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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1-3

_6 流潋紫 (当代)
  如懿微一扬眸,就见金玉妍穿了一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扶着侍女丽心的手风摆杨柳似地进来。玉妍见了如懿便躬身福了一福,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娴妃,贺喜娴妃了。”
  如懿一怔,旋即笑道:“嘉贵人这句话合该对着永和宫的玫答应说,怎么错到了延禧宫呢?”
  嘉贵人冷笑一声:“嫔妾没这样好的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的人来,怎么不算喜事呢?”
  如懿心下含糊,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却听得金玉妍句句话都冲着自己来,便也不假辞色:“嘉贵人一向快人快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本宫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嘉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的寒气,“娴妃娘娘听琵琶曲儿听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们一样糊涂,还议论玫答应的来历呢?”
  如懿听她提得“来历”二字,心中越发糊涂。却见金玉妍一脸了然,想是什么都知道,与其自己揣测,还不如听她说来。如懿只得道:“不管嘉贵人说什么,关于玫答应的来历,本宫真是懵然不知。若是嘉贵人觉得不必白来这一趟延禧宫,不如赐教告诉本宫一声,也好教本宫落个明白。”
  嘉贵人姣好的长眉轻轻一挑,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如懿坦白:“真不知。”
  嘉贵人似信非信地挑眉看着她,缓了口气道:“玫答应不是娘娘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南府的么?”
  如懿与阿箬对视一眼,彼此俱是愕然,嘉贵人见她神色不假,也有几分信了:“你真的不知道?”
  如懿走到廊下,坦诚道:“这件事本宫也是毫不知情,正打算让阿箬去打听的。妹妹若是知道,不妨直言。”
  嘉贵人冷冷看了她一眼:“玫答应是先帝雍正八年,你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来的人。”   如懿凝神想了一想:“雍正八年本宫才十四岁,如何能得知这些事?”
  嘉贵人抚着指上尖尖的护甲:“你不知道,不代表当年的景仁宫皇后不知道。慧贵妃和嫔妾已查问过,当年玫答应入南府,是景仁宫皇后允的。你当年虽不知情,难道后来也一无所知吗?何况玫答应突然得宠,也太奇怪了些。其中关节,也只有娘娘你自己知道了。”
  金玉妍言毕,扶了丽心的手径自离去。唯余如懿站在院中,看着檐下冰柱滴答落下冰水来,一滴一滴,敲在她疑惑不定的心上。
第28章 玫答应得宠
这一夜是腊月初一,皇帝照例宿在皇后宫中。如懿听着窗外风声凄冷,雪落绵绵,正对着灯想着心事,却见阿箬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近前道:“小主。”
  如懿将自己壶中的茶倒了一碗递给她,又将暖炉给她捧:“先喝杯热茶暖一暖。”
  阿箬冻得抖抖索索的,一气把那茶喝尽了,方暖过来道:“都打听清楚了。玫答应的确是出自咱们府里,也是老主子手里进来的人。不过那年先帝选充南府的乐伎,各府里都挑了好的送进来,倒也不止咱们一家。奴婢问过了,玫答应今年十七,是十二岁的时候送进来的。”
  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红箩炭烧得极旺,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如懿慢慢地拨着指甲,凝神道:“难不成姑母这么早就布置下了人在宫里?只是有这么个人,姑母也不曾向我提过一句呀。”
  阿箬拧着辫子道:“奴婢也是这么想。只不过最后那几年老主子自顾不暇,与小主也来往不多,浑忘了也是有的。”
  如懿点点头:“也许也是咱们想多了,不过是各府里都送了人进来,咱们恰巧也有一个罢了。落在别人眼里,疑心便生了暗鬼,以为是我唆使了送去皇上那儿的。”
  阿箬道:“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都往咱们头上栽,小主可别再那么好性子了。什么时候冷不丁给她们一下,她们就知道厉害了。”
  如懿一笑:“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的嘴!”她蹲下身,拿起乌沉沉的火筷子拨着火盆里的炭,底下冒出一阵香气,阿箬嗅了嗅鼻子,喜道:“好香!是烤栗子的味道!”
  如懿笑道:“知道你爱吃,你刚出去我就往火盆里扔了好几个栗子,这会儿正好。你自己拿火筷子夹出来,仔细烫手。”
  阿箬忙不迭地笑着答应了,取出烤得爆开的栗子,顾不得烫,就剥开吃了起来。   暖阁里灯火通明,隐隐地透着栗子的甜香,主仆俩相视一笑,倒也开怀。
  此后连着几日,但凡有侍寝,必是永和宫的玫答应,得宠之深一时风头无两。加之数日鹅毛大雪,出门不便,皇后免了晨昏定省,一时之间众人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玫答应存了无数好奇之心。
  好容易五六天后雪止晴霁,终于能出门了。这日的宫中请安,众人便到得格外早。   果然才坐定陪皇后聊了几句,殿外便有太监通传:“玫答应到了。”
  听得这一声,本来还在笑语连珠的嫔妃们都静了下来,不自觉地向外看去。
  只见殿门豁开,一个身着樱桃红绣栀子花蝶苏缎旗装的女子低着头盈盈走进,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不用金饰,只以碧玺花朵零星点缀,髻上斜两枝雪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粒一粒莹莹的紫瑛珠子。待到走得近了,才看出她的衣裙上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栀子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
  慧贵妃见她早不是昔日打扮,冷笑一声:“狐媚!”
第29章 拜见皇后
因是玫答应一直低着头,虽未看清模样,嘉贵人已然奇道:“咱们冬日的衣衫厚重,怎么她这一身却轻薄,好像不怕冷似的?”
  纯嫔坐在她身旁,低低道:“听内务府说江宁织造新贡了一种暖缎,虽然轻薄,却十分暖和。”
  嘉贵人郁然叹了口气道:“自从皇上登基,皇后下了命令,不许用纯金的首饰,不许金线织衣,更不许用江南的好料子,说是靡费。如今看她这一身衣裳便是苏缎的料子,只是个答应也用了银线织绣,虽未用金饰,可那碧玺又如何不贵重了?”
  纯嫔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玫答应低头欠身,行了一礼:“臣妾永和宫答应白氏参见皇后娘娘、各位小主。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各位小主顺心遂意。”
  皇后含了一缕妥帖雍容的笑意,和言道:“这便是玫妹妹了,本早应相见的。只是一直大雪,到了今日才得见。起来吧,莲心,赐座。”
  玫答应抬起头来,众人见她这般盛装打扮,只以为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谁知仰起面来,不过是个白净娇丽的面孔,虽然十分清秀,但也只是中上之姿而已。旁人倒还不觉得怎样,嘉贵人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只低头拨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镶珠翠软手镯,笑吟吟地不说话。
  莲心这人在海常在之后添了一张椅子请玫答应坐了,又殷勤端上茶来。
  玫答应倒也不羞怯,朗声道:“本该早些来拜见皇后娘娘的,可惜一直天公不作美,到了今日才能来。”
  皇后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和婉的笑纹:“来与不来,都只是一份心意。以后朝夕相见,你就知道各位姐妹都是好相处的了。”说罢便由莲心一一指了妃嫔引她见过。
  嘉贵人轻声笑道:“不仅咱们是好相处的,皇上也格外疼妹妹啊。妹妹这身料子,轻薄暖和,是江宁进贡的暖缎吧。”   玫答应淡淡笑道:“嘉贵人好眼力。”
  嘉贵人唇际欲笑未笑:“不是我好眼力,而是乍一看见妹妹穿得单薄,害怕冻着了妹妹。原来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只是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宫里也都没有,我也只是听说了胡乱一猜罢了。”
  嘉贵人娓娓道来,众人难免多了一份醋意,玫答应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情:“是吗?皇上只是赏了我衣裳,别的我不多问,也全不知道。”
  嫔妃们见她只是这样疏懒的神情,也知道不好相与。倒是慧贵妃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后皇后娘娘就一直主张后宫简朴。妹妹只是区区一个答应,这身衣服也略奢华了些。”
  玫答应懒懒抬了抬眼:“是吗?皇上喜欢嫔妾这样穿而已。”   慧贵妃一时噎住,不觉有些气恼。
  皇后看出几分端倪,朗然道:“好了。外头虽然雪停了,但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快到年下了,别冻着身子才好。”
  众人答应着散了,便各自上了辇轿回宫。
第30章御花园赏雪
阿箬替如懿围上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兜好风毛和暖炉,扶了她的手出去。如懿看着满世界冰雪银妆,便道:“别传辇轿了,那么好的雪景,咱们从御花园慢慢走回去。”
  阿箬笑道:“也好。好些天没出来了,闷得慌呢。”
  二人正要迈步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娴妃娘娘留步。”如懿转过头去,却见玫答应携了一个小宫女的手盈然上前,笑道:“娴妃娘娘好雅兴,嫔妾正好想去御花园中赏雪,不知娘娘可否愿意与嫔妾同行?”
  如懿笑道:“既然妹妹愿意,独行不如结伴了。”
  二人慢慢踱步向前,雪后的阳光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御花园映得白光夺目,恍若行走在晶莹琉璃之中。偶尔有树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越发衬得周遭安静得仿佛不在人世。此时积雪初定,间或有几株蜡梅正开得繁盛。那蜡梅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
  如懿不觉深吸了一口气,玫答应察觉,便笑:“娴妃娘娘喜欢梅花?”   如懿伸手攀住一挂蜜冻似的花枝轻轻嗅了嗅,沉醉道:“是,尤其是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
  玫答应道:“娘娘见过绿梅?”   如懿颔首:“小时候和阿玛去苏州,在那时见过两次,实在是人间至美之物。”
  玫答应淡淡一嗤,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嫔妾也是因为擅弹月琴,才被人从苏州买来,后来才机缘巧合被送进宫来。”
  如懿奇道:“听闻玫答应出身南府琵琶部,不是应该擅弹琵琶吗?”
  玫答应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过:“嫔妾本来擅长的是月琴,只因入了南府,教习师傅说先帝喜欢琵琶,才改学的。”她零丁的叹息转瞬落在寒风里,“哪里不都一样?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别人说了算,半点由不得自己。”
  如懿听她感伤身世,便试探道:“这句话,你是在怪乌拉那拉府当年把你送进南府么?”
  玫答应冷然一笑:“送嫔妾也是送,送旁人也是一样,有什么可怪的?不送嫔妾进南府,嫔妾也不过是府里一个乐伎,漂若浮萍罢了。哪里比得上娴妃娘娘金尊玉贵,连喜欢的花都是骨格清奇的稀世绿梅,相形之下,嫔妾不过是风中柳絮,蒲柳命数了。”
  “只可惜这绿梅实在难得。凡事太过清奇,终不容于世长久。娴妃,你说是不是?”
  如懿闻声抬首,却见慧贵妃携了人站在不远处一树蜡梅下,手中折了两枝蜡梅,盈盈向她笑语。   如懿见了她,便与玫答应屈身行礼道:“给贵妃请安。”
  慧贵妃吩咐了“起身”,笑道:“风吹得顺,听见娴妃与玫答应闲聊,倒惹得玫答应自伤身世了。”她笑着向玫答应瞥了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就是玫答应啊。”
第31章 激怒慧贵妃
玫答应微微低首:“再相见,贵妃娘娘雍容华贵,风姿依旧。”
  慧贵妃细细打量着她,最后将目光落在她水葱似的纤纤指尖:“这么会说话,南府里应该选你去唱曲儿,只弹琵琶是可惜了。倒还没问过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玫答应不信她不知,却还是答道:“嫔妾姓白,名蕊姬。”
  慧贵妃唇角漾着甜美的笑意,眼中的清冷却与这冰雪并无二致:“果然是个好名字,一听生来就是供人赏玩取乐的。”
  玫答应眉心一跳,脸上却平静无波:“命里注定的,若能供皇上一时之乐,就是嫔妾无上的福泽了。”
  慧贵妃笑意顿敛,冷冷道:“别以为封了个答应,你的荣宠就长久了。你那一手琵琶,皇上闲时听听当麻雀唧喳似的听个笑话儿,还真当自己成了凤凰清啼么?”
  玫答应不卑不亢,只蕴了一抹淡淡笑意,悠然望着天际道:“嫔妾自知琵琶不如贵妃娘娘,姿容也不如贵妃娘娘。可是娘娘想过没有,为什么皇上放着娘娘这一手琵琶绝技不听,只喜欢嫔妾这些不入流的微末功夫呢?”
  慧贵妃神色一冷,还不及回嘴,玫答应眼波悠悠在她面上一转,恍若无意般望着近处一树怒放的蜡梅,悠然道:“岁月匆匆,不饶人啊!”
  慧贵妃脸色大变,只见一张粉面渐次苍白下去,直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一般,脚下微微一个踉跄,身边的宫人忙牢牢扶住了。
  如懿听得不对,立刻呵斥道:“放肆!贵妃和本宫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肆意犯上!”
  玫答应毫不畏惧,笑声落在雪野中恍若檐下风铃一般清脆玎玲:“娴妃娘娘别吃心,娘娘只比嫔妾长了两岁,岁月怎舍得薄待了娘娘?嫔妾说的是谁,那人心里自然清楚!”
  如懿本是好意,念在同出于乌拉那拉氏门下,想替她圆了过去。谁知蕊姬毫不领情,越发指着慧贵妃不依不饶。饶是如懿这样的外人,听了亦觉得下不来台去。
  慧贵妃才一站稳,听得这一句,脸上腾地红了起来,显是怒到了极点。她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恨不能在玫答应年轻饱满的面孔上狠狠刺出两个血洞来。片刻她口中迸出两个字:“掌嘴!”
  那话音掷地有声,不容半句辩驳。慧贵妃身边的首领太监顺成一个抢身,摁住了玫答应的肩就要往下按。偏生那玫答应是南府出身的,身段水蛇儿似的,轻轻一拧便扭开了。顺成一个手快,这下再不留情,往她膝弯里狠狠一踢,玫答应吃痛,一下就跪在了雪地里。顺成一个耳光就要扇上去,玫答应如何肯受辱,喝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嫔妃,怎容你一个奴才欺辱?”
  顺成稍一犹豫,摁着玫答应肩膀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如懿看情势不好,忙求道:“贵妃娘娘,蕊姬刚成答应不久,宫中的规矩礼数还没有都懂得,但请贵妃宽恕,饶了她一遭吧。”
第32章 掌嘴
慧贵妃冷冷一笑,理也不理如懿,只看着玫答应道:“自己才从奴才堆里爬出来,就嫌弃人家是奴才不配动你了?你是皇上亲封的答应,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云泥之别,你敢冒犯本宫,就活该要受责罚!顺成,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
  话音刚落,玫答应雪白娇嫩的脸颊上便已经狠狠挨了一掌。顺成显是用足了力气打下去,玫答应的左侧脸颊立刻高高肿起,嘴角溢出猩红一抹血痕。她犹自不怕,仰着头道:“旁人说奴才两个字就罢了,贵妃娘娘自己也是包衣奴才出身,和嫔妾有什么两样,又谁比谁高贵了?”
  慧贵妃自抬旗为高佳氏之后,平生最恨人提起她是汉军旗包衣出身,生生地比如懿矮了一截。此时又正当着如懿的面,她愈加气得浑身发颤,指着玫答应厉声道:“顺成,她这样不知死活,你也不必留情!给本宫狠狠地打,打到她老实为止!”
  这一吩咐,顺成更落了十二分的力气,又狠狠扇了两下。如懿转过头不忍去看,那声音却噼啪响亮入耳,想躲也躲不过去。
  突然耳边利落一声“住手”,众人闻言转身,却见浩浩荡荡一行人,前导四人执销金凤首提炉,随侍太监在后执翟扇、掌曲柄五色九凤伞,色彩灼灼,在纷白雪地中格外夺目。皇后身边的赵一泰走在前头喝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一个醒神,忙一齐屈身下去,齐声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的神色并不好看,一时也未叫“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本宫本想去阿哥所探视几位公主阿哥,谁想才走到这里,就听见你们喧哗吵闹,毫无体统!”她的目光从贵妃、娴妃、玫答应身上从容滑过,带了几分沉肃之意,“这里是宫中御苑,不是你们自家的刑场,容得你们在这儿失了皇家的体统!”
  慧贵妃恨恨瞟了玫答应一眼,努力挤出几分笑色,回禀道:“皇后娘娘息怒。娘娘有所不知,玫答应出言狂妄,肆意犯上,不仅讥笑臣妾出身包衣,又讥讽臣妾人老珠黄……”
  玫答应毫不示弱,仰起脸露出唇角两道血痕,在她雪白面孔上尤显得凄厉狰狞、“皇后娘娘明鉴,臣妾是说过慧贵妃出身包衣,但就因贵妃出身包衣才有今天的荣宠,这话并没有错。但贵妃娘娘所言‘人老珠黄’,臣妾绝对没有说过这四个字,只是叹息岁月匆匆罢了。”她转头看了如懿一眼,“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娴妃娘娘。”
  如懿听她辩驳,虽然意指贵妃人老珠黄,但的的确确没有说出“人老珠黄”四个字,只得回道:“方才玫答应的确是出言不敬,但‘人老珠黄’四个字,确实是没有说过。”
  慧贵妃愈加不忿:“她虽没有说过这四个字,但的的确确就是这个意思。娴妃你如此纵容包庇,要说和玫答应绝无勾连,本宫实在不信!”
  如懿心中一惊,再想分辩,想想慧贵妃已然认定,再多言也是无济于事,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理会。
  皇后脸色一沉,喝道:“好了。各人有各人的意思,一时误会也是有的。”她缓了缓声气,和颜道,“玫答应是新晋嫔妃,自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你是仅次于本宫的贵妃,管教约束也是应该的。既然掌嘴也掌了,脸也成了这个样子,罢了,都起来吧。”
第33章 掌嘴(二)
“玫答应是新晋嫔妃,自然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你是仅次于本宫的贵妃,管教约束也是应该的。既然掌嘴也掌了,脸也成了这个样子,罢了,都起来吧。”
  众人忙谢过起身,玫答应倔强道:“皇后娘娘,臣妾的确言语有失,但贵妃娘娘气急败坏便叫掌嘴。臣妾新侍皇上不久,就损伤了容颜,皇上若是问起,臣妾不敢不答。”
  皇后看她的目光并不含任何温情:“皇上若是问你,你们各执一词,皇上谁的也不会听。本宫只会秉公直言。你错在言语犯上,贵妃罚你不错,只是罚你的人下手太重罢了。你要再不安分,频频生事,本宫也不会容你!”
  皇后甚少以这样的口吻说话,如懿知道利害,忙在后头悄悄拉了拉玫答应的披风。玫答应听得皇后如此语气,一时也不敢再言。
  皇后见众人都是默然无声,便向如懿温和道:“娴妃,这件事你未曾过多参与。这样吧,就由你送玫答应回去,好好劝解她几句。”
  如懿本不欲接这差事,免得众人都以为她真与蕊姬有何勾连。可偏偏方才有些话没有问完,想想既然身在这嫌疑里,一时也避不开,便也答应了。
  慧贵妃见二人去得远了,忍不住愤愤道:“皇后娘娘宽厚仁慈,只是这种小婢子出身寒微,轻狂骄纵,若不好好教导规矩,只怕仗着皇上宠爱要翻了天的。”
  皇后冷然瞟了她一眼:“打你也打了,雪地里你也让她跪着了。你还要怎样?真打破了脸跪伤了膝盖,皇上问罪下来,你怎么回话?”
  慧贵妃赌气道:“臣妾就实话实说罢了。左右也是玫答应自己先错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她的确是错了,但你是贵妃,你是居上位者,应该有容人之量,这样发作闹起来,只为了几句言语口角,即便真是玫答应错了,皇上也只会怪你心胸不够开阔。”皇后继续推心置腹道,“好妹妹,不是本宫要说你,她是皇上的新宠,无论如何,你都应该要忍过这一时之气。等到时日长了,皇上冷了下来,你要打要罚,皇上不会心疼,反而还觉得你对。你可明白么?”
  慧贵妃这才露出几分懊丧之情:“那臣妾已经把她的脸打成这样了,皇上会怪罪臣妾么?”
  皇后微微叹息:‘你呀!好了,这件事皇上要真过问,本宫会替你圆过去。另外,本宫会让人从太医院拿些清凉消肿的药膏替你送过去。这件事毕竟她也有错,若她知道其中的利害,也不敢随意去皇上那儿哭诉。”
  慧贵妃这才稍稍放心,心悦诚服:“有皇后娘娘做主,臣妾就安心了。”
  皇后转头吩咐:“素心,你即刻去太医院送些膏药去永和宫,别耽误了。”
第34章 永和宫
如懿陪着蕊姬一路自御花园返回永和宫。因大雪初停,一路上扫雪的宫人并不少,见了二人同行,忙不迭跪下行礼请安。然而蕊姬因掌掴而受伤的面颊格外惹人注目,即便宫人们再低头行礼时,亦不免拿眼偷瞧,并以彼此的眼色来交换诧异与惊奇之情。蕊姬对此似乎浑不在意,既不借阔大的风帽掩盖掩饰伤口,也不喝止宫人们看似无礼的行径,只是施施然行走,仿佛浑不觉旁人的目光与私语。
  回到永和宫中,侍婢们赶忙迎接上来,替如懿和蕊姬接过风帽与斗篷,又换过新的手炉。她们见到蕊姬红肿的脸颊,虽然面色惊疑却不敢相问,想是蕊姬这里规矩极严,自己不说,旁人问都不许问一句。如懿四下里扫了一眼,这才察觉,装饰一新的偌大的永和宫中,侍奉的宫人竟比身为贵人的黄绮沄更多。而殿中所用的炭火,也是身为答应根本用不上的红箩炭,烘得一室洋洋如春。阿箬侍奉在侧,不觉露出几分惊异之色。如懿察觉,旋即道:“阿箬,去问问她们有没有消肿的药膏,若没有,赶紧着人去太医院领。”
  阿箬答应着出去了,恰好外头小太监进来通报,说内务府送了新做的匾额来要挂在正殿。蕊姬颔首道:“让他们拿进来吧。”
  内务府的执事太监恭恭敬敬捧了匾额进来,却是斗大的金漆大字,写着“仪昭淑慎”四字。
  如懿即刻便认了出来,含笑道:“玫答应,这是皇上的御笔呢。”
  执事太监笑道:“可不是呢,娴妃娘娘好眼力。”
  蕊姬将那四个字轻轻读了一遍,道:“这几个字我倒是都认识,但搁在一块儿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娴妃娘娘,你若知道,还请告诉一声儿。”
  如懿微微一笑:“《仪礼》中说‘敬尔威仪,淑慎尔德’,意思是要求女子和善谨慎,以保仪德。”
  蕊姬轻轻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那么娴妃,你觉得我配不配得上这四个字?”
  如懿从容自若:“皇上是将这匾赐给永和宫的,既然皇上许你住了永和宫,自然是以为你担得起这四个字。”
  蕊姬的目光逡巡在匾额之上,只是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多少人要看见了都会觉得我不配,可是配不配,这都归了我的。”
  执事太监赶着差事,忙请示蕊姬:“请玫小主的意思,是不是即刻挂上去?”
  蕊姬点点头:“这样的荣耀,当然不肯藏着掖着,赶紧挂起来吧。”
  执事太监响亮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赭衣的小太监开始动手。执事太监一脸的谄媚:“娴妃娘娘、玫小主,这儿钉起匾额来声音太大,怕吵着二位。不如请两位小主挪动玉步,去旁边暖阁稍事休息,奴才们马上就好。”
  蕊姬道:“我听了这些声音就烦,娴妃娘娘跟我往暖阁里间去坐坐吧。”
  如懿本不想在她这儿多留,想了想还是陪她进去了。
第35章 锋芒初露
暖阁的里间倒还安静,如懿见服侍的宫人们并没有跟进来,便问:“脸上的伤肿得厉害,叫下人们煮了鸡蛋给你揉揉。”
  蕊姬轻笑一声:“这些下人的功夫,我比她们清楚,娘娘放心就是了。”
  如懿闻言微微蹙眉:“眼看着你得宠,听你的话,倒像是很介意自己的出身。”
  蕊姬举着护甲轻轻划在黄杨木小几上,冷笑道:“能不介意吗?从我第一次侍寝被封答应,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我,动不动就拿我的出身来笑话,恨不能生吞了我。”
  如懿正坐着:“人的出身是不能选的,你比别人介意,别人就得意了。”
  蕊姬黑冷的眸子在她面上轻轻一刮:“原来出身乌拉那拉氏,也是娴妃娘娘的痛处。”
  如懿不意她言辞这般犀利,于是凝了一缕静和的笑意:“若本宫不把这个当痛处,别人也不会让本宫觉得痛。”她目光流转,“倒是你,却是被人认定了和本宫一路人,受了不少委屈。其实本宫也很想知道,到底你为何会一夕得幸,平步青云?”
  蕊姬的护甲划在小几上发出“刺啦”的锐声,容色并不好看:“旁人都以为嫔妾出自乌拉那拉府第,是受了娴妃娘娘的指使才得幸于皇上,原来娘娘还疑心嫔妾受了旁人指使。”玫答应冷然道,“嫔妾若有本事受谁的指使就好了。这一辈子都是只由得命,由不得人。原以为娘娘生性有几分傲气,才与娘娘多言几句。既然如此,嫔妾要休息了,请便吧。”
  她话音未落,小宫女进来:“小主,皇后娘娘跟前的素心姑姑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蕊姬冷冷道:“她来做什么?”
  小宫女道:“回小主的话,说是送太医院的药来。”
  蕊姬点头:“那就让她进来吧。”
  如懿起身要走,蕊姬便道:“方才说话得罪了,但请娴妃替我看一眼,别是送了什么别的来我也不懂。”
  如懿想着到底是皇后嘱咐了自己送她来的,此刻素心来了,若自己不在,只怕又是是非,便又重新坐了下来。
  素心进来福了一福道:“娴妃娘娘、玫答应,奴婢奉贵妃娘娘的旨意,特意从太医院取了上好的消肿药膏来给玫答应。”
  蕊姬冷笑一声:“慧贵妃好善的心哪!刚打了我就送药来,以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完了吗?这药我还真不敢用。”
  素心不防吃了这句话,捧着药膏进退不得,只好求助似的看着如懿:“娴妃娘娘……”
  如懿伸手向她:“让我看看。”入手是一个粉瓷圆钵,钵中盛的是淡淡绿色的半透明膏体,扑鼻便是一股清凉香气,隐隐有蜂蜜、薄荷、丹七的气味。她取过一点轻轻一嗅,的确是寻常所用的消肿良药,并无二致。如懿点头道:“宫中平常所用的消肿药膏,的确是这种。另外,冰敷,用鸡蛋揉,服食山药、薏仁和三七粉,都可以活血消瘀。”
  素心这才松了口气:“娴妃娘娘说得不假,红豆薏仁汤的确是可以消肿的。其实贵妃娘娘责罚小主之后自己也很后悔,又被皇后娘娘训斥了一顿,所以忙不迭吩咐奴婢送药来,以免皇上召见小主时小主无法侍奉。小主放心,只要用这个药,三天就会消肿的。”
  “三天?”蕊姬嗤笑道,“你能保证这三天皇上都不宣召我?”
  素心欠身道:“皇后娘娘说,如有宣召,也请小主顾全大局,切勿动气喧嚷。毕竟贵妃那儿,皇后娘娘已经狠狠训斥过了。若再生枝节,只怕今日的事小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蕊姬微微语塞,旋即语气凛冽:“那就替我谢过皇后和贵妃。只要这张脸没事,这次的事我罢休就是。”
  素心微笑道:“这就是了。玫答应新获圣宠,一定希望以后步步顺利,事事遂心。小主这么聪明识大体,一定会的。”
  说罢素心便退下去了。如懿稍稍坐过,亦起身告辞离去。
  慧贵妃扶着宫女的手顺着长街慢慢走回去,一路看着雪景,神色倒也安宁。正过了建福门的甬道,忽见前面一个绿衣的小太监鬼鬼祟祟领着两个人背着身从咸福宫的角门出来。慧贵妃一怔,立刻吩咐身边的宫女茉心道:“去看看。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咸福宫附近晃荡。”
  茉心追上去两步,厉声喝道:“谁在那里!见了娘娘怎么也不跪下!还不快转过身来!”
  那绿衣太监脚下一迟疑,知道是走不脱了,转身跪下请了个安:“奴才参见慧贵妃,贵妃娘娘万安。”
  “万安?”慧贵妃施施然道,“你们见了本宫就跑,本宫还安什么安?抬起头来!”
  那绿衣小太监犹豫不决,只得抬起头来。茉心诧异道:“宝成?”
  慧贵妃脸色微微一沉:“你是延禧宫的人,跑到本宫的咸福宫来做什么?”
  宝成机灵地磕了头道:“都怪这场大雪,奴才走得冻死了,想靠在咸福宫的墙根下取会儿暖再走。谁知见到了娘娘过来,怕娘娘责骂,所以背着身就跑了。”
  慧贵妃蹙眉,似是不信:“咸福宫在东边的最末,延禧宫在东边的最前头,你要取个暖也走得太远了吧。”她瞥见宝成按在雪地上的两手洇出乌黑的痕迹来,便抬了抬眼,示意茉心上前看了一眼。茉心会意,往前几步,拉起宝成笑道:“好了,你喜欢往咸福宫跑又怎么了?咸福宫的地气暖,连皇上都爱来,别说你了。”她别过脸,朝慧贵妃点点头。
  慧贵妃会意,便换了和缓的笑意:“没事就走吧。记得告诉你们娴妃,有空常来咸福宫走动。”
第36章 一念之间,盛衰荣辱
三宝受了这一场惊吓,正恐瞒不过去,却不想这般轻轻揭过,忙不迭谢了恩走了。慧贵妃见他们走远,盯着地上发黑的六个掌印,鄙夷地笑了笑,“敢在本宫面前装鬼,茉心,去看看是什么?”
  茉心蹲下身看了一眼,奇道:“回娘娘的话,那乌黑的东西是炭灰,是黑炭的灰。”
  慧贵妃疑道:“黑炭又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难道延禧宫还缺了这个来偷?”她一回神,暗暗咬牙,“不对,她是给海兰的!”
  茉心点点头。慧贵妃愈加恼恨,一张粉面紫涨着,“算她珂里叶特氏厉害,本宫用了她一点儿炭,她就敢到处喊冤哭诉去了!弄得旁人来周济,还当本宫怎么苛待了她!”
  茉心连忙道:“可不是!皇后娘娘一直说后宫里要节俭,她屋里就那么几个人,能用得了多少,娘娘也是为宫里替她俭省罢了。谁知道海常在这么不惜福!”
  慧贵妃洁白的贝齿轻轻一咬,仿若无意道:“她跟延禧宫是一条心,本宫算是看得真真儿的,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抿了抿唇,再没有说下去。
  茉心不自禁地闪过一丝寒意,便也低下了头去,忙道:“娘娘,外头冷,咱们赶紧进去吧。”
  慧贵妃微微颔首,扶着茉心进了宫。正巧内务府的执事太监从永和宫出。她眼见海兰受辱,一时间急怒攻心,仿佛一把野火从心头蹿到了喉咙里,再也忍不住道:“贵妃娘娘,您要责骂海常在或是动手打她,我都无话可回。但海常在到底是皇上的嫔妃,您不能这样羞辱她,尤其是当着奴才们的面。若海常在真被剥了衣衫搜身,您就真是要逼死她了!”
  海兰呜呜地哭着,如同一只小小的困兽,做着徒劳而无力的挣扎。她领口的一粒如意扣已被生生拽开,露出生绢色的中衣。慧贵妃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廊下,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她轻蔑地瞟一眼如懿:“本宫也知道她身上藏不了红箩炭。可是她能偷炭,保不准还偷了什么其他贵重东西。既然做了贼,就别怕没脸,若是想不开,那横竖也是她自己逼死自己的。”
  如懿见她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挣扎着便要起身。奈何她是冻透了的人,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才站起来便禁不住一阵冷风,又被人七手八脚地按了下去。
  心中的焦苦直逼舌尖,她只觉得舌头都冻木了,唯有眼中的泪是滚热的,一滴一滴烫在脸孔上,很快也结成了冰滴子。这样的痛苦,就如吹不尽的寒风,没有尽头。
  正混乱间,外头忽然有击掌声连连传来,有太监的通报声传进:“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心口几乎就是一松,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于悲戚之中生了一丝欢喜。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慧贵妃立刻扬了扬脸,示意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阿箬眼疾手快,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弹花袄子,披在了如懿身上。
  门口明黄一色倏然一闪,皇帝已经疾步进来。皇后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刻丝对襟羽纱袍,虽是夜里歇下了又起来的,鬓发却一丝不乱,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虽然急迫,神色却宁静如深水,波澜不惊,连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亦只是随着脚步细巧地晃动,闪烁出银翠的粼粼波光。
  慧贵妃领着人在院中接驾。皇帝见了她,忙一把扶住了:“朕一听说你发了寒证,赶紧就过来了。”他握住贵妃的手,焦急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皇后跟在身后,沉静中带了几分关切的焦虑:“皇上一听人禀报说你发了寒证又动气,急得什么似的。本来皇上都睡下了,还是赶紧吩咐了起来,和本宫一起过来了。”
  皇帝眉眼间都是急切,道:“太医来看过没有?到底怎么样?”
  慧贵妃娇声道:“臣妾谢皇上皇后关爱。臣妾这儿缺了红箩炭,一时顾不上暖着,结果引发了寒证。太医已经来瞧过了,说臣妾因受寒而伤了阳气,以致身寒肢冷,呕吐清水,又使气血凝滞,运行不畅,因而身上疼痛。”她身子一歪,正好倒在皇帝的臂弯里,“此刻臣妾便觉得头晕体乏,膝盖酸疼呢。”皇帝心疼不已,一迭声道:“来人!快扶了贵妃进去坐下。多拿几个手炉暖着。”
  慧贵妃就着彩珠的手迈了两步,脚下一个虚浮,差点滑倒。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道:“朕陪你进去吧。”
  皇帝一心着紧在慧贵妃身上,自进来便似没看见如懿一般。如懿和海兰湿淋淋地站在檐下,冷风一阵阵逼上身来,似钢刀一刀一刀刮着。海兰浑身哆嗦着,站也站不稳,被如懿和阿箬搀扶着才能勉强站住脚。皇帝只顾着和贵妃说话,眼光根本都没落到如懿身上。如懿心下酸楚难言,只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化作一根冰凌子冻在这儿,立时化去便好了。
  皇帝经过她俩身旁,微微蹙眉道:“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去换件暖和衣裳。湿漉漉的,等下别把寒气过给了贵妃。”
  皇后温言道:“去吧。都去海兰屋子里换件衣裳再来见驾。”
  如懿知道皇帝到底还是怜悯,忙领着海兰退下了。
  进了暖阁坐下,皇帝唤过随行的太医:“齐鲁,你是太医院的院判,一直照管着贵妃的身体,你赶紧再替贵妃瞧瞧,别落下什么症候才好。”
  齐鲁忙答应着取过诊脉的药包,搭了片刻道:“贵妃娘娘的寒证发得不轻,加之又动了怒气,只怕得好生调养两日。”
  皇帝微微松了口气,怜惜道:“往日到了冬天你的身体便格外弱些,今儿又是为了什么,动这样的气?”
  慧贵妃眼中有盈盈泪光,别过头去轻轻拭了拭眼角,方哽咽道:“咸福宫不幸,也是臣妾管教无方,竟叫自己宫里人生了偷盗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海常在偷了别的也罢了,臣妾不能不顾恤着多年姐妹的情分,送了也就是了。偏偏是臣妾冬日里最不能缺的红箩炭。”
  皇帝颇为意外,与皇后对视一眼,问道:“海常在偷那个做什么?”
  皇后吁了口气,惋惜道:“怕是满宫里只有海常在和婉答应位分低用不上红箩炭,所以海常在一时糊涂了吧?”
  慧贵妃长长的睫毛像小小的羽扇轻盈垂合,眼中似乎有泪光:“每次臣妾奉召侍寝,茉心她们总听见海常在摔摔打打地不乐意。臣妾心想也算了,可是这次想不到她竟这样恶毒,臣妾闻不得黑炭的烟气,一向只用红箩炭取暖,她偷取了臣妾的红箩炭害得臣妾寒证突发……”她说着咳嗽起来,抚着额头道,“臣妾气怒攻心,实在是受不了了,一审之下人赃并获,可海常在还是抵死不认。”
  她正暗暗垂泣,如懿已经换过了海兰的衣衫,携了海兰一同进来,嘴上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叫海常在怎么认?”
  如懿领着海兰行了礼,海兰仍是怯怯的,像是一只受足了惊吓的小鸟,浑身颤抖着,缩在如懿后头。
  皇后摇头,亦是似信非信的口吻:“看着海常在柔柔弱弱一个人,怎么心思这么毒?”她看着如懿,“娴妃,听说你大闹咸福宫,肆意喧哗,到底怎么了?”
038 红箩炭
 香云脸色煞白,“方才奴婢已经招了,海常在指使奴婢偷盗红箩炭,一是不服气贵妃娘娘用着好东西,二是嫉妒贵妃娘娘得宠于皇上,想害贵妃罢了。”她拼命磕了两个头,乞求道:“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已经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海兰忍着疼,别过头看着香云道:“香云,你跟了我两三年,我自问待你并不薄……”
  香云并不畏惧,迎着海兰的目光,定定道:“小主,不管您待我如何,这种昧着良心的事奴婢是再也不敢了。奴婢也劝您一句,人赃并获,您还是认了吧。”
  “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香云,本宫也不会责罚你。但知错不改,还死不承认,那就要好好责罚了。”慧贵妃不觉微微作色,冷笑道,“这宫里头谁不知道本宫畏寒体弱,是最禁不得冷的。海常在用心这样恶毒!双喜,给本宫再打!”
  随着慧贵妃话音利落而下,双喜已经取过一旁的荆棍,道一声“得罪小主”,立刻便要打下去。如懿仔细看去,才发觉那并不是寻常的棍子,而是选取粗大的荆条,未剥皮,也未去刺。两指粗的荆棍上利刺突起,沾了鲜红的血点。想来海兰足上的血珠,便是由此物造成。
  双喜二话不说,举起棍子便向着海兰脚心狠狠猛击数下,海兰惨叫一声,几乎没晕倒在地,足上鲜血淋漓,简直惨不忍睹。如懿既惊且忧,她虽知道足心受痛远胜于他处,但看海兰如此吃痛,亦知道不好。情急之下,她只得伸臂拦下双喜手中的荆棍,喝道:“慢着!”
  海兰痛得伏在地上,慧贵妃优雅地扬起细长的眼眸,唤道:“茉心——”
  如懿赶忙上前扶住了海兰,茉心嗤笑道:“娴妃娘娘来了没关心我们娘娘几句,倒先忙着帮扶海常在,这可真是是非不分了。何况方才海常在受了几下棍子没事,现在怎么弱不禁风了,可不是看人来了,就这般乔张做致么。”
  海兰瘫倒在如懿怀里,满脸湿腻腻的冷汗黏住了头发,狼狈之中仍喃喃道:“娴妃姐姐,嫔妾……我,没有偷。真的……”她话未说完,人便痛晕了过去。
  如懿心疼地抱着海兰,用裙摆遮住她的双足,心中揪痛不已,只得强忍着怒气道:“贵妃娘娘以炭灰和香云的供词便认定海兰偷窃红箩炭逼害娘娘。可娘娘细想,今儿是腊月二十,娘娘的红箩炭是内务府按着每月的份例给的,每日十五斤,一个月便是四百五十斤。海兰若是真的全偷去了害得娘娘无红箩炭可用,那至少也得偷了十天的份额,一共一百五十斤红箩炭。她的宫室就那么点大,能查到哪里去?娘娘一查便知。”
  慧贵妃微微变色,朝着茉心扬了扬脸。茉心从如懿怀中一把抢过海兰,顺手端过廊下搁着接檐下冰水的铜盆,哗一声兜头兜脸全泼在了海兰身上。如懿惊怒交加,喝道:“茉心,你做什么?”
  茉心笑吟吟道:“海常在痛得晕过去了,不拿水泼醒,怎么问她剩下的红箩炭藏在哪儿啊!”
  如懿怒视着她道:“这么冷的天气,你拿冷水泼她,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茉心见海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笑道:“只要海常在醒了,一切都好说。您看,这不奏效了么?”
  如懿连忙取下绢子替她擦拭,阿箬站在一旁也吓呆了,忙不迭取下绢子和如懿一起擦拭。慧贵妃双眼微眯,抬了抬下巴,茉心即刻会意,转身从廊下蓄水的大缸里舀了一盆,不管不顾一泼,将如懿浇得如落汤鸡一般。如懿只觉得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冰水浇透了,从骨子缝里直透出寒意来,兼着院中廊下冷风灌入,立时间像被堆在了冰雪中,冷得全身发颤。
  茉心“哎呀”一声,忙道:“娴妃娘娘,真是对不住。谁让您离海常在这么近呢?奴婢原以为一盆水下去不能让海常在醒过来,所以加了一盆。这可怎么好……”
  慧贵妃微微坐直身子,曼声道:“茉心,你也太不当心了。”她努一努樱唇,“彩珠,彩玥,还不搬几个炭盆过去,替娴妃和海常在暖一暖。”
  彩玥和彩珠答应着,却只拣了几个快熄了的炭盆搁在如懿与海兰身边,那火光微弱,实在是无济于事。
  如懿死死地握着拳头,以指尖触进手掌的疼痛,提醒着自己要忍耐,将海兰紧紧拥住,希望以彼此的体温来温暖些许。天寒地冻的时节里,浑身湿透的彻骨寒意逼上身来,除了忍耐,还有什么办法?贵妃与妃位不过差了一个位次,地位却是千里之别。晞月,她是正当宠的贵妃。自己呢,不过是一个久未见君面的妃子罢了。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耐着,只盼能救出海兰,拉扯她一把。
  如懿垂首,冰冷刺骨的水珠滑过她一样冰冷而麻木的面孔,她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声音也有点缥缈:“贵妃娘娘,海常在已经受过责罚,现下全身也湿透了。能否容许我带她去换一身衣裳?否则这样冻下去,她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慧贵妃轻咳几声,慵然看着手上的鎏金镶珐琅护甲,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金光闪烁的护甲一点,尖锐而冷清:“方才娴妃有句话说得很好,一百五十斤的红箩炭呢,一下子也烧不完,保不准是藏在哪儿了。既然这样,不能不仔细搜一搜。”她曼声唤道,“双喜!”
  双喜答应着凑了上前:“奴才在。”
  慧贵妃慵懒道:“去海常在那几间屋子里好好搜一搜,连着海常在的寝殿,仔仔细细,哪儿也别放过。好好查查那些红箩炭放在了哪里,也好叫她们死心。”
  如懿听她死死咬着“她们”二字,知道是不得好过了。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自己和海兰冻在这儿,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039 搜查
 如懿听她死死咬着“她们”二字,知道是不得好过了。这一搜也不知要搜到什么时候,自己和海兰冻在这儿,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兰本已幽幽醒转,听得这句话,不禁失色,哭求道:“娘娘要搜查是不错,可嫔妾的寝殿也要搜么?嫔妾……”
  如懿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贵妃的意思是要搜宫?那不是半点脸面也不给海常在留了!此事若传出去,海常在还如何在后宫立足呢?”
  茉心笑滋滋,伸手向海兰身上,作势就要翻开她湿答答的袍子,道:“不仅是海常在的寝殿,哪怕是海常在身上,奴婢也不能不瞧一瞧。”
  海兰见她伸手过来,又气又怒,却也不敢反抗,只得拼命缩向如懿怀中。如懿忍无可忍,一手护住海兰,劈面一个耳光打在茉心脸上,怒道:“放肆!小主身上岂是你能乱碰的!”
  茉心挨了重重一掌,一时也被打蒙了。她是晞月身边第一得意的侍女,又是侍奉多年的,自认为十分得脸,连晞月的一句重话都未受过,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还尚未从那一巴掌里醒转过来,慧贵妃已经按捺不住,从座椅上霍然站起,三寸长的护甲敲在手炉上叮然作响,在静夜里听来与她的嗓音一般尖锐而令人不适。
  慧贵妃厉声道:“来人,给本宫搜检珂里叶特氏的寝殿,箱笼衣物,一律不许放过!娴妃深夜咆哮咸福宫,给本宫跪在院中思过。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起身。”
  海兰脸色惨然,望一眼如懿,终于伏下身叩头哭泣道:“贵妃娘娘,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是有心偷盗的。”
  如懿紧紧攥住她的手,决绝摇头:“没有做下的事,不许乱认!”
  海兰满脸是泪,冒在她冰凉的面庞上泛起雪白的热气:“娴妃姐姐,我已经连累了你,不能再害得你浑身湿透了跪在雪地里……”
  她凄楚的哭声在落着簌簌细雪的夜里听来格外凄凉。如懿无助地搂着她,感受到身后巨大的拖力要将自己拽到廊下去。阿箬急惶的哭声响在耳边,是在对贵妃哭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奴婢求求你,哪怕是要跪,也让我们小主先换身衣裳。她会冻坏的呀,贵妃娘娘!”
  慧贵妃站在殿内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眼神冻得如檐下能刺穿人心肺的冰凌一般。海兰伏在地上,像一只卑微的蝼蚁,慧贵妃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茉心,给本宫扒开珂里叶特氏的外裳,一寸一寸仔细地搜查,不许她藏匿了半分!”
  茉心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恨恨地咬了咬牙,伸手就上去拉扯。海兰护着自己的衣襟,拼命挣扎着,无助的哭声悲戚地飘在夜空中,像一缕没着落的孤魂一般,又被绵绵的雪子掩埋了下去。
  注释:
  (1)大氅:披用的外衣,又称“披风”。无袖、颈部系带,披在肩上用以防风御寒。短者曾称帔,长者又称斗篷,斗篷一般连帽。披风多为一片式结构,多为北方人和儿童在冬季穿用。后也泛指斗篷。中国古代有虚设两袖的长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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