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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花坠影

_9 步非烟(当代)
  “因为,只有像我这么傻的人,才会选择那些被放弃的人,被放弃的生命。”
  她目光中满是痛苦,缓缓站了起来。
  站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站在强大的王者之前。她的痛苦宛如一杯茶,沉淀了万千繁华,静静地陈列桌上。
  通透而深远,苦涩而真实。让这位王者,竟不能正面凝视。
  所有的人都选择正确的,谁来选择错误的?那些被放弃的,就真的是卑微的、错误的吗?
  只不过是冷静的权衡后所作的牺牲而已。
  又有谁来选择它?
  六百万与四千万,所有的人都会选择四千万,那么,谁来选择六百万?
  如果是六百万活生生的人,六百万即将死去的鲜活的生命。
  只有这个女子,才会那么简单地说:我很傻,所以,我来选择错误的。
  真的很傻,傻到愿意舍弃生命,冒险闯入汉城,履行这个送死的任务。
  是傻,也是信念。是尊重每一个人、每一条性命的信念。
第九章 松窗映火茗芽热(6)  仅仅是一位女子的信念,简单到幼稚,执著到可笑。但就是这种信念,却让平秀吉有种炫目的感觉。
  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逆转,他想起了当初大威天朝号上,阴暗的船舱被窗外的斜阳照亮,她清丽的脸上满是怒容,无所畏惧地挡在自己面前。
  是的,她的确很傻。如果她不是这样的傻,当初也不会救他。这些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侮的少年,而是叱咤风云、坐拥天下的王者。数年的征战杀伐,他的心早就在硝烟与鲜血中被锻造得宛如铁石,但生命中总有那一些点滴的记忆,仿佛极细的雨丝,渗过了顽石,在心底处沉淀起薄薄的一层。
  这个女子的话,竟仿佛穿透了一切坚硬,在这层薄薄的水面上激起道道涟漪。
  那一刻,他心底忽然也涌起了一种冲动,竟忍不住,第一次想收回遥望天下的目光,不去管苍生与世界,仅仅去谛视它,看清它的光芒。
  哪怕仅在这一刻。
  缓缓地,他重新跪坐了下来。
  “有一个办法可以两全。四千万不会死去,六百万也不会死去。”
  “我的部将中有一个人,叫德川家康。他的能力超群,无论野战还是治理国家都堪与我匹敌。只要我不在,他立即就会取代我。之后,他会将所有战争的罪责都推在我头上,而后,同明朝达成和解,从高丽撤军。他会让日出之国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没有对外战争也能够和平相处的时代。”
  “这个两全的办法,就是杀死我。”
  “这个世界上能够杀死我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你对我有恩,我绝不会伤害你。如果你跟随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杀死我的机会。而只要我一死,这场战争就会终结。”
  “那么,你会留下来吗?”
  他仰起头,微笑着问道。
  那一刻,天守阁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宽大的衣袍上,他又成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带着稚气而魅惑的笑意,静静注视着她。
相思留了下来。
  这的确是两全的办法,至少,相思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无论如何,她为高丽百姓作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杀死平秀吉这件事上,她向前迈进了一步:留在了平秀吉身边。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任务极为艰难。平秀吉已经知道了她要杀死他,那么,一定会全力防范。她能不能找出机会都不一定,更不用说成功了。
  这还令她又增添了一项心事。
  平秀吉那可怕的化身能力。
  如果哪天平秀吉易容成卓王孙或杨逸之的样子,甚至宣宗的样子,会带来什么后果?相思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她必须得想个办法,将这个情报告知明军,令他们尽早防范。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敌人,绝不是常人。
  那是魔。
  化身千亿,不败不灭。
第十章 路从蓬岛三山远(1)  当飞虎军列着整齐的阵型走入平壤城的时候,整座城都在欢腾。
  所有的人都在用鲜花和笑容欢迎着这支凯旋的队伍,包括明军,陆续归来的高丽的文武百官,以及高丽百姓。在初晴的阳光下,这座城市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飞虎军的铠甲闪耀着悦目的光芒,这场胜利一扫进入高丽后的阴霾,令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东海作战的时代。这支豪迈之军不住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响应着人群的欢呼。他们相信,就算汉城中真的有十八万倭军,他们也能将之全部歼灭!
  他们骑在高头骏马上,骏马打着清脆的响鼻,像他们一样斗志高昂。身后是几十辆生铁铸就的战车,上面架着巨大的铁炮跟火箭车。佛朗机火炮是当时最先进的火器,一次可发射五百多枚子弹,迎面十丈宽全部被它的火力覆盖。火箭车分为火龙箭、飞廉箭、一窝蜂、百虎齐奔,分别可以一次发射十六只、二十五只、五十只、一百只燃烧的火箭。火箭上浇着火油,有的甚至装载着火药,一射出去就引发一大蓬烈火,裂地生威。
  这些武器帮助着他们在两日前的雨夜,于碧蹄馆大破倭军,打得倭军闻风丧胆。此时,它们已经成为明军军威的一部分。
  每个人心中都沸腾着热血,他们也相信,就算倭兵再多、再凶悍,他们也一定能夺下汉城,将倭军统统赶出去!
卓王孙负手俯视着这支骁勇的队伍。
  难得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城中的欢呼声响彻云霄,感染着每一个人。
  宝盖下的宣祖热泪盈眶。他颤抖着身子,几次要站起来,向着这队伍挥手,但他的脚却在发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如果他还有敌国的财富,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财富全部赏赐给这些人,给他们高官厚禄,让他们痛痛快快欢呼一次。
  但现在的他,却不过是个亡国之君。他还有什么?
  宣祖瘫坐在宝座上,眼睛忍不住一阵潮湿。他曾多么盼望这么一场胜利,但当这场胜利真的到来之时,又恍如梦幻,让人不敢相信。
  他身后的文武百官,忍不住流下泪来。
  于此,重见衣冠鼎盛。
李如松停下马,缓步走上台阶。
  宣祖努力坐直了身子,摆出王的威严。他的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李如松手上捧着一摞马标,宣示着这场大战中他们斩获的敌将数目。虽然宣祖早就知道了这场战役的细节,亲眼见到这一幕的时候,仍紧张得全身发抖。
  终于,李如松跪倒在宣祖面前,朗声道:“征倭先锋李如松,献俘于王!”
  他身后的飞虎军发出一阵嘹亮的呼喊,一齐将长枪举到了空中。他们每个人的马上,都绑了一串血肉模糊的人头。那是他们辉煌的战果。
  宣祖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就要站起来,大声赞美他们的功勋,但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他谄媚地斜着抬起头,看着旁边站立着的人。
  这个人,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这场战役的胜利真正属于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他。他一定要小心,不能做任何让这个人不愉快的事情。
  朝阳的光辉中,卓王孙的目光是那么悠远,仿佛遥不可测的青天。他脸上虽有欣然之意,却并无惊喜之容。显然,这场战役的胜利,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安排好了一切细节,推演了敌军所有的可能行动,只等待一场胜利。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吧。
  李如松的敬奉,不知什么时候已转了方向,朝向卓王孙。
  所有士兵举起的长枪,似乎也是在向卓王孙宣告着忠诚与荣耀。
  此时,他们恭谨地拜服在卓王孙脚下,接受他的领导。虽然他曾飞扬跋扈,做过一些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但,他是王者,王者所做的一切,本就不是寻常百姓所能理解的。他们深信,这位王者能领导他们,走向一场又一场胜利。
  李如松恭谨地拜服在地上,期待着卓王孙再度下令,命令他攻入汉城。
  实际上,他也是这样请令的。
第十章 路从蓬岛三山远(2)  “末将恳请大帅授我为先锋,攻入汉城,枭敌魁平秀吉之首!”
  所有的士兵全都下马,轰然跪倒,齐声道:“攻入汉城,枭敌之首!”
  所有人都仰望着卓王孙,热血沸腾,等着他回答。这个充满鲜花与荣耀的都城,在这一刻屏息以待,等着皇者宣布一场更大的胜利。
  卓王孙淡淡道:“收兵。”
  所有人惊愕无比,卓王孙的脸上没有任何喜色。这场战争,竟似没有让他感到一点快乐。
  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满城百姓都困惑地望着他。这一刻,他们彻底地相信他是位王者。因为,只有王者,才会有与普通人截然相反的七情六欲。
卓王孙转身,正要离去。
  突然,一阵马蹄声敲开了平壤城的寂静。卓王孙的目光猛然锐利起来。一骑白马,从城外绝尘奔驰而来,所有的守兵都纷纷让开,神秘而妖异的四天圣阵,竟似也不能阻挡这个人。
  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特权,那就是杨逸之。
  卓王孙的脸上竟似也有了一丝微笑,他忍不住走下三阶石阶。
  一袭白衣纵身自马背上跃起,白云一般停在了石阶的尽头。
  果然是杨逸之。
  他向着卓王孙抱拳:“阁主果然是深谋远虑。在下率领海军前往南海,正遇上前去参拜南海观音的梅北兼国的使臣,他们本是受不了平秀吉的苛政,去祈求南海观音庇护的。却失去了观音的踪迹,转而祈求我军的援助。他们乘夜领着我军进入日出军港,重创其舰队。梅北兼国也正式宣布起义,组织南方四国共同反抗平秀吉。倭兵后方陷入一片混乱,海上补给必定会出现极大的问题。”
  城中一阵欢声雷动。原来他们的确是误解了卓王孙。海上送花,那只不过是个幌子,卓王孙真正的意图是联合盟军,攻入敌军的大后方啊!这实在是招很妙的计策,连自己人都瞒过了。
  应当瞒!他们小民知道什么?只会泄密而已!只要有胜利,他们就满足了。
  但卓王孙的脸色,却依旧一片阴沉。他等欢呼声稍微小了些,才一字一字道:“幽冥岛上,风物如何?”
  问的是风物,其实是那个独居幽冥岛上的人。
  杨逸之叹了口气。
  “不知道。”
  “幽冥岛像从海上消失了一样,梅北兼国寻找观音时没有找到,我也没有找到。”
  卓王孙一言不发,冷冷看着他。
  杨逸之犹豫了片刻,才继续道:“幽冥岛本是人间通往幽冥的入口,有着诸多诡谲神奇之处……若岛主不想让它再现人世,天下就再没有人能够找到。”
  所有人的呼吸在刹那间全都停止。因为,卓王孙的脸色阴沉得那么可怕,就像是这个国家的天气,令人窒息。
  他们方才还在欢呼,享受着胜利的喜悦,但现在,他们只想回到家中,拿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好好睡上一觉,连思考都终止。
  卓王孙的声音,就像是阴云中郁怒的雷霆。
  “你,没,有,找,到,幽,冥,岛?”
  一瞬间,所有人都因恐惧而颤抖,他们仿佛看到一位魔王,君临于这座都城之上。
  宣祖将身子挤在王座上,竭力让自己化成王座的一部分。他毫不怀疑,只要卓王孙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自己马上就会死去!
  这座城市,几乎成为一座死城,
  只因魔王一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那袭白衣上。黑云压城,唯有那袭白衣,在漫天阴霾下显得那么耀眼。他是唯一可以承载魔王怒气的人,如他若不在,这股怒气将如雷霆一般轰击在每个人身上。
  他们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杨逸之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卓王孙竟会如此盛怒。
  幽冥岛,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是那个幽冥岛上的人。
  卓王孙,真的那么在乎那个人吗?
第十章 路从蓬岛三山远(3)  不惜让海军乘风千里,奔波海上,只为送那人一船鲜花。却没有她的消息。
  就像仙岛上的仙子,在阳光照破雾气的刹那,就会随着云烟一起消失,没有人能再看到。
  也许,只是她不想再见到别人,于是让这座岛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她本就有通天的本领。
  只是,连卓王孙也不愿见吗?
  杨逸之惆怅叹息,点了点头。
  从今而后,幽冥岛便只是一个传说,天涯海角,仙踪杳然。
啪的一声轻响,王座的椅背在卓王孙手下碎裂,金玉碎屑四散。
  那一刻,每个人都在战栗。没有人怀疑,卓王孙的怒气会在下一瞬间爆发,将整座城池卷入其中。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恐惧,如阴云一般,迅速笼罩了整座城池。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杨逸之的白衣仍那么温和,在阴沉的云层中给了他们温暖,稍稍缓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一如黑暗中残存的那线光芒。
  卓王孙:“起来!”
  宣祖触电一般站了起来,闪到了一旁。他下意识地想要跪下,但偷偷看了卓王孙一眼,遏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卓王孙在王座上缓缓坐下,支颐看着杨逸之。他的目光冰冷得就像是一柄剑,要贯穿杨逸之的灵魂。
  杨逸之也不怀疑,他立即就会向自己出手。
  而这一刻,他竟然没有能招架住的信心。
  一字一字地,卓王孙缓缓道:“我命你为护卫,护送沈唯敬前去汉城议和!”
所有人都困惑地扬起头,艰难地思索着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宣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良久合不起来。杨逸之也扬起了眉峰。
  议和?为什么要议和?
  他们不是刚打了个大胜仗吗?他们不是打得倭兵没有还手之力吗?为什么忽然要议和呢?
  他们不是期待着将倭兵赶出高丽,还这片土地以和平吗?
  议和能做到吗?
  他们困惑地望着杨逸之,希望他能为他们找出答案。没有人敢仰望卓王孙,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问他一个字。
  更不用说触怒他。
  杨逸之缓缓抬手,向卓王孙施了一礼:“遵命。”
这让百姓们更加困惑。
  看来议和已成了定局。那么,他们的庆祝还要不要了?
  他们困惑地举着手中的彩旗、花鼓,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看到的,却是周围的人一样茫然的双眼。
第十章 路从蓬岛三山远(4)  沈唯敬。
  杨逸之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这是个身材矮小、干瘦的一个人。他脸上总是露着谄媚的笑容,身子半弯着,于是就只能仰着头看人,这更增加了他的卑微。他身上穿着一件华丽的丝绸长衫,但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两只金黄色的大门板牙,以及手中那只长长的烟枪。
  他战战兢兢地站在杨逸之面前,恭谨地弯腰行着礼,眼睛却偷偷瞄着杨逸之。只要杨逸之稍微露出一丝不满意,他就会立即跪下去似的。但他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杨逸之望向他的时候,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忙收回目光,身子簌簌发抖着。
  这,就是卓王孙派去谈判的使者,身系高丽民族福祉的沈唯敬?
  他看上就像是个标准的市井刁民,鸡鸣狗盗无不精通,却就是不会干正事。
  卓王孙怎么会选这样一个人?
  杨逸之几乎忍不住想转过身去,找卓王孙问个明白。
  杨逸之沉吟着,沈唯敬却已经在簌簌发抖。
  他天性惧怕每一个人,他胆小,不敢忤逆任何人,在强者环伺中寻求着自己生存的一丝罅隙。他的确是个卑微而猥琐的人,甚至不敢杀死一只鸡。但现在,他隐约意识到,这是天降的富贵,如果他把握住了,他将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杀了他的头他也要去出使。
  只是,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白衣人,忽然让他感到遍体冰冷。他立即拿出自己所有的卑微的谄媚,企图感化杨逸之。
  杨逸之也立即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笑了笑。
  他怎么跟这样的人计较起来了。
  上马,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次出使,他决定让沈唯敬全盘负责。
  他决心仔细看看,卓王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十一章 新传使者出皇都(1)  马步缓慢,足足走了七天,才望到汉城的城墙。
  一路上沈唯敬口沫横飞,不断吹嘘着自己曾与多少日出之国高官谈笑风生。他有多么了解日出之国的风土人情,是个怎样的日出之国通。
  他只花了一个时辰就摸清楚了杨逸之的脾气,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也不会伤害自己,就开始放肆了起来。他的大烟袋开始无论什么时候都喷吐着黑烟,他干瘦的面孔隐藏在黑烟中,不时突然伸出来,冲着杨逸之一阵狂吹海侃。
  走了七天,杨逸之已将他的英雄事迹听了十七八遍。每一遍都不相同。
  换上另外一个任何人,都会叫沈唯敬闭上嘴十七八遍,杨逸之却依旧温和地笑着。所以,当走到汉城时,沈唯敬已经趾高气扬,真的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了。
  汉城的守卫早就得知了他们到来的消息,城门大开,列队迎接他们。
  苍茫的号角声响起,驱散了晨雾。踏着日光,是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士兵,悄无声息地站在道路两旁。他们的战甲与兵刃迎着太阳闪烁出凄寒的光芒,他们面容严肃。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身上散发着无形的杀气。
  晨雾不断退去,显出道路上连绵不绝的身影。每一步都有两位士兵对面而立,甲胄森严。晨雾迷蒙,士兵的队列看不到尽头。旌旗飘扬,遥遥看到汉城的城头上也都列满了士兵。
  此地,离汉城还有五里。显而易见,这五里的路上,全都列满了士兵。
  沈唯敬的吹嘘戛然而止,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身子不自主地抖了起来。他那始终闪烁不定的目光开始四下逡巡,寻找着可能逃走的方向。他望向杨逸之,却见杨逸之的面容仍然平静,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驱马离着杨逸之更近了一些:“杨……杨盟主,好多人啊。”
  杨逸之微微一笑:“那还不是因为迎接沈公。沈公乃是倭国通,相当于他们的半个老乡。他们自然特别想见。说不定还会将沈公留下来,不放回去了呢。”
  沈唯敬吓得脸都白了:“杨……杨……杨盟主不要开玩笑……”
  杨逸之有心再吓他两句,但见他实在怕得厉害,也就算了。不过,就算他不吓,沈唯敬也已经破了胆。他哪里像是在骑马,简直就是在坐船。不但是坐船,而且是晕船。身子前仰后合,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或者呕吐。
  五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沈唯敬就像是在十八层地狱中转了一圈,身子已被汗水浸透了。等终于走进汉城的城门时,恐惧已将他打垮,变得麻木了。以至于当看到真正列队相迎的军阵时,他也没表现出特别害怕的样子来。
  招待大明使节的场所,选在龙山驿。这是个巨大的军营。小西行长率领三十位大名盘膝坐在最正中的大帐里,两边三万多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气象森严。
  牦牛做的号角呜呜地吹响着,山风从峰顶吹下,卷得旌旗猎猎作响。三万人的军营,没有半点别的声息。
  却仿佛建立在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之上。
  当沈唯敬走过这些杀气腾腾的武士的时候,他的双腿抖得几乎站不起来。口中咿咿呜呜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杨逸之叹了口气,袍袖轻拂,托着他的身体,才让他不至于摔倒。
  他们终于走到了大帐内。沈唯敬抖抖索索地,勉强站直了身体。他看着满屋的大名严峻的脸色,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竟然会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
  他几乎忍不住就想转身跑出去。
  此时,加藤清正缓缓站了起来,道:“恭迎大明使节。”
  帐外三万人同时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重重一顿,厉声道:“恭迎大明使节!”
  三万人的呼喊声连成了一片,整齐有力,炸雷般轰响在沈唯敬耳边。沈唯敬吓得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众日出之国大名一怔,都哈哈大笑起来。杨逸之刚想说什么,忽然想起卓王孙的安排,于是住口不语。微笑着看着沈唯敬与众大名。
  日出之国大名们列出这么多士兵,就是想羞辱大明使节的。见沈唯敬如此猥琐,竟然吓得坐倒在地上,觉得大明朝自吹文物鼎盛,却也不过如此。
  他们的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显然是觉得大明使节太好对付,这场谈判必然可以捞足了油水。都含笑而立,拱手请两位上坐。
  沈唯敬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失态,颤声道:“路滑……路滑……”
  坐下来之后,加藤清正道:“请沈先生过目。”
第十一章 新传使者出皇都(2)  几名顶盔贯甲的士兵送上来日出之国拟好的和谈条约,放在沈唯敬面前。
  条约很简单,只有如下几条:
  其一,两军即日起休战。倭军撤出汉城,明朝军队撤出高丽。
  其二,割让大同江以东地区给日出之国。
  其三,将高丽王子临海君作为人质送往日出之国,日、朝永世和好。
  沈唯敬看到这三个条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混沌的脑袋开始清醒了起来。他双手按在几案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试图明白每个字的意思,却始终无法专心思考。
  良久,他抬起头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这个……条款吗……是可以商量的……”
  加藤清正厉声道:“有什么商量不商量的?这个条款已经很优待了!”
  他拔出刀来,厉声道:“如果不是日出之国约束军队,高丽早就灭亡了!日出之国的大恩大德,难道你们还不感激吗?”
  他虎吼一声,作势要向沈唯敬劈过来。沈唯敬一声惨叫,用力往后一仰,扑通一声,连人带椅子摔倒在了地上。
  加藤清正连同三十位大名一齐哈哈大笑,突然,叮的一声响,加藤清正手中的太刀断成了两截。
  加藤清正一惊,只听杨逸之淡淡道:“听说日出之国武士将刀当做性命,素来信奉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你的刀何在?”
  加藤清正怔了怔,倏然自腰间拔出另一把刀来。
  叮。杨逸之连动都没有动,这把刀再度断成了两截。
  杨逸之冷冷看着他。
  “你,为何不剖腹?”
  这帮日出之国大名肆无忌惮地羞辱沈唯敬,让杨逸之感到一丝恼怒。他本是清风明月之人,但此时也准备出手,让这些人知道一点敬畏。
  否则,这场谈判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加藤清正呆呆地注视着手中的两把刀,忽然,将刀一丢,身子猛扑了上去。
  刀,是日出之国武士的性命。刀断,武士就是受到了巨大的屈辱。这份屈辱,必须用血来洗清,不是敌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
  杨逸之悠悠叹了口气。
  加藤清正猛虎般的身子,忽然横飞了出去,安安稳稳地落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他从来没有动过一般。叮叮两声响,一长一短两柄断刀落在了几案上,杨逸之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武士道的精神,究竟在哪里?”
  加藤清正发出一声虎啸!
  杨逸之负手而立,月光般的身形丝毫不为所动。
  三十位大名一齐站了起来。他们目光中闪动着怒火。
  还没有任何人敢如此羞辱日出之国武士!
  杨逸之的脸色淡淡的,三万士兵的呼喝,三十位大名的愤怒,都如松风一般,不能令他有丝毫动容。
  加藤清正厉声道:“不准你侮辱武士道!”
  他反手,用力将两把断刀拔在了手中,转身对小西行长道:“请帮我断首!”
  小西行长一字一字道:“我帮你报仇!”
  接过加藤清正手中的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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