订做。
  可是,若真是他,他又何必如此?
  难道他是真的爱我?
  我摇了摇头,骗自己似的说,他不是说我是一根杂草,说他玉树临风,不会爱上一根杂草的。
  可是,若不是深刻的爱,又怎能解释他的一切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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