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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天都

_14 步非烟(当代)
重劫双目犹如烧红了的岩浆,死死地盯在相思与俺达汗身上。
俺达汗将相思横抱起,他的身躯巍峨,就像是一坐高山,矗立在京师之前。
苍茫的平原肃穆的礼教,恭迎着一位真正的王者。
夕阳将天地间最后的光芒投照在他身上,照出辉煌的影子,他的荣耀,不仅仅是功勋、杀戮,更是仁慈,悲悯。
为了人民之福祉,他宁愿放弃足以传唱青史的不朽功业。
从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手中,接过羽箭,轻轻折断,成就一段传奇。
那是蒙、汉两族人民的传奇。
由他与她,亲手缔造。
那也就够了。如果他不能拥有她,那就拥有她的仁慈、悲悯,拥有她的意志、理想。在塞北草原上,建造一座真正的不朽都城。
那座青色的城。
建在他心中,建在所有人的心中。
俺达汗猝然合眼,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
山河寂静。只有那声如苍狼般的嘶啸,在峰峦山川间回响。
天地与之同悲。
泪水滑落,沾染了他浴血的衣襟,无论他的怀抱有多么紧,都已感受不到她的呼吸。
他抱起她,缓缓前行,跪倒,轻轻将她放在城门下一块平整的巨石上。
那是她的意愿。
无论生死,她都不会离开这里。
他最后凝视了相思一眼,仰起头,让泪水在脸上风干,轻轻地,他揭下身上的亡灵之旗,盖在她的身上,恭谨地用手抚在胸前。
这一刻,他的心中有圣洁的光芒,照耀着他虔诚至极的一礼:
“你引领了我。”
然后,他决然转身,大踏步来到千军万马之前,棕色长发怒舞于头顶:
“退兵!”
蒙古骑兵们脸上闪过一丝迷惘,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俺达汗的威严让他们不敢违抗,他们整齐有序地列着队,从城墙上,城中退了下来。
突然,一声尖锐的嘶啸声震碎了苍茫的天空:
“谁敢退?”
重劫满身苍白,就像是凄凉的妖魔一样飞舞着,怒啸道:
“一个都不能退!一个都不能!”
蒙古骑兵惊惶地顿住脚步,他们虽然服从大汗,但重劫代表的是神圣的八百室,是自成吉思汗时期就建立的无上威严,是神,是梵天。
他们吃惊地望着重劫与俺达汗。
俺达汗疲倦地笑了笑,道:
“国师,这场战争已经完结了,蒙古人的幸福,要靠蒙古人双手来建立。”
重劫双目骤然睁大,宛如蛇的眼眸,空洞、苍白,死死盯住俺达汗,他尖锐的声音就像是一柄匕首,贯穿整个平原:
“你----背叛了我!”
他像是被触怒的妖魔,疯狂地咆哮着:“你背叛了整个非天之族!”
俺达汗摇头:“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找到了非天族真正的祝福。”
重劫厉声打断他:“胡说!”
他尖锐的笑声就像是撕扯过而凌乱飘舞的飞絮:“你只不过是被她魅或了而已!”他细瘦而苍白的手指伸出,指向城门下一动不动的相思。
他的声音骤然停止,化成一抹游丝般的冷笑:“我要将她和这座城池一起化为灰飞!”
俺达汗大吃一惊,他没有料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重劫竟还不肯放过她!
他绝不许任何人伤害她,无论她活着,还是死去。
俺达汗厉声喝道:“布阵!”
大汗之威严具有不可违抗的力量,纵然在重劫多年积威之下,十万大军仍然整齐而迅速地列成阵形,在重劫与俺达汗之间布起一道长城。
重劫尖锐的笑意越来越浓。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
铁骑兵。
巨獒兵团。
箭楼,投石车,红衣大炮。
三连城的真正利器,铁骑兵和巨獒兵团都没有参与刚才的战斗。因为还不到需要他们出手之时。
决战,在此刻才刚刚开始。
三连城铸造,训练的一切,此时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
大明的京师城与大蒙的十万骑兵。
“呛啷啷”一阵响,弓搭弦,剑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重劫眸子越来越冰冷,他看着危如累卵的城墙,曾经为他而战的士兵,还有那蜷缩在亡灵之旗下的水红色女子。
他要摧毁这一切。
突然,一道狂风轰然自天际飙来,刹那间化为苍青色的闪电,落在城门前,砰然一声轻响,狂风闪电碎乱,化成一个淡淡的身影,抱起相思那纤细的身躯。
他抱起她,逆风站在城彰。
密密麻麻布开的战阵,咆哮的巨獒、蓄势待发的羽箭,似乎完全不值得他一顾,他只是低头查看她的伤势,眉峰深深蹙起。
伤口极深,几乎透体而过,万幸的是箭镞刺入的一刹那,似乎被外力阻挡,稍稍偏离了心脉。
幸好,还有可救之机。
他轻轻替她封住创口旁的几处要穴,一点点将真气灌输入她体内,牵动着她弱如游丝的生机。
淡淡的青色光芒,自他指间流出,化为萦绕的光影,将她与这末世浩劫隔开。
所有人似乎都惊呆了,怔怔地看着他,就连重劫,也忘了下令攻城。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微茫的心跳响起,仿佛第一楼东风,吻过澄潭,化冰雪为春水。
她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泛起淡淡红云。
他展颜微笑。
相思缓缓睁开双眸,似乎过了片刻,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却不由惊喜地呼出口:
“先生······”
卓王孙微微一笑,将她放回那块巨石上,展开那张亡灵之旗,裹住她孱弱的身体,又轻轻抬起她的手,放回到旗帜下。
那一刻,他的目光无比温柔,但当他的目光抬起时,已变得一片冰冷。
百万雄师,在他眼中,不过是百万尘埃。
他缓缓道:“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
衣袖微抬,指向重劫:“你要不要试试?”
重劫骤然一窒!
这人狂傲威严,桀骜不驯,似乎天下一切力量都无法束缚。重劫手握无敌的力量,但在他之前,却缚手缚脚,竟想不出一条计策来对付他!
卓王孙淡淡道:“退兵。”
重劫冷冷道:“可以,除非拿你来交换!”
卓王孙目光骤然一冷,他不再说话,只是反手,将一物轻轻放在了地上。
重劫的目光在接触到那物的瞬间,骤然惨变,忍不住厉声道:“湿婆之弓!你竟然打造出了湿婆之弓!”
卓王孙淡淡道:“退兵。”
重劫面容骤然僵硬。
卓王孙却不再理他,转头笑道:“王爷,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也该累了吧?”
吴越王率领军队,出战俺达汗,中计被困。十万军队只剩下了几千人,兀自苦苦挣扎。俺达汗折箭盟誓后,战争早就止息,但吴越王却没有离去,率领残部守在一侧,似乎是在图谋着什么。
此时闻卓王孙一言,吴越王脸色一变,他满脸虬髯此时已生出了大半,脸色倒也很难被别人看出,强笑道:“阁主何称此言?本王为国浴血奋战,至最后一兵一马犹不屈,何来演戏一说?”
卓王孙一声狂笑。
猛然,吴越王阵中冲出一人,厉声道:“卓王孙!你不要嚣张!我们为国血战,你们华音阁做了些什么?”
卓王孙看了一眼,道:“原来是崆峒派于长老。”
他略略抬起眸子,从众人面前扫过,道:“少林、崆峒、武当、铁剑......原来你们都入了军。”
于长老厉声道:“当此生死危难、国家破亡之时,每个有血性的男儿都该为国出力!来的小小恩怨算得了什么?王爷找到小老儿的时候,小老儿二话没说,就跟着王爷来到京师!咱们正道中人心中自有大义,岂是你这种邪魔外道能了解的!小老儿来到此处,早就将性命置之度外,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你若是仗着自己天下无敌,就信口雌黄,那就先取了小老儿性命!”
他说着,跳下马来,往卓王孙面前一站。虽然他相貌平平,武功并不高,但自然有种孤忠郁烈之气。
卓王孙一言不发,走上两步。
于长老大喝一声,长剑架在身前,没料到卓王孙向他抱拳一礼。
于长老大惊,卓王孙淡淡笑道:“在下虽然桀骜,但也最敬忠烈之气,于长老真乃壮士,在下有一言,想问于长老。”
于长老倒没想到他如此恭敬,想到自己竟受了华音阁主一礼,于长老不由得气焰大消,讷讷道:“阁主请讲。”
卓王孙道:“崆峒派远在甘肃,蒙古犯我,不过这几日之事,吴越王又怎知蒙古必定犯我,提前去通知于长老呢?”
于长老猛然一惊,其余武林中人被卓王孙提醒,都不由得心中生疑,望向吴越王的目光,顿时掺杂了一丝疑惧。
卓王孙目光飞锁吴越王,冷冷道:“还是说,王爷早就约好了蒙古,必定来攻?”
吴越王脸色又是变了变,哈哈笑了笑,道:“小王哪里知道?只不过忖度蒙古人秋后也许会来攻而已。”
这句话说得软弱无比,卓王孙淡淡一笑:“宋徽宗自命鞠奴,王爷却是戏子。十万将士,王爷怎忍心让他们白死?如今,不听调遣的部队已经全部战死,王爷的亲信部队已然掌控了京师全城,只待一声令下,立即便可改朝换代。到了此时,王爷还在遮遮掩掩,岂有半点枭雄姿态?”
众武林豪杰立时脸色大变!
他们隐隐猜测到,卓王孙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十万将士,并非小数目。
他们灭得实在太轻易,蒙古人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偷袭,专门预备好了箭楼,攻楼的骑兵也是说撤回就撤回。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
他们望向吴越王的目光,已有些改变!
吴越王脸色剧变,这次,连络腮胡子都无法遮掩,他突然厉声道:“你们忘了吗?卓王孙杀死敖非三老的凶手!我们一起冲上去,杀了他!”
此话一出,众豪杰脸色又变!卓王孙所率领的华音阁一向隐隐有与正派为敌的势头,加之敖非三老之死,卓王孙又是最大嫌疑,正道中人早就习惯了与华音阁不和,此时被吴越王鼓动,情不自禁地就对卓王孙怀疑起来。
卓王孙淡淡一笑:“敖非三老?”
“我一直在想,凶手杀敖非三老究竟是为了什么?钱?权?都不是,若说是为了嫁祸给我,这代价又实在太大,直到几个月前,杨盟主告诉我一句话,我才忽然明白。”
他盯着吴越王,一字字道:“三花聚顶。”
“凶手杀敖非三老,为的是武功!”
他冷冷一笑,道:“王爷,你的武功很高啊,竟然连杨盟主都差点不是你的对手,月支滩畔,更是威风至极,这么高明的武功,你从何而来?”
吴越王失声道:“什么武功?我没有武功!”
卓王孙笑道:“你这一招,真可谓是一石二鸟,又取得了三花聚顶的神功,又嫁祸于我,令我与正道为敌,好计策,好计策!”
武林群豪听得惊疑不定,三花聚顶神功之名他们早就听说过,乃是当世第一神奇的武功。传说修成此功之人,修为早已超凡俗,几乎是神仙中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大威力,外表看去却跟常人有什么异样。但这门功夫极为难练,当世除了敖非三老,再没有人能练成过。但......
他们猛然想起,此功还有一个练成的捷径。如果三位练成了三花聚顶的高手,分别将毕生的修为贯注到一人体内后,此人便可顷刻间炼成此神功。而敖非三老,正是练成此功的三位高人!
当今武林,谁最渴求武功?那自然是这位数度扰乱武林大会的吴越王了。他手握兵权,手下无数奇人异士,若说是他密谋杀死了敖非三老,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已经修成了三花聚顶神功么?
为什么不见他施展?
吴越王听到卓王孙的话,脸色变了变,但他并不惊慌,笑道:“三花聚顶神功,传说为道家至高境界,一出手便是紫气蒙蒙,运到极处时,头顶现出三朵碗大紫花,万邪不侵。本王若是身负此功,又怎会数度偷袭卓先生而不成?”
他密谋刺杀卓王孙,本是不甚光彩的事,但他当着卓王孙与武林群豪之面说出,便非卑鄙阴险,倒有些光明磊落的味道。卓王孙武功天下第一,世人皆知,要杀他,除了偷袭,还能有什么办法?
卓王孙微微一笑:“或许王爷图谋都更大。”
吴越王脸色再变,他不想让卓王孙说下去,截口道:“卓先生为华音阁之主,想来并非血口喷人,胡言乱语之辈,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证据,就请拿出来,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他这一招甚是毒辣,他笃定卓王孙绝不会有什么证据,因此就用话逼住了卓王孙,只要没有证据拿出,那么卓王孙就是血口喷人之人,胡言乱语之辈。
卓王孙微笑道:“武功怎样,出手就知道了。”
他衣袖扬起,微风飘然,吹拂着他那描绘着日月花纹的袍视,悠然道:“三招。”
吴越王心头雪亮,卓王孙是要逼自己显露出真正的功夫,他暗中冷笑。他跟卓王孙并非第一次交手,卓王孙武功怎样,他心中有数,立即豪笑道:“是非分明,卓先生既然有些清兴,本王怎可不奉陪?”
他扶了扶顶上的金冠,越众而出,道:“素闻卓先生杀名人用名剑,不知今日对付我,用什么剑?”
卓王孙望向远天,悠然道:“天下。”
吴越王笑道:“天下?”
卓王孙抬手,目注衣袖,淡淡道:“你一心一意所想的,无非是天下之争,我若杀你,则令你永无争夺天下之力!那时,你将生不如死。”
他目光陡然一厉,注视着吴越王。
天地倏然起了大风云,被长风吹动,向着吴越王滚滚涌来!刹那之间,一团青云在沙城上凝结,宛如山岳般压了下来!吴越王心头充满了惊惧,忍不住后退半尺!
卓王孙冷冷道:
“第一招,天下之器!”
他身形一动,向吴越王袭去。
吴越王一声大喝,双掌聚起全身功力,向下一劈。
他当日于嵩山峰顶被卓王孙大败,此后无时无刻不想着再与卓王孙对战时怎么打,决窍只有一个,先发制2人!
这两掌,几乎是吴越王能够施展出的最大功力,隐隐然有风雷之势,向着卓王孙怒卷而来。反正只有三招,只要他抵挡住三招,便不用再怕卓王孙,因此,他出手再不留余力。
吴越王受皇府秘术精练培养出来的内力,此时全面爆发,尽数被他从双掌中逼出,化作一道狂龙,向卓王孙的身躯怒卷而去。
他的剑心不如卓王孙,剑术不如卓王孙,唯一可以自豪的,就是这身内力,只要两人双掌相接,他至少有把握可支撑一时三刻!
他要逼着卓王孙跟他比拚内力!
刹那间沙石横飞,附近一丈方圆之内,全都笼罩在他这一掌之下,地面碎石乱木被他掌势催动,轰然厉卷成一道巨大的狂风漩涡,将卓王孙笼罩于其中!
吴越王大喜,掌势宛如雷霆怒发,猛击而下。
猛然,他一声惨叫,掌心剧痛,竟似被一柄利剑贯穿一般,鲜血飞洒而下!
他那劲急的内力猝然一窒,卓王孙掌势绝不停留,倏然一闪,宛如庐山瀑布一样自上而下划过。
吴越王奋起全身力气,忍痛向后急跃,剑气纵横飞舞,将他金冠一劈两半,跟着飞舞而下,将他身上穿的金铠甲从中划开!
吴越王大吃一惊,连忙一退,再退,一面退,一面惊恐地喊道:“这是什么武功?”
卓王孙掌际光茫闪烁,隐然而成一柄剑形,随着他功力散去,剑形渐渐消散,他淡淡道:“剑心。”
吴越王渐渐镇定,又目炯炯,注视着他掌心残留的剑影,目中露出一丝渴欲,如果他也有剑心......
卓王孙微笑道:“原来王爷并不关心这个。”
他左手一翻,慢慢打开。
那是一柄极为古拙的青铜器具,雕刻成一只虎的样式,却只有半面,卓王孙两根手指轻握虎尾,将它倒提了起来。
“传闻大明律法极为严厉,就算以王爷之尊,若没有这枚虎符,也无法调动城中十万军队,是也不是?”
吴越王耸然动容,急忙探手入怀,他这时才意识到,卓王孙方才那一剑已经将他衣襟全部斩开,里边密藏之物散了一地。
他脸上阴晴不定,目光凌厉,怒视着卓王孙。
卓王孙却不看他,将那枚虎符提到眼前,仔细地看了一眼,道:“王府禁兵,吴越专署......原来这是调集王爷座下亲属之兵的符节。“
他猛然将虎符向空一举!
一道沉黑的光芒,衬着煌煌夕阳,在沙城上返照出夺目的光芒。
城门内的守军。看到此符皆是一凛,大明军律最严,凡受此虎符节制的士兵,那必须要凛尊持此兵符之人,只见京师城头一片旗帜飞舞,传令之声由近及远,声声传了开去,近处的士兵更是狂奔起来,顷刻之间列成了整齐的队伍,显见,整中之兵,尽在此虎符节制之下。
卓王孙一笑:“王爷治兵,果然严谨,只是城内若尽是王爷所统的亲兵,那么城外跟随王爷作战的,是什么人呢?”
他目光骤然冰冷,逼视着吴越王:“是否,便是不听王爷调度的大内禁卫,各部精兵?”
吴越王面色一寒!
卓王孙微笑:“于今他们全军覆没,也就是说......”
他缓缓把玩着虎符:“只要王爷一声令下,京师城内,便会改朝换代。”
吴越王与城头监军的嘉靖皇帝同时脸色大变。
嘉靖皇帝跟着哈哈一笑,道:“这位先生多虑了,皇弟与朕手足至亲,一心为国,岂能行此妄念?胜败乃兵家常事,朕亦不会责怪于他。”
卓王孙不理嘉靖皇帝,淡淡涎:“大敌当前,汉祚将倾。王爷点什么兵出战,自然无人敢有异议,否则,便定他个通敌卖国的罪名,王爷,你这一计,实是妙极,却连武林豪杰都要一网打尽,心计实在太过狠毒。”
于长老等人耸然动容,面面相觑,被吴越王召入军中的武林人士,的确已死了七成以上,只剩下他们。
莫非这真是个早就策划好了的阴谋?
吴越王冷笑道:“血口喷人,果然胡言乱语。”
卓王孙衣袖一挥,虎符倏然飞起,越过长空百丈,倏然落在了嘉靖皇帝面前。
卓王孙淡淡道:“皇上,好好握好自己的东西。”
嘉靖皇帝拾起虎符,抬头看时,只见吴越王也正殷切地望着他,他原想立即将虎符还给吴越王,但心中忽然动了动,将虎符悄悄藏在了袖中。
卓王孙道:“第二招,天下之信!”
微风吹拂,卷起他之身形,向吴越王轻灵无比地飘去。
但吴越王却不敢再抵挡。方才那一招,已将吴越王之锐气全部挫尽,他只想抵挡住这第三招,便已足矣。再也没有过跟卓王孙争雄之心了。
掌势连绵飞舞,化成一道坚固的长城,将吴越王全身护住。
这一招,他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只求能抵挡住卓王孙这神鬼莫测的神通,便是大幸。
哪知卓王孙身形一动,倏忽之间,已越过了吴越王,如鹰击长空一般,飞纵至蒙古军之中,这一下蒙古军立即大乱,兵器纷飞,向他刺了过来,卓王孙身形飘飘,已然飞了回来,手中提着一名蒙古士兵。
那名蒙古士兵已然吓得半死。
卓王孙淡淡道:“我这一招,当以你为剑,刺向王爷,那时两人内力夹击,你在一瞬间会四肢断裂、五脏俱碎。但我的真气会护住你的心脉,所以你暂不会死,只会在真气的漩涡中挣扎,任那些真气如刀如剑般般穿你的身体,将你的血肉,一片片削碎,你想不想这样?”
那名蒙古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有拚命地摇头。
卓王孙道:“你若不想这样,就告诉我,把汗那吉大将军今早下达的命令是什么。”
那名蒙古兵哪敢反抗,厉声道:“屠尽汉人,不杀......”
吴越王脸色惨变,身子突然跃起,掌势如雷轰电掣一般,向卓王孙猛击而下!
卓王孙长袖轻摆,掌心剑茫闪动,向吴越王迎去,吴越王身在半空中,掌势倏然一变,全部的劲气全都怒飙向那名蒙古士兵!
卓王孙身形猛然冲天而起。
那名蒙古士兵被他带得跟着飞起,一拔就是一丈多高!吴越王一声怒啸,掌势带起满空沙石,黄龙一般滚滚冲上,向着蒙古士兵怒击而去!
卓王孙一字字问道:“不杀什么人?”
蒙古兵士看到吴越王那凶狠至极的面容,早就吓破了胆,惨叫道:
“不杀头戴红巾者!”
卓王孙淡淡一笑,双足猛然踏下!
吴越王带起的沙龙气势狂悍至极,却被卓王孙一足正踏在沙龙龙头之上,霸悍的劲气透体而下,沙龙立时瓦解!漫天风云被他劲气带动,刹那间形成一道狂猛的龙卷,逆着沙龙之势狂轰下。
吴越王怒啸声中,被卓王孙狂猛的劲气节节轰退,猛跌到地面,半边身子已然染血。
卓王孙随手将蒙古士兵丢回去,手指勾处,却赫然是一根鲜红的巾带。
京师城内城外,都是一片寂静。
每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吴越王,连同最后鳌战在他身侧的残余部队,大部份头上都戴着一根鲜红的巾带。
嘉靖皇帝飘巍巍地站起,满脸惊骇地指着吴越王:
“皇弟......你竟然......你竟然通敌?”
吴越王脸色阴晴不定,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
卓王孙淡淡道:“皇弟终不如皇帝,是不是,王爷?”
吴越王怒啸道:“不要再说了,吾之天下,竟都坏在你手上!”
卓王孙道:“那或许是因为,天下并不是王爷之天下!”
“第三如,天下之威!”
淡淡的剑芒,倏然闪现在卓王孙全身,凝结成一柄又一柄小小的无形之剑。卓王孙轻声道:“这一招,我要以无上剑心,将你击败,让你在天下人眼前丧尽威严,此后,就算你再有天下之嚣、天下之信,也无人肯当你是天子。”
“因为......”
“你只不过是个屈膝污泥中的小丑。”
剑势倏然化为实体,随着卓王孙衣袖缓引,怒龙惊电一般杀向吴越王!
精光闪烁,化成一道长虹,这一招,含着卓王孙天下第一的修为,绝非常人所能抵挡!
倏然,一道蒙蒙紫气在天地间扯开,“嘶拉”一声,化成一片浓浓紫雾,将景天长虹全部包裹在内,一串密集的炸音连绵响起,卓王孙这一招,竟被紫雾完全化解!
吴越王右手抬起,紫气凌厉,在他掌心化成一道漩涡,他的面容修凌厉至极,狠毒地盯着卓王孙。
“必须要杀了你么?”
“我要夺得天下,必须要杀了你么?”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跨上,紫雾越来越浓,将他全身都包裹了起来,隐然在他头顶聚结,形成三团深重至极的紫花。
突然,一个声音厉声道:“你......你果然是凶手!”
吴越王倏然停步。
于长老下正道群雄双目中满是憎恨,死死地盯着他。
满身紫气,正是三花聚顶神功修成的征兆,这本是道家无上的功行,此时,却成为最可耻的罪证。
他脸色一变,满身紫雾一黯,但他随即狂笑道:“是又怎样?你们该感激我,若不是我想收留你们,命你们戴上红巾,你们早就死于蒙下铁骑之下了!识相的,与我一起杀了他,日后自然有无穷的荣华富贵,若不然......”
他冷冷一笑,掌心紫雾更浓,更冽!
于长老狂怒至极,厉声道:“我只恨自己瞎了眼,竟跟随了你这畜生!”
吴越王冷冷道:“叫什么叫?愿意跟随我的,就不要妄动,不愿意跟随我的,等我杀了卓王孙之后,再来杀你!”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放过卓王孙。
他心中的怨毒,全都集中在卓王孙身上。
为这一日,他辛苦筹划了多少时间。
辛苦取得皇上的信任,将天下兵权交给他。
辛苦网罗天下奇人异士,终于取得了绝世武功。
辛苦与把汉纳吉、重劫勾结,借蒙古兵力,将反对他的力量全都消灭。
这本是个收获的季节,他应该举起兵符,吹起号角,收获他辛辛苦苦栽下去的种子,他应该坐在九重金殿上,接受万民敬拜,一统天下,建立如明武宗一样的功业。
那应该是他,不是这个被揭露了一切,失去一切的丧家之犬。
只因为,这个可恶的人!
他几乎咬碎钢牙,恶毒地盯着卓王孙。
“三花聚顶,万邪不侵,你能抵挡么?”
紫雾更浓,他厉盯着卓王孙的双眸,此刻,他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要杀掉这个人,用他辛苦得来的绝世武功!
卓王孙淡淡如青山。
“我说过,第三招,让你在天下人眼前丧尽威严,因为,你只不过是个屈膝污泥中的小丑。”
他伸出两根手指。
修长的手指如持名花美酒,指向吴越王。
却在刹那间宣判了他的命运。
第二十九章 青山是处可埋骨
吴越王狂笑:“好!”
他身子倏然飞起,紫雾蒙蒙,化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向卓王孙凌空抓下!三花聚顶功力的确凌厉无比,这一招才施展出,立即就觉周围的空气一紧,似乎全都被这一招蚀尽,化成惨厉至极的气道,向卓王孙怒飑而至。
吴越王身子恍如紫龙飞舞天际,向着卓王孙顷刻间施展出十数招杀手!
卓王孙淡淡不动。
吴越王的心忽然紊乱了。
他真的能战胜这个人么?
就算身负三花聚顶的绝世武功,他能打败这位号称天下无敌的华音阁主么?
怒招凌厉,他的心却乱到了极点。
他没有答案!
身在半空之中,他突然一声长啸!
一抹赤红,倏然在卓王孙背后闪现,赤红,宛如一只凝视的眸子,却凝在心之深处,那是凄惨的忧伤,是做尽妖梦的夜晚。
孟天成面容冷峻,全部心神,都贯入了这柄赤月妖刀之中,他的刀,不利、不迅、不疾、不劲,却妖。
妖到天怒人怨,心醉神摇。
妖到伤心,妖到断肠。
刀出天下惊。
紫雾赤眸,夹着卓王孙淡淡如青山的身形,每一式攻击,都足以震惊天下,何况两式齐运。
天下绝无一人能抵挡得了此两人联手!就算卓王孙都不行!
吴越王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所有被激起的怒火,全都在这一招中宣泄出来。
杀了卓王孙!
卓王孙淡淡一笑,那一笑是那么苍远,宛如隐隐青山,连绵在天际,一痕如黛,流连成天涯摆动的一线微茫,但无论多利的刀,多强的剑,都无法斩断。
谁能斩破苍天?谁能斩破青山?
他身子一侧,吴越王与孟天成心中都是倏然升起一片恍惚,卓王孙的身形就在眼前,但如紫雷怒发的双拳,与赤眸妖艳的妖刀,都同时斩空!
孟天成一惊,妖刀倏然隐没,他身形如鬼魅一般游移开去,隐没在暮色中,等待着刹那的间隙。
卓王孙冷电一样的双眸倏然抬起,吴越王心下一寒!
他就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被卓王孙目光锁住,无法挣脱,无法逃开。
卓王孙淡淡道:“何为天下?”
吴越王又目被他凝视着,竟无法逃开,卓王孙一字字道:
“何、为、天、下?”
吴越王忍不住讷讷答道:
“天下,中原就是天下,塞外亦是天下,只要我一统......”
卓王孙冷冷打断他:
“不,”
“我即天下。”
“天下之嚣,即我之嚣,天下之信,即我之信,天下之威,即我之威!”
“我无嚣,天下有何嚣?我无信,天下有何信?我无威,天下有何威?”
吴越王一窒!
卓王孙傲然而立,侃侃而谈,一字字都如重锤般轰在他心底。
每个字,都似乎是渴欲达到的境界,但,只有被告知了,被教训了,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高的境界。
那是他渴求,却永远达不到的至高境界。
我即天下。
天下即我。
因而不求,不求而为天下之主。
因而,不必苦心经营,不必阴谋策划,不必武功盖世,不必智慧超群。
自然剑法武功天下第一,文才风流天下第一,谋略军策天下第一,才智术算天下第一。
我即天下。
吴越王一个踉跄,胸中似有一股气怒冲而出,却无处可以宣泄,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为什么......为什么人间竟有你这等人物?”
他喟然长叹,卓王孙如一座高山,阻住了他,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攀爬,都再也无法逾越。
就宛如虬髯客当日见到李世民是所发出的浩叹。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中原已不可图矣。
紫雾凝结,沉甸甸掌在手中,却已无法击出。
纵然他武功胜过卓王孙,又能如何?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出山争夺天下?”
他忍不住发出最后一句疑问。
他忽然一惊,踉跄后退。
----他看到了卓王孙的眼眸。
那是多么深远的寂寞,却又高华,清远,如苍生头上的天空。
天下,对于他,是多么的小。
小到他根本不愿去争夺。
吴越王发出一阵凄苦的笑声,却原来,他费心费力去抢夺的东西,在这个人的眼中,是那么的不屑。
弃之如履,他却奉为圭臬。
他不能不争,失去了这些,他还有什么?
他长啸道:“天成!”
妖眸骤显,孟天成身形飞纵,拦在了卓王孙之前,他的眸子冰冷,无论吴越王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吴越王身形飞纵,如黄龙横空,向嘉靖皇帝怒冲而去。
只要杀了这个人,他未必不可东山再起!
他厉声道:“天健,掩护我!”
孟天成绝非庸手,虽然敌不过卓王孙,但亦可拦住他片刻,有欧天健之助,三花聚顶神功展开,吴越王有把握一击而杀嘉靖皇帝!
皇帝一死,大明立成乱世,他不难乘势而起。
吴越王狂笑。
人影一闪,吴越王猛然停住。
欧天健。
欧天健挡住了他的道路。
吴越王厉声道:“你做什么?你应该掩护我,助我杀了皇帝!”
欧天健脸上闪过一丝迷惘。
这个吴越王府中的第三号人物,一向追随在吴越王身后的小丑一般的角色,此时满脸惊恐与不相信,他张开手,却又有些怯懦,似乎不敢在吴越王面前说话:
“王爷,你真的要谋反么?你真的要通敌卖国?”
吴越王厉声道:“你是第一天跟随我么?让开!”
欧天健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抽搐,他猛然摇头,道:“不!王爷,我不能让开!我不能让您做千古的罪人啊!你要是杀了皇帝,你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吴越王一窒!
这小丑一样的欧天健,平时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么?现在怎会对他说这些话?
欧天健死死握住兵符,对吴越王恳切地道:“王爷,您不是常教育我要建立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功业么?现在就是时机啊。咱们是坏人,但不是出卖民族和国家的奸臣贼子......”
他的话语猛然噎住。
一只手从他的胸前猛然穿过,满手鲜血,凄厉至极地缩回,欧天健呆呆地看着吴越王,似是不能相信他竟然杀了自己。
追随十数年,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死在七王爷手中,他也从未想到,七王爷有一天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他摔倒在地,摔倒在血泊中。
吴越王心头泛起一阵暴躁,他忍不住出手,想将欧天健挫骨扬灰,这一刻,他竟是如此恨这个小丑一样的人物。
一柄刀伸过来,将他挡住。
“王爷,放过他吧......”孟天成全身掩在一袭黑袍中,提刀架住吴越王之手。
他看着欧天健,欧天健在慢慢死去。
欧天健也看着他。
这个小丑一样的人物,竟能在国家大义关头,并不糊涂,让孟天成很是吃惊,这个国家是属于每个人的,尽管他们平时或怯懦,或卑鄙,但当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每个人,都会成为英雄。
可自己......却已经立下誓言,必须追随着这个叛国贼,无论他将走向何处去。
孟天成心中忽然有一丝感伤。宛如夕阳残红。
欧天健抽搐着,他的眸子在涣散,吃力地说道:“我......我做对了么?”
孟天成轻轻点头,这一刻,他很敬仰这个王府中的小人物。
欧天健笑了,那抹笑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照亮了他的生命。
“你......你知不知道我......我有个心愿?”
“我好想......好想......听你这位......这位......王府第一高手,叫我......叫我一声......欧爷”
他的气息已断续若游丝,再也无法支撑生命的延续。
孟天成轻轻俯下身来,握住他的手。
“古代有个人,叫吕端,后人评价他的时候,说:吕端大事不糊涂,我想,若是吕端活到现在,他一定会说:欧爷大事不糊涂。”
欧天健笑了。他含着这抹笑死去。
这是一出小丑的悲剧,注定要笑着落幕。
感受到他的手渐渐僵硬,孟天成眼眶不禁湿润,他死得像是个小丑,又像是位英雄。
他很想给他挖一座坟,在坟前立一座碑,上面用妖刀刻出一段铭文:大明英雄欧公天健之墓。
但他不能,沙场如雪,男儿头颅寄何处?
不须有墓。
他缓缓站起,悲怆如尘埃遍布全身。他心中的荒凉,忽然连妖刀都斩不断。
吴越王心头也有了一丝怆然,他忽然极度后悔,他宁愿舍弃帝王之业,以换回欧天健的性命。往日的岁月,他率领着孟天成、欧天健,奔波江湖,那时的日子是多么纯粹,而今,他竟亲手杀了他。
忽然是如此寂寞。
卓王孙看着这一切发生,一动不动。
仿佛只只是一幕戏,于他半点都不相干。
人来人往,花开花谢。天下亦不过是梦幻一般。
于今,戏已落幕。
要杀人么?
他凝视着吴越王与孟天成。
这两人的气势已沮,不堪自己名剑一击。
他淡淡道:“你败了。”
吴越王浩然长叹。
不错。他败了。
败得淋漓尽致。败在了天下之剑下。
“中原已不可图,我当浮海而东......日后先生若想饵牛钓鳌,你我再图相会。”
他携着孟天成,长笑而去。
卓王孙萧然而立,如青山磊落。
相思挣扎着抬起头,望着他,轻轻唤道:“先生,放了他吧。”
她绝不能让卓王孙再出手。她不能让卓王孙对孟天成出手。
因为,只有她才知道,孟天成为何再度投靠了吴越王。
那是蒙、汉互市的代价。这个重然诺、轻生死的少年,为了她的理想,毅然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而当她被吴越王囚禁于秘境,以图作为牵制俺达汗的人质时,又是他暗中留下线索,助她逃出。她才能从牢狱中脱身,及时赶到阵前。
她如何再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孟天成在消失前回眸,深深看了相思一眼。
相思知道他的意思。
浣花溪头,是他唯一的牵挂,要她去那座小楼里,去看一眼。
她轻轻点头。
了却无限怅惘。
正道群豪茫然,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该追。他们望着卓王孙,无形之中,竟将他当成了首领。
卓王孙淡淡一笑,目注重劫。
湿婆之弓,湿婆之箭,在他足下耀眼生辉,逼迫着这位苍白的魔王。
重劫却并不惊惶,温和地笑了笑:
“果然不愧是中原第一的人物,举手投足之间就慑服七王爷,瓦解其十万大军。我该敬佩才是。”
落卓王孙淡淡一笑:“王爷败走,是因为他明白,城中守军,已然发现他与你勾结,不再听他的命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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