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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客栈·日曜卷

_3 步非烟(当代)
  踹开这扇门后,进了内厅,装设更是华丽。厅中间挂了幅富贵牡丹的中堂,中堂下面,摆了一桌酒菜。宁九微坐在桌边,惊讶地看着伊川像强盗一样闯了进来。
  伊川却不管她。事实上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了桌上的酒壶。他就笔直走到桌前,抓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他仿佛才看到桌上的菜。酒既然喝了,也不必再客气什么,何况跑了一天,伊川也饿了。于是他就抓起筷子,一顿海吃。
  然后他仿佛才看到宁九微。
  伊川的脸上露出一阵喜色,抓起酒壶,大声道:“倒酒!”
  宁九微笑了。她还是一动也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她举起自己的兰花指,仔细地看着。最后满意地叹了口气,将双手扭在胸前。
  她的手晶莹剔透,无论多挑剔的人都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她的人也是这样。
  伊川却怒了,飞身抢到她面前,怒吼道:“你听到没有!”
  宁九微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伊川道:“不是跟你还能跟谁!”
  宁九微淡淡一笑,道:“跟我说话就不能这样说。”
  伊川袖子使劲一抹,将嘴上的油腻抹掉:“那应该怎么说?”
  宁九微道:“你至少应该洗一下澡,然后戒掉酗酒的毛病,再多少学点汉人的礼仪,才能跟我说话。”
  伊川纵声大笑,道:“你这婆娘真是疯了!”
  宁九微俏脸一板,又不说话了。伊川登时大怒,扬起酒壶就要摔,举到空中,终于忍住,一脚将桌子踢翻在地。
  一人惨呼着从桌下钻了出来,被伊川一把抓住,大喝道:“你又是什么人,怎么鬼鬼祟祟躲在桌子底下!”
  那人被伊川一喝,双眼泛白,登时晕了过去。伊川晃了几下,那人一动不动。他双手用劲,将那人丢了出去。
  宁九微却慌忙站起,将那人扶住。伊川笑道:“你这婆娘看着挺好,却找个如此没用的老公!”
  宁九微不去理他,小心地将那人抱着,放到了太师椅上。她的动作又轻又柔,充满了少妇甜腻的温柔,看得伊川心头火起,冷冷道:“赶紧倒酒来,要不我一刀将这人斩成两段,看你宝贝谁去。”
  宁九微头也不抬,道:“这里是你家?”
  伊川道:“这破地方还不够格!”
  宁九微道:“我是你老婆?”
  伊川道:“我还没发昏。”
  宁九微道:“那我凭什么倒酒给你喝?”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盯住伊川。伊川竟突觉有股压力,让他说不出话来。难道这就是理屈词穷?
  伊川嘴张了几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啊,这是自己的家?她是自己的老婆?凭什么要人家倒酒?凭自己的刀快?伊川虽然是个浪子,却不是混蛋,这种话他还是说不出来的。
  宁九微冷冷看着他,突地一笑。
  她这一笑,就有万种风情迸出,刹那间烛光仿佛亮了十倍,整个屋子中都充满了晕眩的光芒。
  她的人仿佛化作光源,每一分,每一寸都有热力窜出。
  伊川突觉干渴起来。方才喝的那点酒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滋润。
  宁九微举手扶头,她的头发宛如黑色瀑布,将她整个人笼罩住。她仿佛集中了世界上所有的光芒与黑暗,在这幽长的夜里,尽情诠释着倾国倾城的意思。她的声音一变而为低沉:“我醉了,过来扶着我。”
  她的姿态妩媚而自信,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拒绝她的邀请。
  伊川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伙子?再弄这些骚态,我一刀就杀了你!上酒!”
  宁九微轻轻侧过头,似不胜其呵斥,眉间微蹙,略有娇嗔之意,但脸上却始终带着动人微笑,神情依旧那么婉媚自如,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然后她抱着晕过去的那人坐下,轻轻将他额头上盖下的头发抚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她的人也变得淡淡的了,似乎刚才那个人间尤物并不是她。
  伊川却笑了。这种变化实在有趣的很。
  他忍不住想继续逗逗宁九微,于是大喝道:“你这婆娘,我叫你倒酒你总是不倒,莫非真要我杀了你这情人?”
  一声怒啸,妖刀盘旋出鞘,化作一团乌云,向那人凌空斩下。
  宁九微姿势不动,太师椅突地左移三尺。伊川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斩不到了么?快快拿酒来,否则我下一刀可就不这么慢了。”
宁九微道:“你要酒自己拿去,可千万别吓坏了我的宝贝。”
  伊川道:“你说这人是你的宝贝?”
  宁九微低头看着那人的脸,柔声道:“对,世间绝没有什么宝贝,能够比得上他了。”
  伊川完全怔住。那人长得也不丑,只是油头粉面,富态臃肿,怎么看也是个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让宁九微这种人动心?伊川再看了两眼,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宁九微却浑然不觉,悠悠道:“你若是能住久一点,就知道他宝贝在什么地方了。可惜你马上要走了。”
  伊川道:“我要走了?谁说的?”
  宁九微道:“追你的人马上就到了,你还不走?”
  伊川哈哈大笑,道:“追我?我武功天下无敌,哪有人配追我!”
  宁九微叹了口气,道:“看你一身的狼狈样,见了酒菜就跟没有了命似的,还居然有脸说不是给人追着?何况若不是有人追你,你又怎会到这苗疆火倮侗部来?”
  伊川扭动的身子突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啐了一口:“这里已经是火倮侗部了,却是他娘的妖怪曼荼罗教的地盘,怪不得每个人身上都挂着毒虫!”
  曼荼罗教是藏边到云南的一个神秘教派,据说信奉印度邪神湿婆,教中秘法以毒蛊咒印为主,妖邪无比,世人无不闻之色变。
  伊川顿了顿,又摇头道:“你太聪明了,你可知道,太聪明的女人,没有男人喜欢。”
  宁九微悠然道:“是么?”
  伊川重重一哼。宁九微眨了眨眼睛,道:“莫非你想喜欢我?”
  伊川冷冷道:“见你的大头鬼。”
  宁九微笑道:“哎呀!你看你都害羞起来了。喜欢女人有什么怕羞的呢?我若喜欢了人,就大声地说出来。”
  伊川抓起一碟笋丝,倒进口中,不去理她。
  宁九微声音却依旧切进来:“喜欢了也可以,但是要有实力才行。只会说大话的孩子,我理都不会理他。”
  她话音初落,眼前猛然腾起一道亮光,神龙一般凌空夭矫转了几转。
  宁九微彩裙飞动,斜退八尺,已然到了墙角。那道亮光却如影附形,追至面前。宁九微的脸色变了。亮光陡地一闪,裂电般掣回。
  伊川缓缓收掌,掌缘银芒缓缓消退。他撮嘴轻吹,几根发丝缓缓飘落。伊川淡淡道:“当年南海墨剑袁独跟我斗到一千招时,便是给我一掌斩成重伤的。这种实力如何?”
  宁九微站在墙角,她仿佛受伤的仙子,不敢再靠近人类。
  伊川道:“还不上酒?”
  宁九微慢慢走近,忽道:“你既然练成了掌刀,怎么还会被人追得这么狼狈?”
  伊川道:“那只因为那家伙不是人。”
  宁九微道:“不是人?”
  伊川道:“简直就是个王八蛋,一句话不说就开打。我又不想要他的命,为什么要拿掌刀跟他拼?”
  宁九微笑道:“原来你是个好人。”
  伊川道:“好也好得有限,比如你脱光了,恐怕我就不会再做好人了。”
  突地窗外有人慢慢道:“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
  声音清脆,却又蕴涵着种说不出来的寒意。
  伊川一声怪叫,跳了起来:“李清愁!怎么这样都无法骗过你!”
  窗外之人却默然。
  伊川见他不回答,跺了跺脚,就待走出。宁九微道:“我这里有后门,你走不走?”
  伊川摇头,道:“没用的。你若是走前门,他就在前门,等你走后门时,他必定守在后门!既然免不了一战,就痛痛快快打一场又如何?”
  他突然出手,一把抱住宁九微,就在她一愕之际,重重亲在她唇上。
  宁九微骤然受袭,一时忘了挣扎。伊川的吻狂猛恣肆,如暴风骤雨一般,将她吻得透不过气来。
  宁九微却静了下来,她的眸中一片清亮,盯住伊川,似乎在谴责,又似乎在邀约。伊川干脆闭上眼睛,用力搂住这个无限温暖的躯体。
  躯体慢慢变软。伊川却用力将她推开,“呛啷”一声,妖刀横空而出,伊川爆出一声狂啸,大踏步冲出。
  宁九微突道:“等等!”
  伊川身形一顿。宁九微静立着,她的声音也轻柔下来:“你想不想看我这宝贝究竟有多宝贝?”
  伊川道:“我懒得看你们奸夫淫妇的丑像!”
  宁九微悠然道:“丑像?只怕你看了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呢!”
  她轻轻扶起椅上那人。那人依旧昏迷着,可当真了不起。宁九微在他面颊上亲了亲,腻声道:“宝贝儿,还不醒来?”
  那人发出一阵“咿唔”之声,悠悠醒转。见到宁九微温润娇媚的脸蛋就在面前,忍不住就要亲了起来。宁九微娇笑道:“你这小鬼,着什么急啊?哎呀,你在摸哪里?”
  伊川看得皱起眉头来。宁九微冲他眨了眨眼睛,突地在那人的后脑上轻轻一划。
  那人的后脑“咯”的一声轻响,竟被她划成两半。那人手上的动作骤然停止,就如被点了穴一般。一种莫名的“嗡嗡”声却随之响起。
  这声音并不大,仿佛飞萤震翼一般,但却含有妖邪的摄力,铺天盖地而来。一时万籁仿佛都沉静下来,举天下所有的,都是这“嗡嗡”的碎音。
宁九微举手一弹,那嗡嗡声猝然穿窗而出。就听李清愁一声惊呼,瞬间沉了下去。嗡嗡声却又返回了来。只是多了股血腥之气。
  宁九微皱了皱眉头,指尖连弹,嗡嗡声渐渐归于那人脑中。宁九微小心地将半截脑壳盖回去,嗡嗡声立即消失无踪。那人仿佛穴道突然解开,面上涌起一阵红潮,继续急躁地在宁九微身上摸索着。
  宁九微将头靠在那人的肩上,任由他昵爱,微笑看着伊川。
  她的笑容,却已变得莫名的阴森可怕。
  那人脑中寄宿的,无疑是种极为怪异的毒虫。他的脑髓早已被毒虫嚼吃干净,身体已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
  只是这毒虫隐形无迹,连李清愁都挡不住,可不是天下难求的宝贝?只是宁九微以活人饲虫,这又是何等的狠毒?
  伊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宁九微的手轻轻抚着那人脑后,这个无限爱怜的手势,此时也变得妖邪而恶毒起来。
  伊川刀光一闪,裂电般劈向那人。宁九微长袖卷出,瞬间连变几变,将刀光挡住。伊川一击不中,立即收刀,他的气势却如山岳般缓缓升起。
  宁九微道:“若是早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就不救你了。”
  伊川沉声道:“你让我一刀毁了他,咱们从此各行其道。”
  宁九微笑道:“咱们现在难道不是各行其道?”
  伊川怒道:“我不是在跟你耍嘴皮子!快快让开,免得误伤了你。”
  宁九微摇了摇头,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宝贝,你杀了我可以,但想伤他,却是不行。”
  伊川大喝道:“那我就将你一起杀了!”
  霹雳一声,光芒暴涨,妖刀电转星驰,开天辟地一般纵击而下!
  宁九微微微仰头,看着如雪片一样的刀光。她的神色安详之极,竟然不避不挡。
  伊川心中突然一动,瞬间宁九微那温软的身躯,那仿佛在迎凑、在觅合的唇吻,都兜上心头来。他忍不住略略一偏,刀光如水银匝地,擦着宁九微的身际滑过。
  他叹息一声,收刀转身。就在此时,他的手背突然微微一麻,紧接着手腕、手臂、手肘、肩头连接着几麻,仿佛被极细小的蚊虫叮了几下。伊川心头一震,急忙跃开,右臂只觉一片麻木,浑如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宁九微轻笑道:“你明知道我养蛊的,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不过总算你良心好,我给你解药就是了。”说着,托了药丸,送到伊川的面前。
  伊川怒道:“我怎知道这是不是毒药?”
  宁九微道:“就是毒药,你可敢吃?”
  伊川一言不发,抢过来一口吞下,道:“还有没有?”
  宁九微吃了一惊,道:“哎呀!这里面真还有一粒毒药,你怎么就吞下去了?”
  伊川不去理她。宁九微道:“你不相信?”
  她忽然拍了拍手掌,伊川就觉小腹中一道刺痛直直升起,犹如被人从肚脐斜插了一柄尖刀进去一般。这一痛当真钻骨蚀筋,伊川忍不住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宁九微叹道:“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你都是不肯听呢?”
  她一听手,这刺痛立即消失。而且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痛过一般。伊川嘎声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宁九微道:“还能有什么?就是最最常见的九曲问心蛊。若是有一天你背着我做坏事,我只要拍拍掌,它就钻啊钻啊,一直钻到你心里去。”
  伊川道:“你为什么要用它来对付我?”
  宁九微道:“因为我喜欢你啊。其实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只要被人家亲一下,就认为只能嫁给这个人了。”
  伊川盯着她,就如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般。
  宁九微叹道:“你不用这么难过,很快你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伊川红着眼道:“什么值得?”
  宁九微笑道:“比如说,你若再想亲我,就不用那么偷偷摸摸的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伊川就扑了过去。
  宁九微微笑着,她已开始迎接。
  伊川的手已缠上了她的香颈。但这缠绵却突然变成凌厉的杀意,伊川冷冷道:“我想现在你该给我真正的解药了。”
  他掌际银芒闪动,架在宁九微的脖间。银芒晕寒,宁九微的脖子闪出一粒粒爆栗。
宁九微笑了。
  她的笑容中实在看不到丝毫惊惶之意,就如这双手并不是追魂夺命的妖刀之手,而架在手下面的,也不是她的脖子一般。
  她的笑容妩媚有余,凌厉不足,有惑迷之意,无恐惧之态,竟是一点都没将伊川的威胁
放在眼里。她的神态越是镇静,伊川便越是惶惑。
  宁九微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酒后乱性,想要强奸我?”
  她叹了口气,道:“那也只能怪我不该拿这么多酒给你喝,所以你要是想强奸我,我绝不反抗,这就叫咎由自取。”
  她的眼睛闭上,缓缓向伊川靠了过去。
  伊川却如挨上了烙铁一般,一退便是八尺。宁九微也不追赶,望着他笑道:“怎么?你不强奸我了么?难道要我强奸你?”
  伊川面色凝重,一言不发。他手中的妖刀渐渐发出一阵嗡鸣之声。鸣声越来越响,伊川缓缓道:“你这种伎俩也许能骗过李清愁,但对我却绝行不通。你不给我解药,我就斩你一刀,这之中再无商量的余地。”
  他双手握刀,缓缓提起。宁九微脸上笑容不减:“我这般花容月貌,你真忍心斩?”
  伊川冷笑道:“我不忍心,但是我还是要斩。”
  宁九微笑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伊川大叫道:“好!”倏然屋内便是一亮。
  一道寒光猛然溅开,碰壁而返,相互交叠在一起,汹涌挤压,增生成无边的怒涛,卷涌而出。
  伊川的刀就挑动着、引导着这股光辉,宛如蛰龙苏啸,乳虎振声,似无由而发,而又无远弗届,宛如命运一般,将现世与彼岸一刀打通。
  一端是动的伊川,一端是静的宁九微。
  她似乎没有想到伊川的武功竟如此之高,也似乎没有想到伊川这一刀真能斩下,又似乎已被这一刀的气势震慑住,在她能有所行动之前,伊川这一刀已经斩在了她的肩上。
  刀气盘旋飞舞,奔涌而前,宁九微的护身真气如春雪向阳,被这一刀挥成万只蛱蝶。刀光毫不停留,穿云裳而入!
  宁九微的美眸惊骇地张大,然后又闭上。
  死亡腾空而起,将巨大的羽翼覆盖在她面上,这无边的黑色已足够令她窒息。寒光也如死亡,已透体深入,攫住她的心灵。
  奇怪的是,宁九微并没觉得恐惧,她反而有种极度的解脱感。
  她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弱丧而归,谁又能说不是呢?
  满室的刀光忽然冰消雪解,伊川缓缓收刀而立,满脸都是落寞。
  他的怒火与锐气仿佛在这一刀中已宣泄干净,出刀之后,已不必再要结果。
  因为他已经给了自己结果,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伊川昂天吐出一声长气,笑道:“你赢了,我毕竟还是无法杀你。”
  他转身向外走去。解药、宁九微,在他眼中已与尘埃无异。
  他自己的命又何尝不是尘埃?但他却不顾而去。难道这就是浪子?
  宁九微缓缓倚在墙壁上,望着伊川的背影。她的眼中似乎有异样的神光在跳跃。
  伊川真的不忍心杀她么?伊川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么?
  也许不忍心,只是不屑;不在乎,也只是不再想去面对不愿面对的而已。
  这种情形宁九微并不陌生,虽然大家表面上都对她恭敬逢迎,然而她也知道没有几个人肯真正看得起她。
  因为她本就是件货物。
  出卖自己,然后换回别的东西。她已习惯了这样,也已在这种情形中麻木了。
  但现在,她却忽然有种冲动,有种不想再麻木下去的冲动。
  伊川的步子已快跨出房门,宁九微忽然叫住了他。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伊川的脚步定住。宁九微的声音仿佛突然苍老了很多,让他无法不停住。
  宁九微索性倚着墙坐在地上,缓缓道:“你知道魔教么?”
  伊川点头道:“你说的可是天罗教?”
  宁九微笑道:“现在是乱世,门派林立,纷争不息。武林正道早就式微了。而立世数百年、树大根深的华音阁十年前因为内讧,元气大损。目前阁主易位,人事变动,正是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之时,已经数年不过问江湖之事了。唯有魔教……”
  伊川皱眉道:“不对,天罗教绝迹江湖已经十年了。”他摇了摇头,又道:“十年前,天罗魔教盛极一时,在武林中兴风作浪,人人得而诛之。不过后来,一代名侠于长空独挑魔教,一战之下,教中十大长老尽皆战死,魔教自此消声灭迹……”
  宁九微点头道:“我也一直这么以为。然而我十八岁的时候,有一个少年上门提亲,他自称天罗教主之子,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魔教并没有被消灭。而我父亲仿佛与那人的长辈相善,一口应诺了婚事。”
  伊川冷笑道:“这样的好事,你何不答允了?”
  宁九微没有理会他的讥讽,依旧自言自语道:“因为,在这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人是当世的名侠,人更是生得风度翩翩。我一见之后,忍不住就爱上了他。过不半年,他的结发妻子就病死了,他于是就向我求婚。我糊里糊涂就答应了,就在那个晚上,失身于他。
此后我对他更是言听计从,而他对我也柔情款款,只是他嫌私通的声名不好,叫我先不要讲给父兄听。我以为他是为我着想,只有更是感激敬重他。
  因此,魔教教主之子的婚事,我当然万不能答应,一场大吵之下,赌气与那少年交手。那少年武功极高,本来我绝非对手,只是他旨在显露武功,并不为难我。但我怀中却藏有他送的天下第一暗器定骨针。突然施展出来,将那少年刺成重伤。那少年恨恨而去,扬言定要
报复。
  我父兄待要挽留,那少年已走远了。我情知闯祸,但以为这样断了那少年纠缠之根,未必就是坏事,也就不放在心上。哪知过不几天,突然有几位高手来袭。那几人武功都高得出奇,庄中措手不及,被打了个稀里哗啦。多亏他仗义出手,才以反败为胜,而且又伤了其中三人。之后冤仇越结越大,后来我才知道,就因为我一时任性下了毒手,本来相安无事的正邪两道,终于再度大动干戈。
  这一场大战下来,我父兄尽死。我得他照顾,得以身免。我将他看作是唯一的亲人,等着他来提亲。哪知偶然之中,我发现自己深深爱着的人,竟然是只豺狼。
  原来当日我父兄心怀大志,想要混一正邪两教,因此一直与天罗教修好,乃至不惜将女儿下嫁。他却深知正邪统一之后,再无他野心施展之处。于是先勾引我,再劝说天罗教主派儿子来提亲,然后装作无意,将定骨针赠送给我。本来此事也非不可收拾,但是接着他遣人说动魔教来犯,而后又下重手伤了几人,终至于无法收拾。而当初他那病死的妻子,也是他一手杀死的。
  我得知之后,羞愤欲死。只是此时已经珠胎暗结,于是只能隐忍着。他知道我已发现了他的秘密,却也并不说破。等我生下女儿之后,便悄悄偷了去,然后要挟我听命于他。他此时已丧心病狂,只知号令天下,就对我说,我若能赚来一万两银子,便给我女儿一碗饭吃,而是赚不来,便只有挨饿。我起初怎么也不肯答应,他便将我锁到一个小屋去,将我的女儿放在隔壁,哭了一夜。我这一夜嗓子都几乎哭喊哑了,却无人应答。第二天我的心已冷到极处,便只有去赚钱。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法子?但只要我想到自己的女儿从此可以不哭了,有饭吃、有衣穿,便怎样的苦,我都可以忍受。”
  宁九微的声音空空的,没有任何感情。她的眼神也荒凉如同积雪的大地,声音平平板板,毫无曲折。伊川呆呆地听着,似已与这大地融为一体。
  生与死,爱与恨,本就是人类永久的悲哀。
  伊川并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尽管他是个浪子。他针芒一样的眼睛盯着宁九微,似乎想看穿这个女人。
  宁九微的生命力却仿佛已全从言语中流泻干净,她的人只剩了个空壳。
  终于,伊川长叹一声,过去坐在宁九微的身边,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宁九微嘴角动了动,她似乎已无力再笑:“但江湖中的钱又怎是好赚的?所以我来到这边陲苗疆,想大捞一笔。”
  伊川道:“说说你的计划我听。”
  宁九微道:“这苗疆中什么都没有,就是金子多。苗人代代居于此,囤积极丰。我已经查看好地方,只等一有机会,便可以将之夺走,那么我的女儿也就有几年饱饭可以吃了。”
  伊川皱眉道:“那岂不是对苗人很不公平?”
  宁九微道:“苗疆地产颇丰,本就不依赖于金银。苗人没有货币的概念,得了金子,多就与汉人换了丝带鞋帽等花花绿绿的东西。百两黄金,连一两的价钱都得不回来。与其益了那些奸商,何如益了我呢?我也不亏待他们,自然会将其中的十分之一拿出来,买了东西,送回苗疆。”
  伊川点头道:“这样说来,倒真是拿了的好。”
  宁九微道:“可惜我一个女子,打也打不过别人,拿也拿不走多少,明知有金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伊川道:“我帮你。”
  宁九微吃了一惊,道:“你帮我?”
  伊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宁九微的眼睛中又似有泪光闪动,她笑了,笑得极为辛酸:“你肯帮我去做这些坏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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