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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漪兰

_2 步非烟(当代)
众人都是一惊。
云中君道:“传说汉武帝之时,海外来贡惊精香,凡闻其味之人,便可以死而复活。武帝大喜,命海人再次朝贡。哪知船行到云梦大泽上时,惊精香的香味惊动了泽底潜伏的千年蛟龙,就将整条船全都吞了,然后又经过千余年的修炼,将船内藏有的惊精香练成自己的内丹,就是云梦香沉了。后来此丹被我们云中国所得,流传为国君的象征,就跟中土的传国玉玺一般。此丹本是惊精香所成,又经过蛟龙千年研修,可以说功力更纯更粹,无论死去多久之人,只要将此丹与之相合,便可起死回生。而且更有移星换斗,转移天命之妙用,那牛头蛟龙能够度过千年天劫,也多半是因为它的功劳。”
谢云石闻所未闻,正在惊讶,就听云中君继续道:“那年我与你父亲在裂天岛上迎战武皇凌冠羽,你父亲为了保护我,被凌冠羽击成重伤,我心中有愧,便将云梦香沉留给了你父亲。以云梦香沉的威力,你父亲不但能疗却内伤,还能够功力更上一重天,连胜过凌冠羽,都并非没有可能。但你父亲念及这香沉乃是云中国传国之物,执意不肯损伤,力争要还给我。为了绝我的念头,不惜震动心脉,将自己的全部功力废除。我感念你父亲的恩义,因此,将云梦香沉留在了碧落山庄,与你父亲约定,等他有了儿子,拿着这云梦香沉来找我,接替我这云中国君之位,以为报答。你父亲本不同意,我以死相胁,才勉强答应了。我回去之后,终生不娶,以免你父亲以我有子为借口,不让你接续王位。所以我才设计了雇人刺杀的计谋,为的就是让这云梦香沉不能落在凌冠羽的手中。因为,他是你接续帝位的信物啊!”
这消息对谢云石来讲极为震惊,他呐呐道:“凌冠羽为什么又来抢这香沉呢?”
云中君叹道:“凌冠羽与其妻子感情极深,但他妻子早年因为一桩误会,死于他的手下,因此,他一直郁郁寡欢。你父亲被他击伤之后,我去问他讨要垂天神掌的解药时,跟他打了个赌,若是他胜了,我将云梦香沉给他,让他妻子复活,若是他输了,便将解药给我。他怦然心动,可惜……这个赌却是我输了!”
他猛然抓住谢云石的手,道:“云石!你一定要接掌云中国君之位,要不我死不瞑目!”
谢云石道:“可是……可是……”他闲散惯了,可实在不想坐在深宫中,受着种种礼节管束。而且,他总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因为这样的礼物,实在太重了!
云中国君惨然笑道:“你们父子都是一样的脾气,宁愿别人负你,却从不肯接受别人半点的好处。但我一路而来,救了你三次,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于心?若是没有,那我死于你手中呢?”
他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打在了谢云石的胸口,但他的气息,却迅速地黯淡下去!他的生命就这样急速地抽离他的肉体,只有最后一丝微笑挂在他的脸上,淡淡道:“只有让你觉得愧疚,你才会心甘情愿接掌国君之位,好好做个爱民的好皇帝……”
他的头霍然垂下,就此再也不动。谢云石抱着他的尸体,猛然一声悲愤的长啸裂云而起!
第六章 空山漪兰凌琼霜
谢云石本是个很豁达的人,常年浸淫在琴棋书画诗文中,自谓性情已然陶冶得宠辱不惊了。他也并不是没有看到过死亡,但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中枯萎、零落时,他还是感到了不能承受的痛楚。
一种要把自己裂开,要遁出这一切,要忘记、要盲目、要不再感觉、不再承受的痛楚,几乎将他的心神压到了极处。
痛彻骨髓。
但他随即沉静下去,因为悲痛毕竟不能解决问题,尤其是,石壁外面,还有凌冠羽这个大敌的时候。
他缓缓将云中君放下,然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将盛着云梦香沉的白玉盒放在了地上。
就放在云中君的尸体旁。
他深吸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还不出剑?”他的话,竟然是对漪兰说的。
漪兰的身躯一振,道:“你……你说什么?”
谢云石淡淡一笑,他的笑有些辛酸,也有些落寞:“其实你并不是血兰,是不是?”
漪兰的身躯又是一振,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谢云石道:“在冲养殿见到东成君时,我曾问你,你说不记得雇你的人的声音,我便有些怀疑了。”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盯在漪兰的身上:“因为像血兰这样的杀手,绝对不会这么快就忘了雇主的声音!如果她的记性真的这么不好,那她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漪兰不再说话。
谢云石又道:“方才你突袭凌冠羽那一剑,更让我怀疑。有人说人在悲伤痛苦之时,能够发挥出超常的实力来,但我向来认为,若你发挥出超常的实力,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本身就具有超常的实力!你那一剑,连凌冠羽都很是吃惊,或者说,你用的如果不是我这种粗浅功力制造出来的气剑,那么这一剑,或者也能够重创凌冠羽?你的实力远非我能想象,一路上,我自作多情,所作的一切,与其说是帮助,不如说是拖累,只不过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忽然仰天笑了笑,道:“杀手绝不是容易动心的人,否则他也一样活不长久,而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缓缓合上了眼睛:“无论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了。云中君死后,他的法术也将失效,我将出去,对战凌冠羽,为他老人家报仇。这云梦香沉……你想要就要吧。”
先前密闭的山壁,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跟着渗了进来,将他的身躯照亮。谢云石怀抱着他那张琴,缓缓向外走去,他淡淡道:“山中漪兰,或者只是一个传说罢……”
山壁轰然中开,夕照变得极为刺眼,而在煌煌日色之中,端坐的是凌冠羽那岿然不动的身形。他已用光翼将整个鹿山环盖起来,便不再怕三人逃走。而只要他们不走,他便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他们出来。
谢云石缓缓步到他的对面,站住,坐下,将琴展开。他叹道:“秋雁秋雁,将安归?”缓缓将琴弦挑起。
凌冠羽默然看着他,并不说话,也不动。以谢云石的修为,他实在不必正眼看他。
谢云石理了理琴弦,道:“昔日嵇叔夜临刑东市,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云:《广陵散》自我绝矣!今日我对战凌先生,也不逊临刑,不让先辈遗风也。”
凌冠羽冷冷道:“对战于你,我只施展一成的功力。”
谢云石神情一振,道:“好!”他的手指忽然在琴弦上一划,跟着纵横弹出。琴音潺潺,宛如流水一般洒出。立时,鹿山上夕阳返照的雾霭,都被他这一划聚敛了起来,在他身边缓缓溢动。但就在这时,凌冠羽也出手了。
他的双手忽然一拍,手中的光芒骤闪,形成丝丝的雷电,向谢云石攻了过去。雷电与雾霭激绕在一起,登时放射出万千彩光,斗成一片。丰沛的压力自四方传了过来,将那雾霭挤成一团。压力如山,但谢云石吃力抗衡,勉强能够抵挡。他精神一振,知道凌冠羽说得不错,的确只用了一成的功力。当下铿铿锵锵地弹了起来。
这一曲,正是孔夫子的《漪兰操》,谢云石一面弹奏,一面长声吟道: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琴声苍凉,他那吟声也雄阔萧索,隐隐传入了山壁中。
漪兰盯着那白玉盒,脸上的神情慢慢地动了。她目中显露出难以克制的欲望,几乎就要伸手抓住那白玉盒。但,她还是顿住了手。她的眼前闪过了谢云石那伤痛的眼神,以及他阔步走出去的背影。
以他的修为,来对敌凌冠羽,无疑是以卵击石,但他还是冲出去了。因为他已不甘心再躲避。
抑或是,他的心已死,已不愿在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漪兰无言,她的手慢慢抽回来,与谢云石相处的时间虽短,但却无一时不是生死关头,两人的心中,都有种异样的感情,但却都不肯说出来。但此时,面临着云梦香沉,这一切,却都在改变的关头。
云梦香沉就在面前,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但此后,她将与这个负琴纵马的少年彻底决裂,再也没有相视一笑的机会。
夕阳隐没,乌鹊清啼。今夜,竟然已是七夕了。
漪兰探手入怀,缓缓抽出了一张面具,这是张雕刻狰狞的青铜面具,漪兰缓缓将遮住颜面的头巾除下,将面具戴上。她的眼睛中,也迸露出刀锋一样的寒光!
谢云石的手指渐渐吃力起来,他这时候才知道,凌冠羽为什么被称为武皇。就算他以一成的功力迎战,仍然绝非寻常高手所能比!因为他控制力道的巧妙,简直堪与天道媲美。一股股凌厉的气劲从他手中飞出,冲击着《漪兰操》所凝聚的夕阳烟岚。
烟岚轻淡,宛如瑶光飞雪,本是天下至轻之物,但凌冠羽弦上透出的气劲,却宛如世间最沉重之物,每一道飞出,狠狠地撞在了雾岚上之后,却并不散开,而是挂在其上,渐渐拖缓了烟岚的灵动。而谢云石的琴声,也跟着缓了起来,因为,他需要承受凌冠羽掌上的重量。
这重量实在非同小可,所以他已拼尽了全力。
幸好他并不是没有练过武功,他从小就修习碧落山庄的心法,只不过从未练过剑法道术等。因为他认为,只有琴、画才是人间至妙之物,杀戮乃小道而已。
但现在,他却并不这样想了,因为凌冠羽的掌劲,就在他的面前划动着,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死在其下!
突然,凌冠羽手掌倏然一划,一道纵横的劲气突烟岚而入,狠狠地斩在了谢云石的脸上。谢云石手指一乱,那劲气大盛,在他脸上斩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鲜血汩汩而下。剧痛刺骨,谢云石的琴音不由一阵混乱。凌冠羽掌劲飘忽若电,又割了几道。
谢云石知道此乃生死关头,不可大意,心神一沉,指下反而更加从容。嵇康当晋之时,名教崩坏,朝野倾轧,他处的实在是朝不保夕,患难重重的生活,所以才寄心琴酒,这慷慨悲愤,孤愁郁积之气,尽皆图绘在《漪梅折云》秘谱中。此时谢云石数度被凌冠羽的掌力斩中,也如是将倾大厦下的孤木,心中郁愤,当真与嵇康创作这《漪梅折云》时,隐隐相通。这下将生死置之度外,全力将心神运到琴中,登时琴音嘹亮,将那悲愤之气,全都抒发了出来。烟岚之气渐盛,格格声响中,将凌冠羽的掌劲渐渐逼了出去。
凌冠羽粗重的双眉轩动,就见烟岚在谢云石的身边渐渐结成亭台楼阁诸貌,随着他琴声的舒张,缓缓布散开来。渐渐群山隐现,长河溢流,那烟岚中自然有一番世界,宛然呈现。凌冠羽的掌劲再击在烟岚上,便觉有道绵绵泊泊,似虚还实的劲力冲来,将他的掌劲卸开。
凌冠羽连接几掌无功,那双眉不由越竖越高。他突然眉峰一聚,深吸了口气,右手一拳击了出去!
拳风并不是很强,但琴声却突然哑了下去。这一拳,正是凌冠羽纵横天下的绝技——垂天神拳!
虽然只是一成的功力摧发出的垂天神拳,但其威力仍然绝不可小觑。就在凌冠羽的拳锋上,一连串的光芒炸开,瞬间将谢云石外层的烟岚催化,楼台倾倒,这一拳,倏然向谢云石的胸前击到!
谢云石恍如不觉,他的全部心神已经沉浸到了琴音中,就算鹿山崩坏,山岳陆沉,他也不会知觉的。只是,拳风催动,他的嘴角慢慢淌出鲜血来。
一滴,两滴……
凌冠羽拳风轰压,他的杀意已被蒸腾而起,脑海中所想的,只是击败对手的快意!
突然,一道剑芒贴着谢云石的胸口出现,暴散而为夭矫的电光,向凌冠羽的拳头上迎去!凌冠羽双目中狂热的神情一闪,这一剑,已经嗡然撞在了他的拳头上!
这一剑的劲力好强!凌冠羽才与之一接触,拳头上的劲气就不由自主地一提,再提!由一成而追加到两成、三成、四成……直到九成时,他才将那剑气推开,而自己已经被这一剑推动,竟后退了八步!
凌冠羽缓缓收回拳头,目光变得一片森寒。
多少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遭遇如此对手!
谢云石的面前,一人长身而立,他头上戴着一面狰狞的青铜面具,看上去极为诡异。来人身材修长,披着一件极为宽大的黑色鹤氅。乌鹤的羽毛飘飞,让来人看去也宛如神仙一般飘飘凌举,了无一点凡尘之气。
唯有鹤氅下微微透出的斑驳血衣,让人发现,“他”赫然竟是方才的漪兰!
然而,这个漪兰的身上,却绽放出凌厉的霸气与杀气,隐然有与凌冠羽分庭抗礼之感!
凌冠羽盯着她,缓缓道:“凌某当真看走了眼,若是我知道华音阁阁主到了,就绝不会只用一成的功力了。”
谢云石霍然住手。
华音阁阁主?漪兰竟然是华音阁阁主?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华音阁是与摩云书院双峰对峙的大派,声威远在碧落山庄之上,阁主更是神仙中人,寻常人连见一面都非常困难,怎么会孤身出现在云中国呢?
漪兰却淡淡道:“不错,我就是简碧尘。”
她的剑缓缓划了个半圆,果然是江湖传言中华音阁主的佩剑——天都剑!
天都剑剑身微红,一道赤痕自剑锋直达剑柄,宛如游龙一般。那剑身红色,不知是本来材质所使,还是染人鲜血所致?
这曾被谢云石叫做漪兰的简碧尘,将天都剑挺起,遥遥指向凌冠羽,道:“请赐招!”
她回头对谢云石道:“继续弹琴,今日你我双会这武中帝皇!”
谢云石精神一振,喜道:“好!”铮然声响,双指连环催动,清音嘹亮,弹了起来。简碧尘缓缓踏步,渐渐聚集体内的劲气,天都剑,也渐渐闪亮了起来。
这下两者对峙,更比先前不同。凌冠羽气势稳凝如山,简碧尘却如大河。两人一静一动,但其气势却都大开大阖,宛然宗师气度。
谢云石琴声纵引,将鹿山的灵气牵引着灌输入简碧尘的体内,增加她那宏阔的剑气。
但就在两人联手之下,凌冠羽却仍然不落下风。他的人更加平凡,他的拳头也更加平凡,但炽亮的天都剑,却在这拳头的映照下,显得华丽而凄伤。
简碧尘的剑光越来越强,几乎将凌冠羽的全身都笼罩住。
凌冠羽突然慢慢抬起头,淡淡道:“今日虽然得不到云梦香沉,但若能杀了华音阁主,也不枉此行。”
简碧尘傲然道:“我命授于天,你若有本领,只管来取此头颅!”
她面上的青铜面具狰狞,一股陵然的气势,跟凌冠羽撞在了一起!
两股杀气蒸腾而出,巍峨如两座山岳,在鹿山绝岭上相撞!
凌冠羽端凝不动,简碧尘的眸子沉然,也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有的只是越压越沉的巨大迫张感,以及渐渐拔高的琴声!
琴声之外就是死寂。凌冠羽的拳头突然挥了出去。霸猛的杀气被这一拳冲动,山岳般轰然倒塌,向着简碧尘狂涌而至。这两人对战的第一拳,却一点花哨都没有,全然是霸气、杀气、悍气!凌冠羽纵横天下,就是凭的这种狂傲与自信,垂天神拳,也只有在他手中,才能与天地争威!
简碧尘身子也跟着逸出,天都剑隐然长啸,中间的赤痕忽然昂首而起,立时在她的劲力催动下,化作一条烈火缠绕的狂龙,向着凌冠羽的拳头飞扑而去!
凌冠羽拳势丝毫不变,拳锋处却嘶然一声轻响,两只百丈长的光翼倏然拉开,身形冲天而起!
这一拳,已不是用他的手发动,而是用他的身体,用他的精神,用他的全部!要生,就胜利而生,要死,就决战而死!拳势倏然而变苍茫而壮烈,而那压力也倏然变大了十余倍,整座鹿山轰然震动,连天地,都屈服在这一拳之下!
简碧尘全身都仿佛被这一拳卷起的巨大光翼笼罩,但她的眸子更亮,那光翼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猝然一声嘹亮的龙吟声响起,赤红色的光芒大作,那条赤龙升腾而起,破光穿云,直冲苍天!
简碧尘颀长的身躯隐在那龙身中,朗朗的长吟声振响不绝,那柄天都剑倏然扩散,红光电发中,光芒倏然展放成百丈长短,那条赤龙宛如景天长虹一般,轰然倒泻而下,向垂天神拳当头击落!
赤芒精电缭绕,垂天神拳的光翼竟被这道长虹击得纷纷破碎,散了一空。
光翼再也经不住赤芒的催逼,终于化作满天银雪。但倏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凌冠羽的身体金光炽烈,他的拳头更像是太阳一般,一拳,正击在赤芒之上!
天空中集聚的乌云倏然撕裂,一股狂龙般的猛啸轰然传开,两人全身功力粹炼的一击,宛如将青天击碎了一般!
谢云石就觉一阵狂啸声潮涌而至,他指下的琴弦尽皆断裂,他的身子也被这股狂啸甩得直向后飞去!
赤芒电舞,简碧尘的身形如落花飞尘一般,向后飞退,飘落在谢云石身旁。凌冠羽缓缓降落在他们身前十丈远处,他的身形仍然端凝如昔,只是脸色极为苍白,苍白得就像是一张纸。
这一战,竟然是两败俱伤!
第七章 狂舞天魔半面妆
简碧尘冷然道:“垂天神拳,你还能施展出来么?”
凌冠羽傲然道:“你这天都剑,还能御剑化龙么?”
简碧尘森然道:“要杀你,还是能够的!”
凌冠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因为这时候再说什么,实在已没必要。华音阁主对上了武皇,那便是不死不休。
月色初升,简碧尘缓缓举起天都剑,想将真气贯注到剑身上去。一道红光从剑身上慢慢升起,但却无论如何,都点燃不了剑身中间的赤痕。凌冠羽的拳头握在胸前,他的拳头一样苍白,依旧充满了力量,但却不似以前那种鞭挞天下,无往不利的气势。
方才全力一击,两人实在都已经真元受损。
忽然有个冷冷地传了过来:“属下苦寻阁主不见,却原来是在这里。”
鹿山山顶,忽然现出了一个全身黑衣的老太婆。她拄着一柄极大的拐杖,几乎有她两倍那么高,大大咧咧地在两人面前显身,一出现,就老气横秋地指着简碧尘说话。
简碧尘淡淡地看着她,并不生气,缓缓道:“莫姥姥,你若是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凌冠羽,就不会这么托大了。”
莫姥姥一声怪叫,急忙翻身,看见凌冠羽冷笑的脸,又是一声怪叫,身子急速地退到了简碧尘的身后,叫道:“阁主……这老怪物怎么会在这里?”
简碧尘淡淡道:“你不必害怕,他与我一战,已经受了重伤。”
莫姥姥探头向凌冠羽看了一眼,道:“阁主说得没错,这老怪物果然经脉已被重创。多日不见,阁主……阁主的武功又高了。”
她似乎想说“恭喜”,但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两个字来。倒似简碧尘的武功高了,她比死还难受。
简碧尘恍如不见,冷冷道:“你既然来了,三圣主想必也在不远处了?”
一句话还未完,就听一个细细的声音道:“难得阁主还惦记着我们,阁主到了这边陲云中国,我们三个老废物可真不敢落在后面。”
简碧尘躬身道:“圣主们言重了。”
说话之间,就见三只青鸟联翩飞来,每只青鸟上,都坐着一个极小的侏儒。这些侏儒虽然身子极小,但气派都是极大,眼睛高翻着,似乎没有人能入得了她们的眼睛。只是她们都生得怪异,水藻一般长长垂下的黑发下,却只有半张脸,右边娇媚之极,宛如图画,左边半边却仿佛被人乱刀砍碎一般,布满血痂瘢痕,丑陋不堪。
青鸟悬浮不动,中间那人嘴唇蠕动:“云梦香沉拿到了没有?”
简碧尘道:“日圣主明鉴,弟子不想要这云梦香沉了。”
谢云石身子一震,那日圣主的两半脸色却同时沉了下去:“你不想再拥有人类的身躯了么?”
简碧尘身子突然僵硬,她的目光缓缓转向谢云石,目中闪过一丝伤痛,谢云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简碧尘的目光缓缓收回,闭上了眼睛,决然道:“不想了!”
日圣主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了谢云石的身上,她突然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当初我们设计,让你瞒住阁中上下,将血兰杀掉,假扮她接近这小子,是为了让你取得云梦香沉,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你现在居然为了这小子,连云梦香沉都不要了,华音阁主之位何等尊崇,你不觉得惭愧么?”
简碧尘闭着眼睛,似乎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但天都剑却在她手中微微颤鸣着,似乎她的心中也极为不平静。日圣主的声音突转冷酷:“那我就杀掉这小子,让你绝了这份心!”
她催动青鸟,霍然向着谢云石冲去!
简碧尘一惊,她自然知道日圣主的力量绝非谢云石所能够抵挡!但她之所以能登上华音阁主之位,全仗三位圣主安排,她早就发誓终身不得与三位圣主为敌!她突然将白玉盒抛出,甩到了凌冠羽的手中:“救他,云梦香沉给你!”
凌冠羽一怔,但他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反手将白玉盒接在手中,再一反手,一股沉猛的拳风向日圣主击去!
他的经脉虽然受了创伤,但垂天神拳的威力,仍然绝不可小觑,拳风振荡,日圣主一声尖叫,急忙驱着青鸟向上飞去!
凌冠羽一抬步,已然站在了谢云石的身前,一字字道:“要杀他,先杀我!”
日圣主的脸色变了。
凌冠羽的威名,她自然听说过。这样的对手,当然不是能轻易打发的!她转过头来,阴沉沉地看着简碧尘:“我们戮心实力地培养你,你却与外人勾结?你是女儿身的秘密,全靠我们为你隐瞒,你才能有今天的地位。要知道我们当初能奉你上位,也能轻易废你下来!”
简碧尘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圣主,还是不要云梦香沉了,我……我没有人类的躯体也一样。”
日圣主突然出手,道:“这样也一样么?”她这一出手,一道极细的金光从手中飞出,将简碧尘的衣衫挑开。
并没有如常人所想,露出雪肌玉肤,挑开的衣衫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空的一片。
谢云石一怔,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日圣主尖声笑道:“为什么会这样?小子,你听好了!你的心上人为了做华音阁的阁主,所以祈求我们为她施展祈天神术,以获得星辰的力量。但是祈天神术是至刚至阳的法术,只能施展在男人身上,所以,她要施展祈天神术,就必须放弃女身。从此,沦落到有形无质,生不如死的地步。你知道什么叫祈天神术么?那就是用极为高深的道术将自己的生命与星辰相交换,从此之后,力量便可获得极大的飞跃。这种法术极为消耗人的元阳,而女子天性秉承天下元阴,是根本无法承受的。没有身躯之后,她每时每刻都要遭受星辰之力的反噬,活在极大的痛苦中。不使用这一力量还好一些,若是对上强大的敌人,比如武皇,被逼着以星辰之力对战,那简直还不如死了好呢。”
谢云石急道:“那有没有解救的方法?”
日圣主道:“有!就是云梦香沉!此物乃惊精香所凝,又为牛头蛟龙千年吞吐,龙为至阳,所以此物阳气极盛,吞服了之后,不但可以补足被吸收了的阳气,还可以反而将星辰之力固定在自己体内,从此之后,可以任意使用,再也没有丝毫的后患,功力更是会达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谢云石听了,完全怔住。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简碧尘要抢到云梦香沉了。
日圣主盯着他,道:“她为了不伤你心,所以宁愿将云梦香沉丢掉,也不服食,你若是真的爱她,又怎忍心看着她受此等痛苦?”
她慢慢道:“所以你应该尽你的全力将云梦香沉抢回来,然后逼着她吃下去。此后她便是一个完整的躯体了,就算你与她双宿双飞,那又有谁管得了你们?否则,你就是娶了她,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看得吃不得。”
谢云石盯着简碧尘,缓缓道:“你受着如此的痛苦,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若说与我听,我又要云梦香沉做什么?”
简碧尘避开他的目光,抬头仰望漆黑的天幕,长久不语。
几道星辰的光辉,宛如受了无形的感召,穿透了沉沉夜空,落在她身上,衬得她浑身宛如透明,亦幻亦真。
谁又能想到,如此强大,冷漠,暴虐,与天地抗衡的华音阁主,竟然是个女子。
一个在生死之痛中挣扎的女子。
谢云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悲伤。
突然,一个白玉盒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谢云石转头看时,就见到凌冠羽那坚定的目光:“我打赌赢走的,是云中君的云梦香沉,可不是你的云梦香沉,所以,应该还给你。”
谢云石大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冠羽叹道:“百年一梦,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应该看开了。”他将白玉盒塞到谢云石的手中,低声道:“快去救她吧,该珍惜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地珍惜!”
谢云石握着那盒子,嘴唇抖索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眼中含着泪水,走到了简碧尘身边,紧张地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日圣主尖声道:“将云梦香沉给我!”
谢云石吓了一跳,急忙将云梦香沉送了过去。日圣主接过来,打开盒子来,立时一阵奇异的芬芳透了出来,周围的草木都焕发出特别鲜亮的绿色来。日圣主发出一阵尖笑,道:“云梦香沉,果然是云梦香沉!”
她微微闭上眼睛,手轻轻地抚摸着白玉盒,仿佛极为陶醉。另外两个圣主也靠了过来,脸上满是迷醉的神情,紧紧地贴着白玉盒。
良久,日圣主笑道:“可以开始了,要不,这小子可就等得久了!”
另两圣主,月圣主与星圣主也纷纷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齐声道:“可以开始了,可别让这有情的小子等久了!”
三圣主各自驱动自己座下的青鸟,那些青鸟也纷纷发出一阵愉悦的欢呼,羽翼翻飞,聚到简碧尘身边,成鼎足之势,将简碧尘围住。立时沙哑的吟哦声连绵响起,日、月、星三圣主,各各自口中吐出一道青白色的光芒,笼罩在简碧尘身上。
她整个人仿佛从绷紧的状态中松弛下来,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谢云石本来极其紧张地看着她,这时,也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为她欣慰起来。
三圣主发出的青光越来越盛,凌冠羽的脸色却转沉重起来,他的眉峰渐渐聚集起来,那已经消失了的杀气骤然在他身上重形出现,仿佛两尾巨龙,纠结着翻腾滚涌,擘青天而直上!谢云石突然感受到那种直刺心神的锐气,他骇然转身,就见凌冠羽大睁着双眼,盛怒地盯着三圣主!
他的双目渐转赤红色,双脚缓缓移动,向着三圣主与简碧尘而来。他走得虽慢,但极为坚定,竟似天地更改,万物变易,他踏出的这一步,都绝不会收回一般!他的双拳也已握起——震惊天下的垂天神拳!
针一般的杀气自他为中心,迅速形成狂猛的暴风,卷地吹出。谢云石的心仿佛被一只重锤击中,他的脸色也开始变了。此时的凌冠羽,竟似以所有的人为敌一般!
这哪里还是方才那个将白玉盒还给自己的武皇?
谢云石仓促之中,急忙去找自己的琴,却哪里还能抽出手来?凌冠羽的杀气已经笼罩当场,禁锢住所有人的动作!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以心为琴,以意为指,弹!”
谢云石身子一震,这一声犹如九天神雷一般,霍然将他震醒。他仿佛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一般,从此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心弦!
他隐隐然,只觉得一面透明的琴横亘在自己的体内,而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坐在自己的灵台中,伸指去拨那琴弦。不知怎的,他竟明白无误地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元神,是自己的心意!
一波洪涛一样的琴声无形无声地从他的体内荡漾而出,宛如巨手一般,将凌冠羽的杀气排了开来。谢云石脚步一滑,已然挡在了三圣主与简碧尘前面,怒道:“凌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凌冠羽本就不善言辞,此时狂怒贯顶,更是不愿多说,喝道:“走开!”
谢云石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现在是漪兰回复躯体最重要的时刻,我怎能走开?”
凌冠羽张口想说什么,但千头万绪,一时也无法说清楚,只有拳头,才是最直接的办法!他缓缓抬手,垂天神拳的功力已凝聚到极点,啪的轻响中,两只巨大的光翼从他的拳头中绽放而出,甩出去十几丈远!凌冠羽在这光翼托护之下,身子缓缓升起,整个鹿山的灵气在他这一拳下瑟瑟发抖,他已准备施展出全力一击了!
谢云石的心头却极为复杂,他知道凌冠羽突然如此狂怒,必定有他的原因,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打扰简碧尘的还躯之术!他的心弦数震,在身前聚集起一道灵气之墙,也已打算拼命!
日圣主那尖锐的声音隐隐响起:“凌冠羽,现在这小子的心弦已被我们打开,他的神识已经由我们控制,你那受伤了的垂天神拳,能够击败这三圣心弦么?”
凌冠羽踏空怒道:“在垂天神拳之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光翼缭绕,卷出一道赤白的银河,随着凌冠羽的冲天一击,宛若长天崩塌一般,向着整个鹿山汹涌怒冲而下!却在离地三十丈的时候,急剧收缩成丈余粗的一团光柱,隐隐雷声骤响,向着三圣主轰然击下!
凌冠羽竟似集中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施展鼎盛时期的垂天神拳!这一拳之威,更在方才轰散冲养殿一拳之上!
谢云石的心中忽然没有了信心,这样的拳,是他能够接得住的么?这生死的关头,他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就看到在重重青白光芒中,简碧尘那淡淡的眼神,淡淡的笑容。
仿佛已不管生死,不论成败,只要这相视一笑,便已足够的天长地久!
这笑容,有些无奈,有些惋惜,但绝没有怨责。在垂天神拳宛如神祗降世般的辉煌下,简碧尘这淡淡的笑容,却宛如一柄剑,插在了谢云石的心上!
这世间有天长地久么?那为何还要生生死死?
谢云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冲动,他宁愿为简碧尘死了,也不愿意看她受到一点的伤害!
心弦狂震,在谢云石求死一般的意念指引下,竟然舍弃牵引鹿山的灵气,转而牵引凌冠羽那垂天神拳的灵气!拳风狂肆下,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自杀,因为,像凌冠羽这样的高手,内息绝不是轻易能够牵动的,这需要强于他良多的修为才能做到!
仅论武功,天下还有强于凌冠羽的高手么?或许有,但绝不是谢云石,就算谢云石再修炼百年,也未必能超过凌冠羽,何况是现在!
但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一击,因为他已没有别的办法。他愿意用自己的粉身碎骨,来分担简碧尘的痛苦。
——如果这一拳不能接住,那就让我们两人一起粉身碎骨罢!
简碧尘从他最后的眼神中,也看到了这种决绝。青光下她的容貌亦幻亦真,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无敌的力量,难道一定要用这种伤痛来取得么?
谢云石心弦怒张,霍然之间,爆出几道光芒,直直地射入了垂天神拳那巨大的光翼中。庞大无比的垂天神拳,竟然为之一震,接着,宛如巨石投海一般,就在凌冠羽的拳锋处,荡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每一阵涟漪,就是垂天神拳的一个变化,蕴蓄的,也是轰天灭地的威能,这些威能,也全部都击在谢云石的身上!而他,只是个刚被三圣主开启了心弦,此前,只修过内息、却没练过武功的书生,这样沉猛的出自天下第一高手的攻击,他能够抵挡么?
不能!每一波攻击,他的身体就宛如地火喷涌的大地,腑脏被震得不成样子。鲜血从他的口鼻中不住喷出,染红了他的一袭白衣。就在垂天神拳转到第七个变化时,白光刺目展现,谢云石的心弦被一拳轰断,远远飞了出去!
垂天神拳经他阻拦牵引之后,声势已大不如前,但仍然霸猛狂横,向着三圣主轰击而下!
然而,围绕在简碧尘周围的青白光芒忽然一撤,垂天神拳猛然打在了简碧尘的身上!
第八章 相忆江湖未相忘
三圣主却趁着这一瞬间,将笼罩在简碧尘身上的青光暴提,化作无数丝线一般的敫光,夺夺声响中,将凌冠羽的身躯贯穿!
日圣主格格尖笑道:“果然武皇已经受了重伤,这一招垂天神拳虽然霸猛,但已迫出了你全部的潜力。我们诱使那小子拼了命才将你挡住,可你现在也不行了吧?还有站起来的力气么?”
她啧啧称赞道:“垂天神拳果然无敌天下,方才那一招若是直接轰在我们姐妹身上,恐怕咱姐妹会同时烟消云散吧?”
另外两圣主也纷纷抚着胸脯,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来。但看在凌冠羽的眼中,却是无比的讥刺。垂天神拳乃是天下最霸猛的功夫,是以一旦被挡住了,则出拳之人也会受到极为强烈的反振,是以今日在鹿山折戟,内伤实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恨恨道:“我早该认出来你们这三个妖怪了!”
日圣主嘻嘻笑道:“那只是你太笨了而已。直到我们施展出夺舍神术,你才看出来!或者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们姐妹的模样变了太多吧?”
她狠狠道:“人间灵气稀薄,远没有昆仑山钟灵毓秀,我们姐妹的修行日减,到现在连那如花似玉的相貌都无法维持,可吓坏了凌武皇吧?”
另外二圣主格格一阵尖笑,凌冠羽恨恨道:“若不是你们,昕儿又怎会死?”
日圣主道:“那不能怪我们,只能怪你的昕儿生得太好,而我们灵气大衰之后,必须要找一个人身寄宿,首度选到的,就是你的昕儿。我们初入昕儿的庐舍时,心神一时不能凝聚合一,行事宛如疯狂。其实不就是杀了几百个人,用他们的鲜血来补充我们的灵气么,你也真是狠心,竟然就一拳将昕儿打死了!可你毕竟还是听信了我们散布出去的谣言,来寻找云梦香沉,想让你的昕儿复活。可你万万想不到,这云梦香沉是惊精香所成,本是我们姐妹辛苦修炼转世之用的。它固然能够使人复活,更能够大幅提升人的修为,连移星换斗都不在话下,但吞服了云梦香沉之人,则成为我们姐妹的庐舍,她就再也不是你原来的昕儿了!”
三圣主一齐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凌冠羽的身体却僵硬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三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所策划的!
日圣主幽幽道:“你击毙昕儿后,我们灵气衰竭得更是厉害,不得已只好入了华音阁,却发现,阁中有个比昕儿灵力更高的人!这次我们终于成功了!”
青白光气如锁,将简碧尘牢牢锁住。日圣主伸出细细的,鸟爪一样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简碧尘的面具,口中发出梦幻般的赞叹声:“天姿国色,富贵皇命,又经我们三姐妹施展祈天神术,将星辰之力转移到体内,这样的躯体,实在是完美之极。我们姐妹三合为一后,灵力更是天下无人能抗,你说,这样的结果算不算好呢?”
三圣主一齐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凌冠羽怒道:“就算拼了我的性命,也要阻止你!”
日圣主悠悠道:“莫要……你看,你的昕儿不是来了么?”
随着她的话声,就听一个凄清的声音道:“羽哥!”
凌冠羽的身子一震,忍不住转头看时,就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朝他奔了过来。细眉如柳,粉面若桃,宛然就是十年前的七夕之夜,誓言要长相厮守的荆昕儿!而也就是那个夜晚,她竟突然发狂,杀戮数百人,最后死在自己拳下。
凌冠羽眼中热泪忍不住迸流而出,十年的孤独相思,顿时化作怒潮汹涌的巨浪,拍击在他那本已荒凉脆弱的心上!他忍不住大呼道:“昕儿!”
红衣女子欢笑着,向他冲了过来。凌冠羽大手张开,一把将她抱住,他的泪水,打在了她仰望的脸上。
旧时的光阴,真能够重复么?
突然格格一阵暴响,凌冠羽双手用力,竟然将怀中的昕儿挤成了粉碎!她那欢笑的娇靥被震惊代替,然后迅速地苍老下去。没有昕儿,有的,只是怀抱着巨大拐杖的莫姥姥。
但她死都不肯相信,怪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眼珠却已突起,被凌冠羽凌厉的拥杀击杀!
凌冠羽脸上的泪水缓缓收起,冷冷道:“昕儿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上,你们想用这种伎俩来蒙骗我,那就错了!”
日圣主格格笑道:“但我们的计谋还是成了,你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犹豫了片刻,武皇,你败了!”
莫姥姥的尸体突然轰然炸裂,爆出一蓬夺目的光华,凌冠羽脸上变色,他数度重伤之下,真气竟然提不起来了。莫姥姥的尸体宛如太阳,流火射金般炸开,登时凌冠羽身子暴跌入泥土中,口中也只剩下了游丝般的气息!
他毕竟不是神仙,受了这样的重创,也有倒下的时候。
日圣主转头,对着她的几个姐妹笑道:“好了,现在没有别人干扰了,我们可以放心地施展夺舍神术了!”
月圣主眨眨眼,看着一边挣扎着的谢云石,道:“还有这个人呢?”
日圣主轻蔑地道:“他又不会武功,心弦已断,还能做什么?”
三圣主一齐大笑,围绕着简碧尘的青白光芒,倏然大盛了起来!她们的身子也越舞越急,恍惚间化成三道青白色的长虹,渐渐向简碧尘的身子挤了过去。
白玉盒缓缓飞起,盒盖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自行打了开来,倾倒在简碧尘的额头上。登时氤氲异香充满天地人间,简碧尘的身躯,竟然在这异香的灌输下,缓缓地化了开。日、月、星三圣主变幻成的长虹,也在异香围绕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成功啦!成功啦!我们姐妹,终于夺得新的躯体了!”
三道长虹联翩进入简碧尘的身体,简碧尘仿佛变得极为痛苦,眼光都透出一片赤红。她只剩了一张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脸,自脖子以下,全都涣散成青白两色的光芒,看去极为怪异。异香渐淡,那光芒在缓缓凝结,构造出一个人的形状来。
日圣主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简碧尘,你还挣扎什么?你抗不过的!”
简碧尘突然冷笑道:“你们这群怪物,就想抢占我的身躯?你们的阴谋,我难道不知道么?我请求你们助我登上这华音阁阁主之位,便是为了进入只有阁主才能进的养剑阁,里面有……”
三圣主的脸色变了,齐声道:“里面有什么?”
简碧尘道:“华音阁成名已久,简春水老先生更是当年天下第一高手,那里面,有他的归化法决,无论是毒还是元灵,都可以用这法决化为自身的内息,简春水纵横天下,这归化法决,就是他的依仗之一,今日就看是你们夺了我的身躯,还是我将你们炼化掉!”
三圣主一齐尖叫道:“贱婢!你休想坏我们的大事!”
简碧尘不再说话,她的身体中腾起一圈银光,向流窜在她身上的青白三道长虹卷去。一时之间,银腾虹怒,两种力量几相匹敌,陷入了胶着状态。
但三圣主毕竟修行多年,青白长虹跳跃越来越急,极度缓慢地将银环压了下去。那刺耳的尖笑声越来越响,简碧尘咬牙支撑,依然不能制止银环的黯淡。
日圣主尖笑道:“怎样?毕竟你只有一个人,我们却有三个人,你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突然一个声音缓缓传了过来:“她并不是一个人!”
只见谢云石摇摇晃晃站起,笔直地走向简碧尘。他没有武功,心弦已经震断,还能够做什么呢?
但他的脸上满是坚毅!
他的声音平静,却满是决绝:“将我的魂魄拿去。归化法决收化的灵魂越多,力量就越强。我自由休习碧落山庄心法,剑术道法平平,魂魄却很坚定,它必定能帮助你战胜三个老妖怪!”
他说着,将身子向简碧尘贴去。
简碧尘道:“不要过来!你会被吸收掉,形神皆灭的!”
谢云石笑了,他并没有停顿。
简碧尘眸中的冰霜之色,渐渐融化,透出氤氲的泪光:“其实……其实我并不值得你爱,我真的很丑!”
狰狞的青铜面具落下,现出一张却更为狰狞的相貌来。
惨怖的刀剑伤痕布满了整张脸,猩红的伤痕翻起,显得触目惊心。简碧尘怆然道:“这是她们在我身上刻下的血咒,我若背叛她们,就会变成天下最丑恶的人!你快走吧!再靠近些,你的神志就会被归化大法沉吸进去,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谢云石的笑容变得很散淡,他的眼睛盯着简碧尘的瞳仁:“丑恶又怎么样?消失又怎么样?你不是简碧尘,也不是血兰,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漪兰。没有了你,就算我活着,我也只能四处寻找云梦香沉,为你复活。但天下只有一颗云梦香沉,那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终于,他踏上一步,抱住简碧尘那刚刚凝结出一点形状的身躯。
突然,青白光芒从她的躯体中爆出,将谢云石也卷绕了进去。但他们并不管这些。这世间纷纷纭纭的,谁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应该存在的,什么是不该存在的?他们专注的,只是彼此微漠的体温。
他们的心也凝结在一起,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也再没有人能战胜!
就在这一瞬之间,简碧尘身边的银环大涨,宛如天坤倒悬,银河倾泻,瞬间蓬勃发出,充盈了整个天幕!
大地隆隆而动,阴阳二气瞬息穿透地脉,怒龙一般在空中飞舞,融入了那道巨大的银光。一瞬之间,银花乱落如雨,长空一片白炽!
三圣主手中的青光顿时被银光击得四处飞散,而后银白的光华透空而过,横扫整个大地,竟仿佛是灭世的劫,要将一切渡化到天地尽头!
天地万物,芸芸众生,无不在这重生重死的裂变中发出痛苦的嘶鸣,隆隆雷声中,三圣主的尖叫声隐隐传来:
“不要!”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怎么会输!”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诅咒你们!”
她们的声音渐渐消散,终于,隐没在宇宙那苍茫的声息中。那三具丑恶的躯体,竟被这道强大到无所不在的银光生生炼化!
谢云石的意识,也绽放出最后一丝微笑,缓缓消失在劫后余生的天地之间。
再丑恶的咒语,在死亡的面前,也会是苍白如纸。
清风如诉,星河皎洁如带,牛女二星默默相对,似乎也在为人间的悲哀而叹息。
许久许久,谢云石才回复了意识,但他居然没死!
他大喜之下,急忙转头寻找,他既然没死,简碧尘会怎样?
一个女子躺在他的身边,谢云石急忙将她抱了起来,七夕的月色幽幽的笼罩在她脸上,他却骇然发现,这并不是简碧尘。
这是一个美得宛如幽灵的女子,尘埃中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对她的亵渎,她的美,是天神的杰作,是人间的永恒。
又或许,是天上的织女,在这个夜晚,偶然降落了人间?
谢云石大失所望,心神整个沉了下去。
没有人能取代简碧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算天下最美的精灵也不行!
难道从此之后,生死契阔,他只能去寻找另一颗云梦香沉么?
那女子缓缓醒了过来。她看着谢云石,目光是那么凄迷。
谢云石忽然发现,她就是简碧尘!
他狂喜之下,急忙冲过去,想要拥抱她,但突然之间,从他的身体中生出一道巨力,将他的心神拉着,向简碧尘狂涌而去!这力量,竟然宛如侵蚀灵魂的法力,要将他的心灵夺去!他吃了一惊,急忙顿步,但那巨力竟然丝毫不消退,反而越来越强,让他的心宛如生生撕裂一般的剧痛。他一步步地后退,不由自主地,离简碧尘越来越远。
简碧尘遥遥地看着他,眼睛中的幽怨,却是那么凄迷,那么忧伤。
忽然之间,谢云石明白了这其中的一切。因为,简碧尘的心思,竟然仿佛一扇窗子,在他的心灵中打开,他们两人,竟然能够心神相通。
——她用归化大法炼化了三圣主,但他的灵魂也被她吸入,融合为一。是简碧尘在最后的关头借用了祈天神术的星辰之力,在瞬间封印了归化大法,硬生生地将谢云石的魂魄分开,再用云梦香沉将他重新凝铸。从此两人的心神实已为一体,就算相隔了千里万里,也会一心遥知,明了对方的心意。
——最后散落的些许云梦沉香,勉强恢复了简碧尘原来的容貌,却只能凝聚出一个残缺的躯体,一个无血无肉的躯体。
——从此,简碧尘与谢云石的魂魄已经同出一源,一但靠近,便会增生出巨力,不可遏制地汇为一团。一旦合体,谢云石的魂魄也会消失。
所以他们只有分开。
天河清幽的光芒,垂照在两个永不能团聚的情人身上。两心能知,但却不能厮守。天长地久,此情何堪?
这是否就是三圣主最后的诅咒?
乌鹊归巢,七月七日的月色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新的朝阳又将升起。
目光盈盈相交,两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日后,两人还要独自度过无尽的光阴。谢云石破碎的心弦也终会凝聚,《漪兰操》袅袅的琴声,终会在空旷的山野中再度响起,无论山川僻远,风雾凄迷。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而去。既然心意已经如一,言语岂非太多余?两人的身影一东一西,消失在曙色中,或许就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只剩下巍巍山石之畔,一株清兰默默盛开,幽露啼眼。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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