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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经(全)

_46 赵蕤(唐)
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又曰:“未信则以为谤己。”孙卿
曰:“语而当,智也,默而当,智也。”尸子曰:“听言,耳目不惧,视听
不深,则善言不往焉。”是知将语者,必先钓于人情,自古然矣。
韩子曰:“夫说之难也,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说之以厚利,则
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实为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此不可不
知也]。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谓实为名高而阳收其
身而实疏之。此不可不知也]。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说
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说
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
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己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强之以其所不为,止
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又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已,与之论细人,
则以为粥权。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已。顺事陈意则
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 野而居侮,此不可不知也??彼自智其计,
则勿以其失当之,自勇其断,则勿以其敌怒之。”[凡说须旷日弥久,周泽而
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
持,此说之成也。]
荀悦曰:“夫臣下所以难言者,何也?言出乎身则咎悔及之矣。”故曰:
举过揭非,则有干忤之咎,劝励教诲,则有侠上之议。言而当,则耻其胜已
也,言而不当,则贱其愚也。先已而同,则恶其夺已明也,后已而同,则以
为从顺也。违下从上,则以为谄谀也,违上从下,则以为雷同也。言而浅露,
则简而薄之,深妙弘远,则不知而非之。特见独智,则众恶其盖已也,虽是
而不见称,与众同智,则以为附随也,虽得之不以为功。谦让不争,则以为
易容,言而不尽,则以为怀隐,进说竭情,则以为不知量。言而不效,则受
其怨责,言而事效,则以为固当。利于上不利于下,或便于左则不便于右,
或合于前而忤于后,此下情所以常不通。仲尼发愤,称“予欲无言”者,盖
为语之难也。何以明其难也?
昔宋有富人,天雨坏墙,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亦云。暮
而果大亡,其家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问
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
“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已而不备郑,
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智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戳,薄者见疑,非智
之难也,处智则难。
卫人迎新妇,妇上车,问:“骖马,谁马也?”御曰:“借之。”新妇
谓仆曰:“拊骖,无苦服。”车至门,拔教:“逆母,灭橹,将失火。”入
室,见臼,曰:“徙牖下,妨往来者。”主人大笑之。此三言,皆要言也,
然而不免为笑者,早晚之时失矣。此说之难也。
【译文】
孔子说:“不看对方脸色就冒然开口说话,就叫做瞎子。”他还说:“还
没有取得对方信任,就冒然提意见,就会被认为是毁谤。”(译者按:这是
孔子弟子子夏的话。原文为:“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见《论
语·子张》,著者记忆有误)荀子说:“该讲话的时候,讲话恰到好处,这
就是智慧,不该讲话的时候则保持沉默,这也是智慧。”尸子说:“听别人
讲话的时候,耳目不专注,精神不集中,这时候,就不要向他讲什么有价值
的话。”从这些先贤的话中,我们可以明白,凡是要游说君主的人,一定要
先摸清对方的态度,自古以来成功的游说者都是这样做的。
韩非子曾经说过:“游说者的困难在于,要了解你所要游说的对象的心
理,然后才可以用我的话去顺应他。如果用厚利去游说他,就会被认为是志
节卑下,那么他就会用卑贱的待遇对待你,你必然会被弃掷疏远了。[其实,
你所游说的对象实际上是贪图厚利的,只不过为了掩饰自己的贪,才暗中采
纳你的建议却公开地疏远你本人,这是不能不明白的。]如果你用清高的名声
去游说他,就会被认为是头脑冬烘,离人情事理太远,必然不会采纳你的意
见。[你游说的对象如果实贪厚利,而却要获取清高的名声,就在表面上亲近
你,实际上却疏远你,这也是不能不明白的。]事情因保守机密而成功,而游
说者往往由于泄露了君主的机密而失败。这倒末必是他有意识的要泄露,而
是由于无意中触及了君主隐秘的事,象这样就会有生命危险了。[这是由于君
主与游说者之间的恩泽情分未达到亲密深厚的程度,而游说者却要尽其所知
来讲极知心的话,即使意见被采纳而且也收到了成效,他也不会认为这是你
的功劳,如果不采纳你的意见,或采纳了而事情却办糟了,你就会受到猜疑,
这样也就会有生命危险了。]贵人有了过失,你却明白无误地用大道理来推究
他的过错,这样也会有生命危险。贵人自认为有良谋善策,要独自建功,而
游说者却预先知道了那个计谋,就会有生命危险。勉强君主做他不愿意做的
事,企图制止君主正在做的事,也会有生命危险。韩非子还说:“如果与君
主议论他的大臣,他就会认为你是在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如果向君主推荐
他身边的亲信小人,他就会怀疑你出卖他的权势。称颂他所爱的人,会被认
为要拿他本人做靠山,批评他所憎恶的人,则会被认为是试探他的态度。如
果顺君主之意略述其事来陈说已见,会被认为畏怯懦弱,不敢坦诚进言而有
所保留。但如果多方面的思考,放言直陈己见,毫不保留,则又被认为是粗
野而傲慢。这也是不能不明白的。如果他自认为聪明,计谋高明,就不要指
责他的失误,使他感到窘迫,如果他为自己的果断敢为而自负时,就不能指
责他的过错而惹他发怒。”[凡游说君主,须待旷日弥久,恩泽感情已经亲切
深厚之后,讨论再深微也不会受到猜疑,互相争论也不会受到怪罪,这时才
能明白地阐述利害关系,以达到成功的目的。直言指出其是非对错,来修饰
完善他本人的素养,有了这样的凭借之后才会有游说的成功。]
荀悦说:“臣下难以向君主进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话一出口,便有
生命之忧,灾祸也就跟着来了。”所以人们说指摘君主的过失,就会有冒犯
尊严、违逆君命之罪,劝戒勉励教诲君主,便会受到威逼君上的责难。你说
得对,他就会因你强过他而感到耻辱,你说得不对,他就会认为你愚蠢而看
不起你。相同的意见,你比他说得早,他会认为你有意显示比他聪明而忌恨
你,而你若在他之后发表相同的看法,他又会认为你是顺风使舵,毫无主见。
违背下级而顺从上级,会被认为是阿谀奉承,违背上级顺从下级,又会被认
为随声附合。与大伙说一样的话,就会被看作是从俗,发表与众不同的独到
之见,又会被认为是企图独占美名。话说得浅显直露,则被认为浅薄而受到
轻视,而讲深妙宏远的大道理,则因听不懂而非难你。有特立杰出的独到见
解,众人就会因你超过了他们而痛恨你。即使他们私下认为讲的对也绝不会
被他们所称赞。与大家相同的见解又会被认为是随众从俗,即使有成效也不
被承认。言语谦让不争则被认为智力贫乏,言而不尽被认为是有意留一手,
而你若言无不尽又被认为不识时务。说了不见成效,就会受到怨恨责难,说
了之后见到成效,则又认为本来就事该如此。有利于上的话必不利于下,有
利于这一方面的必不利于那一方面,与前边的利益相附就会与后边的利益相
违,这就是臣下之情难于上通君主的原因啊!孔子曾激愤地说:“我打算不
再说什么了。”就是针对游说者这种难处而发的。怎么知道这种难处呢?
过去宋国有一位有钱人家,由于连降大雨,冲倒了院墙,儿子说:“不
赶快把墙垒起来,就会有盗贼进来偷窃。”他家的邻居也这样说,夜里,家
中果然被盗,失去了大量财产。有钱的人家认为他家的儿子聪明,却怀疑邻
居的父亲是盗贼,偷走了他家的财产。郑武公要讨伐胡人,却把自己的女儿
嫁给胡人首领,并故意问群臣:“我想动用军队,你们说哪个国家该是讨伐
的目标?”有个叫关其思的臣子说:“胡人可以做我们讨伐的目标。”郑武
公便杀掉关其思并声言:“胡人,乃是兄弟般的邻邦,你却说可以讨伐,是
什么意思?”胡人的国君听到后,认为郑国亲近自己而不再防备郑国,郑国
的军队便对胡人发动突然袭击,攻取了他们的国家。富人的邻居与关其思的
话都对,然而严重的结果是被杀,轻微的结果是受怀疑,可见使人感到为难
的并不是聪明或不聪明,而是如何使用这种聪明。
卫国的一户人家娶新媳妇,新娘子上车后问仆人说:“车辕两边的骏马,
是谁家的?”赶车人回答说:“是借来的。”新娘子便对仆人说,抽打那两
边的骏马,不要累坏驾辕的服马。”车来到夫家的门 口,就立即催促:“接
婆母出来,灭掉楼上灯火,防止发生火灾。”进入新房后,看到春米石臼,
就说:“移放到窗子下边去,在这里会妨碍人们来往。”引得新郎家里的人
大笑。新娘子的三句话都很中肯,却不免遭受嘲笑,其原因是说的时机不当。
这就是说话的难处。
【经文】
说者知其难也,故语必有钓,以取人情。何以明之?
昔齐王后死,欲置后而未定,使群臣议。薛公田婴欲中王之意,因献十
珥而美其一,旦日因问美珥所在,因劝立以为后,齐王大悦,遂重薛公。此
情可以物钓也。
申不害始合愈韩王,然来知王之所欲也,恐言而未必中于王也。王问申
子曰:“吾谁与而可?”对曰:“此安危之要,国家之大事也,臣请深维而
苦思之。”乃微请赵卓、韩晁曰:“子,皆国之辨士也,夫为人臣者,言何
必同?尽忠而已矣。”二人各进议于王以事。申子微视王之所悦,以言于王,
王大悦之。此情可以言钓也。
吴伐越,越栖于会稽,勾践喟然叹曰:“吾终此乎?”大夫种曰:“汤
系夏台,文王囚羑里,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霸王。由是观之,何遽
不为福乎?”勾践既得免,务报吴。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尝之。”
乃贷粟以卜其事。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子胥曰:“王不听谏,后三年,
吴其墟矣!”太宰嚭闻之,谗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吴杀子胥,此情
可以事钓也。
客以淳于髡见梁惠王,惠王屏左右,再见之,终无言,王怪之,让客。
客谓淳于髡,髡曰:“吾前见王,王志在驰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是
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有善献马者,
寡人未及试,会生来。后有献讴者,未及试,又会生至。寡人虽屏人,然私
心在彼。”此情可以志钓也。
智伯从韩魏之君伐赵,韩魏用赵臣张孟谈之计,阴谋叛智伯。张孟谈因
朝智伯,遇智果于辕门之外。智果入见智伯,曰:“二主殆将有变,臣遇张
孟谈,察其志矜而行高,见二君色动而变,必背君矣。”智伯不从,智果出,
遂更其姓曰辅氏。张孟谈入见赵襄子曰:“臣遇智果于辕门之 外,其视有疑
臣之心。入见智伯而更其族,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因
与韩魏杀守堤之吏,决水灌智伯军,此情可以视钓也。
殷浩仕晋,有盛名,时人观其出处,以卜江左兴亡,此情可以贤钓也。[《吕
氏春秋》曰:“夫国之将亡,有道者先去。”]
《钤经》曰:“喜,色洒然以出;怒,色麃然以侮;欲,色■然以愉;
惧,色惮然以下;忧,色瞿然以静。”此情可以色钓也。[《易》曰:“将叛
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
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周礼》五听:一曰辞听,辞不直则烦;二曰
色听,色不直则赧;三曰气听,气不直则喘;四曰耳听,耳不直则惑;五曰
目听,目不直则眊然。]
由是观之,夫人情必见于物。[昔者晋公好色,骊姬乘色以壅之。吴王好
广地,太宰陈伐以壅之。桓公好味,易牙蒸子以壅之。沉冥无端,甚可畏也。
故知人主之好恶,不可见于外。所好恶见于外,则臣妾乘其所好恶以行壅制
焉。故曰:人君无意见则为下饵。此之谓也。]能知此者,可以纳说于人主矣。
【译文】
由于游说君主者知道游说之难,所以游说之前必须先行试探,以了解君
主的态度。怎么知道是这样呢?
过去齐威王的王后死了,打算册立新的王后但还未拿定主意,便交给群
臣商议。薛公田婴想要符合威王心意,便借机献上十副耳环,其中有一副尤
其精美,第二天暗中了解这副精美的耳环戴在了哪位夫人的耳朵上,便建议
威王册立这位夫人为王后。齐威王非常高兴,于是薛公田婴从此受到重用。
这说明君主的爱憎可以用物事试探出来。
申不害刚开始受韩王信任的时候,还未弄清韩王的真实意图,怕所言未
必能合韩王之意。韩王问申不害:“我与哪个国家结盟才更好呢?”申不害
回答说:“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重大问题,请允许我深思熟虑之后再昏答。”
于是私下悄悄地对赵卓、韩晁说:“你们二位先生都是能言善辩之士,但作
为君主的臣子,所说何必都与君主意见相同?只要尽自己的忠心就行了。”
二人便分别向韩王陈述了自己的意见,申不害暗中观察哪个人的意见韩王听
得高兴,然后向韩王进言,韩王非常满意。这说明君主的好恶可以用话语来
试探。
吴国战败了越国,越王勾践被困于都城会稽(今浙江绍兴),勾践感慨
万分,叹息说:“我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大夫文种安慰他说:“当年商
汤被夏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商纣囚禁在羑里,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受
到骊姬的谗害,出逃戎狄,齐桓公为公子时曾到莒国避难,但最后都成就了
王霸之业。由此看来,你今天的处境,怎么能知道不是将来转祸为福的开端
呢?”勾践在获得吴王夫差的赦免后,决心向吴国报仇雪耻。大夫文种献计
说:“据我观察,吴王在政治上已经非常骄横了,请你让我试探一下。”于
是就用向吴国借粮来试探吴王的态度。伍子胥劝吴王,不要借粮给越国,可
是吴王不听,硬是借给了越国粮食。伍子胥说:“大王不听我的劝阻,今后
三年之内,吴国必然成为一片废墟。”太宰伯嚭听了这话后,向吴王进谗言
说:“伍员(子胥)外貌忠厚,实际上是个残忍的人。”吴王于是便杀了伍
子胥。这说明君主的态度可以借某一事端来试探。
梁(魏)惠王的一位宠臣把策士淳于髡推荐给惠王,惠王屏却左右亲信,
单独接见淳于髡两次,但淳于髡始终没说一句话。惠王感到奇怪,责备推荐
淳于髡的那位宠臣,那位宠臣转告了淳于髡。淳于髡说:“我第一次见梁王,
梁王内心在想着骑马驰骋;第二次见梁王,梁王内心在想着欣赏音乐,所以
我才沉默不言。”宠臣把这话上报给梁王,梁王大惊道:“淳于先生真是圣
人啊!第一次接见他的时候,恰好有人来献好马,我还未来得及试骑,淳于
先生就来了。第二次接见他的时候,又有献歌手的,我还没来得及听,正巧
淳于先生又到了。我当时虽然屏退左右亲信,然而心思确实不在这里。”这
说明君主的态度可以从他的神情探测出来。
晋国末年,权臣智伯率领韩、魏两家讨伐赵襄子。韩、魏听从了赵襄子
的家臣张孟谈的策动,暗中图谋背叛智伯。张孟谈借机要面见智伯,在营门
外遇到智果。智果人见智伯说:“韩、魏两家恐怕有背叛的可能。我在营门
外遇到张孟谈,见他态度傲慢,走路时脚抬得老高,见韩、魏二君脸色不正
常,一定是要背叛你。”智伯不听智果的告戒。智果出来后,便改智姓为辅
氏。张孟谈人见赵襄子,报告说:“我在营门外遇到智果,看到他眼色里有
怀疑我的神态。待到见过智伯后却改变了他的族姓,今天夜里若不发动进攻,
就来不及了。”赵襄子说:“好吧。”便与韩、魏两家一起杀死守卫堤防的
军官,放水冲灌智伯的军队。这说明人的态度可以从眼神中探测出来。
殷浩在晋朝做官,名声很大。当时人们用他出来做官还是辞官隐居来预
测东晋的兴亡。这就是说,通过智者的态度就能预测到未来的结局。[《吕氏
春秋》]说:“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有道德的人就会事先离开朝廷。”]《玉
铃经》上说:“内心高兴,脸色就显得轻松;心中生气,脸色就变得轻慢;
心存私欲,脸色就露出轻薄;心怀恐惧,脸色就现出畏葸;心有忧思,脸色
就现出静穆。”这就是说,内心的情感可以从脸色上揣测出来。
[《易经》]说:“即将背叛的人,他的话中必流露愧疚;内心疑惑不定
的人,他的话必然散乱无章;贤德的人话少,浮躁的人话多;诬蔑诽谤好人
的人,他的话一定虚浮不实;失去操守的人,他的话必定不会理直气壮。《周
礼·秋官·小司寇》关于断狱有五听的说法,一是根据他的话来判断,其心
不正,言语必然烦乱;二是根据脸色判断,心术不正则必因惭愧而脸红;三
是根据呼吸来判断,其心不正呼吸必然气喘;四是根据犯人听别人说话的反
映来判断,其心不正,听别人说话则精神不集中;五是根据犯人的眼神来判
断,其心不正,则眼神散乱。]
由此可以知道,人的内心情感,一定会从其言谈神色上显示出来。[从前,
晋献公好色,骊姬就凭借其美貌来蒙蔽他;吴王夫差喜欢扩充土地,太宰伯
嚭就建议发动战争来蒙蔽他;齐桓公喜欢美味,易牙就把自己的儿子杀了,
把头蒸熟给他享用,以达到蒙蔽他的目的。人臣蒙蔽君主的手段真可谓隐晦
诡秘,无奇不有,令人毛发耸然。由此可知,君主的好恶不可流露在外,如
果好恶表露在外,那么臣子仆妾就会因其好恶来蒙蔽、挟制君主。所以说君
主无意中显露出来的好恶,就会成为臣下诱惑、蒙蔽、挟制君主的钓饵。]
能够明白这些道理的人,就可以向君主进行游说了。
【按语】
游说的学问,就是推销自我的学问。本篇用大量篇幅讲游说之难,可见游说需要
专门的学问和技巧。历史上成功的游说者无一不是在游说技巧上下过大力气的。齐国孟
尝君的门容冯缓,为了试探孟尝君的客人之量,曾三次弹铗作歌,最后才为孟尝君焚毁
借据,买回仁义的美名;魏国信陵君的门客侯嬴,故意在市场上和屠狗者朱亥攀谈,以
观察信陵君礼贤下士是否出于诚恳,最终为信陵君策划了窃符救赵的壮举。著名辩士苏
秦,初出茅庐时,由于不懂这种学问技巧,故游说秦王时,“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
而灰溜溜地回到家里,受到父母妻嫂的冷遇,而当他经过“头悬梁,锥刺骨”的发愤研
讨后,再次游说列国,终于昂然佩六国相印,荣归故里。这样的事例,是史不绝书的。
游说成功的关键是在于准确把握游说对象的心理状态,说话的时机和分寸,这是
缺一不可的。否则尽管出于忠心,话本身不错,也还是会有杀身之祸。
当然,这都是封建zhuanzhi时代的事了。今天不会再有游说失败有招至杀身之祸的事
了。但游说对方、推销自我仍然须有技巧是无疑的。公司中的雇员不懂这种技巧就可能
被雇主解聘;机关中的下属,不懂这种技巧,就可能受到上司的冷遇;公关人员不懂这
种技巧就无法打开局面;融资经理不懂这种技巧就无法使贷方慷慨解囊。商场即是战
场,在商战中,不懂这种技巧就会被对手挤垮。 所以“兵不厌诈”,运用一定的谋略,
施展一定的手段以“钓情”,即摸清对方的真实态度是十分必要的,这并不违背公平竞
争的原则。反之,不讲策略,不讲技巧,盲人瞎马,仅凭主观随意性去与对方周旋,只
能碰得头破血流。而且这并不能显出你的忠厚或清高,只能说明你的愚蠢,即人们俗称
的“呆鸟”。
诡信二三
在特定的情况下,诡诈即是忠信。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信分大小,因
而做事要弃小信而守大信。其次人分敌我,对敌守信就是对己之不忠。要忠
于自己的国家利益,就必须对敌方使用诡诈。
【经文】
[议曰:“代有诡诈反为忠信者也。”抑亦通变,适时所为、见机而作而
不俟终日者。]
【译文】
[有这样一种说法:“世上有一种诡诈,反而被认为是忠实诚信的。”这
就是所谓通权达变的智慧。抓住适当的时机,大胆去做,不要今日等明日,
终成磋跎。]
【经文】
孔子曰:“君子贞而不谅。”又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由是言
之,唯义所在,不在信也。[议曰:微哉!微哉!天下之事也,不有所废则无
以兴。若忠于斯,必不诚于彼,自然之理矣。由是观之,则我之所谓忠,则
彼之所谓诈也。然则忠之与诈,将何所取定哉?抑我闻之:夫臣主有大义,
上下有定分,此百代不易之道也。故欲行忠,观臣主之义定;欲行信,顾上
下之分明。苟分义不愆于躬,虽谲而不正可也。]何以明之?
叶公问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其子证之。”孔子曰:“吾
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楚子围宋,宋求救于晋。晋侯使解扬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
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许之。登诸楼车,使
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
之,何故?非我无信,尔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
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
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殒,又何赂
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 臣获考,
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韩子曰:“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讦之,令尹曰:“必杀之!”以为
直于君而曲于父,执其子而罪之。由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鲁
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死莫之养也。”仲
尼以为孝,誉而用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北人也。故令尹诛而楚
奸不止,闻仲尼赏之,鲁人易降。此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誉匹
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
颜率欲见公仲,公仲不见。颜率谓公仲之谒者曰:“公仲必以率为伪也,
故不见率。公仲好内,率曰好士。公仲啬于财,率曰散施。公仲无行,率曰
好义。今以来,率且正言之而已矣。”公仲之谒者以告公仲,公仲遽起而见
之。[议曰:语称“恶讦以为直”者,《易》曰“君予以遏恶扬善。”若使颜
率忠正,则公仲之恶露。故颜率作伪,公仲之福。]
【译文】
孔子说:“君子讲大信,却不讲小信。”孔子还说:“所守的诺言符合
道义,就可以履行诺言。”(译者按,这是孔子的弟子有子的话,作者这里
误记,原文见《论语·学而》)由此看来,应当只看是不是符合道义,不一
定非要讲求信守诺言。[赵子说:玄妙啊,玄妙啊!这天下的事情。如果该罢
废的不罢废,那么该兴盛的也就不能兴盛了。如果你忠于这个人,就一定对
那个人不忠诚。这是不待证明的道理。由此看来,从这个人的角度看来是忠,
从那个人的角度看来就是诈。那么,忠与诈又该如何界定和评判呢?然而我
听说过这样的道理:臣子与君主的关系有公认的大义,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有
明确的职分,这是百代不变的大道理。所以,要行忠义,就看是否符合君臣
之大义,要行诚信,就看是否符合上下级的职分。如果职分和大义不亏于身,
即使使用橘诈而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也是可以的。]怎么能说明这个道理
呢?
叶公曾对孔子说:“我的乡里有个坦白直率的人,他父亲偷了羊,他便
告发。”孔子说:“我的乡里的坦白直率和你的乡里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
瞒,儿子替父亲隐瞒,这才是直率。”
楚国围攻宋国,宋国向晋国求救。晋国的国君派解扬出使宋国,让宋国
不要投降楚国,告诉宋国:“晋国已全军出动,就要赶到了。”解扬途经郑
国时被郑国俘获,献给了楚国,楚王用丰厚的财物收买解扬,让他对宋国传
达与使命相反的话。解扬应允了。待到解扬登上攻城的楼车,唤出宋国的人,
传告的却仍然是晋国国君命令他传告的话。楚王要杀他,并派使者对他说:
“你已经应许了我,却又背叛了你的许诺,这是什么原因?不是我不讲信用,
是你背弃了诺言,只好立即请你上断头台。”解扬回答说:“我听说过这样
的道理:君王制定并发布正确的命令就是义,臣子承担并贯彻执行君主的命
令就是信。臣下的信用必须以负载君主之义为前提,以此行事才于国家有利。
故臣子的一切谋划,都不能损害国家利益,以此来捍卫自己的国家,这是卿
大夫的本分。国君发布的命令,不能互相矛盾。臣下也不能执行两种互相矛
盾的命令。你用财物来收买我,证明你不懂这个道理。我从我的君主那里接
受命令出使宋国,只有一死报国,决不会使君命毁在我的手里,岂能用财富
收买得呢?我所以假意应允你,是为了完成我们国君的命令,牺牲自己能完
成君命,是做臣下的福份。我们君主能有诚信之臣,我作为臣下能够完成任
务,是死得其所,此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楚王便放他回归晋国。
[韩非子说:“楚国有个直率的人,他父亲偷了羊,他去向官吏告发,宰
相说:‘一定要杀了他!’认为他是对国君忠诚而对父亲不忠诚,因而把儿
子抓起来治了罪。由此看来,一方面是国君的忠臣,另一方面却是父亲的逆
子。鲁国有一个人跟随国君去打仗,打几次逃几次。孔子问他为什么逃跑,
他回答说:‘我家中有老父亲,我死了,就没人养活他了。’孔子认为他是
孝子,向国君举荐他,因此受到重用。由此看来,一方面是父亲的孝子,另
一方面又是国家的逃兵。所以宰相杀了告发父亲的人,楚国的坏人却未减少,
听到孔子的称赞而鲁国的人容易投降。从这可以看出,上层与下层的利益竟
有如此的差异。因而国君既要推许百姓的利己行为,又企图求得国家的福泽,
是必然不能实现的。]
颜率想谒见公仲,公仲不愿见他,颜率便对公仲的近待说:“公仲一定
认为我是一个不诚实的人,所以才不见我。公仲好色,我却说他礼贤下士;
公仲啬吝小气,我却说他仗义疏财;公伸品行不好,我却说他主持正义。从
今以后,我将只好说真话了。”公仲的近侍把颜率这番话告诉公仲,公仲立
刻站起来,接见了颜率。[《论语》上讲过:“讨厌那些以揭发别人来显示自
己正直的人。”《易经》上说:“有道德的人,要禁止奸恶,举扬善良。”
假使颜率忠实正直,那么公仲的丑恶品德就会暴露于外。所以颜率的诡诈和
不诚实恰恰是公仲的福分。]
【经文】
齐伐燕,得十城。燕王使苏秦说齐,齐归燕十城。苏秦还,燕人或毁之
曰:“苏秦左右卖国,反复之臣也,将作乱。”燕王意疏之,舍而不用。苏
秦恐被罪,入见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无尺寸之功,而王亲拜之于庙,
礼之于庭。今臣为王却齐之兵而功得十城,宜以益亲。今来而王不官臣者,
人必有以不信伤臣于王者。且臣之不信,王之福也。[燕王亦尝谓苏代曰:“寡
人甚不喜訑者言也。”代对曰:“周地贱媒,为其两誉也。之男家曰:‘女
美’,之女家曰:‘男富’。然周之俗,不自为娶妻。且夫处女无媒,老且
不嫁,舍媒而自炫,弊而不售,顺而无毁则售。而不弊者,唯媒耳。且事非
权不立,非势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耳。]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
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王,可乎?”燕王曰:“可也。”苏秦
曰:“有此臣,亦不事主矣。孝不离其亲宿昔于外,王又得使之步行千里而
事弱燕之王哉?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不肯为武王之臣,不受封侯
而饿死于首阳之下。有廉如此者,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进取于齐哉?信
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柱之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信如
此,何肯扬燕、秦之威,却齐之强兵哉?[韩子曰:“夫许由、续牙、卞、随、
务光、伯夷、叔齐,此数人者,皆见利不喜,临难不恐,虽严刑无以威之。
此谓不令之人,先古圣王皆不能臣,当今之代,将安用之?”]且夫信行者,
非进取之道也。且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君以自覆为可乎?则齐
于营丘,足下不窥于边城之外。[昔郑子产献入陈之捷于晋,晋人问曰:“何
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惟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
列国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大焉?”晋人不
能诘也。] 且臣之有老母于东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行进取之
道。臣之趋,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臣
所谓以忠信得罪于君也。”燕王曰:“大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
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妻私者忧之。其妻
曰:‘公匆忧也,吾已为药酒待之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
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佯僵弃酒,主父大怒而笞
之。妾之弃酒,上以活主义,下以存主母,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者,此以
忠信得罪也。臣之事,适不幸而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义益国,
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
后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之。”燕王曰:“善!”复
厚遇之。
由是观之,故知谲即信也,诡即忠也,夫谲诡之行乃忠信之本焉。
【译文】
齐国攻伐燕国,夺取了燕国十座城邑。燕王派苏秦出使齐国游说齐王,
齐国把十座城邑又归还给燕国。苏秦回到燕国后,国内有人在燕王面前毁谤
苏秦说:“苏秦是一个翻云复雨的卖国贼,反复无常的奸臣,恐怕将来他会
作乱。”燕王内心也有意疏远他,不想再重用他了。苏秦恐怕被加罪,人见
燕王说:“我本来是东周王城郊外的鄙野之人,并无半点功劳,可是大王在
宗庙之内隆重地授予官职,在朝庭内给予崇高的礼遇。如今我为大王退去齐
国的军队,收回十城的国土,建立了大功,本应更加受到信任才对。可是我
如今归来,大王却不加官于我,其原因,必然有人用不守信用的罪名在大王
面前中伤我。然而,我的不守信用,正是大王的福分啊![燕王也曾对苏代说:
“我非常不喜欢欺骗人的话。”苏代回答说:“东周的风俗是看不起媒人的,
因为他们两头说好话。到了男方家中就说:‘姑娘长得非常美!’到了女方
家中,又说:‘男方家中十分富有。’然而,东周的风俗又不能亲自娶妻,
而且,姑娘没有媒人说媒,即使老了也嫁不出去。如果不用媒人,到处去自
夸如何美貌,那就会让人耻笑,更嫁不出了。只有顺应这种风俗,不说坏话,
只说好话,既能把姑娘嫁出去,又不致招人耻笑,也只有媒人能做到。而且,
如果不憧通权达变,事情一定办不成,不懂顺应形势,一定办不好。能让人
坐享其成的,只有欺骗人的人啊!](苏秦接着说)假使我守信用,就象古代
尾生那样,廉洁就象伯夷那样,孝敬父母就象曾参那样,以三个人那样的高
洁品行来侍奉大王,你认为可以吗?”燕王说:“那当然好啦!”苏秦说:
“有这样品行的臣子,就不会来侍奉你了。孝敬父母就象曾参一样,抱定不
离父母身边才是孝子的道理,连在外面过夜都不肯,你又怎能让他不远千里
来侍奉弱小的燕国及其地位并不稳固的国王呢?廉洁自好就象伯夷那样,为
了高义之名,连孤竹国国君的继承人都不愿做,连周武王的臣子都不愿当,
甘心饿死在首阳山之下,你又怎能让他步行千里到齐国游说,建功立业来博
取功名富贵呢?守信用就象尾生那样,与女子约会在桥梁下面的柱子旁边,
女子未能按时赴约,大水来了,也不离开,最后抱着柱子淹死了。这样的人,
他怎么肯极力吹嘘燕国、秦国的声威以吓退齐国强大的军队呢?[韩非说:“许
由、续牙、卞和、隋候、务光这几个人,都是看到厚利不喜欢,遇到危难不
畏惧的人。如果见到厚利也不喜欢,那么赏赐再重也不会对他起作用;如果
遇到危难不畏惧,即使用严刑峻法来胁迫他,也不会达到目的。这就是人们
所说的无法使用的人。连古时的圣明之君都不能使他们臣服,当今之世,他
们又有什么用呢?”]再者说,讲信义,是用来完善自己的品行,而不是为别
人效力的,是为自我保存而不是为建功立业的。然而夏、商、周三代圣王相
继而起,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越王勾践相继称霸,都不是为
自我保存,你认为自我保存是对的吗?那么齐王远在营丘(今山东临淄,当
时是齐国都城)就足以使你不敢窥砚边境之外的地方。[过去郑国的子产向晋
国报告入侵陈国胜利的消息。晋国的国君问他:“为什么要欺负小国?”子
产回答说:“根据先王的遗命,只看谁有罪过,而不管它是大国小国,都要
治它们的罪。再说,过去大子的领地方圆千里,诸侯国的领地方圆百里,以
下依次递减。而如今大诸侯国的领地大都已经方圆千里了。假如不侵占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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