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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1·摩云

步非烟 (当代)
诗梦长安
题记:
  传说
  每一个世界 最终都会劫灭
  重入轮回。
  在那一天
  一只美丽的雪妖
  会从雪原深处走出
  为绝望的世人
  跳起
  葬天之舞
天舞》
  这个故事曾被我命名为《妖气长安》。
  因为,我想书写我梦中的盛唐。
  盛唐是我们所有人心中,一场繁花落尽的梦。
  她以天山明月为眼睛,以曲江诗酒为风骨,以霓裳羽衣为华裳。
  长安,却是她的灵魂。
  每一个民族,都曾有一个记忆。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梦想。
  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梦想,便是长安。
  
  长安。
  长安在哪里?
  只需沿着梦中那盎然的古意,你便会走到长安。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长安。
  提马灞桥上,吟鞭挥指,便是长安。三秦城阙,五津风烟,长安便在不远。
  它曾经是大地上最伟大的都城。
  千年前,它沐浴东来的紫气,万国来朝。千年后,在我们梦想的彼岸,矗立永远。
  只要翻开一卷卷诗篇,只要重听一曲曲霓裳羽衣,长安历历风华,便全都涌到了眼前,化作繁锦十丈,红尘万里,乱舞眼前。
  江头宫殿锁千门的长安,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长安,绣罗衣裳照暮春的长安!
  这是我们记忆中的辉煌,这是我们梦中的繁华。
  这繁华,凝聚了一千年的过去,赊欠了一千年的未来。
  刻骨铭心。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长安。
  对于王侯将相,长安是四夷宾服,是九天宫阙。
  对于李杜王孟,长安是苍茫明月,是曲江飞花。
  对于我,长安是盛唐的灵魂,是梦想的都城。
  曾一直在想,盛唐的长安城中,到底生活着、行走着徜徉着怎样的人?他们身上到底闪耀着怎样的光华?让我们千载之下,如此慨叹。
  后来我明白了,所谓盛唐气象,最动人的一处,便是因为它不仅仅存在于帝王将相、李杜王孟身上。
  每一个打马边陲的军人,都沐浴着长河落日的光辉,吞吐着辟土开疆的豪气。
  每一个行卷长安的书生,都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渴望,怀揣着致君尧舜的梦想。
  每一个游吟曲江的诗人,都沾染了刻骨的风华,吟唱着宛如云霞的诗篇。
  他们或早已埋骨塞外,或一生白首青衫,或至死诗名未传。但他们身上,也已打下了盛唐人物的深深烙印。宛如敦煌那斑驳陆离的长卷,哪怕最不起眼的一笔,也铭刻着千年不褪的色彩。
  于是,那不再一个人的恢弘盛世。
  而是一场上天刻意安排的聚会。
  上天不知花费了多少苦心,让这些浓墨重彩的人,汇聚到这个伟大的时代,伟大的都城。
  那不是一个人的霓裳羽衣。
  而是一场繁华的天舞。
  每一个人,都是舞者。
  每一个人,都风华绝代。
  重彩淋漓。
    
天舞华音
  很早就曾说过,舞衣霓裳,诗酒明月,这是我眷恋一生的梦。
  但这个梦太过于沉重,我踟躇多年,都未将之化于文字。
  十年前,我构划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世界,《华音》的世界。那时候,我没有直接书写这个梦,而是将那个世界放在了晚明,仅仅让华音阁中,保留了一种对盛唐的固执追忆。
  那是繁华不再的追忆,那是乱世到来前,对盛世的企慕与追缅。一直以为,华音的美,正在于此。但这种美也注定了格格不入,注定了铺天盖地的悲凉。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直面这个梦境,开启一个新的世界,书写前所未有的瑰丽与奇伟。
  在这个梦境中的长安,不仅是万国来朝,九族争聚的都城,还是一个神魔仙灵共存的世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的行走,这自由超越了人世间的九州,也超越了三界众生。
  这场天舞的舞者,不仅仅是人。无论仙、灵、妖、魔,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便能平等的分享这场繁华。用它们刻骨的爱与恨,将这场天舞装点得更加灿烂。
  这场天舞的舞台,从长安蔓延。它将横跨大漠、雪原、神山、九幽。每一寸土地,都将用它瑰奇苍茫的风物,将这场天舞烘托得更加宏伟。
  我将穷极想象,展开这万里舞台,再无犹疑,再无保留。
  让那一轮盛唐明月,照花长安,照酒曲江,照亮了大明宫的龙池凤阙,照亮了春江两岸相思楼台, 也照亮了玉门之外云海关山。
  让那一场盛世天舞,舞落烟花,舞乱羽衣,舞罢了响彻梨园的丝竹笙歌,舞起了连绵数年的渔阳鼙鼓,也舞破了开天盛世那段滔天繁华。
  明月照耀,天舞长安。
  芸芸众生,天地万物,都是舞者,在这轮长安的明月下尽情绽放。
  直到,舞破中原。
  
  这是一场葬天之舞。
    
历史与诗篇
  这不是真实的盛唐,是一个人神共存,飞仙往来、神奇诡谲的梦境。
  仙仗出于崆峒,王母降于瑶池。
  这不是历史,而是传说,是诗篇。
  这个故事里每一处土地,都有神魔仙灵在自由徜徉,分享着这个浮世鼎盛的荣耀。
  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都会对应一位大唐的诗人,传承着他们灿烂的风华。
  仅仅是美学上的相似,而不是履历、性格或者外貌上的暗合。
  李白的恣肆,杜甫的沉郁,李贺的诡谲,义山的隐幽,都将在他们身上寻到点滴踪迹。
  
  或许,每一个民族,都会人站出来,为他们共同的记忆书写历史。
  我,不想书写历史。
  我只想为深爱着这场梦中天舞的人。
  拾起那一卷舞落的烟华。
  天舞霓裳,诗梦长安。
楔子
青笙绝望地抱紧手中的孩子,看着那个男子慢慢走近。
  祥辉般的光芒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灼伤了她的灵魂。
  这光芒太过于强烈,使她不能看清那人的面貌,这垂天而下的光芒已让她不敢仰视,只有战栗与恐惧。
  
  一缕银发自光芒中缓缓飘落,这让青笙忍不住喘息起来,她剧烈地咳嗽着,艳红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溅出,滴在她金色的长袍上。
  她拼尽了自己千年的修为,施展出的紫凝爪,就只抓落了他一缕银发。
  
  光芒越来越近,仿佛太阳一般灼烧在青笙身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吟,紧紧抱住了手中的婴儿,挣扎着,用身子隔开这杀人的白光。
  那孩子却并不畏惧这强如天地之光,向着母亲绽开了纯洁的笑容。
  
  青笙的泪滑落。
  光芒自她身上流淌而过,散开在这片漆黑的焦土上。
  脚下的焦土仿佛有了生命。一缕青翠自土中奋力鼓出,那是一只很小的嫩芽,却在光芒的环绕下,瞬间变成了寸余长的青草。
  光芒逐渐腾远,不久就在青笙身周百丈之内形成了一片绿洲,奇异的花草就在这片刻的空隙中,绽放出勃勃的生机。
  青笙的瞳孔缓慢收缩,因为她知道,这里是地狱。
  九天十八狱中的玄冰狱,本不应该有任何生灵。
  她抬起头,凝视那团光芒。
  然而,即使以青笙可以洞穿九幽的目光望去,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因为有十二支宽大的羽翼在他背后翔舞着,将他围裹了起来。
  羽翼每一翕合,便有大片的光芒腾出,而那绿洲就扩大一分。那羽翼并不象鸟的翅膀,而似是完全由无形无质的光芒组成,张开在无尽的轮回后。
  虽就在眼前,却非青笙能够掌握。
  在羽翼之外,那飞扬银发却是如此的醒目,覆盖着那双宛如星辰般的眼睛,漠无表情地看着青笙。
  斩杀过九头蛟龙,早已脱却形体、纵横天地的青笙,却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嘶声大叫道:“君千觞,你为何不放过我!”
  十二枚光之羽翼依旧翔舞,毫不因她摧肝裂肺的嘶啸而停歇。
  平和却冷漠的声音响起:“青笙,你是妖,而我的责任,便是将所有的妖赶出神州。”
  青笙的颤抖更加剧烈,她悲怆叫道:“为什么?就因为你师父的一句话?”
  那个被称作君千觞的银发男子淡淡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青笙大笑了起来:“苍生?难道妖就不是苍生了?”
  君千觞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的话我会考虑,但你必须要被禁锢。放弃抵抗罢,就算出动所有的幻身,你也敌不住我的轮回之力。”
  他叹道:“其实你本有机会逃走的……”
  他的眼神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落寞。
  青笙的笑无法止住,大颗的泪水同时滑落,滴在孩子那娇嫩的脸上。
  她无法不笑,因为她的确有机会逃走,如果不是她还想再看那人一眼。
  如果不是那人袖手,她们两人联手的话,本有与君千觞一战之力的。尽管仍然敌不过君千觞那强到不可思议的轮回之力,但至少可以让她们母子逃走。
  但他却只是袖手。
  往日恩情何在?
  那软咛低语何在?
  那款款深情何在?
  那千誓万盟何在?
  
  青笙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她喃喃道:“你不明白,生灵之间的分别,并不是人与妖,而是心啊。”
  她缓缓站起,那高华的光芒焦灼了她的肌肤,每站起一寸,焦灼感就强了一分。
  她的目光凝转在婴儿的面上,婴儿高兴地看着她,张开双手想抚摸她的脸。
  她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实起来,轻轻道:“孩子,支持着妈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你啊。”
  泪纷纷而下,孩子不懂妈的眼睛里怎会有这么多水,于是哭了起来。
  
  青笙徐徐抬头,仰视着君千殇身周的光芒,轻声道:“我随你去那无尽的地狱,但你不要为难孩子。”
  君千觞沉默着,缓缓摇了摇头:“师尊说除恶务尽,我不能放过他。”
  青笙的眼睛倏然抬起,盯在君千觞面上。
  那眼中满是怨毒。
  君千觞岿然不动,只是流转周身的光芒在若隐若现地闪动着。
  青笙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厉啸道:“好!”
  她的身子倏然弹起,那张娇媚的面容电般隐去,显露出了她的原形。
  
  巨大的雷霆自虚空中落下,将她全身笼罩。
  电光旋绕在她身周,她昂然仰头怒啸,整个玄冰狱都仿佛被她那无比的力量震动着,颤抖着。
  她运用着本能,吸食着这本就贫瘠的大地上的每一分力量。
  她的面容更加妖异,此时却充满了坚毅,为了孩子,她已准备好了最后一击!
  君千觞轻轻叹了口气,澄澈如幽潭的眸子中再现落寞。
  曾经有个人御使着四极龙神,以君临天下的无上威严向他一击,却被他轻轻一剑,斩入了轮回。如今青笙的修为虽高,在他眼中,却无疑于婴儿,纵然她本是妖龙公主,却仍连让他用剑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他也有些困惑,要不要连婴儿也一起斩杀。
  他的道术几可参天,却仍然无法直视婴儿那通透如琉璃的眼睛。
  
  那是妖么?
  就在他叹息之际,青笙已经完成了变化,显露出妖龙公主那无比庞大的身躯。在雷电激烈的缭绕下,她那青翠的鳞片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青笙的眼眸中露出刻骨的痛,她那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十余丈长的巨尾痛苦地抽打着玄冰狱那千年冻结的土地,突然,一抹影子自她身上分离,渐渐凝成实体。
  那是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妖龙,唯一不同的是,这条妖龙的鳞片是粉红色的。妖龙才一出现,就发出冲天的怒吼声,立在青笙背后。
  玄冰狱中无时停歇的飓风更加凌厉了起来。
  青笙的面孔变得苍白,她的身躯仍在颤抖着,又一片影子慢慢凝结而出,化成一条湛蓝的妖龙。青笙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两条妖龙的身影同时一暗。
  
  君千觞身上的光芒仍没有半分波动。
  只有妖龙中的皇族,才能用上古洪荒时遗留的龙骨,练成跟自己形状一模一样的妖龙幻身。而一旦练成之后,幻身的法力也跟本身一模一样,修为平添了一倍,威力无穷。但此法极耗心力,以青笙千年的修为,也不过堪堪能御使两条妖龙。
  青笙只觉心在勃勃怒跳着,妖龙幻身一明一暗,明的时候散发出强烈的幻光,暗的时候几乎就要消失。
  但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她一咬牙,闪电般拔出佩刀,血光暴涨,她的两根手指离身飞起,才飞到她口际,便蓬散成一团血光。
  青笙一张口,将血光完全吸噬到自己体内。
  
  《大至经》云:妖龙乃最慈之精灵,最忌自相残杀。若吞噬同族血肉,则堕落成魔。
  血光才入口,青笙仿佛受到了极为惨烈的重击,身子猛地腾高,重重摔在地上。但她的体内仿佛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托着她轰然飞起。三道精光自她身上倏然射出,瞬间膨胀为三只巨大的妖龙。
  但无论是青笙,还是跟她一起并列的五条妖龙,全身鳞片都变成了诡秘的漆黑色,直至它们的瞳仁。
  青笙面无表情,残缺的左手竖起,巨大的声浪自她口中喷涌而出,振荡着玄冰狱中的天地。五只妖龙幻身也以同样的姿势与她一起持咒,不同的是,每念颂一句,青笙口中便涌出一大口鲜血,缓慢消失在虚空中。
  
  君千觞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改变:“祈天神术?”
  便在同时,青笙的念颂倏然中止,她的手向天指去。
  那是苍茫的,漆黑看不到半点星光的天。
  但就在她的指伸出的瞬间,天幕仿佛被一股极强的力量生生剖分,在无数道激电雷霆中,慢慢撕开。
  雷霆的中间,是一道横亘天空,眩目之极的七彩长虹。
  一瞬之间,君千觞与青笙都被这伟大的美丽震惊了,他们默默无言,感受着自己在这天地大美前的渺小。
  一只妖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向赤光冲了过去。它那庞大的身躯在接触到赤光的一瞬间,立即化为一团飞灰,轰天炸开。
  青笙全身如受火灼,她的半边身躯仿佛探入了地狱的烈火中。她咬牙勉力承受,因为她知道,更苦的灾难即将到来。
  突然,橙光变化夭矫长虹,向着青笙落下。
  又一条妖龙窜出,爆射在橙光上。惊天动地的巨响连绵响起,妖龙灰飞烟灭,那橙光也结成了光团,悬浮在赤光球的旁边,
  光带连绵而下,妖龙一条条跃起,消失,用它们的生命暂时让天之光辉沉寂下来。
  几乎让每一条妖龙化为飞灰,青笙的脸色便惨白一分。等五只妖龙幻身全都消失,青笙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连指诀都捏不住了。
  但因这五条妖龙的殂击,天之圣光结成的光虹,已只剩下一道紫光,沿着她的指尖,缓缓流入了她的身体。
  一瞬之间,她的精神仿佛裂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被丢进玄冰烈火的地狱中,受着无比的煎熬。
  
  这道紫光乃是九天光辉的本源,天之圣辉的前五道光分司杀、劫、凶、灭、灾,这道紫光乃是圣辉本源,是妖的克星,但她此刻,却用妖的身躯承受着这道光辉,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将这道光辉的霸威磨去。
  那是怎样的痛苦?
  但青笙却在笑着。因为她怀中的婴儿,正甜甜地看着她。
  她虽然化身为妖龙,但仍然强行留着人类的面容,便是因为这双幼稚的目光。
  为了他不受惊吓,为了让母亲美丽、温婉的影子,永远留在他的心中。
  为了能得到他的微笑,她所受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她并不是妖,她只是长了妖的躯体。
  青笙一向这样想。
  妖,不该是受人蔑视的存在,绝不是。
  她口中的鲜血汩汩流出,化成了一团迷雾,将婴儿的目光挡住。
  婴儿看不到母亲,着急地啼哭起来。
  青笙脸上显出一丝满足的微笑,她的胸膛突然裂开。
  紫光喷涌而出,却无比柔和,缓缓没入了婴儿的身躯。
  ——那是用母亲的身躯将所有的灾劫痛苦都磨灭去了的天之光芒,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只会给他无上的祝福。
  从此,他的生命中将不再带有任何堕落的印记,因为他将是天之子。
  牺牲之祭祀将他要经受的杀、劫、凶、灭、灾全都洗涤净去,他将拥有上天所赐的六种福佑:长寿,平安,康健,如意,善知,顺遂,在这个世间行走着。
  天之光辉自他身上洒落,仿佛太阳一样,照耀着世人。
  
  青笙脸上显出一丝骄傲,傲然注视着君千觞,一字一字道:“就连你也没资格伤害他了!”
  她那庞大的身躯忽然萎缩,因为她所有的力量都已失去。
  但她的心愿已了,她甘愿死去。她的儿子将生活在荣光的包围中,再没有人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妖之血脉而看不起他。
  君千觞轻轻挥手。
  婴儿自她怀中飞出,她想抓住他,却连一丝力量都鼓动不起。
  一缕光华自天上降落,将婴儿托起,送到了君千觞的手中。
  君千觞目光流转着,也不知是在看那婴儿,还是看着青笙,良久,缓缓道:“是的,就连我,也没有伤害他的资格了。”
  他的手感受着婴儿的脉动,他能够感到天之光芒在婴儿的体内流转,他看着青笙,赤,橙,黄,绿,靛五色光球环绕着她,象征着地,水,火,风,雷五种本源力量无时无刻不在炽烤着她,那是她为婴儿所承受的罪之罚。
  君千觞淡淡道:“你所施展的祈天神术,并不正宗,你的儿子虽然能得到福佑,但这些福佑,必将以你的痛苦作为代价。”
  他的声音再度剥离了所有的感情,就仿佛那随时会降临的天罚:“他将具有过目不忘的聪慧,但每得到一分学识,你的脑中就会长出一根尖刺;他将拥有无上的潜力,天下任何一种武功道法在他手中都能具有独特的威力,但他每学会一项道法,你的体内就长出一只毒瘤;他将获得钢铁一般强健的身躯,就算受伤流血,也会很快痊愈,但他每流一滴血,你都将受到烈火的烤炙;他将成就天下传闻的名声,但他每得到一声赞美,你将接受十八地狱中的一道酷刑。你将永远存活在这玄冰地狱中,为他的光荣而受到无尽的折磨。就算这样,你仍愿意为他施展祈天神术么?”
  青笙淡淡地笑了。
  她凝视着婴儿,仿佛从君千觞的话中想象出了他那光辉灿烂的一生。
  这一切,都是用母亲的苦难铸就的,但有哪个母亲去跟自己的孩儿计较呢?
  青笙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玄冰狱中的黑寒飓风卷起冰屑,将自己堆满,覆盖,直至化成一块承载着悲凉与记忆的玄冰。
  她的目光仍然落在婴儿脸上,从此虽有冰狱万里相隔,为母亲的柔情将永远伴随着他。
  
  婴儿大哭起来,风劲。
  君千觞动容。
  他没想到,青笙根本并不去选择,难道这就是母爱?
  他看着婴儿的脸,忽然有些不忍。
  他不忍让悲剧发生,也不忍让青笙失望。
  一团光芒自他的指尖流泻而出,贯入婴儿的体内。
  以轮回之名义,将未完成的完成,未继续的继续。
  六种福佑随着他身上的光芒重新流入了婴儿的体内,但维系着婴儿的福佑的,仍是母亲那颗拳拳的爱心。
  这是君千觞所不能代替的。
  他凝视着婴儿哭泣的脸,心中兴起了一丝茫然。
  师尊,我为维护神州而作的一切,真的没有错么?
  
  光芒淡了下来,飞扬的银发如雪,覆盖住他的身躯,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萧索。
  承继了无上力量的他,平生未尝败绩,他的一生实在太过顺遂,顺遂到从未抗争过。但见到青笙舍命施展出祈天神术,他的心忽然剧烈地震动了。
  那是母爱么?
  君千觞从未迷惑的心忽然茫然了起来。他托起孩子,慢慢走了出去。
  那片绿洲并未退却,环绕着玄冰,飘摇浮沉。
  玄冰中,有母亲深深眷恋的目光。
  君千觞浩然长叹,他忽然觉得有些悲凉——这婴儿的一生,会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呢?他必然会成为一方豪杰,甚至在祈天神术的福佑下,君临天下。
  但他的每一分荣光,都会成为在母亲灵魂上碾压的刀斧。
  这,还将是福佑么?
  
  “我,将以君千殇为名。”
  “从此,我……再也不除妖了。”
  
  那闪烁着光芒的羽翼黯淡下去,玄冰狱陷入了宁静,赤,橙,黄,绿,靛五色强光环绕着它,显示着强悍而无情的命运。
  那块玄冰下的绿洲却腾起了一团柔光,将无情的烈风尽量挡在了外面。
  那,或许,是对母爱的救赎。
  
东来紫气满涵关
终南山顶。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王维这首诗,写的便是终南山的秀色。自长安城南望,便可见到终南山那巍巍的身姿。山光映着天际,缥缈雄阔,自古便是仙踪隐现之地,更是大唐朝的第一名山。自老子出关化胡之后,终南山顶便蕴集着一道紫气,冲天贯地,更增神仙之想。
  但今日,终南山顶的紫气却稍显得有些黯淡,因为紫气下面,冲天而起的,是灿烂的剑气。
  也因为,今日乃是大唐朝第一书院——摩云书院开观择徒的日子。
  摩云书院并不大,但因为书院的创始人紫极老人曾在大唐建国之时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以书院得到唐王室的鼎立支持,迅速成为大唐第一书院。而紫极老人神通几不可测,连收了十八位弟子,个个都是国之翘楚,一方豪杰。
  大弟子君千殇,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随紫极老人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神通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他平生从未一败,就连长安城见识最广的贺知章,也只知道他出过三次剑而已。
  而能够逼他出剑者,无不是名重一时的豪杰,却都在他出剑的同时陨落。
  
  二弟子谢云石,温文儒雅冠绝天下,文采风流亦冠绝天下。他手中一柄剑虽没有君千殇的轮回之力那么神秘莫测,却也极少遇到对手。他膺紫极老人之命执掌摩云书院,书院中的常傅 无一不是怪到极点的老怪物,偏偏每个人都对他极为客气。他的足迹极少出摩云书院,江湖上的声名却愈来愈隆,几乎已逼近了君千殇。
  然而,他最出名的并不是武功,而是温文尔雅的气度。谢家子弟,名冠于天下,而谢云石更是其中翘楚。
  在武林才女卿云所辑的品评天下男子的《兰台谱》中,他名列第一,然而卿云却没有见过他。
  但江湖上每个人都对这个排名钦服备至。
  天竺、大食圣王大日至菩萨的大弟子龙穆剑试天下,连败三十余位高手,卷起江湖上的肃杀狂风,但他一见谢云石之后,却弃剑甘愿认败,而谢云石的剑尚未出鞘。
  见过当时一战的人都说,折服龙穆的并不是他的剑,而是风采。天下或许还有人敌得了他的剑,却绝没人敌得了他的风采。
  
  三弟子陆北庭,行踪飘忽,几无人能知,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高手。但他又是大唐朝兵权最重的权臣,与大食、吐蕃大小百余战,从未一败,是大唐朝名副其实的战神。他的脸上总是挂着落寞的神情,风尘仆仆,只有在手握权剑的时候,才会绽放出逼人的光芒来。这个男子虽然极少与人交往,却在大唐朝享有极高的人望,被封为冠勇王,名震北疆西陲。
  
  这么多豪杰出于门下,每个有子女的父母自然都想将孩子送入摩云书院习读。但摩云书院每十年年才开院一次,每次只收十八位弟子,每位弟子都由当代院主紫极老人亲自甄选决定。不过近年紫极老人闭关修炼,甚少在凡世显身,甄选的责任,就落到了谢云石身上。
  规矩很简单,院主会问每个来参选的孩子一个问题,由这个问题判断该如何考核这名孩子,如果通过了,便可进入摩云书院。
  听起来很简单,但能过关的却少之又少。譬如今年,甄选大会已经进行了三天,参选的学子不下三百多人,却无一能过关。
  时正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太阳初升,炎热之气逼人而来,一片蓝天没有半丝云彩,浩瀚之极。
  摩云书院大门洞开,院中是一片极大的广场,已挤满来参选的孩子与父母。广场中心用巨大的楠木搭成高台,台上放着一溜十几把椅子,空无一人。众人摄于摩云书院的威严,都不敢大声说话,广场上一片宁静。
  突然,清磬三响,楠木台上忽然腾起了一道绿气。
  那些被剖成木板的楠木仿佛突然活了过来,绿意迅速在它们身上游走,竟重新长出了新鲜的枝叶!
  那枝叶越长越高,凌空搭成一座极大的绿桥,满空绿意披拂,洒落新凉,越过众人头顶,搭在摩云书院宏伟的大殿门口。
  众人响起了一阵惊叹声,只见一袭白衣如云般停栖在绿桥上,缓缓向高台上走去。
  他微笑地向着台下众人点头示意,与他的笑容一接,众人忽然都觉暑意顿消。
  因为他的笑容宛如清风,瞬间拂过这片大地,
  台下有人惊呼起来:“是谢云石!出云剑谢云石!”
  谢云石淡淡一笑,在台上站住。那绿桥生长得更加茂盛,仿佛承载了他笑容的荣光,竞相绽放着,希图沾染更多的光辉。
  天地万物本自有尊严,风不因人之寒暖而吹,花不因人之赞贬而开,但当那萧然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时,风花雪月,全都失去了矜持,只为了他嫣然一顾,便倾尽了所有繁华。
  台下众人如痴如醉,看着那一袭白衣。有人忍不住赞叹道:“怪不得龙穆不出剑就败了,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众人都心有戚戚然。太对了!有什么样的剑风能摧毁这样的笑容,有什么样的肃杀能黯淡这样的风采?
  隐约间,桥上又显出了几道身影,转瞬之间度到了台上。众人的目光这才恋恋不舍地从谢云石的身上移开,因为大家都知道,摩云大会,就要开始了。
  经过前三天的甄选,众人认得,这些人都是摩云书院的常傅,他们的孩子若是有幸能通过甄选,就会在他们手下受教。于是,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狠狠地盯着那些常傅看了几眼。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云石,你还是喜欢弄这些花巧。”
  谢云石抬头一笑,优雅地长揖道:“师尊,您要亲自来甄选么?”
  满空绿意倏然回缩,碧气千寻激绕,刹那间灭入无形。千翠万绿电旋空中,宛如飞天的龙凤。众人心旷神怡,只见高台又恢复了楠木的本色,在台正中间,谢云石的面前,站着一位老人。
  他身材高大,瞧去很是威风,却偏偏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袍子,而且袍子只到他膝盖处,裸露着一双穿着草鞋的大脚,跟精瘦的两条小腿。他头发胡须乱糟糟的,显然极长时间没有修剪,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眼神溷浊,似乎还没有睡醒。手中拿了一本极厚的书,不时翻开两页,嘟嘟囔囔几句。当他读书嘟囔的时候,他就仿佛神游物外,连谢云石的话都听不见了。
  幸好他还会自己醒来,哈哈一笑,道:“不知怎的,我感到今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心神怎么都不安宁,干脆来看看好了。”
  谢云石的笑容明朗宛如青天,他的身影就宛如天幕中白云淡淡的影子:“摩云书院冠绝天下,谁敢来这里闹事?”
  他的声音还未落,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紫极还算有本事,谢家小子,你太狂妄了!”
  这声音并不响,但一入耳之后,却宛如洪钟般轰鸣。
  谢云石剑眉挑起:“什么人?”
  他手一抬,顷刻之间,他的剑气已然锁定了这股飘飘渺渺的话音,跟着剑气透出,闪电般寻到了话音的源头,将那人提了起来。
  只见那人满脸惊恐,身上穿着一件绫罗绸缎的衣服,面团团的,显然是个生意颇好的小老板。
  谢云石眉头皱了皱,就听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紫极,你就是如此对付老朋友的么?”
  谢云石眉头皱了皱,他的剑气疾如闪电,在这瞬息的功夫,已然探知到这区区十六个字,竟出自九人之口,而每一个人,都是混杂在人群中,看去很普通的父母,丝毫看不出身具如此玄功之人。
  难道这次甄选大会中,竟混入了如此多的高手么?
  谢云石眉头浅浅皱了皱。
  紫极老人喃喃地翻了一段书,淡淡道:“出来吧,这么多年没见,你们越来越没有出息了,竟戏弄起小辈来了。可别怪我不提醒你们,我这徒儿善怒,若是激得他施展出因果之剑,毁了你的手下,可别又寻我聒噪。”
  那苍老的声音淡淡一笑,突然之间,众人就觉日光一暗,摩云书院顶上,竟出现了亩许大的一片白光,带着冷滟滟的光彩,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终南山顶。那白光极为浓重,望去竟像是一座巨大的雪山,无数巨大的雪片不时从山顶飞起,再纷纷洒落在山中。
  再看仔细些,那些雪片也不似雪片,隐隐约约的,仿佛是无数天魔御着精光射目的光华,不住飞舞来去,组成一个纷繁芜杂的魔域世界。
  但这个世界中却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净洁深沉无比的白。那白色如同会生长一般,隐隐自雪山白云上透出,渐渐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染成苍茫而洁净的雪白。
  而雪山云团的背后,却又悬浮着一团巨大的红日,红得就仿佛是刚流下来的鲜血。不时有一道光芒自血日中透出,精光闪烁,宛如灿烂电光,将天地一齐灼伤。
  苍老的声音就从那片云中发出:“紫极,我们几个老朋友来看你了。”
  紫极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们几只老妖怪来了就没有好事。我的大徒弟还在的时候你们躲得人影不见,等他躲起来了,你们倒来了。说吧,找老头子什么事?”
  苍老声音道:“紫极,我们知道你有一件烦心的事情,所以给你带了这个来。”
  一道光华自雪顶白云中透出,落在了高台上。那是一只玉盒,上面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咒,禁锢得满满的,瞧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紫极老人动容道:“如有此物,我这山顶紫气就可下入地肺,跟地底真火结成一团,从此天地合一,阴阳交泰,不败不灭,无生无死,就算你将藏边大雪山移来,再加上大日至的西方大日,也未必能撼动,你竟肯将它给我?”
  雪顶白云大笑道:“我自然是不愿给你,但不是此物,又怎能打动你?咱们三人已是九转仙体,虽然修为仍有高低,但谁也灭不掉谁,所以这百年来,大唐、吐蕃、大食三分天下,各自为政。有了此物,你紫极修为稳压我俩一头,对你算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佑护中华这么多年,冠冕堂皇地说是为神州苍生谋福,我雪隐用这两千多年的修为作保,三十年内,吐蕃不向中华用兵,如何?”
  众人一齐耸然,有人忍不住惊呼道:“是雪隐上人?吐蕃国师雪隐上人?”
  雪顶白云中响起了一个金戈般的洪亮声音:“我大日至也向尊皇进言,三十年内不犯中土!”
  众人再度惊呼:“苦行王大日至尊者?被身毒与大食同时奉为救国菩萨的大日至尊者?”
  紫极老人长眉轩动,道:“你们这几只怪物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想必是有所求了?说出来吧!”
  雪顶白云沉默着,缓缓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一件在你看来也许是很小很小的事——你这次不要收徒了。”
  紫极老人第一次将目光自书本上收回,讶道:“为什么?”
  雪顶白云沉凝了起来,它仿佛不想说,又仿佛想打动紫极老人:“因为佛降下谕言,你若今年收徒,则大地将会崩坏,人间陷入永劫。”
  紫极老人哈哈大笑道:“这么厉害?”
  红日肃然道:“你不要不信!你新收的弟子中,有一人将注定开启魔劫,将万魔之王从重重禁制中释放!那时不但乐胜伦宫跟西方大日沦落,就连摩云书院也将崩坏!而天下苍生将陷入永无止境的苦难中!紫极,相信佛的悲悯!”
  紫极微笑晃了晃手中的书,道:“但我的书中却没这么写。摩云书院召的是天下贤才,育的是世上精英,可不是什么佛啊祖的。雪隐,我早就说过了,你的佛根本救不了你。”
  雪顶白云冷冷道:“紫极,你别忘了,佛谕说那魔头即将出世,凭你现在这道紫气,是无法压制他的!”
  紫极笑道:“如果加上这个盒子,紫气就能压制住他,那你的佛谕不就不灵了么?”
  雪顶白云重重一哼,白光化成的大雪山顶上的雪片立即怒旋了起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恍惚之间,那雪花尽皆变幻成无数怒目金刚形象,带着卷天噬地的冷啸,狂涌而来!
  雪山背后的那轮红日,随着一声怒啸,嗡然涨大,倏忽之间血红暗涛遍布天空,合着万千雪片猛然砸下!
  紫极那浑浊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郑重,手轻轻一挥,缭绕在终南山上的无边紫气轰然震动,向雪云血日迎了过去。
  三位修为早就超乎世人想象的绝代高手之战,一触即发!
  
人生会合不可常
上古大哲夏烲说过这样一句话:历史上的任何大事件,都是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的。
  摩云书院中惊天动地的大战逼人而来,几乎能毁天灭地,但在历史看来,却不值一哂。
  历史的目光,专注于终南山的荒林中,那里,正在发生着一件绝对微不足道的小事。
  胡突干玩弄着手中的利刃,他的双目就仿佛狼眼一般,阴狠而残刻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他清楚地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们一个比一个瘦,而他却是如此的魁梧。
  何况,他还有两个很好的帮手,龙与虎。他们三位壮汉,都习过武艺,手握三两银子买来的镔铁横刀 ,绝对可以将这两个手无寸铁的毛头孩子吃得死死的,所以他很放心。越放心,他心中的残忍就越浓烈,浓烈到就算这两个孩子并不反抗,他也要砍上几刀。
  谁叫他们惹胡大老爷生气。
  其中一个孩子已吓得瑟瑟发抖,双腿软得几乎跪倒在地。胡突干看着那一双迷离而恐惧的眼睛,他很喜欢这样的眼睛,因为一旦对手露出这样的眼神,那就表示已经任他宰割了。
  唯一让他不爽的,是旁边那个叫李玄的小孩。
  这家伙居然没将手中拿刀、身边带着龙虎的胡大老爷放在眼里,吊儿郎当地微笑着,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他难道不知道刀插了人会痛的么?
  而且叼就叼吧,还叼只狗尾巴草,这品味太差了吧!胡突干大老爷最讨厌的就是没品味的人,所以他挺胸凸肚,怒喝道:“小子,快些让开,要不把你也砍了!”
  李玄笑嘻嘻地看着胡突干,他牙齿左右错动,那截狗尾巴草一转一转的,每转一下,胡突干的眼珠子就跟着转一下,李玄觉得这很可笑,他知道胡突干不喜欢他叼着狗尾巴草的样子,但人有的时候就这么奇怪,越是不喜欢的东西,便越是关注。
  “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砍他?”
  “因为他偷了我家的鸡!”
  李玄讶然转向躲在他背后的封常青,封常青的脸已经吓得绿油油的了,不停地翻着白眼,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
  “你为什么要偷他家的鸡?”
  封常青喉咙艰难地咽动着,看得出来,胡大老爷的威仪几乎已将他压跨了:“我……没有偷他家的鸡!是我打猎打来的。”
  他伸出手,手里是一团五彩斑斓的羽毛。
  李玄惊讶地笑了:“这是山鸡啊!胡大老爷,山鸡也是你家的鸡?难道……难道你们家是山贼么?”
  他脸上的笑容更多,胡突干越是生气,他就越觉得好笑,就越想逗他再生气一些。
  果然,胡突干气乎乎地道:“怎么,这座山都是我们家的,不行么?”他使劲一拍自己那几乎光秃秃的脑袋,恶狠狠地道:“小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怪只怪这家伙太丑,他难道不知道胡大老爷是著名的唯美大家,居然敢撞到大老爷面前,大老爷不一刀将他这颗长拧了的头给砍下来,如何对得起这双生来专门为了看美的眼睛?”
  他怒气冲冲兼且得意洋洋地说着,指手画脚。怒气冲冲是对着封常青的脸,得意洋洋是因为自己的“唯美”。
  李玄看着他那大半秃的头,再看着他那红通通的酒糟鼻子,圆鼓鼓坑凹凹的脸,上面居然还生了许多杂乱的毛。
  唯美?
  李玄觉得胡突干实在是个很乐观的人。他顺着胡突干的目光,转头看了躲在自己背后的封常青一眼。
  他不得不同意胡突干的观点,尽管他并不是如胡突干一样强调美的人。
  ——封常青长得实在太丑了,此时因为极度的害怕缩在李玄背后,看上去又丑又猥琐。李玄暗暗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充满爱心,居然连这样的人都舍了命来救。
  他笑嘻嘻地道:“你们家一定很节俭。”
  他这句话是对胡突干说的。胡突干一愣,怒道:“小子,你说什么?”
  李玄笑道:“你们家一定舍不得买镜子,要不,如何培养得出你这么凌厉的美感?”
  胡突干大笑道:“美岂是镜子所能培养出来的?你这小子就是没学问!”
  一边的龙小声道:“大哥,他是骂你的。”
  胡突干发出一声怪叫,跳起来道:“骂我?他骂我什么?”
  虎道:“他骂你长得丑,若是照镜子,一定会被自己气死。”
  胡突干狂怒,大吼道:“你敢骂我!”
  刀光一闪,胡突干一刀劈风,向李玄斩了过去。李玄陡然一声大喝:“住手!”
  胡突干拧手住刀,斜眼看着李玄,道:“你小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玄目光渐渐锐利,冷冷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身怀绝艺,只要一出手,就能取了你的性命?”
  他负手傲然而立,朝阳透过林木,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透出一股超然的冷傲。
  胡突干心中打了个突,喃喃道:“你……你是来参加摩云大会的?”
  李玄淡淡一笑,道:“正是。不过,是他们专门邀请我来的。摩云书院老大君千殇,老二谢云石都跟我很熟,我跟他们谈笑风生。”
  君千殇?谢云石?那都是大人物的名字啊!
  胡突干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忍不住将刀挪后了几寸。李玄目光凝注着他,胡突干就觉得这目光无比清澈,中间似乎蕴蓄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心不禁又沉了沉。
  李玄的目光更是锋锐:“你总该明白,我若没有几分本事,又怎敢出手救人?”
  胡突干的刀急忙缩了回来,他脸上的肥肉迅速挤挪着,竟然在这刹那间,挤出了一个笑脸:“是……是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您老千万别见怪。”
  他脸色变得如此之快,倒非李玄所能料到。
  李玄点了点头,笑嘻嘻地道:“我要带他走,你没有意见吧?”
  胡突干忙道:“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您老请!”
  李玄转身,对封常青道:“走吧。”
  哪知封常青一动不动。李玄皱了皱眉,道:“快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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