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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作者:洛城东

_22 洛城东(当代)
  袁峥沉着脸紧逼不舍:“是没有遗书还是您没见着?皇贵妃临终为何在墙上以血写冤字?死后因何被擭夺妃位以戴罪之身葬于宫女坟场?吴氏全族何罪之有,不审不判尽皆处死,连八旬老翁与腹中胎儿也不放过?陈铿身犯何罪要全国缉拿?皇贵妃薨了为何不来西疆报丧?”
  烈日当空,冷汗却自高蕴额头冒出,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袁峥……皇贵妃涉嫌谋杀十二皇子……有人证目睹……。”
  “太子说的可是周良妃?”
  “正是。她和两名贴身宫女都亲眼目睹皇贵妃推小皇子入水。”
  “敢问太子殿下,周良妃说的如果是真的,她既然看见为何不救人也不呼救?偏偏要等皇子断气了才说出来?周良妃莫非是帮凶?”
  “这……”高蕴汗流满面。
  袁峥凑上前去放低了声音:“太子,臣说的这些,您不会想不到,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吴娘娘虽然与王淑妃不和,但据说小皇子相貌和高凌小时候颇为相似,吴娘娘一向对他和善,又怎么可能下得了这个毒手?就算下得了手,杀了人为何不离开?她杀人又有什么好处?因此她根本没有杀小皇子的动机,反而是多次小产导致争宠不得的周良妃甚是可疑!不知可有仔细审过周氏?以及周良妃背后可有主使之人?”
  高蕴深呼吸:“袁峥,后宫纷争不是你我所能涉及,今日我是来和你谈退兵一事的,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臣在起兵檄文上就讲得清清楚楚:除奸臣,废毒后!还公道!三者缺一不可!”
  “袁峥!”高蕴咬牙,“皇后是我生母!”
  “皇贵妃是我的岳母!小凌的亲娘!”
  “我可以保证恢复皇贵妃身后荣光!”
  “人死万事休,我们要的是真相和公平!”
  “你不要逼我!”
  “太子爷,诬陷、杀人、灭门、甚至要胁小四行刺我!逼人太甚的到底是谁?”
  高蕴脸色灰白,喉咙干涩:“袁峥,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袁峥收起脸上戾气抱拳:“太子殿下,臣从来没把您当成敌人。当年在太子府发的誓,臣时时萦绕心头,一刻不曾忘记。”
  “既然如此,看在你我交情份上,退兵回西北好吗?其实,父皇也清楚其中隐情,不会追究你今天带兵入关的行为;我也会尽量给你和小凌一个交代。”高蕴声音很低沉,目中满是痛苦和无奈。
  袁峥摇头:“臣一直谨遵誓言,对太子您忠心不二,现在仍然问心无愧!可是您当初也答应过小凌保住他母妃和奶娘及家人平安的,可是如今呢?臣也想知道您给的会是什么样的交代。臣愿意暂时息兵,在此等您处理出个结果。”
  高蕴低头沉思:“给我一点时间禀奏父皇,厚葬皇贵妃,重审周良妃及两个宫女……”
  袁峥断然拒绝:“不,我要亲自审问周良妃。”
  “这不可能!她是宫妃,你是外臣!”
  “可以把她押来两军阵前,你我隔帘共审!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如何陷害皇贵妃的!我要知道她害人的动机甚至主使人是谁!”
  “袁峥你放肆!”
  “臣早就放肆了!太子爷如果不答应的话,休怪袁某不顾尊卑,要得罪了!”取下挂钩上长枪,作势而待。
  第 164 章
 
  作者有话要说:JJ抽得要死,昨天实在是连后台都登不上去啊,
  今天稍微好一点点,回复个留言小菊花也要转半天。
  回复了几条又不行了,于是等它的羊癫疯犯结束了再回复吧……
  现在试试能不能更新……
  高蕴抡刀当头就劈,袁峥举枪横挡,双方兵刃一触即离。袁峥不还手,高蕴的第二招也并没有使出,他心里对袁峥的实力清楚得很:论武艺,袁峥从小上阵厮杀,刀剑中淬大,自己虽号称武艺出众军功卓著,却名实不符,沾了安疆王不少的光,实际连袁峥的一半都不如;论排兵布阵,袁峥更可算自己半个师傅;刚才一刀急怒中劈出,并无章法也没留多少退路,如果袁峥真的发力还击,自己长刀早已脱手飞出,颜面尽失!
  两人僵恃片刻,就听高蕴身后有三员战将大喊着催马冲出:“太子殿下不必亲身涉险,让臣等来领教叛臣袁峥的本事!”这三人均属御林军,太子亲信之人。高蕴赶紧乘台阶拨马退回。
  安疆王阵营,司擅也挺身而出:“王爷请回,这三个跳梁小丑就交给末将了!”
  袁峥也退回本阵。
  司擅来到阵前,神态轻松:“你们是想要车轮战呢还是一起上?我看还是别浪费工夫,一起来吧!”言毕挺枪便刺!
  很快,忠勇将军便让朝廷众将见识了什么叫“武艺超群”,司擅以一敌三也未见左支右绌,一顿饭的工夫,便将三人挑落马下,却并不下杀招,任由他们逃回本阵。又有两员将军结伴而上,司擅正准备再战一场,就听安疆王大吼一声:“弟兄们,让太子爷看看这几年我们西北大军的训练可有精进!大家上,把真本事拿出来,别让人看扁了!”
  西北阵中顿时万箭齐发,箭雨过后,朝廷阵中已有不少来不及用盾牌掩护的人伤亡。西北众兵将大吼一声冲上前来,个个如猛虎下山般勇猛。
  然而西疆兵将并不对高蕴射箭,也不围攻他,只尽量把他隔离开,对其他人却不怎么客气。这一战直到日头偏西才渐入尾声,不用统计伤亡情况,高蕴也知道已方败了,阵势被切断,前后难以呼应,被分割击败,受伤的士兵不知凡几,但死的并不多。全军退出大约二十里地去。不算很惨,袁峥真的是手下留了不少情。高蕴长叹一声,垂头不语。袁峥吩咐收兵,西疆军中立时也响起锣声。
  一直包围着高蕴的几员战将及士兵们也闻声而退,袁峥重又来到高蕴面前。面对昔日战友和朋友,袁峥一脸平静:“太子爷,还是那句话,臣可以按兵不动等上十天,只求讨还公道,还无辜之人清白!心愿达成之日便是退兵之时,如果您做不到,臣一定领兵进京勤王!还请三思!”
  高蕴脸上被战火熏得乌黑,语气痛苦沉重:“袁峥,你为什么非要为难我?”
  “臣决不为难您。太子殿下只要派个使者把实情上禀皇上,所有的决定让皇上来做,臣不要您的钧旨,只要圣旨!”袁峥面带微笑,话虽客气,但态度极其强硬,箭头直指皇帝!
  “好吧,我会向父皇禀明一切,暂时休兵吧。”
  “是!臣静侯太子佳音。”安疆王抱拳施礼,转身回阵。
  战马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远处传来轰隆隆地面震动之声,竟是一支足有几千余众的马队正向着战场中央急速驰来,伴随着马蹄飒踏,扬起漫天烟尘。所有人扭头张望,只见马队竟然也是一支军队,打着鲜明旗号,最高最大的一面旗帜写着斗大的金字“睿”!只是黑底上镶着白边。骑在最前面高头骏马上的人一身雪白孝服,近了才发现他头上戴的郡王金冠上也缠着白纱。正是十皇子高凌!
  西疆军中一片欢呼,众将士情绪高昂。高凌越来越近,身后两员大将紧紧跟随保护。袁峥脸上顿起温柔之色,嘴角微微上弯,站定不动,等着他到来。
  高蕴则目中忽然杀机隐现,却又迅速淡去。
  眼看三人距离越来越近,绝大多数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高凌身上,突然就见一支利箭从朝廷阵营中飞出,挟雷霆之势向着袁峥后心呼啸射来!
  高蕴一时惊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的一声,竟有四大一小五枝箭同时落地!
  高蕴抬头看去,只见除了西北阵中孙贺和司擅正放下手中硬弓,紧跟在高凌身后正在驰近的的一员将军也刚收回弓弦。而高凌,右手抬起对着朝廷阵营,手臂微微一动,立刻便传来半声凄厉惨叫,似乎是被生生截断了声音,阵中一时大乱。
  高蕴大惊,回身看去,只见自己手下最擅射的一位将军正摔落马下,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他手里还拿着弓,额际胸口各插着一支短弩,小箭直没至尾,可见力量之强劲。而那小弩尾翼与掉落眼前的这枝小箭一模一样!
  袁峥听得身后风声,早已伏卧马背躲避,却着实免不了有些狼狈。此刻抬起头来看一眼地上情景,目中冷芒一闪,而望向身侧又语声温柔:“小凌,来啦?”
  高凌勒马立定,并不答话,紧绷着脸扫他一眼,才面对高蕴。
  高蕴神情尴尬:“十弟……你……你也来了?”
  十皇子既不行礼也不客套,冷冷地直呼其名:“高蕴,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吧?知道厉害的话叫你的手下规矩点,我还不想落个弑兄的名声!不过你要是再逼人太甚,我也不在乎了!”缓缓举起右手正对高蕴心脏部位。
  高蕴瞪大双眼,高凌手臂上紧缠的是一种突厥巧匠特制、射力极强的劲弩,已经搭上了特制的箭,只要轻轻一扣机关便能疾速射出。既可以单发一枝箭,也可以五箭连发,速度之快几乎无人能躲,尤其在这样的近距离之下!他知道袁峥手腕上有一个贯穿的伤痕,就是很久以前由这种弩弓造成的,由此可见它的厉害之处了。看来刚才自己的手下死得也不算冤,只是没想到四年不见,高凌竟变得如此冷硬强悍!
  高蕴脸色青白,慢慢举起手向后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同时轻磕马腹往后退去。高凌右手稳稳地对准他,直到高蕴带着人马退回本方营区,退出射程之外。
  孙贺已经安排士兵打扫战场,此刻众将围拢过来参见十殿下,无比地亲切。石小四和陈铿更是激动非常。高凌向众将一一点头致意,然后看一眼袁峥,径自进帐。
  安疆王对着亲信们做个鬼脸,腼着一脸苦相跟在高凌后面进帐,把其余人等统统隔在帐外。
  十皇子背对帐门,背手静静地站着。雪白的孝衣衬得他身形更为修长俊逸。袁峥深吸口气:“小凌,你瘦多了。路上辛苦吧?想不到你一来就救了我的命……”说着凑到他身后想要搂住。高凌没回头,向前两步,袁峥伸出的手搂了个空,尴尬地放下。
  高凌的声音波澜不惊:“除了客套话,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袁峥沉默片刻低了头:“小凌,对不起。我太信任高蕴了。”
  高凌这才转过身来,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捏他下巴,令袁峥的脸抬起。只见十皇子恶狠狠地低吼:“是你说的,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个词!我问你,清君侧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刚才,刚才……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袁峥笑得心满意足,脸在高凌手里显得呲牙裂嘴地:“别担心,”伸手抱住他,“放心,这点小风浪还翻不了我的船,你男人命大着呢……”
  话未说完,就见高凌低了头重重地吻了下去,用力地辗转吮吸啃啮,把袁峥的话全堵回嘴里。牙齿与牙齿撞击,两人的嘴里都泛出淡淡的腥甜,舌尖紧紧纠缠探索,颇有抵死缠绵的味道。直到即将透不过气,才不得不松开彼此的唇。高凌刚才的强硬消失无踪,下巴枕在袁峥肩头用力喘息着。袁峥也尽力平复着呼吸,一手搂他腰,一手在他背上用力抚摸。两人移到椅子边,袁峥轻轻拉开高凌抱着自己的手按他坐下:“你怎么知道的?是谁说走了嘴还是……”
  “商路断了,军粮和补给支出也大异往常,我只要去街上走一遭,或者看一眼府库的帐本就清楚了,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你居然连尚清都串通!”
  “我保证没有下回了!”
  袁峥信执誓旦旦,被高凌瞪一眼:“你还想有下次?”
  安疆王嘿嘿一笑,殷勤地端过桌上一壶早已凉透的清茶:“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了,喝茶,喝茶,看你嘴唇都起皮了。”
  高凌撇撇嘴:“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喝两口,又把壶递过来,两人也不用杯子,就着壶口轮流把茶一气喝干,抹着嘴相视而笑,笑容中却都隐藏了一份苦涩。
  高凌抚摸着茶壶上花纹,轻声问道:“这场仗打完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你从来不是没计划的人。”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只能赢不能输了。万一……”
  “没有万一。我只想把你该得的还给你。”
  “你指的是什么?太子之位?”
  袁峥沉默。
  高凌沉下脸:“你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袁峥,太子的位子是我自己放弃的,我做决定的时候想得很清楚,是我自己愿意的!当时没人逼得了我!好几年前我就不稀罕了,现在更不想要!”高凌放下茶壶站起来,居高临下与袁峥对视:“你此次一旦战败便永无翻身之日!即使战胜了,目的达到后退兵,朝廷将来也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把高蕴拉下太子宝座,甚至逼得父皇退位,难道你想君临天下?你既然坚持说不谋反,那么是想让我能坐上那张四面不靠的龙椅?你想过没有,我做了皇帝,你怎么办?继续守着西北,我们过相思不相见的痛苦日子,还是你在我身边做个侍卫近臣,看我三宫六院左拥右抱?”
  袁峥低了头,半天才说出话:“你母妃他们的仇,不能不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语声中满是无力。
  “袁峥,”高凌语气变得温柔,抓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紧紧相扣,“我一定要让秦氏受到报应,不过不应该两败俱伤。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很怕再失去一些人,尤其是你!不管将来如何,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不论生死成败!”
  高凌被紧紧箍入坚实的胸膛,温热的液体在两人紧贴的脸颊汇合,分不清彼此。
  执子之手,生死不渝。
  天色已然擦黑,袁峥轻轻拭净两人脸上泪痕:“你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么凶,再不出去,他们会以为你把我拆吃入腹了。”还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噗哧”一声,高凌被气乐了,推开他掀帘而出,袁峥笑容满面地跟在后面。
  第 165 章
 
  众将果然在稍远处的地方侯着,见他们笑着出来,尽皆欣喜,纷纷过来问侯十殿下。在高凌表示自己身体无碍后才各自放心。小四和陈铿嘘寒问暖,高凌假装生气:“连你们也瞒我!”石小四急急辩解:“我们也是到了军营的第二天才知道王爷计划的……”一边偷眼去看袁峥。
  高凌拍拍小四的肩:“好了好了,和你开玩笑的。”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别找了,尚清很好,他要帮我办点事,要晚几天才到。”又转向陈铿,“表哥,你跟着行军吃得消吗?”
  陈铿气色很好:“没事,你也知道我多少练过一点功夫的,何况现在是跟着王爷来报仇,又吃得饱,当然没问题!”
  袁峥拍拍手:“好了,今天大家都累了,都去吃饱了睡觉。睿郡王长途跋涉,也要早点休息。都散了吧,有话明天再说!
  是夜,高凌伏案写信,袁峥催了几次,他才放下纸笔:“我给咱娘和三三写封信报平安。你带兵离开了以后,娘天天陪着我念经,宽我的心,我生病的那几天几乎一直守在身边亲自照顾。要不是她,我恐怕恢复得没这么快。我知道你起兵后直接来追你,都没来得及和娘告别,这一路上也都只顾赶路,没传什么消息回去,想想挺对不起她的。明天你派人把信送回去吧。”
  袁峥搂了他躺下:“放心吧,娘不会介意的,以前军情紧急的时候,我们父子也经常说走就走,根本来不及提前打招呼的,她早就习惯了。”
  “现在军情又不紧急!”
  “知道啦,你忘了我每隔五天就会送一封信回去吗?你这封信,明天一早就派人送回西北。这下安心了吧,你眼皮都在打架了。睡觉!”
  第二天,双方都免战牌高悬,暂时相安无事。
  西疆军将领济济一堂开会商讨下一步计划,有人建议干脆赶老皇帝下台,最不济也不能让高蕴再当这个太子!否则将来他登基以后翻旧帐,可比现在要难对付得多!毕竟现在的皇帝老朽多疑,又被秦氏干政分了不少的权,皇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废了她,也难在短时间内清除她的爪牙以完全控制朝局,高蕴虽然有才华,但一直以来被制掣得难以伸展拳脚,做什么事都要父皇母后点头才行,连发展自己的势力都要在暗中进行,绝不敢让皇帝皇后起戒心。
  不少人点头附合,袁峥环视众将:“说得轻巧,废太子?十二皇子死了,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个位子?秦氏借刀杀人就是为了消除这个隐患!”
  有人把视线投向高凌和袁峥,十皇子黑眸清澈透亮,说出的话清晰而坚定:“我生是袁峥的人,死是袁家的鬼!”声音不大,掷地有声。
  袁峥握住他的手面对众人:“高凌不愿意坐龙椅,我更没有那个心思。我们起兵的目的是清君侧,废毒后,为西北将来的安定和昌盛清除隐患,而不是谋反!”
  很多人暗自遗憾,却也无法,只得纷纷表态:“愿追随王爷和殿下鞍前马后,决不反悔!”
  太子行辕。高蕴眉头紧锁,帐外受伤士兵的呻吟惨叫不时传来。伤者太多,军医人手不够,方才军需官又报告说粮草补给不足,大军顶多能撑上二十来天便将告罄!
  几个心腹将官围坐在侧,对于今天这一战的结果,皆有不同看法。主战的忿忿不平:“太子爷,袁峥高凌谋反,人人得而诛之!他以为我们会停战十天,我们正好乘他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您还顾忌些什么呢?下令吧,今晚就偷袭!”
  有人反对:“袁峥既然敢给我们十天时间休养生息,说明他早已做好充分准备,我们现在出战正好落个朝廷言而无信的口实。”
  “难道任由逆贼嚣张不成?朝廷脸面何在?论兵力、给养、后备,朝廷并不输于西疆军,太子殿下武功显郝,以前是被袁峥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太子爷亲自坐镇指挥,朝廷全力以赴调集兵力勤王,你们还怕什么?”
  “袁峥用兵如神,那么多守将降的降,弃城的弃城,士气早就一落千丈了,何况……”
  “尽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莫非你是内奸不成?”
  “你才内奸!就会耍嘴皮子,真干起仗来怎么尽往人后躲!”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老子……”
  “够了!”高蕴猛一拍桌子,“统统住口!你们平时是怎么练兵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结果呢?只会互相推诿!全都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反省!”
  高蕴头痛欲裂,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清楚得很,这场兵祸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太子宝座的母后!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几年,父皇年事渐高,昔年冷酷不再。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从这些年父皇对自己两个女儿和对十二弟异乎寻常的疼爱纵容便可看出他性子日渐柔软,像平常人家的老爷子,棱角已少,开始向往天伦之乐了,言辞中也曾多次提起远在西疆的十弟和多年前便已夭折的其他皇子皇女,难掩思念之情。
  记得那天是浴佛节,晚上,高蕴和两个女儿正一起附耳在太子妃鼓起的肚子上听腹中胎儿动静,憧憬着几个月后的即将三度为父的喜悦,宫中忽然来人报说昨日十二皇子在御花园荷花池中溺亡,王淑妃悲伤过度病倒!皇上也晕过去了!等高蕴急急入宫,凶手皇贵妃吴氏及全族已然畏罪自尽。高蕴从来没见过母后笑得如此阴险,而作为人证的周良妃则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假说身体不适,匆匆告退。整件事疑点重重,然而当母后说事情已经查清,不必再追查时,便已说明了一切。
  当初十弟跟着袁峥去西北的时候曾以一纸能吏名单交换,央求自己保住母妃性命,名单上的人果然个个能干,如今大多身担要职,成了朝廷砥柱。小凌深明大义毫不藏私,袁峥更是信守朋友之义、为臣之责,忠心可鉴,可他们的请求,自己答应得信誓旦旦却没有做到!此次实在没有脸面见他们!
  战事突起,父皇本想亲征让储君代政,可他年已老迈,自己身为人子,又怎么忍心看他受累担险?
  母后行事手段一向毒辣干脆,在后宫争宠中本也无可厚非,可她竟然要胁小四行刺安疆王,逼得自己痛罢舅舅安抚袁峥。舅舅畏罪自杀,原想她没了舅舅和他一帮爪牙会收敛一些,安享尊荣,谁知她竟然变本加厉,对小凌的母妃下此毒手报复!袁峥和高凌会怎么想?将心比心,换成自己,恐怕不只是清君侧,而是明正言顺地谋反了!但既然他们没有明着打造反的旗号,是不是还有转机?
  虽然以父皇的精明,不难想通其中关键,但父皇绝不会明着废了母后的!废一国之母,必须向天下交代原因,而这原因,却绝不可向外人道之!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会有辱父皇圣明,令储君蒙羞,无论如何都不能公之于众!然而不给一个明确的交代,袁峥和高凌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蝶舞身怀六甲眼看就要临产,朝中一大堆事来不及处理,和袁峥开战,又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心事,高蕴简直焦头烂额,再次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寝帐内静得可怕,烛芯攒得老长噼啪作响,也无人敢去修剪。
  天边泛起微黄,又是一夜将过。亲兵壮着胆子过来:“太子殿下,天快亮了,您还是歇一歇吧。”
  高蕴摇头:“受伤的士兵都安顿好了吗?我去看看。”
  七天过后。朝廷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倒是太子府来了一个人——马小晖。马小晖看样子赶得很急,一向偏文弱的太子詹事几乎是踉跄着走进主帐,看到高蕴的样子惊得差点忘了行礼:“太子爷,您……您怎么这样……憔悴?”
  高蕴脸色很不好,下巴上的胡茬子泛着青光,眼圈下有着深重的阴影,人也比几个月前黑瘦了很多。看到马小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上来问:“父皇可有旨意?”
  马小晖摇头:“皇上没有旨意,只让您保重身体。他老人家微染小漾,不过太医说,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您离京后第五天,京城就遭遇地震和连续的暴雨,三成民居倒塌,大水淹了很多街道,皇宫和官府衙门也有好几处损毁,百姓死伤不计其数!”
  高蕴一屁股坐倒,双手抱头,忽然又猛地抬起头:“父皇母后和太子妃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您放心,太子妃和小郡主们都安全得很,宫里房子造得牢,就是震掉了些琉璃瓦,砸伤了几个太监宫女,其他没什么事。太子妃让我给您带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得青山在……”高蕴喃喃地咀嚼了几遍这句话,才听马小晖详细汇报朝中情况,越听心头越沉重。
  高蕴听完细想了半天,才摸着心腹侍读的头:“小晖啊,我想让你以私人身份,代表我去对面军营和安疆王睿郡王谈判,你敢不敢?”
  马小晖蹭地站起:“太子爷,您吩咐吧,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此刻,西北阵营中也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尚清。
  高凌和袁峥闻报急急出迎,却没接到韦太傅。来到中军帐,高凌让他别急慢慢说,小胖子抹着满头大汗,灌下大半壶小四递上的凉茶,才平息了气喘:“王爷,殿下,韦先生说他这几年闲云野鹤做惯了,不想来军中受束缚,所以不能前来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韦先生给你们写了封信。”
  韦成涛的信让人摸不着头脑,除了述说他和夫人现在生活得如何惬意闲适,满篇都描绘了四季美景,十分令人向往外,根本不提及任何政事仇怨,颇有出世之态。
  袁峥和高凌反反复复看着信,半晌才对视一眼,吩咐小四带尚清下去休息用餐。
  高蕴派了使者来,高凌懒得理会,袁峥升帐接见。马小晖并非首次见安疆王,但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却从未有过。本想以高蕴亲信的身份谈一些机密事,但安疆王一脸严肃,根本不理会马小晖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只一味追问是否圣旨到了。态度十分明确,朝廷不答应自己提出的三大条件,那么一切免谈!
  高蕴特别交代过有些话只能私下商量,马小晖哪敢当着军帐中众将的面说,看高凌不出现,灵机一动,假意询问高凌身体状况,欲入帐探望。安疆王皮笑肉不笑:“马詹事,睿郡王的身体是否安好,不劳你挂怀,请回复太子殿下,如有私事请他自己来说,如若是公事,还有三天便到约定之日,请按时给本王一个明确答复,不然的话……”
  马小晖只觉得一股冷冽杀气突然袭来,八月末的天气竟浑身一哆嗦,只听安疆王冷笑两声:“休怪本王不顾多年的情义了!来人,送客!”
  马小晖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西疆军营。他前脚刚走,袁峥和高凌后脚便派了王尚清易装绕路潜进京城。
  第 166 章
  
  约定之期转瞬便到。一大早,袁峥高凌率军列阵,二人并肩马上,依然在盔甲之外罩着孝袍。两位王爷很有耐心,并不许手下骂阵;有些将领却等得不耐烦,几乎想一箭射下对方高悬的免战牌之时,高蕴才在众将簇拥之下慢慢现身。
  高蕴面色发青精神不振,挥退亲随护卫,独自打马跑到两军阵前,只有马小晖不顾一切仍紧跟在后。高凌静坐马上不言不动,只扫了高蕴一眼,手指暗中扣住了弩箭机关。袁峥依然抱拳为礼:“太子殿下安好。”
  高蕴直言:“我不好。”
  袁峥笑容不变:“您想要安好也不难。不知臣等提出的条件,皇上可有答复?”
  高蕴微微垂下头:“袁峥,小凌,前几天京城遭了地震,父皇他……忙,圣旨还没到,能否再宽限几日?”
  高凌冷冷一笑:“忙得连下道旨意的工夫都没有?早点给个答复就能早点安心赈灾,我不信父皇连这个判断都做不出来!”
  袁峥安抚地拍拍他,对高蕴笑得意味深长:“太子爷,小凌说得对,马小晖能来,钦差怎么就不能来了呢?难道你派马小晖来我营中就是想请求缓上几日的?”
  “是。”高蕴也不隐瞒,干脆地承认了,“只是没想到你们一点面子也不给。”
  高凌毫不通融:“面子是自己挣的,太子爷,您再拖延下去,只能使朝廷更加脸面无光!”
  高蕴脾气全无:“小凌,父皇龙体不豫,你也是他的骨肉,体谅一下好不好?”
  高凌眼神冰冷:“如果不是念在昔日父子亲情的份上,岂会等这十天?”
  高蕴沉默一会,低声哀求:“小凌,父皇答应追封皇贵妃为后,礼部正在拟谥号,并找一个好日子将遗体移葬皇陵;陈铿一家也会得到妥善安葬。至于周良妃,活不过这个月。”
  高凌冷笑着摇头:“追封我母妃?天下人难道不会问一个罪妇凭什么追封为后?到时候就可以推说因为我和袁峥起兵相逼的吗?你听着,我要的是洗清母妃他们的罪名,恢复清白,并且追究周良妃诬陷之实,查清背后主使之人并昭告天下,废除皇后!少一条都不行!”
  高蕴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十弟!你也为我想一想,皇贵妃是你母妃,可皇后也是我亲娘!父皇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已经收回了她作为皇后凭证的金册金宝,并囚禁冷宫!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她已经受到惩罚,看在你我从小的情份上,七哥求求你!饶她一命吧!”眼眶潮红,声音暗哑。
  “我安心远赴边疆,母妃更是忍气吞声这些年,早已没了争宠争储之心,姓秦的毒妇饶过她了吗?还害死我外公和姨母全家以及我们的小弟弟!如果不是陈铿见机跑得快,恐怕现在我还不知道她已遭不测!七哥,将心比心,你换了我会怎么做?”
  “小凌……袁峥……”
  高蕴转向袁峥,安疆王避开他视线:“太子爷,您劝我的,家和万事兴,所以不管什么事,我和小凌都是一条心。”
  马小晖实在忍不住了:“十殿下,恕下官无礼,这些年如果不是太子和太子妃想方设法处处维护,皇贵妃和您母家的亲戚早就……”
  高蕴猛喝一声:“马小晖住口!这里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退下!”
  马小晖委屈地策马后退。袁峥和高凌互视一眼,缓缓举起手中长枪,身后将士全都静等王爷一声令下便可杀个痛快。朝廷两员大将见势不妙双双冲出,护着高蕴回阵,袁峥也不阻拦。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朝廷阵营后方忽然响起清脆的鸾铃声,伴着一声娇叱:“安疆王且慢!”
  就见高蕴身后军队忽然八字分开,中间迅速闯出一辆四马拉的厢车,看装饰形制,竟是太子妃才能乘坐的!
  就见马车疾速驶出,直到离袁峥高凌不足两丈处才停下来。车门一开,先是跳下两名宫装健妇,紧接着两个宫女扶着一位身怀六甲的贵妇缓缓跨下马车,那少妇身着鹅黄宫装,面带谦和,温婉大方,正是太子妃君蝶舞。
  君蝶舞敛衽微微一礼:“安疆王,十皇弟。”
  太子妃彬彬有礼,袁峥和高凌只好下马还礼。
  高蕴甩开手下,大惊着冲上来:“蝶舞,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
  太子妃目光柔柔:“放心,我不要紧。是我求着父皇允我来此的,有诏书送达安疆王与睿郡王过目。”打开宫女捧着的锦盒,取出明黄圣旨来。在场的人都一愣,高凌和袁峥倒有些出乎意料:皇上竟能这么快就痛下决心?
  待袁峥高凌看清文字,却不由得筹蹰:那不是他们盼望的废后诏书,而是一道阳明王朝开国以来从未颁过的皇帝罪已诏!隆武帝痛心疾首声明“朕识人不清认人不明,重用奸臣把执朝政;受奸妃周氏蒙骗,冤枉皇贵妃吴氏为害死皇子之人,致皇贵妃及家人屈死;因此天降灾祸示警,今已知错而改,将周氏按宫规处死,全家发配边荒之地;朕定整肃吏治,还天下安宁以昭天日。”
  高凌看罢,并不接过:“请太子妃转告父皇,儿臣求的是惩戒元凶,还母妃全家和十二弟一个公道,只处决从犯,儿臣不服!”
  “十弟,七嫂定将此话带到,但此地距离京城一来一回至少五天,可否宽限几日?”君蝶舞语声平静地说完,撑了一下后腰,长途跋涉令怀孕即将足月的她疲累不堪。
  袁峥抱拳:“太子妃,您怀着身孕长途奔波着实辛苦,若有闪失,臣等实不敢当。太子是君,君无戏言,况且本王已经给了十日之限,足够两个来回了,如果快马加鞭,三个来回也不是做不到,所以再宽限日子无从说起,您还是快些请回吧,免得误伤。”
  君蝶舞脸上看不出生气的神色,推开扶着自己的宫女,心平气和道:“那么这道诏书……”似乎是想把圣旨往高凌手里送,却不料脚下发软,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栽去,若是这一跤跌实,腹中胎儿必定凶多吉少!宫女们惊呼一声,包括高蕴想去扶都来不及了,高凌根本不及多想及时伸手扶住她双肩,也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君蝶舞惊魂未定地站稳:“多谢十弟相救。”
  此时高蕴也已经冲上前来,君蝶舞乘势将诏书往高凌怀里一推,一手抚着胸腹部,一手拉住丈夫,脸色微微发白地轻声喘息。
  高凌只好接住强塞过来的帛卷,就听太子妃已然轻声说道:“多谢十弟接下诏书。”只好哭笑不得地与袁峥对看一眼:“七嫂,我……”
  君蝶舞极快地笑着打断他:“就知道十弟不会为难七嫂,让我无法向父皇交差,所以也备下薄礼一份,请笑纳。”玉手一扬,身后两个宫女掀起车帘,从中又搀下一位宫装的中年女子来。
  高凌看清她面目,顿时惊喜交加,后面阵营中更有一人不顾一切地打马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娘!娘!”语气中竟激动地带着哭音。
  奶娘也是泪如雨下:“十殿下,小四……”
  高凌什么也不顾了,搂着奶娘止不住微微发抖,自母妃出事后,宫中密探还没有查到奶娘的任何消息,原以为她也一同罹难了,没想到居然能在两军阵前相逢。
  奶娘拉着两个孩儿的手向着袁峥和高凌跪了下来,泪如泉涌,难抑激动之情:“王爷,十殿下,可见着你们了……皇贵妃娘娘蒙难后的第二天,太子妃就把奴婢接到了太子府里,亲自过问起居,还替奴婢赎了身……”
  君蝶舞笑得亲切:“奶娘,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了,不必再自称奴婢。”
  高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七嫂……和七哥。”吩咐小四“陪奶娘回大帐。”奶娘又向太子夫妇磕了两个头才伏到儿子背上。
  高凌心情大好,手握的诏书也忘了退回。袁峥看一眼他久未流露的愉悦表情,又看看捂着胸口脸色愈发苍白的太子妃,对着神情紧张的高蕴一抱拳:“太子爷,看在太子妃面上,我军将暂缓三日行事,希望三天后能得到皇上对于我们的回复。臣告退。”
  看着西疆军有序收兵,君蝶舞终于全身无力,软软地靠在高蕴身上,被高蕴打横抱起快步回营。直到进入太子行辕,才轻轻放在榻上,君蝶舞抬手轻拭丈夫额上冷汗:“安疆王肯再给三天,就够朝廷从直隶粮仓调运军粮了,所缺的箭矢武器也可以补充不少,你就可以缓一口气了,别绷那么紧。”
  高蕴脸板得似铁板:“谁让你来的?这是两军阵,不是过家家!竟然还如此大胆,那一下万一摔着了,后果不堪设想!看看你的脸色,白得可怕!”
  君蝶舞坐了起来摸着他的大手撒娇:“好了好了莫生气,别吓着宝宝。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太子爷浓眉直立:“你还想有下次?”
  太子妃低眉顺眼:“其实我没事,就是坐了几天车有点累。”丹凤眼妩媚横扫,“我渴了。”
  高蕴叹了口气,倒水给她。君蝶舞一口气喝干才去揉抚他的眉眼,神情似乎很轻松:“别生气,我不是想干你的政,所谓前车之鉴,我懂。我来是要和你在一起。安疆王和十皇弟可以同进共退,我们也可以。”
  高蕴眼神柔和下来,在她额际亲吻一下,轻轻抚摩她隆起的腹部。
  君蝶舞倚在他肩头:“其实我这一跤试出了很多事,安疆王和十殿下并没有真的想造反,他们除了不满母后,还是顾及你们的兄弟情朋友义的,而安疆王对十皇弟也是言听计从,我们只要能让高凌答应,退兵不难。”
  高蕴叹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其中关键,只可惜,是个死结。”
  君蝶舞看一眼丈夫消瘦了不少的脸庞,又把到口的话吞了回去,变得如猫咪般柔顺。
  第 167 章
  
  西疆军帐。
  袁峥看着奶娘搂着高凌和石小四,三人又哭又笑激动不已的样子,体贴地关上帐门出去,不打扰他们享受难得的天伦之情。
  太子妃想得很周到,奶娘随身带的包袱里衣物用品俱全,连高凌和小四以前送去的一些贵重物品也都俱在。袁峥吩咐手下给奶娘单独安排一个帐篷,并就近找了个乡下姑娘侍候她。
  正在这时,尚清也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回来了,见到奶娘也是惊喜交集。袁峥问他:“回家一趟可有收获?”
  小胖子很兴奋:“王爷,咱们的目的一定能达到!”
  安顿好奶娘,尚清把几天来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报二人:“王爷,殿下,我混进京城才发现前些日子那场地震真的很严重,余震不断,百姓房屋塌了不少,压伤压死的大概共有好几千人之众;而后又连降三天暴雨,很多百姓无家可归,由于天气炎热,有些地方已经有暴发瘟疫的苗头;官府赈济不力,据说库存的粮食都运到前线来了,但是由于震断了大路,现在粮队还在路上;治安也很差,偷盗抢掠的不计其数,官府根本管不过来。现在京城从上到下一团乱。我晚上偷偷溜回家,那天我爹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来,他告诉我说,皇上要他详查历代废后的先例,不过后来又反悔了,商讨的是祭天求神的事。”
  袁峥眉毛挑了一下,小胖子赶紧继续:“皇后的金册金宝已经收回,礼部起居注有记录,就是小皇子出事的第三天,皇上审完周良妃就赐了她三尺白绫,还立即把皇后囚禁到冷宫,哦,就是皇贵妃娘娘生前住过的那个院落,连个侍候的宫女太监都没给,有传言说是皇后指使周良妃把小皇子推入荷花池淹死,然后嫁祸皇贵妃的。”
  高凌冷笑一声,袁峥拍拍他的手,示意尚清接着说。
  “我爹说,阳明朝如今四面楚歌,不光是西北起兵,连东南也有三个藩王学您打着“清君侧,免撤藩”的旗号正准备谋反;而中原今年天灾不断,春有蝗灾,夏有旱灾;秋有地震水灾,四处匪盗猖狂,朝中官员得力的不多,剿匪平乱的军队常常粮草不继,以致战斗力全无。害得皇上现在很焦虑,成天烦燥不安。所以不得已才下了罪已诏,就是想十殿下能看在骨肉亲情份上给他留最后一点儿情面,退兵回西北。”
  高凌拳头紧握:“骨肉亲情?好啊,我就是想让他明白我和母妃的骨肉亲情!”顿了一下问道:“尚清,你这次回去会不会给你爹带来麻烦?如果京城不安全,马上派人接他们出来。”
  小胖子笑笑:“殿下放心,我回家是半夜去半夜走的,除了我娘和公务晚归的二哥,一个下人都没惊动。京城乱成一团,应该没人会注意,而且皇上和太子现在都挺看重我爹,信任有加,我爹又一向保持中立,那些小人自保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和胆量来攻击皇上面前的红人?最主要的是我身份一直保密着……”
  两人这才放了心,吩咐他下去休息。案上躺着隆武帝的罪已诏,袁峥和高凌看着它,四手相握,都知道到了最后时刻,事态发展至此已全无退路,唯有一条路走到底!
  二人商量过后,安疆王当即召集亲信将领开会安排下一步事宜。所有人都明白,事到如今,退一步前功尽弃,将来后患无穷,唯有坚持目的,才有希望。对西疆军来说,目前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机不可失,众人很快达成一致,由高凌亲笔写下停战协议,要求隆武帝和太子:
  第一:公布十二皇子溺亡真相,恢复母妃吴氏生前尊号,将遗骨起出宫女坟场,送至西北安葬;厚葬吴氏族人及陈铿全家,恢复名誉,诏告天下;
  第二:严惩周良妃及两名作伪证的宫女;
  第三:废周良妃幕后主指人秦氐的皇后位;并查清多年前八九两位皇兄夭折的真正原因,严惩凶手!
  第四:永不追究此番清君侧一事的西北将士之责。
  若三日内再无应允,三十万西疆大军将马踏长安以践誓言!
  高凌口气极其强硬,毫无通融。
  派使者快马加鞭送去给太子高蕴。仅半天工夫,高蕴的使者也来了,众人都认识——太子府詹事马小晖。
  马小晖行过礼后正襟危坐,袁峥看了好笑:“马大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管你带来的是何种回复,都不会迁怒于你,不必紧张。”
  马小晖神色严峻:“王爷,殿下,下官今日是以太子侍读的身份来的,受太子所托想和你们二位单独谈谈。”
  高凌冷然一晒:“事无不可对人言,在坐的都是我们二人的好兄弟,太子有什么话吩咐,你尽管说。”
  马小晖看了一眼周围虎视耽耽的众将,无奈地垮下脸:“王爷,殿下,太子爷说,您提的条件,他都能替皇上答应,唯独第三条能否看在兄弟朋友一场的份上通融……”
  高凌重重打断他:“请你回复太子,第三条是我们清君侧最主要的目的,相信太子爷不会不明白!其他都好商量,唯有这条,一步也不能让!”
  马小晖想了想:“殿下,有件事,在下本想单独告诉您和王爷,不过看来您们不会给我这个机会,那也只能顾不得其他了。其实小皇子出事后没几天,皇后娘娘就已经被皇上囚禁冷宫了,只是碍于皇家脸面,所以没有公开废后。十殿下,皇上和太子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也是您的脸面,既有了周良妃认罪,您又何必与皇上、太子闹得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呢?据在下所知,殿下您和太子爷自小就兄弟情深,如今皇后的真面目已经暴露,她再也盅惑不了皇上,再也无法干政了,如今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恕小人无礼,您现在如果为了一个虚枉的说法闹得父皇和亲兄长下不来台,将来……”
  “现在的问题都解决不了,何谈将来?如果不答应我们的条件,一切免谈。”高凌眉都不挑一下。
  “十殿下,您也知道下官是太子的侍读,自小跟在他身边,除了没跟着去西北打仗,至今也有十多年了,太子和下官的情份,跟您和石侍卫的情份相差无几。下官今天豁出去了,就算被您一箭射死也要摸着良心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待您这个兄弟是真心的好,苍天可鉴!他答应您照顾亲人的承诺没有实现,不能全怪他!”
  “言而无信,不怪他怪谁?”高凌冷哼。
  “要怪只能怪皇上太听皇后的话,多年来使得皇后势力极其庞大,甚至令十殿下您下嫁。太子在西北三年多,他之前根本未想到自己能当上储君,因此除了人缘比较好以外,为了避嫌并没有结交很多大臣,直到坐上太子的位子,不想成为皇上和皇后的傀儡,才开始上心的。太子爷这几年过得有多难,您未必不明白。如果不是他和太子妃暗中相护,竭力保全,您们在西北未必那样舒坦,您母妃更未必能熬到晋升皇贵妃!”
  高凌面沉似水,“啪”地一拍椅子扶手:“马小晖,你大胆!”
  马小晖索性昂起头来直视:“十殿下,下官今天既然敢来,就早已豁出去了!您把我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也可以,但是请让我把话说完!”
  袁峥往椅子上靠靠,平静地开口:“说吧,本王洗耳恭听。”
  马小晖深呼一口气:“两位王爷,此次太子亲征,皇上共拨了五十万大军。太子是真的不想同根相煎手足相残,如果真打,未必不是西疆军的对手,只是这样一来,生灵涂炭,太子爷这几年,甚至包括睿郡王之前的努力也全部付诸东流,想必两位王爷也不愿意看百姓遭殃吧?”
  “马小晖,你果真伶牙利齿!”高凌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五十万大军?敢问太子爷现在率领的军队有二十万之众吗?另三十万还奔波在勤王路上的官兵三天内能赶到吗?山体滑坡,道路中断,军中所余粮草还能支撑几天?西疆军就算不主动攻城,只须围城半月,会是什么后果?太子他有本事喝令饿兵吗?京城地震暴雨,皇上还顾及得到百姓死活吗?东南三位藩王乘乱起兵,地方官有镇压的兵力和手段吗?……”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想不到高凌早就把已方内情摸得一清二楚,这么一长串质问下来,马小晖忍不住冷汗渗出,忽然双膝跪倒:“十殿下,你和袁王爷感情这么好,人人羡慕,您胸襟宽阔天下皆知,下官求你们看在当年是皇后成全了你们姻缘的份上,不要赶尽杀绝……”
  抬眼看高凌剑眉一挑,只得低头从随身包袱里捧出一个锦匣,神情间显得万分不情愿:“其实我这次来,太子还交代了一件事。”顿了一顿,艰难地禀告,“太子让我把这个交给十殿下,只求饶过皇后的性命,不要逼皇上废后。”双手将锦匣举过头顶,眼圈却红了。
  马小晖双手紧抱着匣子,司擅竟没能一下子从他手里取过锦匣。
  袁峥皱眉:“你不愿意呈上就算了,我们对这匣子也没兴趣。”
  马小晖这才不得不稍稍松了手。司擅还是用了一点力,几乎有点像是夺过来的一样。当盒子离手的刹那,刚才还不畏权臣,侃侃而谈的马小晖眼泪竟漱漱滚落。
  袁峥诧异地掀开盒盖,里面是黄绫包裹的方型物件,高凌也凑过来,解开黄绫,待看清盒中之物,两人一时都惊呆了:那是一方雕着龙的金印,印纹竟是太子凭鉴!
  马小晖泪如泉涌:“十殿下,七殿下自愿舍弃太子之位做一介庶民,只求您放过他母亲,您答不答应?”
  高凌和袁峥对视一眼,想了想:“小四,带马詹事下去休息,我和王爷要商量一下。”
  小四带着马小晖离开帅帐,在场的人都不敢说话。高凌擎着太子金印把玩,竟然神色轻松地又用黄绫包好重新放入锦匣,合上盖子笑笑:“这印太大太重,揣在怀里累得慌,我不喜欢。”
  很多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目露惋惜。高凌附在袁峥耳边说了一阵,然后换袁峥也嘀咕了半天,两人神情愉快地向众心腹说了以后的计划。
  西疆众人向来齐心,但听到自家王爷的决定后也全都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孙贺沉声应答:“王爷和殿下放心,属下等知道怎么做。”心情极其沉重。
  袁峥走过去紧紧抱一抱他:“好兄弟,一切拜托了!”
  孙贺低下头,好一阵子才又问:“真的没有第二个办法了吗?”
  袁峥和高凌不说话,十指相扣对着他们微笑。高凌也上前搂搂他:“孙大哥,你该为我们高兴才是。”
  孙贺眼圈红了:“放心吧。”三人抱在一起,互相用力拍打后背,用男人的方法立下承诺。在场十几个人俱都对天发誓永不泄密!
  
  168、第 168 章 ...
  马小晖又被带进主帐,不知是忧是憾地等袁峥高凌两人反应。待听见高凌平静地把太子印匣推到自己面前,并无所谓地告诉他:这东西我不要,麻烦你还给太子爷”时,愣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十殿下,太子爷如此的诚意您都不接受?”
  “这不是我想要的,为什么要接受?你可以把这盒子送还太子爷了,来啊,送客!”
  马小晖忽然站起身来,抓起锦匣紧紧抱在怀中,势头之猛差点撞翻桌案。只见他神情悲愤无比:“十殿下,下官一直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以大局为重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忍辱下嫁的地步,现在看来,下官看错你了!你也是为一已私欲,不顾天下苍生死活,不顾天下安宁的人,与那些被太子爷严惩的奸臣也并无两样!”
  “你他妈的放屁!”旁边有好几个武将抽出了佩刀佩剑,被袁峥一个眼风扫过,只得乖乖退下,却是满脸不忿地瞪着马小晖。
  高凌挑着眉瞅他:“说下去!”
  马小晖喘了口粗气:“太子这几年励精图治,他亲自带兵演练,强兵护国;驱倭寇开商路改善百姓生活;惩治贪官污吏,铁面无私,甚至连亲舅舅也不通融!他一心为的是阳明王朝昌盛繁荣,这样的人,你们身为他的亲弟弟,好朋友,忍心为难他吗?安疆王,当年如果不是太子暗中相助,老王妃决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回到西北!你们设计让皇上封世弟,太子爷以为你们俩面和心不和,一面替您不值,一面担心十殿下安危,难过了很久!他当真是想不到如今你们会这样对待他,一点情面都不留!连太子妃都有勇气与他同生共死,只恨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不能手刃尔等乱臣贼子!”
  马小晖渐渐口不择言,越说越激动,胸脯急剧起伏,根本无视身边横眉立目的西北众将。
  “啪”地一声大响,袁峥用力一拍桌子:“马小晖!你敢在本王中军帐胡言乱语,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马小晖一梗脖子:“怕死我就不来了!我这条命是太子爷救的,当年为了施晋桢的事,皇后要刑杀我,没有太子及时相救保护,我早就惨死在刑部了,今天你杀了我也算成全我忠义之名,有什么好怕的!眨一眨眼我就不是男人!”
  “好!好一个忠臣!确有文人傲骨,怪不得七哥喜欢你。”高凌忽然鼓掌而笑,如春风拂过冰封大地,就连袁峥也笑容满面,倒把马小晖笑傻了。
  高凌示意马小晖:“马大人请坐。来人,上茶水点心。”
  马小晖被弄得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安疆王。
  高凌明显心情舒畅,亲手为马小晖斟茶:“马大人,刚才我说不要匣子里的东西,是认真的,七哥比我更适合拥有它。
  马小晖诧异地盯着他。
  “既然你为了七哥,连死都不怕,那么敢不敢上京替我给父皇送一封信,或许会有风险,但只要办妥了,我不但会把这锦匣送还七哥,不再追究是否废后,而且立即退兵回西北。”
  “真的?”马小晖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只是送一封信?”
  袁峥也点头:“对,只是送一封信。本王还会派一位将军带兵护送,一路保护你的安全。怎么样,我给你一顿饭的工夫考虑一下。”
  马小晖腾地站起,险些撞翻茶杯:“不用考虑了,如果两位王爷说话算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我们俩以性命但保,决不食言!那么我现在就写信,你先吃饱喝足,准备赶路,七哥那儿,我们会和他说的。”
  马小晖支支唔唔:“是。不过,刚才……刚才冒犯……”
  袁峥一挥手:“马大人你也说过十殿下胸襟宽广,岂会将你盛怒中的失言放在心上。”
  马小晖这才释然。很快,周阿根带着一千人护送马小晖踏上了回京之路。
  目送马小晖一行远去,高凌袁峥并肩往回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回到寝帐,袁峥倒水给他喝,过了一会才说:“他们还没走远,后悔还来得及。”
  高凌瞟他一眼:“你看我像后悔的样子吗?除非你不甘心。”
  袁峥揽了他入怀:“主意是我出的,决定是我下的,何来不甘心一说?我只是担心漏馅。”
  “没关系,看戏的人不论悲喜,只求有一个结果就好。你我总得把戏演完,没有人会追究演得到底是好是坏。”
  袁峥在他额头印下一吻:“说的也是。”
  高凌将全身重量缓缓靠到他身上:“其实我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终于快要解脱了。”
  袁峥轻轻抚着他后背,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七八岁的时候就说想要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如今……遗憾吗?”
  怀里的人摇头,轻缓而坚定:“世间安有两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我在得知将要下嫁你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将来会选什么。”
  袁峥鼻子有些发酸:“我比你晚一些,是被韦叔打下水的那一天才决定的。”
  高凌很平静:“你倒是记得牢。其实要看万家灯火并不难,江山如画,更容易。你十四五年前就答应为我实现愿望,我一直记着呢,现在终于也到了你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是,我一定说到做到!”
  高凌窝在他怀里舒服地长叹一声:“袁峥,明天一早,让尚清和小四先送奶娘回西疆,一路上把事情慢慢告诉她,我怕她一下子听到会受不了刺激。”
  “好,另外让三三把温泉别院扩建一下,如果将来奶娘住不惯王府,就住到那儿去,和韦叔韦婶作伴,至于尚清和小四,随他们高兴了。”
  “你作主吧,我去写信。然后晚上我们再一起巡一次营。”
  “好。”
  和高蕴约定的三日之期已满,期间,高蕴派了两拨人来,袁峥高凌都拒绝接见,更不回答他们关于马小晖去向的询问。
  这一次,是太子殿下急着列阵了。而西疆军直到日头偏西,才慢慢地出兵列队。袁峥和高凌不顶盔也不贯甲,都是雪衣素冠,不佩任何兵刃,连马也不骑,并肩缓缓从中军旗下走出,来到场地中央。
  高蕴早已等得不耐烦,急匆匆策马过来,劈头就问:“马小晖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袁峥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地抬头回答:“太子爷别急,马大人安全地很,他半个时辰前才刚从京城赶回,累坏了,正在休息。”
  高蕴愣了:“他回了京城?”
  高凌也抬头温和一笑:“是的,受我们所托,给父皇带去一封信,刚才不但回来了,还带来了父皇的回信和旨意。”说完一挥手,身后的司擅和周阿根二人护送着马小晖前来。
  高凌接过司擅送上的锦匣,双手捧过头顶:“七哥,物归原主。”
  高蕴看看马小晖激动的神情和沾满尘土的衣服、以及司擅手捧的大锦盒,又疑惑地看看弟弟,也跳下马来,接过锦匣。匣里静静躺着一方金印,正是自己的太子之宝!
  “你们……”高蕴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七哥,这东西,我不要,还给你。另外,我的睿郡王之宝也已经托马詹事还给父皇了。”
  高蕴脸色变了,艰难地迸出一句:“为什么?小凌,袁峥,你们真的这么绝情,非要走到最后一步吗?”抱着锦匣慢慢地向后退去,身后的众将也都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马小晖及时喊了一嗓子:“慢!太子爷,皇上有信给您。”与此同时高凌也从怀里掏出御笔书信呈上。
  高蕴停步接信,却发现早已开封,立即又狐疑地看一眼高凌。高凌微笑如故:“七哥,父皇这封信,是写给我们兄弟俩的,我也有份。”果然信封上是看熟了的御笔亲书“皇儿高蕴、高凌亲启。”信中的口吻却与往日霸气大相径庭,满目充斥着一个孤独老者落莫之情。
  隆武帝除了告诫兄弟二人不可手足相残,令世人笑话皇家无情外,特别告知了二人几件事:
  一,周良妃与心腹宫女谋杀小皇子罪证确实,已经伏法;从犯宫女鞭尸示众;八九两位皇子夭折已有多年,病例亦已毁于一炬,无法再验证死因,故此不再追究。
  二,皇贵妃及母家亲属系遭诬陷冤枉而死,现已明诏天下恢复他们生前爵位与清名,并已将皇贵妃盛敛,应其子高凌之请,棺椁择吉送至西疆安葬;
  三,皇后突发疯病,多方医治无效,实难当国母之任,因此已于日前收回皇后之册宝,不日将明诏天下。且于前夜发病之际溺亡于御花园荷花池中,念其养育太子有功,三个月后仍以皇后之礼举行大葬,除安疆王外,将令各藩王简从入京拜祭,违者即视为抗旨,夺爵锁拿。
  最后,隆武帝大发感慨:若高蕴高凌兄弟齐心协力,阳明王朝中兴之日亦不远矣。
  高蕴读完信,已是拳头紧握,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不哭出声来,捏信纸的手抖个不停。
  马小晖见状,立即跨前一步在双方中间立定,有意无意地挡在高蕴身前。却被高蕴伸手重重拨到一边:“袁峥,高凌!我母后不但被废了!还死了!这回你们可满意了?”高蕴强抑着浑身颤抖,嗓音中包含着浓浓的悲哀和愤恨,“你们如愿了!可以实践承诺退兵了吧!”
  高凌毫不示弱:“七哥,我只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事已至此,节哀顺变。西疆军稍后自会退兵。”
  说完,和袁峥一起脱下孝服掷于脚下。两人孝服内所穿的并非王袍,而是一袭普通的锦衣,花纹式样一模一样,精致而不张场,把两人身形衬得愈显挺拔修逸。
  高蕴恨恨地盯着他们,胸膛起伏,竭力平息胸中熊熊火焰。牙咬紧了又松开,再咬紧。相比他的伤心和愤怒,袁峥高凌二人的神情则是相当轻松,颇有看破红尘的味道。
  高蕴脸绷得比弓还紧,向前跨了一步,袁峥高凌则向后退了三步。
  马小晖紧张地看一眼高蕴,再一次欺身到双方中间,把高蕴挡住:“太子殿下,两位王爷,皇上有旨,请你们三人跪接。”
  作者有话要说:顺应民意让皇后下台了,请表扬小洛从善如流!
  晚上还有一章以及一个番外,今天肯定完结!
 
  169、大结局&尾声 ...
  “太子殿下,两位王爷,皇上有旨,请你们三人跪接。”
  高蕴看袁峥和高凌双双跪倒,也慢慢跪了下去,心里依然七上八下,不知父皇又答应了他们什么事。
  就听马小晖口齿清晰地大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承先皇遗志,开疆拓土,强我阳明……今年岁已高,病体缠绵,渐感无力,太子高蕴睿智宽仁,年富力强,必能克承大统以壮我朝!着太子高蕴接旨继皇帝位,接管一切国政。太子妃君蝶舞晋皇后。朕即日以太上之名移居偏宫静享余年。钦此!”
  隆武帝从来都信奉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哪怕是亲生爱子都严加防范,稍有越权,轻者责骂,重则罚跪!
  高蕴和高凌都受过罚,因此新君听完太上圣旨,仍然呆呆地出神,直到马小晖从司擅手捧的盒中请出明黄九龙袍披到自己身上,
  袁峥和高凌同时跪倒,重重叩下头去,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行三跪九叩大礼,高蕴才略回过神来,却对面前毕恭毕敬的两人不知该执何态度。
  二人礼毕,身后的西疆军将士也全体跪倒山呼万岁,朝廷军则在马小晖和其他大将示意下也一齐参拜新君。一时间声震山河。
  临阵继位,而袁峥和高凌及他们所率的“众逆”竟是最先认同的,这一点是高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的结局,此刻瞪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马小晖附在耳边悄声说的话更令他惊诧至极:“皇上,十殿下遣微臣给太上皇送信,说是要和太上皇做个交易,换取他退位,让您即刻登基。太上皇考虑了半天答应了,所以……”
  高蕴似乎傻了一般,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他们用什么条件和父皇交换的?”
  “微臣不知。”
  高蕴想了想,走到袁峥和高凌面前:“你们起来吧。”
  “谢皇上。”二人相携站起。
  “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为什么突然禅位给我?你们交换了什么条件?”
  高凌轻轻开口:“皇上,不,七哥,请你相信我,虽然我们都恨你母后,但她的死和我们没关系,不信你收兵后可以详问马小晖。而我们和父皇做的交易,对你有利无弊,西疆军定会连夜撤军。”
  高蕴仍是满目狐疑:“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袁峥笑得诚恳:“皇上,您对我们,诚意十足,”一指高蕴怀抱的锦匣,“因此臣和小凌决定也赤诚相待,不再为难您,并且为您能早日一展抱负扫清障碍。”
  看高蕴神色放松了一些,袁峥才接着说:“小凌已经辞去睿郡王之位,自贬为庶民,太上皇已允。这是诚意之一。您如今阵前登基,西疆即刻撤兵,这是我们的诚意之二。在做第三点之前,臣大胆请问您一句话,我们,包括三三,还算不算朋友?”
  高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只要母后之死真的与你们无关,我们当然还是好朋友!小凌也永远是我好弟弟!”
  “好!”袁峥忽然笑得开怀,:“皇上,那么请在此文书上落个御款,臣立即奉上第三份诚意!。”司擅闻言立刻取出一张薄绢和一枝醮饱了朱砂的笔,周阿根更是伏在地上,以背为案供高蕴书写。
  高蕴定睛看去,绢上只有一行字:永不追究安疆王及其家眷、下属,率兵东进勤王之事!日期写的竟是三天之后的。
  高凌紧盯着高蕴写下姓名,御玺尚在宫中,便以太子印鉴为证,高蕴想了想,又按下指印。
  袁峥抱拳:“臣谢皇上隆恩。也代袁岳谢过。”
  高凌仔细叠起薄绢,示意司擅揣入怀中收好。然后认真道:“七哥,西疆军连夜回撤,一个月内便可出嘉峪关,沿途决不扰民。所携辎重粮草将留下一半,作为小弟和袁峥祝贺您登基之礼物。”
  袁峥也点头:“我们敢担保,西北一定,东南三藩决不敢作乱,您尽可腾出手来赈灾剿匪和准备您母后的葬仪之事。另外,请收下臣的最后一份诚意!”言未毕,只见袁峥掌中白光一闪,手腕翻转插入胸口!就听高凌凄声厉呼“袁峥!”
  伴随着浓稠鲜血如泉水般从袁峥左胸喷涌而出,安疆王嘴角带笑,软软地倒在高凌怀里,沾满鲜血的手伸起,似乎是想最后抚摸一下爱人的脸,伸到一半却无力地垂下。缓缓合上的眼眸仍直直地看着高凌清俊的脸庞,满溢着平静却又是无法言喻的不舍。根本无法按止的腥红染污了两人相同的锦衣。高凌大叫一声后,竟然极快地平静下来,没有掉一滴泪,拉起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袁峥,你稍等一会儿,我就来陪你了。”
  高蕴大惊失色,锦匣从手中掉落地上。回头大吼:“军医!”一面单膝跪地也伸手去捂他仍在涌出血沫的伤口,高凌紧紧抱着袁峥,用身体挡着不让高蕴碰:“七哥,你别忘了答应我们的事!要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左手仍抱着袁峥尸身,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小瓷瓶,咬开盖子仰头而灌!高蕴猛然惊醒,挥拳将小瓶打落地上,碎了个粉碎。然而此举为时已晚,瓶中所盛之物已被高凌一饮而尽。
  高蕴大吼:“你干什么!”
  高凌抱着爱人凄然一笑:“七哥,我和袁峥早就相互承诺过,休戚与共,生死不离……”鲜血从嘴角涌出,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在昏黄暮色中显得无比凄美。
  高蕴泪流满面:“你们这是何苦!”
  高凌淡淡一笑:“七哥,西疆军会由孙贺领兵回撤,三三是个书生,岳崧仍然带着……余下的一半人马驻守边防,西北对你……没有……威胁了……”
  修长的身躯渐渐无力,倒伏在袁峥怀中不动了。
  高蕴伏地痛哭,西疆军全体下马而跪,哭声震天。同样泪流满面的司擅和周阿根分别背起袁峥和高凌,跑回本阵。孙贺沉默地指挥大军收队。马小晖抹着眼泪扶起高蕴:“皇上,回吧。”
  双方尽皆收兵,战场上只留下两件染满鲜血的孝服,在夜色中仍然令人触目惊心。
  是夜,西疆军果然如约有序撤军。留下相当数量的粮草辎重,却多了一具由六匹马拉的巨大棺椁。马小晖站在城头目送他们远去,他知道,那里面躺着的,是两个人,他们从此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受世间束缚痛苦伤心了。
  西疆大军消失在视线中,马小晖回头,却见新皇扶持着大腹便便的皇后也站在高处目送,星光在皇上脸上闪耀出大片晶莹水光,皇后温柔地将之拭去。他们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光大亮。
  尾声:
  安疆王与睿郡王双双殉国;西北撤军。
  太子高蕴登基为帝,年号宝华。尊隆武帝为太上皇,安居偏宫。新皇返京后立即传旨将二王隆重合葬,并亲赐谥号“桓忠”、“睿敬”;安疆王世弟袁岳即日继王位。
  噩耗传至西疆,百姓无不痛惜,灵柩过处,哭声震天,民间自发供奉香火无数。
  袁老王妃悲伤过度身体不豫,新任安疆王下令,择天山脚下风景宜人之处安葬亡兄与高凌,另在附近修建一处别院,供母亲休养怀念。而袁岳常携一双爱子去悼念二人,就连西疆许多大将重臣也常常去那儿散心。
  阳明宝华三年,在皇帝高蕴治理下,天下安宁,国家元气恢复,日渐繁荣,百姓富饶,江山富丽,皇后嫡子年已满三岁,聪明伶俐,被立为储君。
  民间传言,每当陌上花开之际,总有一对神仙眷侣般男子携手花丛,一俊朗一阳刚,恩爱非常羡煞俗人。
  江湖传言,每当有善良百姓或者廉洁清官遭匪盗劫掠之际,常有一双大侠飞马而来仗义行侠,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留下无限猜测。
  皇帝听闻,微服私访一路出了嘉峪关后,径直往西疆而来。行至天山,甩开随从独自上山怀念故人,下山途中听闻石后有熟悉之嗓音交谈,寻踪未见却误入迷途。正迷茫中,不料山间天气突变,天降暴雨雷电,帝狼狈之际,有两男子蒙面而来,赠予蓑衣食物及下山路线简图后即走,帝强留不得。二人遗落旧画一幅,画中四少年意气风发。
  帝安然回城,笑中带泪凝视旧画良久,才朱笔亲题: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
  陌上正文至此完结。全文共计五十六万余字。
  从开坑到现在,总共两年又三个月。其间甘苦自知,小洛在此感谢一路相伴的姐妹们,没有你们支持,就没有陌上的圆满句号。感谢你们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小洛感激莫名,鞠躬。
  稍后奉上治愈番外。
  另送上一张新疆美景图,袁峥与高凌从此相携自由畅行于此间美景中,神仙也不换!
  170、番外 ...
  已是中秋时分,往年此时的京城早已凉爽宜人,今年却仍是炎热难耐。树梢纹丝不动,将近半夜了,而蝉鸣却仍和着秋虫闹得人心烦意乱。
  御榻上好不容易睡着的隆武帝忽然狂叫一声猛地坐起,吓得身边打扇子的小宫女惊叫一声扔了团扇坐倒在地。隆武帝满面惊恐,圆睁龙目,一头的冷汗,连衣衫也被汗水湿透。
  小宫女磕头不止,没想到皇上竟然没有治罪,只挥挥手让她出去,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寝殿静悄悄地,隆武帝坐在床沿,仍未从刚才可怕的梦境中清醒。梦里有娇艳柔媚的容妃吴氏、有聪明伶俐的十皇子高凌、有稚气可爱的小十二……正围着自己其乐融融地共享天伦,不料天地瞬间变色,小皇子浑身是水,面青唇白,蹒跚着向自己扑来:“父皇,儿臣冷啊……冷啊……”隆武帝回头,却发现美貌如花的吴氏也忽然飘到了半空,变得脸色铁青,七窍流血,嘴里凄厉地喊着“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在头顶盘旋不去。隆武帝吓得急急后退,却撞在一个人身上,回头看去,只见十皇子手执利剑正向自己刺来,还大声吼着:“还我母妃命来!”他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兵马正在将皇宫踏平……
  抚着狂跳的胸膛,隆武帝泪如雨下。自从开年以来,伤心事接连不断:爱若心肝的十二皇子惨死;王淑妃病笃、凶手周良妃供出乃皇后秦氏主使,秦氏诬陷逼死皇贵妃全族,又灭周良妃之口未成,被囚冷宫、袁峥高凌起兵作乱;日前京城一带又地震暴雨……一桩桩一件件如山般压得隆武帝喘不过气来,短短半年时间,竟似老了几十年,头发几乎全白了。天灾人祸,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太平?太子高蕴率兵平乱,可有成效?罪已诏和补过之策能否让凌儿消减怨气?废后会让世人耻笑朕认人不清,空置多年的后位,竟千挑万选了个毒妇来坐;蕴儿将来更无颜面对众臣,因此决不可能完全如凌儿所愿,只求皇儿看在父子兄弟情份上网开一面……
  正想得出神,室外忽然狂风乍起,不但一扫方才闷气,更让人感到阴寒逼人,就连关了的门窗都被刮得砰砰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拼命想要钻进来一样。外间值守的太监总管轻声地提醒小太监们小心伺侯。外头炫目白光闪过,只听喀嚓一声巨响,殿外一棵千年古树从中折断!紧接着又是几声炸雷,似乎要将这皇宫劈开!
  隆武帝刚站起,就听门外传来凌乱脚步和幼童哭声:“父皇……父皇……救命啊……儿臣怕怕……”
  宫女嬷嬷焦急地追赶:“小公主,别跑,小心摔着……别惊扰皇上……”
  隆武帝三步并作两步跨出,拉开门,就见才三岁半的小女儿仅穿着雪白中衣,光着小脚丫一头扎进了自己怀里:“父皇!抱抱!儿臣好怕……”
  隆武帝一把抱起小女儿:“乖,不哭了,天子有九龙护体,有父皇在,什么也不怕!”把一群跪地请罪的宫人关在殿外。
  小公主这才止住了哭泣,勾着老父的脖子,两人一起坐到榻上,脸贴着脸,亲昵无比。自从十二皇子殁了以后,隆武帝便只有这一个孩儿仍在膝下承欢,因此极度宠溺。
  “告诉父皇,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刚才风好大,嬷嬷说有鬼,要吃人……母妃一直躺着不理儿臣,儿臣只好来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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