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生死墨脱

伍娟 (当代)
第1节:一个人远行(1)
  “西藏今年40周年大庆,而且明年要通火车了,这两个理由都足以让我们把西藏的行程提前进行吧?”草在电话那头说。
  也许去到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心情会好起来的,那里纯净的蓝天会让我忘记这一切。
  接下来是我和草一次一次对西藏行程的讨论,我基本确定了草去西藏的决心和她的假期,可是我自己还是不能确定。
  西藏在我的想象中一直无比斑斓,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次我不能和草同行的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合适的人和时间再去,我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去那里,草也说:“你一个人去那个地方肯定是行不通的。”
  我和草出去过很多次了,第一次是我们在大一的暑期,我们各自带了1700元去了新疆,完整地走完了丝绸之路,就是因为那次二十几天的行程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我每次和她一起都很省心,她总是把行程安排得完美无缺。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我这个人很随性,所以后来几次我们同行,基本上出发前我都不了解行程和其他细节,反正听她的绝对不会错。我只是负责和当地人打成一片,安排吃喝之类的,我们可以说是旅行的绝佳搭档。
  要做出这个决定,我必须结束手头的所有工作,公司也必须暂停营业。虽然我的店面即将拆迁,而且随着国8条的出台,整个二手房行业一片萧条,可近来我公司的业务跟同行比起来还是相当不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期倒闭了太多公司的原因,反正每天睁开眼,总有公司在关门。
  但是要怎么安排下面的员工呢?而且不管什么原因的停业对公司来说都会有负面影响的。
  草和我做了有10年的朋友了,她算是很了解我的人了,如果不关店的话,肯定整个行程中总是牵挂着的,何况如今的形势完全不容乐观。
  没办法,一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一些东西的。8月28日我毅然关闭了我经营了两年的店,然后用了半个月时间处理善后工作。
  这期间突然得知草的假期有了变动,有可能不能成行,而我手头的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没办法我迅速地在网站发了邀伴的帖子,并开始了解西藏的路线和相关事项,在这之前,我连进藏有几条路都不知道。
  恶补了两天后,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同行。总不能让这个得来不易的假期就这样浪费掉呀。左思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先行动起来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于是,我托拉萨的一个朋友帮忙租了间房,300元/月。9月13日,青藏线进。
  一切都很顺利。到了西藏逛遍了拉萨的大小寺庙,又去了山南,再从西藏去到尼泊尔,一晃荡已经到10月中旬,我又重回到拉萨。
  “你丫,都出去一个月了,也野够了,还不回来呀?打算嫁到那里吗?”这几天不停接到家里朋友的电话,都是问什么时候回。“快了,大概10天。”我计算了一下等车的时间,加上川藏线路途上游玩的时间,差不多10天应该到家了。
  时间飞逝得不留任何痕迹,强烈的紫外线倒在我脸上留下了点点瘢痕。心一天天地澄明透亮,身体倒是有些累了。
  这一个月我认识了来自不同地方各种各样的游客,或共同分享一个下午的阳光,或成为临时的旅伴,现在一个接一个地送走所有的朋友,又重新回到刚来拉萨时的一个人状态,有些寂寞,有些想家,我该回家了。
  大昭寺二楼,我席地而坐,面前堆满了刚从市场买来的提子。我小心地一个一个剥了皮放到嘴里,阳光就这样洒在我的每寸肌肤上。喜欢这样的阳光,导致我完全忽略了它的滞后效应。
  这个位置抬头便可以看到布达拉宫的全貌。远处是熙熙攘攘的八角街,来来往往的游客和转经的信徒,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汇集到这个城市,洗净心灵的尘埃再各自散开回到属于各自的地方。
  在这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过往的人的面目和表情,目光再往回拉,便是每天聚集在大昭寺门口磕长头的信徒。
第2节:一个人远行(2)
  有稀稀拉拉的两三个游客也和我一样,旁观不加入,来西藏不为别的,只为有这样的闲暇时光,可以思考,可以发呆。
  远离了那个充满欲望的钢筋水泥牢笼,远离欺骗,远离虚伪,远离肮脏的一切交易,完全地做我自己,生活不用被人支配,也不需要去支配别人。
  我的眼睛被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吸引。每次在这里都可以看到他独自在大昭寺门口磕长头,他双手合十,闭合上双眼,把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再缓缓地放下来,触及额头,再触及嘴唇,接着是心口,三条通往灵魂的通路,慢慢跪下匍匐全身额头触地,用尽全身的力量用身体亲吻那片神圣的大地。
  我慢悠悠的从二楼下来,坐在离小男孩不远的地方。小男孩有一整套的行头:一副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皮围裙和膝盖上的护膝,手掌上还有一个同样功能的皮垫。所有的一切都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了,因为一直在街面上来回地摩擦,已经污秽不堪。
  远远地看到他额头中心有个微微突起的印记,好奇地把他拉到跟前,发现居然是个老茧,我心痛地拉他近身,用手去抚摸那个硬硬的印记,当触到那个不像皮肤的硬块的那一刻,我的心颤动了一下:每天要反复磕多少头,才能把头上磕出老茧!
  我知道很多人的老茧长在不同的地方。酒店服务员的老茧长在大拇指上,因为他们经常帮客人点烟;农民的老茧是双手、双脚都有;我的老茧长在心上,对于这个世界,我一天比一天漠然和无动于衷,渐渐地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美好和丑陋的事情都变得麻木不仁。每天我的时间安排只参照唯一的准则——“这会给我带来多少利益。”
  看到这个孩子我震惊了,想起了《可可西里》里有一句对白:“虽然藏民身上的衣服总是很污秽,但是他们的心比谁都干净。”
  在西藏的日子,我的心一次次震撼,一次次感动,那么的突如其来,没有任何的征兆,我感觉我的心逐渐地在苏醒过来,身体里的细胞开始慢慢复苏了。
  手机的铃声把我从万千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接到一个短信,是要走川藏回的。“你是司机吗?”第一个短信就问。得知也是同类,我很高兴,因为这个时间留在拉萨的游客已经很少了,总算不会和司机同行了。
  琼也是重庆人,生了一副可爱的胖胖的圆脸,眼睛很有神,长着长长的睫毛,小巧坚毅的鼻子,很厚实的两片嘴唇,感觉也是个率性不羁的人。
  他一个人出来晃荡了一个多月,也想回家了。我们决定同行。
  离归期还有两天的时间,我又跟一队人马去了纳木错,在路上认识了遥,一个很瘦小精干的上海人,没想到个头矮小的他居然一个人一路搭车去了阿里无人区。西藏总是给人机会,让你遇到些不得不心生敬佩的高人。
  后来他的一个女同事菲也来了西藏,于是他们俩同行到了纳木错。他给我讲起去墨脱的计划,我很感兴趣,但是掂量掂量我的体力,还是觉得那个地方只可能在梦里抵达了。
  那时候我对墨脱的了解,除了“与世隔绝”这四个字以外,便再没有了。
  回拉萨后和琼讲起,琼对墨脱一直都很感兴趣,一听就说约遥出来聊聊,我也想顺便听听,于是约了地方一起吃饭。
  离吃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洗了个热水澡。到了约定的“麻婆豆腐”川菜馆,听他们聊起墨脱种种的传奇,我动了心。
  晚上和琼赶紧上网查询了有关墨脱的详细资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亢奋不已。
  墨脱藏语意为“花朵”,古称"白玛岗",意为隐秘的莲花圣地,这里是藏传佛教信徒向往的圣地,他们把一生中能去一次白马岗视为最大幸事。相传,早在公元8世纪,佛教大师莲花生曾来到这里弘法月余,就称颂这里是“莲花圣地”。又因为这里是一块封闭的天地,所以在大藏经《甘珠尔》中,又称这里是“佛之净土”。
  这里原本不是门巴人的故乡,据史料记载和民间传说,门巴人在近一两百年前开始东迁,凭着勇气以及对东方美好生活的向往,千里迢迢来到白玛岗。尽管当时的川滇边务大臣派人拦截,但大部分门巴人还是按照自己的愿望走进了这“莲花盛开的圣地”,在这块富饶之地建立村寨,定居下来。
第3节:一个人远行(3)
  门巴族的“门”是指门隅,“巴”藏语指人,藏语 “门巴”就是生活在门隅地方的人。据1999年最新资料统计,目前在整个墨脱县九千多人口中,门巴族就有六千多人。
  墨脱也是中国至今唯一一个不通公路也不通邮的地方,人力背夫是这里唯一的运输方式,因此它又号称是“肩上的世界”。当地人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石锅和筷子是运出大山的仅有商品。
  这里有世界上最深最长最险峻的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能领略到十里不同天、一日走四季的风光;还有门巴族这个有语言无文字的、与世隔绝的民族。
  这个高原“孤岛”会不会正是我探寻的世外桃源?我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我继续搜寻,越往下越发现更多的和这个人间仙境紧密相连的危险,到处充斥着这样的字眼:泥石流、塌方、山体崩塌、蚂蟥、雪山、原始森林、野兽、毒蛇、毒虫、下毒……网上说到墨脱这条路是“与死亡同路,与虫蚤同眠,与野兽同舞”。
  “每年开山季节,当地人都要口念咒语,三拜山神,保佑进出的人们平安。据记载,在那仅有的三个月开山时节中,每年都有人死在途中,有坠入千米雪崖之下的当地人,有陷于冰窟中不能自拔而永远冻在里面的异乡人,有体力不支而死于原始丛林中的背夫……”看到这里,我转过头坚定地和坐在我背后的琼说:“我不去了,太危险了,我还没活够呢!”
  说话的同时我的眼睛依然没离开电脑屏幕,我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深深地吸引了我。我血脉贲张,手心出汗,心跳加速,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琼说:“这种地方,资料上都会夸大危险,而且日期也是以前的,已经没有时效,现在那里已经开发了,一点也不危险。说不准和其他旅游地一样,有女孩穿高跟鞋都可以走一遭。”
  我独自思量,如果这个地方已经和其他旅游点一样地开发了,那就已经失去了原始的价值,如果没有开发那就算路途艰险也值得尝试。如果真如其他人所说,明年墨脱的公路就会修通,等到明年通路,这片世上唯一的净土也将消失,不复存在了。
  我想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一个地方既美丽又很容易到达,那么最后肯定和诸多著名旅游景点的结局一样,充斥着面容疲惫的观光客和大量人流带来的生活垃圾。当地人会慢慢忘记了最初的生活方式,最终以旅游业的相关副业为生。
  这样的旅游无异从一个喧嚣的城市赶到另一个更喧嚣的地方,对于这种地方我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的。
  网上的资料说进出墨脱的最好时间是6月至10月,而10月份因为雨季即将结束,泥石流和塌方相对要少一些。但是通常12月份就会大雪封山,直到来年的6月。而今天是10月20日。
  琼说:“因为这个时间比较晚,我们将成为明年通路前最后一批进入墨脱的人。”
  我说:“通路前最后一个进入墨脱的人非我莫属,因为我肯定是落在最后的一个。”
  穿越墨脱最短的路线,就算马不停蹄也需要6天,我的体力成了最大的障碍。
  在重庆的时候经常有很多2天至4天的徒步线路,以前也常常利用周末背了装备就跟去,自从经营公司以来无休止的加班造成的严重身心疲惫,导致我对旅游线路的选择转向更为休闲和“腐败”的一类,我一听到需要徒步两小时以上的,就会仔细思考是否要同行,总觉得工作已经够辛苦,假期应该拿来放松才对。
  但是如果说沿途景色漂亮,而其他代步工具又不能到达的时候,我也会选择出行。大自然于我像是绿色的海洛因,有难以抵挡的诱惑。我喜欢这种完全融入其中的感觉,可以赤裸裸面对自己,和自己的心灵对话。
  在尼泊尔博卡拉这样背包族徒步的胜地我都会放弃徒步,只能说那个地方没有完全地吸引我,我不会因为徒步而去徒步,也不会随大流去一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
  而墨脱除了风光漂亮以外,更多的吸引力来自它的神秘,当然要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就要体验不一样的艰辛。
  遥也说:“要是你走不动,大不了4天的行程我们走5天或者6天。你放心,我们不可能把你一个女孩子丢下不管。到派乡打听一下,要是封山了我们就一起川藏回了,我们也不是亡命之徒。”
  遥还说:“就是前两天的行程比较艰苦,后面都会很轻松,如果你体力实在不行,第三天就原路返回好了。”从书上标注的行程来看也确实如此,然而后来去了才知道,这种地方根本不能相信什么旅游书,只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就这样,约好第二天一早出发,晚上得知有两个男孩刚从墨脱回吉日旅馆,走了两天就原路返回了。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显得很轻松,好像不是他们进去不了,而是他们不想进去。
  我又感到了压力,晚上和草通完电话之后,犹豫了好久,手机拿在手里想了半天,那句“我不去了”一直停在屏幕上,大拇指摁在发送键上,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第4节:向墨脱挺进(1)
  三.向墨脱挺进
  第二天我们4个人一早便来到拉萨客运西站,坐上了去八一的巴士。
  车开出不久,景色变得秀丽起来,山顶被雪盖上了白色的帽子,车一直在云雾中穿行,进入林芝地区,植被越发茂密起来,成片的黄叶混在漫山遍野的松林之中,偶尔透出让人惊喜的点点绛红。难怪藏民一提到林芝都会竖起大拇指不住地称赞“好地方、好地方”,和干燥荒凉的藏北高原比,这里不愧为西藏的江南地区。
  车行至海拔5020米的米拉山口,有风雪,视线能及处仅一两百米,有黑牛悠闲地穿越马路,视飞驰而过的汽车为无物。路边积水已结了薄薄的冰。气温有些许的下降,窗玻璃开始起雾,景物变得有些朦胧。
  巴士满载一车乘客,向前飞奔。我后排是一位藏族老人,上车不久,就开始摇动转经筒诵经,伴随车的颠簸还诵出些韵律。我和琼并坐一排,前排有人在哼唱藏歌,我俩也加入了进去。车上除了我后排的藏传佛教徒,还有几个青海回教徒,另外就是一个四川的女基督徒,开始时三大宗教和平共处,我们唱歌,藏族老人诵经,其他人在说笑,女基督徒发出轻微的鼾声,组成了一组还算和谐的交响乐。
  后来中途停车集体唱山歌,上车琼踢到前排乘客的包裹,险些摔倒,急呼“天呀”,麻烦来了,基督徒立刻就的展开了滔滔不绝的传教。
  司机老家为山东青岛,中国基督教最早的传入地,传教自然从青岛人开始,没想到司机不买账,拒不认(原)罪。
  女教徒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我们的一切都是上帝所赐予……”
  山东司机甚为幽默,“我们的一切都是上帝给的?难不成我的车不是我辛辛苦苦真金白银买来的。”
  “上帝无处不在,你要相信他就在我们的身边……” 女教徒孜孜不倦。
  “我的车有次困在米拉山上,那时候上帝在哪里,不是我烧掉4个轮胎给乘客取暖,熬到第2天,等来救援,早见他老人家去了。上帝无处不在?那他现在在我车上,不买票还不说,我还要超载。”
山东司机妙语连珠,惹的车上其他人暴笑连连。
  山东司机把住方向过了前方一个急弯,嘴上依然没停:“上帝明显没有悉加牟尼有学问,才出一本《圣经》,你看大昭寺里的佛经,别说看,这辈子翻都翻不完。”  
  信者拜为神,不信者唾为魔。所以历来宗教矛盾也是最难调解的,而起因可能就只是类似的口角。    
  到了八一,错上了到米林的车,晚上整个米林县停电,一片漆黑,远处只有星星点点的一些烛光,吃饭的时候遇到一个热心的藏族大爷,我开始不停地问路况、天气之类的。琼显得很不耐烦,因为我一路问过来,得到的答案各种各样,没有两个答案是完全一样的。
  大爷用他的藏族普通话配合手势:“那里的山路就是先上去,然后下来;然后再上去,再下来。”我差点忍不住把刚塞进嘴的卷心菜喷出来。“山就是这样的嘛。”大爷用他的藏族普通话很认真地说。
  接下来我又问了有关蚂蟥、蛇、熊、雪山等问题,大爷都一一作答,最后我问:“你经常去墨脱吗?”大爷毫不犹豫地甩了下头:“我没去过,都是听别人说的。”
第5节:向墨脱挺进(2)
  完全得不到准确的信息,让我觉得很害怕,而且同行的人都是刚刚认识两天萍水相逢的驴友,如果真有危险怎么办呢?如果到时我坚持不下来,我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最后我还是决定放弃这次行程,打算第二天回八一,一个人从川藏线回家,其他人也没有异议,都默许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琼改变主意。琼说:“你一个女孩走,我不放心。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去墨脱了,陪你走川藏回。”我无法拒绝琼的好意,但也不想因为我影响他墨脱的行程。
  “我们先到派乡看一下情况,到了派乡如果你还是决定要回,我陪你一起回就是了。”
琼说得很是轻松,但我知道琼到西藏后一直是想去墨脱的,只是一直也没能约到人,这次机会难得,他却因为担心我的安全想要放弃。
  我判断琼是挺义气的一个人,和他同行应该是安全的,我还是决定和他们一起先到派乡打听情况,如果封山就一起回。
  我已经隐隐觉得这次墨脱是非去不可了,所以没等到派乡就买好军用胶鞋和绑腿,琼还买了一根很长的军用布带。我当时并不知道布带有什么用,没想到那根布带后来居然救了我的命。
  米林县处雅鲁藏布江畔,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整个包裹着。早晨起来,云雾升腾,因为昨天的雨,空气纯净得没有丝毫杂质,只有淡淡的树叶的清香。
  搭辆小货车前往派乡,路变得颠簸且泥泞不堪。雅鲁藏布江两岸,山林茂盛,不是一路过来,简直不相信这里是西藏,云海几乎遮住山腰以上半座山林,树木水汽蒸发,如同炊烟,袅袅升腾,近处触手可及,车行如腾云驾雾。
  在雅鲁藏布江一个拐弯处,我们看见远处隐隐的一座雪山。这里海拔低,雪山显得更加挺拔,刀削斧砍,但此刻其主峰却整个裹在一团浓雾之中,难见真颜。汽车往前继续走10分钟,浓雾即向我们扑来,天气变得阴冷起来。
  下午抵达派乡,得知没有封山,找到邮局——目前为止我见过的最小的邮局,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居然在我们停留的两天,邮局都没有开过门。这是进墨脱最后一个可以寄包裹的地方,没办法只好让琼的同事帮忙带到八一去寄我们的大包,琼的同事菲已经打算和另外的朋友走滇藏回了。后面的行程只剩下了我们3人。
  派乡是进入墨脱的第一个物资转运站,有两排丁字形的两层楼砖房,和一条街道,这个时间进墨脱的人已经很少,这里多少显得有些冷清,大大小小的黑色藏猪在街上窜来窜去,街面有两三个小孩在玩耍。铺面的老板看到来了生人,都热情地上前招徕生意,小孩也好奇地挤在人群里。我们挑了一家比较干净的旅店安顿好。
  远处的雪山尖在夕阳下闪出金色的光,山腰的云影被夕阳投射到大地上,随阳光的心情变换着姿态,像极一个搔首弄姿的少妇。
  我和琼其实已经在拉萨就把多余的东西寄了,但是到派乡了解到前路的艰险后,发现还需要轻装,所以又把帐篷睡袋和其他一些东西连同我的大包都给了琼的同事。
  晚些时候来了一个摩托骑士,广东男孩,特牛皮的一个老师,那么烂的路居然搭了个摩的从八一到派乡。到的时候天淅淅沥沥飘着小雨,空气变得有些阴冷,他不停地搓着手下了车,引来其他人一阵唏嘘。
  他的大包,背夫给他开价1600元背出墨脱,我说:“你不如干脆全部东西都扔了,1600加一点够回去再买了。”当然这只是玩笑话,因为装备在这样的路途上无疑比银子更重要,最后他们1000大元成交。
  晚上和一大群从拉萨扛大箱来南迦巴瓦泡温泉的人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在藏族男孩巴桑的带领下大声唱起了《青藏高原》。一桌十个人来自中国七个不同的城市,真可谓五湖四海,另外还有个漂亮的韩国妹妹。他们是到派乡来玩的,其中带头的小男孩曾经去过墨脱,这次怎么说,他们都不肯同去,说没有充分的准备。
  雨一直下,没有停的意思,气温也有所下降,晚上回到旅店,老板说我们有可能明天走不了,因为山里下雨,山上就下雪。我的心情就像等待考试的学生,巴不得早点出发。我想如果第一天翻不过多雄拉雪山,这趟行程就此结束。如果翻过了,那后面的行程就轻松了。
第6节:向墨脱挺进(3)
  第二天我们的队伍壮大到6个人,除了我们三个和那个搭摩托来的广东男孩,还有一对因为连绵不断的雨被困在这里两天的广东小夫妻。我们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批进墨脱的游客。
  汗密开店的老板曾眼镜是个时尚帅气的男孩子,四川人,27岁,左耳戴了一只精致的藏银耳环,鼻梁上架一副黑色塑料框架的装饰眼镜,穿一套鹅黄色的冲锋衣。
  刚开始我完全把他误认为同类,我问他:“你一个人吗?也是从拉萨到这里的吗?”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汗密开旅店的老板,出来采购货物,打算和几个背夫一起带货物进山,因为连绵不绝的雨已经在派乡等了三天了。
  于是我们6个人决定搭他包的卡车到松林口,一条高低不平的乱石路爬伸向远处,隐没在前方的丛林中,难以想象车怎样在这样的乱石上通过。
  卡车的后面没有棚,我们十几个人,各自抓住顶棚的铁杆,感觉同抓在冰棍上无异。两个小时10公里的路程,我的手被凛冽的寒风吹得刺骨的痛,可是抓住车顶上铁杆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害怕一松手会整个人飞出车外。
  所有的人都随着车的颠簸,忽左忽右,或跳起来,或整个身体以手臂为半径,呈弧线甩来甩去,像在簸箕里飞腾的麦粒,甚是滑稽。有几次因为路面的突然下陷,或者高低不平的急转弯,我感觉车已经倾斜得几乎快要侧翻过来,我一边惊叫,一边躲避路旁从脸上横扫而过的树枝。
  冷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乘路面稍微平整一点,赶紧塞了一大块巧克力到嘴里,希望借可可增加些热量,没想到刚在我嘴里融了一丁点,就被抖落得飞出车外。他们带的6箱小鸭崽,也被抖得一个劲地“嘎嘎”叫。
  幸亏一路的景色倒是美丽至极,色彩很是丰富,火红的,明黄的,翠绿的,墨绿的,加上山间不知名的野花,组成一幅美丽的油画。
  终于抵达了松林口,这里是公路的尽头,接下来的路途哪怕再艰辛,也只有靠唯一的交通工具“脚”来丈量了。
  南迦巴瓦峰直刺云端,这个被《中国国家地理》评为中国最美丽雪山之首的山体在不远的地方静立。它是林芝地区最高的山,海拔7782米,巨大的三角形峰体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从不轻易露出真面目。据载“南迦巴瓦”在藏语中的解释,一为“雷电燃烧在云端”,一为“直刺天空的长矛”,后一个名字考证出自于《格萨尔王传》中的“门岭一战”。
  从名字里,我们或许多少也能体味出南迦巴瓦峰的刚烈。南迦巴瓦峰为一鞍形双峰山。南边是乃彭峰,一直往下伸延到郁郁葱葱的林海里,北面是加拉白垒峰,海拔也有7234米,两山之间是3条巨大的山谷冰川。
  从南迦巴瓦峰所在地到墨脱县旁的背崩乡,即从海拔7782米的皑皑白雪的高纬度风貌到海拔600米蕉叶摇曳的赤道热带风光,这样反差强烈的气候,就是所谓的一山四季。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翻越海拔4200米的多雄拉雪山。看了一下时间快10点了,我套好雪套,赶紧出发。资料里说翻多雄拉一定要在中午之前翻过垭口,因为一到下午雪山就容易有暴风雪,暴风雪会直接导致迷失方向,而在雪山迷失方向是相当危险的。
  昨天就听当地人说起之前有17个人因为在山上迷路,差点全部冻死掉,因为不能辨别方向,他们在山上被困了10个小时,其实一直是在离山脚很近的地方打转。
  往我们前行的方向望过去,无际的雪白向上蔓延,视线随海拔升高,好像已经可以感受到山上越发稀薄的空气,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想起了从青藏线进来在沱沱河那晚的高原恐惧症。
  那天我是在黄昏下的车,打点好旅店,坐在长江第一桥看夕阳,金色的余晖撒在河面上,发出耀眼的光,远处天边的水鸟自由自在地翱翔,偶尔传来一声欢快的鸣啭,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美好,我呼吸着潮湿而新鲜的空气,感到俗世的一切纷扰都离我远去了。直到天渐渐暗下来,气温慢慢降低,我才慢慢地踱回到旅店。
第7节:向墨脱挺进(4)
  到旅店的时候一个货车司机和旅店的老板娘正坐在火塘边边烤火边聊天。这里气温明显要比格尔木低很多,刚刚披着羽绒服在外面坐一会儿,已是手脚冰凉,不停地流清鼻涕了。
  货车司机正津津有味地讲述前一天他在雁石坪抢救一个高原反应的旅客的事,旅客跟我一样也是坐的班车,货车司机赶到的时候,那个男孩跟没事人似的,自己下的车。然后他帮忙把男孩送到医院,那时男孩的脸色都已经变了,很快就不行了,直到最后,医生折腾了半天也没有能抢救过来。
  “高原反应有那么吓人吗?”我搭话。
  “是呀,前几天还有一个坐班车独自来旅游的乘客,中途下车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睡着了,叫了半天没醒,结果就再也没醒来。”
  我睁大眼睛:“不会吧,难道他没有呻吟?难道那么大一车人就没谁发现他不舒服?”
  “他只是睡着了,睡梦中缺氧,一口气呼吸不过来就死了。去年还有一个常年跑青藏线的货车司机,车半路坏在唐古拉山,睡了一觉也就再没醒过来。”老板娘头也不抬,边往水瓶里灌开水边说。我愣在那里看了一眼货车司机,他跟没事人似的正往火塘里加柴。
  我来的一路上倒是不停地有人喝葡萄糖、吸氧,也有人呕吐不止。出发前为了预防高原反应,我吃了一个星期的红景天,这一路不知是不是红景天的功劳,我一点事都没有,连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因此我一直也没有为高原反应而担心,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上高原了,四千多的海拔于我来说基本就不会有什么太强烈的反应。
  怎么我从来不知道高原反应睡觉都可能要了人命呀,我的经验里面根本没有这一条。看着他们还在聊着有关高原反应的话题,那么平静。我坐不住了,一下子变得很恐惧,站起身,临走叮嘱老板娘:“要是我晚上有高原反应,我一定大声叫你,你一定要救我呀。”
  “好的,你肯定没问题的!”老板娘笑着安慰我道。
  我回到房间,沱沱河的住宿条件真的不太好,没办法,整条街就这两个旅店还像样点。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赶快吃了颗感冒药,又吞了颗痢特灵,可能是晚饭吃的新疆拌面有问题,又有点闹肚子。
  赶快上了床,房间特别小又没有窗户,特别压抑。没有敢关灯,旅店就我和司机两个住店的客人,我插上MP3,无奈地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信号,我很想发个短信,让草知道我在哪里。独自一个人上路,通信又完全中断,真有什么意外,连我的方位都没有人知道。我想着刚才他们的谈话,越想越怕,不敢闭眼,害怕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就这样熬着,黑夜变得好漫长,终于在天蒙蒙灰的时候昏然入睡。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地对高原反应充满了畏惧。
  今天的行程是20公里,我一直都落在最后,已经习惯走在后面,因为体力不好,每次登山都是我断后。跟着前面的人一路往上,坡度越发地陡起来,不能直线前进了,我把路折成了大大的“之”字。
  继续往上雪厚了一些,在前面的人踩出的到小腿肚的雪道里走,山体上有一块块突出来的石头,雪盖在上面,形成一个个的巨型蘑菇头。也有没被雪覆盖完全的巨石,融掉的雪水顺石头边沿滴落,凝成一根根晶莹透明的冰柱,形成一圈透明的垂缦。
  琼看我走得吃力,找了个当地人当背夫,背走琼70升的大包,琼带走了我30升的小包。
  我走得越来越慢,琼不得不停下来等我,前面的人已经变成了几个小黑点,在白茫茫的雪野里缓慢地移动,我们的背夫早不见了踪影。抵达垭口,经幡飞舞,双手合十举到胸口学藏民虔诚的样子,默默在心里念叨:“打搅你了,美丽的山神。”有点缺氧,胸口闷得难受,垭口的海拔是4200米,看了一下时间刚1点,我知道我们已经成功地把雪山的暴风雪甩在了后面。
  翻过雪山垭口,又前行了一段路,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艰难地迈步,走走停停。幸好有人在前面开道,否则这样的路我们走起来会更加吃力。因为隐藏在雪下的乱石,随时都会让我们这种经验不足的人受伤。
第8节:向墨脱挺进(5)
  总算出了雪线,一下子就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了。见到坐在路旁等我的琼,正脱掉鞋晾晒被雪水打湿的袜子,我也坐下来休息,我担心的事居然没有发生,我的脚没有被雪水打湿。最怕冷的感觉,记得以前有次翻柏梓山,雪融化在鞋里,脚完全湿透,一直在雪水里泡着走,那种感觉真是很难受。
  我看了看脚上的雪套,是从鞋到膝盖整个套在里面的,这个东西简直太好了。这个雪套是我昨天从一个广东游客手里得来的,还真得感谢她,昨天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听说我要去墨脱,就执意要把这个送给我,说她后面的行程也用不上了。最后我一再坚持,她才收下我的钱。他们一群“八国联军”现在应该正在南迦巴瓦峰旁的温泉里泡澡。
  离开雪线的山体裹着一层褐色的地衣,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往前,崎岖的小路在山谷里一直蜿蜒成一条黑色的线,直到隐没在远方山体的阴影里。
  山上泻下的瀑布细弱如几缕轻纱,缓缓地从石壁上飘落下来,水珠被岩石碰撞得四分五裂,化作缕缕雾气,飘浮在山腰。不远处潺潺而下的山泉奏出叮叮咚咚的乐曲。
  我除了在山上摔了三跤,一切都还好。我揉了揉“左半球”,和琼开玩笑,“明天 ‘左半球’ 肯定比‘右半球’大。”琼问:“为什么?”
  “因为三次都摔到左面,估计明天左边要肿。”
  我总是觉得我控制平衡的左脑不够发达,因为但凡登山,我没有不摔跤的,每次自己摔下去,都要坐在地上笑上半天。
  我想我摔跤的姿势一定是很滑稽的,每次失去重心后,都是张牙舞爪,手臂在空中挥舞,希望可以抓住什么,最终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尖叫一声滑倒。来西藏之前在我家门口,下楼的时候才摔了一次,膝盖化脓了好久,现在还有个印记。
  下到谷底,目力能及,七彩画面尽收眼底。雪山之下,枫叶血红,杨树明黄,冷衫常绿,配上勃发的灌草,伴以潺潺而下的山间清泉,实是内地罕见的景观。难怪有人把这里与瑞士相媲美。
  琼指着前面的山说,到山背后就是目的地了。看了时间才下午3点钟,便一路拍照。琼一直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待我跟上去,他又继续前行,甩开我一段距离,我猜想他是为了让我有压力才把休息的时间缩短。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我感到很累了,不停地问还要走多久,琼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因为他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只知道今天的目的地就在山的背后。
  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疲惫不堪。看时间已经5点了,这两个小时我们已经从我们要穿越的那座山的山脚转到山的侧面了,但好像还是没有一丁点人烟。
  琼先走一步,反正只有一条路,怎样也不会丢。山里很安静,边走边听音乐,虽然累,但还是很惬意。
  又上了个缓坡,突然就见到了隐在林子里的屋顶,我一下子兴奋起来,加快了步伐。
  到达拉格的时候已经6点过了,这里的海拔估计已经从多雄拉山垭口的4200米下降到了3200多米。拉格只有两个旅店,门前拴着几匹马,两家旅店正对着,我穿过旅店中间泥泞不堪的烂泥路,沿路找到了琼,直接躺倒在小卖部的一张小床上,保持倒下的姿势一动不动整整10分钟,然后才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琼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体力确实是很好,背了我的包,依然箭步如飞,看他好像一点都没觉得累。遥1米70的个头体重还不到100斤,怎么也看不出体力如此之好,他3点多就到了拉格,一直不见我俩,担心我们出事又回头走了1公里路来找我们,在路上遇到走在前面的琼,得知我们平安这才放下心。
  那个广东来的摩托骑士,在今天的途中摔破了膝盖。见到他的时候,他瘸着腿,膝盖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了,只是依然有血从伤口渗出。
  在这里见到很多军人,原来是驻扎在山里的一些战士退伍,一个连的军人都在这里。大家聚集在旅店里守在电视旁看正播放的一个1980年代拍摄的古装剧录像带,因为这里没有电视信号,能有人从外面带些连续剧回来,哪怕是反复地放,也没有人感觉到厌烦。晚上吃集体饭,6个人3个菜,零星的一点肥肉,在绿色的蔬菜里发出闪亮的光,在我眼里好像希望之光一般。
第9节:向墨脱挺进(6)
  有3个背夫和我们3个人一起吃,10元一个人,这是墨脱一餐的标准价格。琼悄悄跟我说:“他们一个劲喝酒,待会儿哪里有菜下饭。”说完之后,完全没有一点谦让的意思,依然挥筷如飞。
  不到10分钟风卷残云,我居然吃了一大碗饭,那个搪瓷碗抵我家的碗两个还要多。在这之前我可能有半年都没把米饭当过主食,在家的时候我总是小心地控制我的食量。
  3个背夫各盛了一大碗饭,把菜汤混在里面吃了。我带着愧疚,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
  吃完饭,回到我们睡觉的大房间,旅店是门巴族特有的木房子,中间有一根横梁,整个地面离开路面的烂泥有30厘米左右,有100多平方米大小,用大小不一的木板围合起来,缝隙大的地方可以穿过手臂,估计为了挡风,木板下方又围了一圈1米宽的塑料布,房间的一边是离地面有50厘米左右的通铺,另一边的通铺用木板按一张双人床的大小分割成几个小格,我笑称它为“标间”。
  我们到的时候水都被退伍军人买完了,琼先到,有幸喝到最后一瓶绿茶。当然“标间”肯定是没有了,还有床位就已经不错了。
  我又提出我的担忧,这次包括琼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理我。我想如果跟部队往回走,只半个小时就会被落下。于是我对自己说,最艰苦的一天已经结束,明天再走一天,后面将会很轻松了。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往回走的,其实我何尝不是,嘴上在发牢骚,心里并不是真的想回,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进来,怎么也不可能轻易就回头了。从来都不喜欢走回头路,每次旅途总是尽量让线路不重叠,这样就放弃好像怎么都不太符合我的性格。
  被子不够,一人只有一条,我睡在琼和遥的中间,裹紧被子,他们又把衣服都加盖在我的被子上面。琼把我的军用水壶放到我的枕头边,说晚上渴的时候喝,风从四面八方的木板缝隙灌进来,还是很冷,恨不得把床下的小黑猪抱一只上床来取暖。
  屋顶是透明的塑料布,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星空,比深圳那家叫“威斯特”的五星级酒店待遇都好,那里看到的是模拟星空,而这里是货真价实。看着它亿万年前的模样,身体感觉疲惫至极,可是思绪却异常地清晰。
  听到遥那边有响动,估计他也没能睡着,也难怪,那么瘦的一个家伙,自身的保温设施肯定不够优良,当然没有琼耐寒,琼已经在旁边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即使是这样冷,我还是因为太疲倦而没等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被吵醒的时候,兵哥哥们在受训。好像是连长在发话:“前面的3天,我们安全地走过来了……那是因为我们运气好……”我在被窝里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那时我都还没完全意识到后面的艰险。他们是和我们反方向从拉格出派乡的。
第10节:阿尼桥惊魂夜(1)
  五。阿尼桥惊魂夜
  第三天一大早,天淅淅沥沥在下雨,溜索肯定是玩不成了。他们4个已经出发了,我和琼今天的行程反正轻松,就慢悠悠地坐在旅店门口等雨停。
  今天要进入蚂蟥山了,听到这个地名就够让人毛骨悚然的。我仿佛已经看到铺天盖地的蚂蟥在林子里张望,张开如大嘴般的吸盘在等待我们。。
  对于水蚂蟥,《辞海》的词条里写道:“蚂蟥,是蛭纲动物的总称,属水蛭科,在我国常见为宽体蚂蟥,体略呈纺锤形,扁平肥状,长约6至3厘米,背面呈暗绿色,中间有数条黄色纵形条纹,雌雄一体,两端有吸盘,前面吸盘较小,口内有齿,在我国分布普遍,沼泽、湖泊、河流都易见,捕食小动物,虽刺伤皮肤但不吸血,虫体干燥炮制后可入药。”
我国动物学家对人们所常见到的水蚂蟥研究是深入的,但对旱蚂蟥几乎没有涉及。
  旱蚂蟥喜阴暗潮湿,大多附着在植物叶上。蚂蟥没吸血时,牙签般细,两厘米长。一旦吸饱了血,身体能膨胀数倍。蚂蟥全身软绵无骨,用手使劲揉搓也死不了。吸在身上,拔不出来,要用烟头烫。
  旱蚂蟥附在人身上吸血时,分泌出一种麻醉物质和一种防凝血物质,致使被叮者几乎难以察觉,而一旦叮上之后就流血不止。蚂蟥吸血绝不能硬拽,一拽,它的吸盘反而吸得更深,甚至可以钻进皮肤里。
  曾经有个植物学家在一次经过蚂蟥山时,就创造了一天从身上捉取400条旱蚂蟥的记录。
  曾眼镜帮我打好绑腿,我们坐在门口聊天。曾眼镜提醒说住阿尼桥的时候要小心检查床上有没有蚂蟥。我双手抱胸,手不停地摩挲我的手臂,手臂上的皮肤起满了鸡皮疙瘩。我一直有心理准备,此行免不了要和蚂蟥亲密接触一下,但是和这个吸血鬼同床共枕还是打心里起疙瘩。
  我们又问了一些后面两天的路况,他特地告诉我们阿尼桥后面有唯一一条岔路,只要记得往左边的一条走就不会错了方向,往右边的一条将直接通到一个村落。最后他说这些情况他也都是听人讲的,因为他从来没去过墨脱,他在汗密的4年时间里也只是反复地从汗密到派乡进货。
  墨脱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个地名而已,艰苦的生活环境,已经让他们丧失了对于墨脱的好奇心。
  我们最终还是没等到雨停就出发了,9点半的样子。路依然不好走,而且是在雨里走,到处都是稀泥。雨水顺着帽檐很快就把我包在头上防蚂蟥的披肩打湿了。这件冲锋衣防水效果可以,就是不太透气,里面的衣服一会儿就汗湿了,感觉有点冷。
  森林一如昨日,没有太阳,树密处越发阴暗,树干伸展出不同的形态,体力充沛,野性十足,藤蔓像蜘蛛网一样挂满了树枝,让我想起太古时代的魔幻。完全照不到阳光的地方,朽木上生长出一个个或灰或白的蘑菇,有伞状的有蒲扇状的,还有带花纹的,也有一簇簇挤在一起像花朵般开放的。
  感觉树丛中有绿色的眼睛在偷窥我的行踪,我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赶紧加快步伐通过。
  路上歇下来休息,我扯掉头上的绿色藤蔓,发现有四五条蚂蟥摇头晃脑的顺着脚往上爬。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尖叫,然后拼命跳起来,完全忘了对付蚂蟥的最好办法是用火烧。
  琼在的时候,每次总是很不屑,从容地帮我抓起蚂蟥扔在地上。他很讨厌女人大惊小怪地尖叫,“叫什么叫,不就是蚂蟥吗?蚂蟥又咬不死人,让他咬好了,吃饱了,自己就掉了嘛!女人就是那么麻烦!”他一口气说了一串,气得我在边上龇牙咧嘴。
  我想他是因为我才脱离大部队的,这种地方掉队的感觉会让人异常沮丧,也许他已经有些后悔当初把我游说来墨脱了。
  我还是尽量不要成为他的负担,否则连他也抛下我,我独自一个人怎么走得出去呢?
  他继续在前面开路,突然挥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没有反应过来,问他:“你干吗呢?”只见他停下来重新把耷拉在肩上的冲锋衣帽子的绳头压在了背包带下,说:“刚才绳头打在我脸上了,我还以为是蚂蟥亲吻我。”
  我嘿嘿地坏笑起来:“就让它亲吻一下又如何嘛,难道你还害羞?”我知道这一路我是和琼耗上了。
  旱蚂蟥喜阴雨天气,在今天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它极为活跃,而在骄阳似火的天气里会有所收敛。
  在汗密遇到的背夫告诉我,女人过蚂蟥山更容易招惹蚂蟥,因为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或者护肤品的香味,都可能更容易地被感觉到。我知道他在吓唬我,何况在森林里穿行了那么多天,身上留下的也只剩草香和泥香了。
  蚂蟥是通过人产生的热感应和声感应寻找目标的,如果要在这个地方避免被蚂蟥咬,只有一刻不停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快速通过。
  中途用透明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吃了点东西,发现有蚂蟥在背包上行进,赶紧起身打算收起塑料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提起塑料布发现上面好几个黑糊糊的东西在动,惊得扔下塑料布,呆立一边,还是琼一个个地把它们弄了下来。
  后面的一路,每到想休息,琼就吓唬我:“小心蚂蟥咬哟!”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恨得我牙痒痒。就这样,实在累得不行,我也只敢站着休息一小会儿,而且这一小会都要不停地观察“敌情”。我们不停地互相检查有没有“敌军”入侵。
  有一次,我在路边唱山歌,琼刚拐到前面的弯道。我解决完“问题”刚要穿裤子,感觉什么东西冰凉地贴在我的右半球,用手一摸,肉乎乎的。天呀,蚂蟥。我张大嘴,在那个“啊”刚出门牙到嘴唇门口又活生生地用力把它吞了回去。
第11节:阿尼桥惊魂夜(2)
  现在这个样子千万不能叫,慌乱中不知道怎么就把它拽了下来。整理好衣服,惊魂未定,发现腮帮子有点痒,用手一摸,一个蚂蟥正吸在我脸上。我不知所措,不敢再用手去拽,害怕它会钻到皮肤里。飞快跑过拐角,脸上的蚂蟥在脸上荡来荡去。一口气追上琼,琼用烟头把它烫了下来。居然还有空降兵,后面的路我更得小心了,唱山歌之前,总是小心地观察了又观察。
  路上我的左腿膝盖莫名地痛起来,一弯曲就胀痛,我有不好的预感。
  琼说可能是膝关节积水。我感觉是关节炎要发作了。我从不到10岁起就一直有关节炎,记得每次发作,整个膝盖肿起老高,完全不能伸屈,上体育课我就只有请假,所以我那时的体育成绩经常不及格。
  后来长大了,我妈弄了很多土方给我治,渐渐就好了。到现在有七八年没有发作过。所以来墨脱我一点没有担心过关节炎,压根我就没想起这件事,我只是担心我左腿腓骨骨折的地方,每次太累或者太冷都会痛。
  上坡的时候膝盖还不会痛,因为上坡可以一只膝盖弯曲用力,另一只腿用划弧线的方式拖上来。而下坡就会很痛,我尽量用右腿用劲。
  到后面也不知道是因为右腿负担太重,还是昨天和曾眼镜出来那段山路没把脚当脚使,右脚踝骨周围也开始痛起来。
  到了老虎嘴,一直看不到人影的琼等在路口,在等我一起过老虎嘴。书上说这一段因为路面很窄所以很危险,一不小心踩滑,掉下去便是万丈深渊。
  路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宽一些,其实听当地人讲最早的路是在靠上面的地方,因为经常有人在这里掉下去摔死,就在靠近谷底的地方开了一条路,这样即便掉下去也没有那么高,而且要是幸运地被树枝挂住,还能捡回一条命。
  但是后面又发现,因为经常有人在这里掉下去,所以野兽经常都会来这里守候,这样危险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
  最后在两条路的中间重新开了一条宽一些的路,就是现在我们走的这条。
  听当地人讲,以前这里的路只能容一匹马勉强经过,所以当两匹马在这里迎头遇上,马不会掉头也不能后退,唯一的办法就是推一匹马下悬崖。想象他们站在狭窄的栈道上,划着石头剪子布,来确定该推哪一匹下山,心脏就下意识地抽紧起来。
  过了老虎嘴,前面的路每走一段就能见到触目惊心的泥石流和塌方,每次我都尽量快速地通过。还好琼离得总是不远,我也不企图追赶上他。
  雨渐渐停了下来,气温开始越来越热,植物渐渐地变为阔叶林,甚至看到了属于亚热带的芭蕉林。脱去毛衣,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件T恤和一件冲锋衣了。
  就这样一瘸一拐地到了阿尼桥,一看时间才4点多,想今天总算可以好好休整一下了。
  检视全身,脸上不知在林子里穿行的时候被什么野草割破,4个血印往外渗着血;脱掉袜子,发现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被雨水晕染开来;小腿上也是一道道干成褐色的血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蚂蟥咬的;左膝关节和右脚脚踝有点肿。
  琼比我惨,虽然一路很讨厌他大男人的样子,但是也是因为他很男人所以喜欢他。他把绑腿让给了我,所以他的脚才被咬得体无完肤,甚至有蚂蟥钻入他大腿皮肤死在里面。
  因为我的关节炎,他把他的护膝也给了我用,这个时候绑腿和护膝带来的幸福感已经消失无踪,因为我发现我的幸福是建立在琼痛苦的基础上的。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
  看得出我们停留的旅店已经打算要撤了,通铺上铺的盖的都已经收起来了,只见到下面裸露的木板,和通铺下堆成山的垃圾。
  我居然在通铺上发现了蚂蟥,5厘米左右的一条,火柴般粗细,用两端的吸盘交替前进,并四处探测有没有食物,看来这些都是和我一样饿得快发疯的生命。
  吃的已经连一颗米都没有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路上行走了,所以老板已经离开,留下儿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不会说汉语,交流起来有点困难。
第12节:阿尼桥惊魂夜(3)
  琼到隔壁旅店买了仅剩的两包方便面,我俩开始帮忙生火,看着火苗舔上木材,从一根爬上另一根,逐渐蔓延开来,我们开始烤起了鞋袜。水烧开了之后,我舀起一瓢泡面,水是黄褐色的。仔细看,锅底的黑垢就有2厘米厚,筷子上厚厚的油垢,已经发霉。我猜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只好就着自带的豆腐干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顿。
  天渐渐暗下来了,小男孩在里间拿出铺盖帮我们弄好。我估计这些东西有两年没有洗过了,发出让人窒息的怪味。我仔细地搜索了一下,没有再发现蚂蟥,这让我稍许安了些心。
  小男孩拿出小半截蜡烛,告诉我们晚些时候点,因为只有这最后一截了。然后问我们买打火机,买烟。琼送了他个打火机,告诉他小孩不能抽烟,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开。看得出这里已经弹尽粮绝了。
  我们赶紧在昏暗的烛光下上了床,我们睡的位置正对门口,没有门。我提议睡到角落里,感觉离门远些的地方会安全些,但是琼不答应也没有说理由。我没有坚持,因为我不敢离琼离得太远,毕竟这个大房间除了我就剩下他了。盖的毯子很薄,但是盖了两条,所以虽然有风从房子的木板间隙四面八方地吹进来,但也不觉得很冷。
  天开始下起雨来,现在肯定谁也睡不着。整个森林加上隔壁店老板只有我们4人。雨打在屋顶的透明塑料薄膜上显得声音异常的大。
  随着噼里啪啦坠落的雨,我的心情一点一点往下沉,就像失控的电梯一样直坠楼底,这样的环境一点也勾不起些许我心底的诗意。
  我看到的不是眼前的大雨,而是雪山上的大雪。山里的雨有多大,雪山的雪就有多大,而且因为雨量的增大,泥土的承载力下降,前面路上塌方和泥石流发生的几率都会增加。
  躺上床,头无力地靠在木板墙上眼睁睁看着天的颜色一点点变黑,黑得那么诡异。从我躺的位置望出门,黑夜就像一张大嘴,随时要将我吞噬。火塘里烧尽的木材,通红的颜色在逐渐褪去。烛火随风摇摆着,随着最后一点烛光的熄灭,我的心也沉寂得像是死去一样。
  黑夜静得让人窒息,森林里有重物压枝的声音,有脚踏在地面枯叶上的响动,有粗重的喘息声,在离小屋不远的地方,有来历不明的其他声响传来。遥远的天外传来闷闷的像塌方一样的轰隆声,不时有绿光在黑暗中闪烁,我不能分辨是动物的眼睛还是萤火虫,或者是我无法知晓的东西。
  感觉有谁在注视我,有火辣辣的视线停在我身上,心脏发出干涉的声响。我坐直身体,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搜寻,再三确认除了我和琼,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我完全地陷入对未知环境的恐惧中,我被它紧紧包围着,无处藏身。我用手蒙住耳朵,把头缩在两腿之间,但是一会儿后又拿开,因为周围的一切不会因为我拒绝听拒绝看就会消失。
  有时候想象力是个很害人的东西,这个时候我所有看过的恐怖片片段一一地开始出现,我想“关机”都不行。
  我想从琼那里寻找一点安慰。不知道谁说过把你的恐惧说出来,这样就能减少一半。“我觉得我们现在很像我看过的一部悬疑片,一部西片,讲6个人出门旅游,然后出现一系列很奇怪的事,一个个失踪,一个个死掉。”
  “不要说了。”琼大吼一声,我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琼的反应那么大。那一刻琼在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彻底崩塌,原来他也很害怕。
  我的恐惧非但没减少,反而加重了。琼一路上都显得那么的坚定和从容,让我感觉可以依赖,他不但是减轻了我的负重,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让我觉得我只要和他一起一定可以到达墨脱,成功地完成这次行程的。我对自己并不是那么的确定,但对他是一直都充满了信心的。
  但是当你发现你原本当成精神支柱的靠山都轰然倒塌的时候,那种心情,只有用绝望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有人在注视着我们!我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我胸闷,呼吸不畅,喉咙冒烟,我不敢喝水,我害怕进到这个吞嚼人的黑夜里小解。忍忍就好了,我安慰着自己,我把身体在毯子里蜷曲成一个球。
第13节:阿尼桥惊魂夜(4)
  我开始对我们能否出去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我开始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到这个破地方。我感到压力很大。如果不是要封山,我完全可以走一天然后休息一个星期,等到脚完全不痛了,再走一天。可是现在一点选择都没有,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肿起的膝盖。
  “我们如果出不去,住在山里,估计用不了多久衣服都会挂成布条哟。”
  “什么布条,衣服肯定早就生火取暖了,到时肯定是一人一张芭蕉叶。哦,你裹两张,我裹一张,这样还能看得出你是个女人。”琼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是第三天,如果我们再走4天那边嘎隆拉雪山出不去,我们就返回走7天到多雄拉出山。”琼说得那么镇定,一点也不像跟我开玩笑。
  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但是我强忍住没有哭。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哭泣起不了任何作用,只会让大家都更灰心。我开始想家,出来之后还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想家。
  以前每到这种景色很好,很安静的地方,我都会说同一句话:“要是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该多幸福。”可是现在我完全可以在这里住到明年6月开山,我却是那么的渴望回家。
  “啊!”我尖叫一声,有老鼠爬到了我脚上,我下意识踢了一脚,听到咚的一声,老鼠被踢下了床。琼吓得一下子坐起来,我赶紧为我的尖叫声解释:“有老鼠。”琼松了口气:“老鼠又咬不死人,不要大惊小怪的。”我知道现在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有和琼辩驳。
  我开始意识到我目前的处境。如果这个时候旁边是另外一个人该有多好,至少我可以撒撒娇,发发小脾气,甚至有个怀抱可以紧紧地抱抱我,我也不会那么的害怕。从什么时候开始,当恐惧和无助困扰我的时候,我那么的渴望有一个温暖的胸怀。
  记得那时候我还相信一个说法:女人一天需要八次的拥抱才能基本存活。后来他的怀抱不再向我敞开,我也照样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奇怪这时候我能想起来的拥抱居然是在机场分手的那次,虽然那次去他所在的城市是为了去看他,可是潜意识却告诉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所以在登机前分手,我紧紧抱住他,还是没能止住眼泪掉下来,他以为我只是不舍,想推开我轻松告别,可是我紧紧地抱住他不放手,不愿意抬头让他见到我的脆弱,我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不想让他有丝毫察觉,下定决心决绝地放开他,弯腰提起地上的行李迅速转身,踏着坚毅的步子,头也不回,甚至不敢伸手擦眼泪,在人群诧异的目光中直到通过检票口,才停下来回头搜寻他的背影。
  我一直想把这种特别艰险的地方留到和那个亲密的人一起行走,只是一直以来也没能遇到肯陪我一起疯的人,他是唯一的一个,可是他只肯陪伴我一段路。一个人的行走是自由和快乐的,而两个人则能感到温暖和幸福。我想如果两个人可以一起共同面对这样的绝境,并且携手走过,那么现实生活的其他困扰就都会显得微不足道了。
  接下来我又想起在我记忆里很温暖的一个拥抱,那是一个完全的以友谊为基础的,没有任何情欲的拥抱。那天的天很阴,我俩坐在公司后面的一个花园里,在经历一番推心置腹的畅谈后,我突然对他说:“抱抱我好吗?我好害怕。”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一个异性好友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当时的我就是好需要一个怀抱,在那个怀抱中我感到好安慰,孤独无助的感觉在那一刻随之消失。
  而眼下的琼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驴友,在这样的环境他能不丢下我,已经不易。但是我依然感到深切的不安,我担心琼会随时放弃我这个负担。
  现在在房间里可以听到两种声音,我们俩的肚子此起彼伏“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因为包里的余粮不多,明天的状况还不清楚,所以我们谁都没有碰剩得不多的干粮。
  从派乡出来的时候整整30升的包塞满了吃的。这一路琼除了吃点巧克力,一直推说他不爱吃零食。我想他是预料到吃的不够,故意要留下来给我。一路他已经紧了两次皮带,很阿Q地说总算可以减肥了。其他那些东西我什么时候吃的,我都记不起来了,奇怪怎么会所剩无几了。
第14节:阿尼桥惊魂夜(5)
  我还是忍不住用无助的眼神看着琼:“我好饿。”最终我们还是一人解决了一个卤蛋,才满足地再次躺下。
  我说:“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再也不会去减什么肥了,想吃就吃,高兴了就把巧克力当汤喝。”
  现在才发现,饿的时候可以有东西吃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黑暗里还有另外一种声音此起彼伏,就是我和琼轮番踢老鼠下床的声音。可能是已经饿昏了头的老鼠闻到琼枕着的包里散发的食物的味道,已经饿昏了头了,像攻城一般,平均5分钟,就有一只老鼠从脚那头奋力地冲上来。而且不止一次有奇形怪状的虫爬到我的皮肤上,每次我都是惊得浑身乱抖。
  我还是很害怕,但已经学会不再尖叫,只是在老鼠爬上脚,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的同时,抬脚把老鼠踢出老远。然后忍不住格格地笑起来。“我感觉我们现在好像在打电子游戏,每一天都要过一关,每一关都会出现个怪物。第一天是雪山;第二天是乱石;第三天是蚂蟥和老鼠。”
  我很庆幸还有琼在旁边,否则简直难以想象我独自在这样的夜里将会怎样地精神崩溃。
下一页 尾页 共3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