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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作者:洛城东

_20 洛城东(当代)
  收到安插在朝廷内部的人的线报,高凌倒抽一口冷气,父皇也太狠了,为了这事,他竟然敢不顾整个西北乃至全国的安稳!可见袁峥一系列的成功谋划已令父皇极度不安,现今唯一的办法只有缓兵之计,拖延时日而已。真怕七哥什么时候不能说服父皇,自己在京城的亲人们便安危难料了!
  又一个春天在惴惴不安中如期而至,安疆王府迎来了大喜——继韦雁为司擅,悠然为岳崧各都平安产下一女后,澄华公主果然诞下了一对健康活泼的男婴。楼兰皇帝当即赐予两位外甥尊贵的爵衔。喜讯传至京城,皇帝惊怔了半晌,丢下正汇报国事的太子,径直往王淑妃宫里去了。
  看父皇怒意勃发的背影走远,高蕴捡起被狠摔在地上的奏折扫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龙颜大怒的缘由。摇摇头将之放回御案之上,才回到自己办公的偏殿。叫来礼部尚书王睿垣:“安疆王世弟喜得贵子,请礼部按例拟一份贺礼清单,明日从户部支取,以朝廷名义下赐。”又吩咐马小晖:“你先回府,把这喜讯告诉太子妃,请她也准备一份厚礼,明日让礼部派人一起送去西北。”再拟下一道钧旨:“赐封袁岳二子皆为子爵,以示皇恩。”
  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高蕴想着自己已经两个月大的宝贝女儿粉嘟嘟的可爱脸蛋儿,忽又想到远在西北的袁峥看着一双侄儿一天天长大,自己却又难有子嗣,会是什么心情,不禁暗暗替他难受。眼前似乎又晃过高凌委屈的面容和朦胧泪眼,真不知道该替谁抱屈。长叹一声推案而起,去院中打了趟拳,出了一身薄汗,心头才稍稍好受些。
  谁知第二天,王睿垣一脸无奈地来了太子府,把正要进宫的高蕴堵了个正着:“太子殿下,臣无能,派去户部递交礼物清单的属下被秦尚书驳了回来,说是没有皇后娘娘印签,他不敢私自将这些贵重之物从国库取出……”
  当着一干侍卫的面,太子爷的脸“腾”地红了,深呼吸两下才平息了情绪:“王大人,你先回去,这事儿我有数了。我现在有事要进宫面圣,等回来再说。”转身入内和太子妃商量了几句,才快马加鞭往皇城方向急驰,太子妃的马车随即也立刻起程。
  在御书房等了半天,皇帝才迤逦而来。高蕴把一些自己无权处理的急件请父皇做了定夺,查颜观色一番,发现父皇昨日的怒气已然平息不少,才说了赐安疆王府贺礼的想法。皇帝显得颇有些不耐烦:“这种小事你自己作主吧,什么都要朕操心,要你这个太子来做摆设吗!”甩手而去。
  高蕴松了口气,去了母后处请安。皇后宫里的小内侍偷偷告诉他:“太子妃带着小郡主(高蕴的女儿)请安来了,大国舅(户部尚书秦天雷)也在。”
  挥退欲入内报信的宫女太监,高蕴侧身躲在一边,屏气凝神听暖阁里的对话。只听秦氏恨铁不成钢地斥责弟弟:“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目光短浅!还不如蝶舞一介女流看得长远!为了这区区两万两银子的礼物,让楼兰国不满,让太子、让皇家落一个小气的名声,何苦来哉?更何况,袁岳生了儿子,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袁峥被高凌牵制得身后无人继位,势必两人好不到哪儿去;那楼兰公主也不是个任人作主的性子,如果再加上袁峥嫉妒弟弟,造成兄弟阋墙,咱们就可以渔翁得利了……”
  秦天雷如醍醐灌顶,拍着脑门一叠声地附和:“唉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娘娘果然是诸葛转世……”
  秦氏轻哼一声:“少来这套,以后这种想不明白的事儿,别一口驳了人家,先拖他一阵子,和本宫商量了再决定,得罪大臣事小,伤了蕴儿面子事大。”
  “是是是,我知道了,娘娘您放心……”
  姐弟二人说着心腹话,高蕴暗中咬牙,悄无声息地向外退了十几步,然后才大踏步进来,边走边喊:“母后,儿臣给您请安来了。”一掀帘子,“哟,舅舅也在呀。”向母后屈膝行礼。
  第 146 章
  高蕴的突然到来,让秦天雷有点尴尬,扎手扎脚地不知该不该行君臣之礼。秦氏却不以为然,一手抱着小孙女,一手拉起儿子:“自家人,都不必多礼了。蕴儿啊,王睿垣去你那儿告你舅舅的状了吧?其实你舅舅啊,他也是为你好,怕你惹了父皇不高兴……”
  高蕴接过君蝶舞亲手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母后,舅舅毕竟管着国库的银帐收支,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他为朝廷分忧,儿臣怎么会生气呢?”秦天雷这才松了口气。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逗了会婴儿,高蕴向母后告辞,临走向秦天雷一笑:“舅舅,你部里好像还有不少事儿没把处理条陈交上来,都快中午了,一起走吧?”秦天雷赶紧点头“是是是,皇后娘娘,臣也告退。”
  宫中巷道寂静幽深,偶尔有太监宫女路过也都远远地躬身避开。高蕴揽着秦天雷的肩,压低嗓子:“舅舅,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招人嫉恨了,光这个月,我收到的弹阂你的密折可就有好几个了啊。”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弹阂皇后的哥哥、太子爷您的亲舅舅?”秦天雷话说得凌厉,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
  “朝里沽名钓誉,想博一个诤臣之名的可也大有人在。”高蕴笑笑:“舅舅,按例呢,密折上的内容,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过看在自家人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那些都是告你贪污受贿、办事不力、以权谋私仗势欺人类的,大多数都有证据可徇。”
  高蕴每说一个罪名,秦天雷的心便狂跳一阵,额上隐隐有了汗迹,脸上的肥肉也开始发颤。“我……我……他们都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他们……他们……对了,他们一定都是高凌指使的,高凌贼心不死,想从我入手掰倒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您!”
  秦天雷说得咬牙切齿口沫横飞,高蕴心底既难过又鄙夷,用力一拍他肩膀,秦天雷没注意,向前一趔趄,高蕴赶紧拽住他衣领拖住,免得他摔个马趴:“你急什么呀,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放心,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亲舅舅,还能眼看着你出事不成?”
  秦天雷点头哈腰:“我就知道太子您是厚道人,胳膊肘儿总不会向外拐的……”
  “我给你出个主意,”高蕴假装偏头想想,“这样吧,现在春夏之交,防着夏汛泛滥,疏通河道是当务之急,民间又青黄不接挺严重的,你自个儿呢,暂时别把户部什么事都一手抓,只要管好税收这一块儿就行;把河汛、赈灾之类累死累活又一下子看不到成绩的事儿全部放手给下面的侍郎们去做,又轻松又不得罪人。比如那个付什么什么轩的,还有个姓王的侍郎,我看就挺能做事儿的,尽管交给他们吧。至于那些个已经呈上来的折子,我自然会压着不发,估计也没人敢再提。”
  秦天雷心花怒放:这主意出得,太合心意了!税收可是天下第一美差,肥水怎么也得流到自家田里!至于其他的事,手下做得好,自己脸上有光,还能把功劳抢过来;做得不好,责任在他们,可以推个干净!又不落个独断专行的名声。到底是亲外甥啊,从小没白疼他!还有,蕴儿有一点可能不知道,他提的这些人,大多数是当初高凌极信任重用的“十爷党”,常常对自己的命令推三阻四阳奉阴违,如果能借此机会除掉一批,那可就是一箭双雕之计!当即乐呵呵去了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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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涎香的馥郁香气在鹤嘴炉中袅袅升起,笼罩了整个寝宫,好似仙雾缭绕。秦氏坐在镜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刚刚梳成的精致发型,太子妃君蝶舞站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又仔细选了支金丝扭成的嵌宝石点翠步摇插到她鬓边。“好了,母后可满意?”
  长长的流苏随着皇后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简洁中不失高贵,典雅中不乏妩媚。秦氏淡淡一笑:“本宫非常满意,不过都这岁数了,会不会太花哨了些?”转着角度细看镜中丽影。
  贴身宫女收拾桌上首饰:“娘娘,太子妃可真会打扮,经她巧手一拾掇,您显得更美呢,况且您的高雅气质,岂是宫里那些小毛丫头能比的?”
  “是啊,本宫的好媳妇啊,可真是心灵手巧呢。”秦氏心满意足。
  太子妃甜甜一笑:“母后,儿臣知道您喜欢素雅,所以花钿金钗都用得少,不显累赘。母后要是喜欢,儿臣以后常常进宫给您梳头吧。”
  “恩,还是蝶舞贴心,哪像本宫那刁蛮女儿,连个驸马都管不好,常常闹了笑话来!”秦氏挥退太监宫女,拉了儿媳的手轻抚,“梳头打扮是小事,只要你和城儿好好地,母后啊,就别无所求了。”
  太子妃点头称是。
  婴儿哇哇大哭起来,秦氏抢在儿媳前抱起孩子,又亲又拍哄了一阵仍不见好,摸摸没有尿湿,估计是饿了,赶紧吩咐奶娘喂她,看着可爱的小孙女咂着小嘴甜甜睡去,才拉了太子妃往御花园散步。
  御花园绿意盎然。婆媳俩说着体已话,一路分花拂柳欣赏着无边美景,不远处的小池中鹤舞翩翩,枝头鸟鸣啾啁,忽然几声呦呦鹿鸣吸引了君蝶舞的注意。假山下,两个小宫女正握着一把草喂几只漂亮的梅花鹿。
  君蝶舞眼前一亮,怕吓着鹿,提着裙摆轻移莲步地过去:“这鹿真可爱”。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皇后娘娘、太子妃行礼。秦氏面无表情地让她们退下。
  御花园清静宁逸,没有下人在,秦氏看爱媳逗弄小鹿,继续刚才的话题:“蝶舞呀,不管你爱不爱听,母后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母后有话尽管教导,儿臣听着就是。”君蝶舞放开小鹿,垂手肃立。
  “不用这么拘束,”秦氏拍拍她,“母后知道你和蕴儿琴瑟相和,恩爱得很,他为了不纳侧妃也是机关算尽,我们阳明朝皇家子嗣单薄,你父皇一直盼着抱皇孙,可你偏偏生了个女儿,令皇上颇感失望。你记着,要想独占男人的心,除了要对丈夫的大事有帮助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儿子傍身!你呀,一切都好,就是有些过于正经,要不要内务府派几个老嬷嬷去府里教你一些……”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不,不用……儿臣……多谢母后教诲。”太子妃粉面通红。
  “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母后今天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是,母后。其实您端庄高雅,蕙质兰心,儿臣一直以您为榜样呢,父皇后宫佳丽如云,可他对您二十多年仍然恩宠有加,真真羡煞旁人。”
  秦氏苦笑:“蝶舞啊,你是聪明人,母后也不瞒你,你父皇封我为后,这还不是母凭子贵?如果蕴儿不争气,挣不到那么大的军功,又和安疆王私交甚笃,这太子和皇后的位子,还不是会被那高凌母子夺了去?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母子?”
  “母后说的哪里话来,您才是左右了如今这天下大势的人。太子还不是子凭母贵,若没有您让皇上言听计从,恐怕他都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又是您让十殿下嫁予了安疆王,用一箭双雕之计牵制了两个最大的威胁,高蕴才能顺利坐上太子之位,儿臣也才能与他结缘……”
  “呵呵,真是个嘴甜的孩子,怪不得蕴儿对你爱逾珍宝。”秦氏淡淡一笑,尽力掩饰愁容。如今皇帝除了初一月半按制到皇后宫里过夜,平日里甚少登门,常常在年轻貌美的妃嫔那里流连忘返,就连以前日日一起商量的国事,如今也时常以“后宫不得干政”为名严拒秦氏插手,令她倍感失落。
  小鹿一点不怕生人,边嚼着嫩草叶儿,边用刚刚长出两寸长短的鹿茸蹭着她手臂,痒痒地舒服极了。
  君蝶舞扯了根柳枝轻拂鹿背,假装不经意地问:“母后,听说宫里每天都需要新鲜的嫩草,原来是养了鹿啊。”
  “还不是因为王淑妃养的这几只鹿!要吃草,又怕啃坏了园里的景致,才让每天从外面送来!”说到这两只小畜牲,秦氏恨不打一处来,袁峥和高凌以庆祝王氏晋升为四妃之首的淑妃为名,送给她一群活鹿为礼物,皇上现在为了能喝到新鲜鹿血以再壮雄风,一个月总有大半日子住在淑妃宫里。秦氏曾经以皇后的身份斥责她不知爱惜皇上龙体,却反被皇帝护下,整整一个月不入皇后寝宫以示不满。如此一来,王淑妃便开始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借着又怀上了龙种身体不适,经常不来请安,其他妃嫔不像王氏膝下还育有皇子,更是敢妒不敢言,皇帝则睁一眼闭一眼,无视后宫纷争。
  君蝶舞再次摸了摸小鹿油亮的皮毛,丢下柳枝,挽着秦氏步入附近的小亭坐下:“母后不必郁闷,王淑妃得宠只是一时之事,何况十二弟尚在稚龄,她再母凭子贵,生下再多皇子,也成不了气候!等她腹中孩子出生,两个一起送去皇子所,王淑妃想要见孩子,还不是得来求您?皇上除非废了您的后位,否则也不能干涉皇后之权。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十皇弟远在西北,且不可能再事争储……母后您根基深厚,皇上想扶别的妃嫔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您平安,太子就平安……”
  秦氏点头:“你明白就好。母后何尝担心她能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不愿意见那些狐狸精人前人后不一般的嘴脸。平日里寂寞罢了,你以后常进宫来陪我吧。”
  “这是儿臣该当的。”君蝶舞笑笑,“只是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 147 章
  “又没有外人,你尽管讲来。”
  “是。母后,听说吴贵妃自从在赏菊会上失礼挨罚之后一直闭门不出,都快一年了,连过年时的宫宴都不见人影?”
  “哈哈,”秦氏冷笑一声,“吴贵妃她想赴宴,也须走得出她的储秀宫大门才行!”
  “莫非……”太子妃眨眨眼睛,“您把她软禁了?”
  “本宫从未下过这道懿旨,太监和侍卫们不让她出来,关本宫何事?”秦氏事不关已地欣赏围栏上的雕花。
  太子妃一笑,绕到后面借着给秦氏轻捶肩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母后胸怀宽广,岂会下这等旨意!不过儿臣看吴氏挺可怜的,身居冷宫,唯一的儿子又远在千里之外,今生也休想再见面,看在同是为人母的份上,求母后大发慈悲,教训教训那些不知尊卑的奴才。毕竟在身份上,她仅次于您呢,让奴婢们都骑在头上也实在有些不妥……”
  秦氏扫她一眼:“今儿个怎么想起替她求情了?母后知道你心善,不过你是没见到吴氏当年的嚣张样儿,要不是她母子咄咄逼人,蕴儿早就顺利坐上太子之位,又何必亲赴边关浴血涉险?害得他浑身伤痕累累;害得母后……担心得夜夜难眠……”竟是越说越气,眸中泪光闪烁。
  君蝶舞赶紧蹲下,用丝帕为她拭泪:“母后,您不妨这样想,如果不是被逼无奈送子亲征,您也难以晋封皇贵妃独掌后宫;如果高蕴没有立下赦赦战功,岂能如此顺利登上太子之位?又怎么能让高凌下嫁安疆王府,永无翻身之日?”
  秦氏长叹一口气,收了泪。
  君蝶舞紧追不舍:“如今吴氏也已经受够了教训,量她也不敢再冒犯于您,不妨让她也见识见识您母仪天下的胸襟!”
  秦氏沉默不语,君蝶舞在她旁边坐下:“高凌虽然有孝心,但身在西北回不来,她一个人在宫里出不去,再泼辣又能怎么样呢?放了她,才能安抚高凌情绪,让他投鼠忌器,不得不按我们的意思办事。高凌设计让安疆王纳不了妾,不能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袁岳则娶公主生儿子,将来就是安疆王位的接任者。此事必定会让袁氏兄弟失和,也让袁峥对高凌忌恨,两人即使面合,心也不会和,相比之下,袁峥会更信任有生死之交的太子。我们就可以不用担心西北兵临城下或者高凌拥兵自立了!只要高凌不介意他母妃和奶娘的性命,就算现在有一部分兵权在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不过一旦他的亲人出了事,让他无所顾忌与袁峥联手拼死相博的话,天下大局也很难说。母后……您就答应放了吴氏吧?”
  秦氏看着正抱着自己胳膊轻摇撒娇的儿媳,一丝笑意从眼底浮起:“你这张嘴呀,真会说。好了好了,母后听你的!真是个聪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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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十月,西北,远郊,兵营外围。
  一眼看不到边的农田把营区、训练场和通往城郊的土路完全隔断开,远远望去,大片大片高大的作物在风中矗立,风吹过,碧绿宽大的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浪,喜庆悦耳。与军营处隐隐传来的口号声、冲杀声交相呼应。
  走近了才发现,田中种植的除了西北主粮高梁以外,还有着相当一部分从未见过的作物。那作物外形与高梁甚有相似之处,只是并非杆顶上长籽,而是每棵秸杆从上到下都结着一个个棒槌似的果实,顶上还露着一撮金黄微黑的细穗。剥开包裹着果实的浅碧纱衣,露出一串串排列整齐的金黄或莹白小粒,如珍珠般可爱。指甲轻轻一抠,雪白的浆汁便溅了满手。一队队军士们双手不停地从杆上把果实掰下扔进脚下的大筐里,更远处的地上则爬满了藤蔓,将土层刨松用力一拨,每根藤竟然都能带出一堆沾满泥块的不规则椭圆形块茎来,也摘下放入大筐。另一队军士则将装满了的筐放上一辆辆牛车,往伙夫营运去。
  采摘半天,被丰收的喜悦包围着的人们坐到田埂边稍事休息。不难看出,这些卖力劳作的人们虽都穿着士兵号服,但大多数都伤残在身,有断臂也有拐腿的,干干不太剧烈的农活还行,真要上阵打仗,估计是不成的了。
  有个身体壮实,却瘸了条腿的年轻黑汉子边掀衣角擦汗边向身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询问:“扎德力大哥,俺知道那边长在地下的东西叫土豆,可是咱这大块地里种的东西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我老也记不住。”扎德力举起随身的皮水袋喝了几口:“伊达,你小子咋这么笨哪,十殿下不是说过,这东西叫珍珠米!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一排排珍珠?”那叫伊达的瘸汉抓了抓脑袋:“俺是穷娃子,从来没见过珍珠长啥样儿,哪儿记得住!这玩意儿是番邦人的粮食,和汉人的麦子一样好吃又能填饱肚子,吃剩下的渣还能当饲料喂牲畜,尤其是喂奶牛,比光吃草的牛产的奶更多更浓。俺看呀,管它叫番麦得了,多好记。”
  众人尽皆附合。扎德力看看大家歇得差不多了,一挥手:“弟兄们,咱加把劲儿,把这块地的粮都收了,免得晚上下雪全给冻坏了,明天还有西边那块地呢。”所有人都很兴奋:“多亏十殿下英明又善心,今年冬天,营里可就不怎么缺粮食啦!咱也不用半饥不饱地熬日子啦!更不用担心身子残了,打不了仗被退回家,如今种粮食给兄弟们填饱肚子,一样是为西疆军效劳!睿郡王千岁!王爷千岁!”(注:军粮不足的情况下,肯定是先满足作战部队需要,后勤等是排在最后的。)
  远处的练兵场上热火朝天,训练一向不遗余力的西疆将士今日尤为卖力,动如猛虎静若处子,军令所到之处无不迅速准确贯彻,各将军指挥得也是得心应手,轻重骑兵、轻重步兵、
  弓弩手、盾牌手、器械兵、斧兵……等尽数出场,各兵种间配合极为默契。
  早在前两天,各营主将便已知会手下所有兵丁:今日大练兵,除了王爷、十殿下、岳副帅和各大将军和以往一样会来巡视以外,安疆王世弟、三公子袁岳和他的夫人——楼兰公主斛律澄华也会陪同前来。澄华公主虽然早已下嫁安疆王府为妃,但她手中却仍掌握着楼兰国相当一部分的兵权,在西北各国也是名声赫赫的巾帼丈夫。她那十万大军此刻正驻扎在西疆边境处,与此地遥遥相望,双方将领也时不时地有所往来,相处得甚是友好。然而即便不说争强好胜是所有雄性生物的通病,在娇滴滴的邻国公主面前,怎么也不能坠了自家王爷的威风吧,还有相当重要的一点——王爷亲口承诺所有千夫长以下的佼佼者皆可以得到十殿下赐予的大惊喜!因此就算好奇,也令所有将士上下一心,整个训练场上杀声震天,令闻者尽皆振奋。
  演练已毕,表现尤为突出的两千士兵果然得到一份极其优渥的奖励——睿郡王亲口宣布:视家乡路途远近给予半个月至一个月的回乡探亲假期!且更出人意料的是,所有回乡的人还可以各带一大袋珍珠米和一大袋土豆回去!十殿下还当众强调不能只顾一时口腹之欲,至少要留一半作为明年的种子!而且第二年收成之后,只要是种的这两样东西,不论收成如何,这两千人的家庭都可以不缴农田税,但必须无偿分一部分种子给村里人共同种植!
  这阵子正是这两样作物收获的季节,将士们都曾品尝过它们的美味,比高梁和小米可要香得多!烹饪的方式也多。只是还没有大量推广种植,光靠军营附近试种,数量较少,当不得军中主食,得和高梁掺着吃,唯有节日或者得了嘉奖才能放开肚皮吃个够。此番各带一袋回家乡,既能让家中亲人一享口福,又省了来年一部分的种子钱和税金,令所有人艳羡不已,暗中发誓下回拼了命也要得此殊荣!
  西疆军士气高昂,帅台上同样喜气洋洋。袁峥是满意兵们的表现;袁岳是赞叹大军的雄壮;高凌则是对澄华公主感激不尽:“从今年春天起,朝廷拨付的粮草就远少于往年,若非公主说服令皇兄,使楼兰提供种子和种植经验,西疆军士们这个冬天可能就得捱一阵饿,或者遣散大批在战场上流过血受过伤的将士们回乡了。”
  澄华公主秀眉一挑:“自家人不用客气,我也就是给皇兄去了一封信罢了,何况你开出的价钱着实令人心动,这种互利互惠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袁岳笑嘻嘻地接过话头:“就是,要道谢也是我哥和妹夫这两个三军统帅,轮不到你。”
  袁峥闻言回头一瞪眼:“怎么轮不到他?现在除了军务,民政可都是高凌在管,当然是他的事!对了,还有一个你。”
  岳崧扫他们一眼:“行了啊,别谢来谢去的,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嘛?都这时辰了,走走走,吃饭去,一大早起来忙得没停过,饿死我了!”招呼了孙贺率先离开,一群人解散了兵将,乐呵呵地往帅帐行去。
  此后的一段日子,西疆很多穷乡僻村都来了几辆挂着安疆王府标志和旗号的马车,拖着大包大包的珍珠米和土豆种子。赶车的人都穿着公服,召集乡绅和村长训话后,给村民们发放了一点儿吃食:有金灿灿的玉米面饼子,和烤得焦黄喷香的土豆块,老人小孩们还有浓香味扑鼻的玉米粥和煮得酥烂的土豆泥,拌上细盐末子……又饱腹又新鲜好吃。最后免费送每户愿意种值这两种作物的人家一部分种子,并教他们种植方法。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让百姓们大赞王爷兄弟和十殿下真乃天上菩萨显灵,一时间歌功颂德之词不绝于耳。公差还给所有村庄传达了必须挖地窑存雪以作干旱之季灌溉之用的官府公告。
  第 148 章
  西北边境,一队人马正向与楼兰接壤之处缓缓前行。为首的是三骑骏马,马上端坐二男一女,女子绣衣朱冠,轻纱蒙着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双目端庄中难掩灵秀,披的杏黄罩袍描龙绣凤,竟是楼兰皇族独用之标志。左右两个年轻男子,一个头戴阳明朝郡王冠,银甲戎装,剑眉朗目却不乏儒雅贵气;另一个锦衣玉冠,满身温文祥和之气。正是高凌和袁岳、澄华夫妇。
  紧跟着他们身后的除了贴身侍卫石小四和朱砂儿以外,则是西北五虎将之司擅和周阿根两员大将率领五百精兵押着几十辆大车一路护卫。
  高凌轻踢马腹,笑着对澄华说:“公主可还记得当初在京城初见时的邀请?”
  “当然记得。我说有机会请十殿下到楼兰来作客,如今也算践言了。哈哈!”皮鞭轻扬,马儿一阵小跑,乌亮长发在风中飞舞,说不出的英姿妩媚。
  到得国境处,只见一卷发碧目,一看便知是猛将的大汉也率兵相迎而来,远远地便下马跪接:“臣拓跋宏叩见公主殿下!驸马殿下!”
  三人下马,澄华笑盈盈地为心腹大将引见阳明朝睿郡王殿下,又是一番见礼。拓跋宏亦是性情中人,与司擅、周阿根等也是一见如故英雄相惜。一行人来到楼兰驻边大营稍事休息,澄华带着高凌和袁岳去练兵场观看了一番军队演练。
  楼兰精兵彪悍利落,军令严明,结果令她十分满意。看无人注意,忍不住凑到丈夫耳边低语:“怎么样,我的兵马不比咱哥训练出来的差吧?”大眼睛忽闪忽闪着,妩媚中更添三分狡黠。袁岳轻轻刮了一下她挺俏的鼻梁:“公主巾帼英雄天下无双,不过可别忘了正事儿。”澄华瞪他一眼,把偷偷和司擅比手划脚的拓跋宏叫过来:“是不是想给我们大家展示一下身手啊?”
  拓跋宏脸涨得通红,但向来直爽的性子还是让他直言不讳:“公主殿下,臣一个人比划没意思,早就听说司将军和周将军是安疆王帐下有数的高手,一直无缘切磋,今日既然有缘,不如以武会友。”
  “这……”澄华略有些为难,毕竟此番司擅和周阿根是以高凌的近身护卫身份前来,硬要他们出手,不管谁输谁赢都不好看,自己刚才一时兴奋,确实有些冒失了。
  高凌适时解围:“太好了,袁王爷时常夸赞拓跋将军武艺出众又擅带兵,是他最欣赏的西北猛将之一。今日在下正想见识一下将军的雄风,不如就请司将军下场与拓跋将军比试一番,如何?”
  司擅为人稳重又甚能见机行事,比一根筋的周阿根令人放心得多。高凌和澄华各自叮嘱二人点到为止,千万不可伤了和气。拓跋宏本就粗中有细,当然谨遵公主令谕。
  高手相争,精彩绝伦,两人虽然没用兵刃,但拳来脚往的比斗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大赞西疆将领果然名不虚传。二人最后同时收手抱拳,以平局结束,过后竟然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回到大帐休息,公主这才把带来的东西取出交给拓跋宏:“这是我给皇兄写的奏折和安疆王府的礼物清单,有玉石、瓷器、医书、西疆特产的药材、丝绸衣料、植物的种籽等,还有后面车上的二十几位手工匠人和大夫,你派人一起送回京城,告诉皇兄,这些是袁王爷和十殿下对楼兰援助的玉米和土豆种子的谢礼。”
  高凌也表示了感激之情,言下之意是如果楼兰满意,那么接下去便可以继续这类生意,甚至推广到更多的方面。拓跋宏一一记下。双方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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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疆首府,布政司衙门。
  帐房里噼噼啪啪算盘声响了很久,其间低低的交谈声中不难听出抱怨和不解。沈捷廷用手势阻止欲通报的府役,凝神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各位辛苦了。”众官员和帐房、师爷们忙不迭地起身施礼:“辅相大人!不知您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沈捷廷笑着挥手让他们免礼:“你们忙你们的,我刚好路过这里,就是想来看看这季的帐目,算好了吗?没完成的话过几天送到我那儿去就行,反正时间还早。”
  布政使荀某立刻捧上总帐:“刚刚算完,请沈大人过目。”
  沈捷廷翻开看,赞许地点头:“效率不错,我今晚就可以上报睿郡王了,想必会有嘉奖于各位……”抬头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布政使,“怎么了?有话就说,不必顾虑。”
  布政使与手下官儿们对视一眼,鼓足勇气说道: “徐大人,您一向宽厚待人,属下也不想您为难,可是这件事,属下真是不吐不快,就算得罪了十殿下也顾不得了。”
  “哦说来听听,我保证不告你的黑状就是。”
  “珍珠米和土豆在楼兰并不稀有,西疆用贵重物资和人才与楼兰交换为数不多的这两样种子,可以当做顾及小王爷和澄华公主的金面,出了高价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辛苦种植出来的东西不直接充做军粮,而要免费送到百姓手中?不但赔了人力物力、半年的时间,还要搭上运输的车马费,最过分的是居然还要免去明年的农税!这可差不多占了整个西北税收的四成!您也知道的,西疆本就不富足,要靠朝廷的援粮,百姓才能不饿死,这次至少得把本钱收回来吧?可是睿郡王张口就免了一年的农税,而需要上缴朝廷的税却不能少,不打仗了,收到的援粮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光靠府库支撑着,下官实在很难做……”
  身为高凌死忠,沈捷廷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稍安勿燥,我今天来呢,还有个目的,就是来解释这条政令的,免得下面的人阳奉阴违。”笑咪咪地按了布政司肩膀让他坐下:“老荀呀,你好歹也是二品大员了,眼光放远一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年表面上看西疆是吃了大亏,让楼兰赚了不少,但是你想啊,现在送这些东西过去既能进一步与楼兰交好,以后就不愁没有好东西送过来了,比如他们的工匠艺人、建筑方式和珍稀物种等,不光这些,就算边境上少了一个强敌也是绝大的好事,打仗就是为了利益,无利可图的战争傻瓜才会打,所以战时甚至可以与楼兰结为盟友,少了多少后顾之忧!而且,西疆和楼兰地理气候相似,他们能大量产粮的,这里一定也可以!这不,第一批试种的成果已经出来了,我着实佩服睿郡王的深谋远虑!珍珠米和土豆一年两熟,产量又高,只要两三年,西北百姓的饥饿状况就能大大改善,军粮也可以自足,不必再看朝廷那帮混帐贪官的脸色!至于税收,头一年肯定是要亏帐的,但这也是让西疆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机会,一年以后,百姓们能吃饱喝足,有了余钱,还怕收不上税?有了甜头,以后所有的政令推行起来也会顺利得多!这就叫失小利得大利。还有一点你忘了算进去,开通了西疆到中原和西北各邻国的商道,从这里得到的通商税利是以前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仅这些收入便可基本抵了农税上的损失。所以这条政令说白了其实就是以商补农。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一起说出来吧。”
  沈捷廷一口气说完,再看这些人,已是个个心服口服了。辅相大人这才抱了帐本施施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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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风送爽,一向清幽的荷田居被西疆的秋景打扮得分外妖娆。圃中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满园树叶如洒了金般温暖耀眼,风中带着馥郁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鸟儿啾啁中,红桃顽皮地追逐一群肥壮的鸽子,不时快乐地打个滚,压得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花藤长廓下歪坐着直眉瞪眼的岳崧和韦雁,正拎着酒壶猜拳,输一局便干尽一杯,好生豪爽,行令的声音惊得偶尔到此歇脚的小鸟扑楞而去。
  与之相映成趣的是金菊翠竹掩映下的凉亭中,一双青年男女对坐而弈,神态间悠闲自得,不时抿一口清茶润口。旁边静坐观棋的温婉女子肚腹微微隆起,适时放下手中绣活为他们杯中斟满。忽然不远处孩童的争吵吸引了她的注意,正欲起身去安抚,被下棋的女子叫住:“悠然,你别管,小孩子玩闹哪有不吵架的,你身子重,歇着,让他们去吧。”“啪”地放下手中棋子,“出车”!
  对面的高凌剑眉一挑,稳稳落下一子:“拐子马!”抬头笑对悠然,:“公主说得对,你要是有个闪失,刀哥还不把我们埋怨死?再说那几个当爹的不是都在那儿嘛。”
  悠然这才扶了腰坐下,眼神还是忍不住往孩子们的方向瞟。那厢两个眉宇间极相似的男孩似乎为了抢夺一只草编蜻蜓,争执得越发厉害起来,一人拽一只翅膀用力拉扯,草蜻蜓很快便四分五裂,两个孩子傻眼了一小会儿,开始生气地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记,最后双双跌倒在地,一个瘪瘪嘴开始哭,另一个则气乎乎地看了会儿对方,再看看四周,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抢了旁边看热闹的小女孩手中的彩塑小马就跑。这下连女孩也哇哇大哭起来。另一个稍大的女孩见状,又立刻抢回了小泥马塞给妹妹。谁也没想到,原先在哭的男孩竟扑上来一口咬住了见义勇为的小女孩的手腕,于是四个孩子倒有三个在哭,一个则寻机再夺玩具。一时间好不热闹。
  第 149 章
  远处正在指点侍卫们练功的司擅闻声过来,一手一个抱起两个男孩来哄,低头向四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就是被咬了一口的女孩问道:“怎么啦?告诉爹爹,你们为什么哭?”
  小女孩忽闪着极似母亲的大眼睛,抽噎着回答:“袁旭抢岳家妹妹的小马,还咬我!”一伸手,嫩藕般的手腕上两个明显的牙印。
  主屋廊下伏案研究作战地型和战术的袁峥兄弟早已被惊动,此刻一齐走了过来。司擅赶紧放下两个男孩,迅速扯下女儿的衣袖:“王爷,小王爷,没事,小孩子争玩具,等会儿我带他们上街再买些就好了。”
  袁峥皱皱眉头:“你别太惯他们,我都看见了。”
  袁岳也摇头:“家里玩具都快堆成山了,还不够他们玩的?不要再买了。”
  袁峥没理一双侄子和外甥女,反而弯腰抱起了司擅的女儿:“娃娃不哭,告诉伯伯,痛不痛?”一手拉起孩子衣袖轻轻吹那已经在淡去的牙痕。
  小女娃挂着泪花摇头:“不痛了……”
  袁峥微笑着在她小脸上亲一口:“娃娃真勇敢,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妹妹了,将来一定是我们西北的女英雄女侠客!”
  谁知小姑娘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对不对,娘说我将来一定是女魔头!”
  一句话惹得早已围过来的人们哄堂大笑,倒把小女孩笑懵了,左右看看,一头扑进了韦雁怀里。司夫人红着脸解释:“娃娃顽皮起来连她爹都管不住……”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一边的岳宝宝委屈地嘟着小嘴听妈妈小声责备自己该礼让弟弟,被袁峥护在怀里:“宝宝和娃娃都做得对,自己的东西就该保护好,不能让人抢了去!否则长此以往会被人欺负狠的!以后弟弟们再使坏就来告诉大舅,大舅来教训他们,啊!”转身又对着双胞胎,“袁昭,袁旭,去给两个姐姐道歉,说以后再也不抢她们的东西,不欺负她们了!”
  未满两岁的小男孩们似懂非懂,看着伯父严肃的黑脸,开始往父母身后躲,岳崧和司擅夫妇也赶紧说情:“孩子还小,不懂事……”却被澄华拦住:“大哥说得对,孩子不懂事才要教,等他们长大就晚了。”和袁岳一人一个捉住了,强令他们道歉。
  孩子们很快和好如初,又玩在了一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但是大人间气氛却有些儿尴尬,尤其司擅几乎有些不自在。高凌了然地拍拍他,附耳道:“姐夫,孩子们吵吵闹闹才有趣,将来感情才好,你只管忙你的,让这烂人过过当爹的瘾,啊。”司擅这才点头离开。
  事情解决了,袁峥让弟弟继续功课,自个儿想跟两个侄子亲热一番,但是俩孩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畏惧,令袁峥着实有些无奈,想了想蹲下身,一手揽一个问道:“你们抢姐姐的小马,是不是喜欢马儿?”两个孩子拼命点头。“那好,假马没意思,大伯教你们骑真马!”回头招呼侍卫,“把前天送来王府的那两匹小驹子牵来!”又招呼岳崧,“过来,咱一人一个教他们骑马,看谁先学会。”
  “好咧!”岳副帅答应地爽快。
  高凌急了:“不行!袁峥!他们才这么点儿,长得还没马蹬子高呢!学骑马太早了!”
  袁峥搂着他肩半推半送去凉亭:“放心吧,没事儿,草原上的孩子没学会走路就会骑马的也不在少数,袁昭袁旭够大了!再说我和岳崧亲自教,你还有什么好怕的?难得这么有闲,继续下棋去吧。”
  小马驹牵来,孩子们被抱上马背,兴奋异常。袁峥和岳崧看似大胆,实则小心翼翼地牵着护着,两孩子居然一点不怕,开心地咯咯直笑。高凌边下棋边时不时地张望,见两人很快就放手不扶,让孩子自己坐稳,一直提心吊胆着,倒是澄华放心地很,自顾催他落子,偶尔才瞄几眼。这两局,高凌输得有点儿惨。
  两个小女孩羡慕地看着弟弟们,司大小姐对着母亲撒娇:“娘,娃娃也要骑真马。”齐家姑娘也不甘示弱:“雁姨,宝宝也要骑真马。”韦雁有些为难,王府高头骏马养了不少,但适合小孩子骑的温顺马驹子却只有这两匹。正为难间,听得身后草坪上一声猫咪惨叫,回头看去,原来是红桃这肥猫看两个小主人骑马威风,也想效仿着爬到高凌养的那只鹿背上,结果被梅花鹿不客气地甩下地来,摔得四仰八叉,滚起来一溜烟跑远了。韦雁笑看着这一幕,灵光一闪,抱着两个小女娃骑上了鹿背:“梅花鹿比马儿漂亮,我们两个漂亮姑娘要骑就骑漂亮的鹿!”当年的小鹿崽已经养成了肥壮的大梅花鹿,温顺无比,除了不许时不时使坏的红桃近身,完全驯服于人类。小女孩们骑在它身上,抓着鹿角,十分稳妥。
  这一天在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中迎来了夜幕,一起吃过晚饭,三对夫妇才带着孩子相继离去,袁昭袁旭临走还在袁峥两边颊上各亲了一下,响亮地“啧啧”两声,令高凌醋意大起,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和大伯约定了明天还要骑马,然后很公平很识相地如往常般又都涂了凌叔一脸口水,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跟着父母离去。
  夜色撩人,袁峥坐在廊下竹椅品茗吃瓜果。微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如水月华似银辉泻地,映衬着袁峥的神情,无比地惬意和满足。安疆王闭着眼抖着二郎腿哼小曲儿。高凌站在他身后,趴在他肩头轻咬一口他耳垂,无限鄙视道:“看你得意的样儿,袁昭和袁旭也就今天和你比较亲热,平时可都是粘我!哼,小人得志!”
  袁峥装模作样地“咝”了一声,伸手上去轻戳咬人者的脸,手指头又被咬一口,手里捏的一粒葡萄也被叼走了,只能无奈地缩回来,仍止不住得瑟地扬脑袋:“那是因为我很少在家,等和他们多相处一阵,你就等着瞧,孩子们是和你亲热呢还是和我亲热吧!”
  “等着瞧就等着瞧,怕你不成?”高凌轻哼一声吐掉葡萄皮,狠狠把全身重量压下去,一只手却伸过去与他相握,低语道:“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聪明,袁昭冷静大胆;袁旭机智灵敏,将来也许难以抉择……”
  袁峥笑得轻松,拍拍他手背:“三岁才看到老,现在他们连两岁都没到,急什么?只要好好教他们本事就行,至于将来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留给他们爹娘做主好了。”
  “也是。我杞人忧天了。”高凌自嘲一地笑,“对了,再过四五天就是中秋了,今年能在家陪……娘吗?”
  袁峥与他十指相扣:“恐怕不行啊,孙贺和佟国柱等几个主持军务的大将已经好几年没在家过中秋了,今年我和岳崧得去坐镇,让他们回家休息几天。娘这边,只能明天提前吃团圆饭了,好在家里人都在。”
  “那我和你一起去军营。”
  “下半年的官员考核就在这几天,还要管丰收节和今年最后一次与中原的通商事宜,你抽得出身吗?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等我回来,你也忙一个段落,咱们俩再一起郊游,谁也不带!”
  “……好吧,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高凌无奈地换了个话题,“尚清和小四放假玩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回来?乐不思蜀了都。”话音未落,月洞门外脚步声起,两个侍卫进来施礼,小四笑嘻嘻地回答:“王爷,主子,我们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凌直起身打量他们一眼,“整整两天,去哪玩了?”
  “也没跑多少地方,都怪尚清,他说到远一点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好玩好吃的新奇东西,害我们去的都是一些偏僻的乡村,结果除了穷乡还是僻壤,根本没有好玩的,路都很难走,连好点的风景都没看到多少!”
  尚清憨憨一笑:“小四,你都抱怨一路了,顶多下个月的假期,由你来决定去哪玩,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下回去哪就由我作主了。”石小四气消得快,忽然又想到一事,兴奋地报告:“王爷,主子,这回虽然玩得没劲,但是有件事还是很开心的。你们知不知道,很多村子的百姓家里都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的居然是你们两人的名字!也有只写主子一个名字的,天天都供着香火。有些个稍微富裕的村子甚至还给你们建了生祠,香火比土地庙还盛!我们问过了,他们都说您们是活菩萨,托了您们的福,从此不怕饿死,家里人没钱也能看病,娃也可以有书读……”
  石小四兀自说得高兴,高凌神色却略微有些紧张起来,按在袁峥肩头的双手下意识地用了力。袁峥了然地轻轻拍了拍他,对着二人点头:“居然还有长生祠?还行,看来这两年没白费心血,民心所向啊。”对着小四吩咐,“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乐呵呵走了,不一会儿,小胖子又悄悄地转回来:“王爷,殿下,尚清前来复命。”
  高凌示意他坐:“恩,辛苦了。外面都有些什么传闻?”
  “回殿下的话,民间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是称颂你们爱民如子的;我们还听说偶尔会有中原口音的人出没,时间太短,具体的我没来得及打听清楚。还有,百姓给你们立长生祠什么的倒是真没想到,以属下看……这个……这个……”尚清说得有些结结巴巴,不时偷看一眼高凌的脸色。
  “你尽管说。”高凌亲自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是。属下以为,这未必是好事儿……太招摇了。如果被皇后娘娘的探子知道……”
  袁峥点头:“我们知道了,没有别的情况,你下去休息吧。”
  尚清走后,袁峥和高凌连夜急召袁岳、沈捷廷开会,商定布置大批人手,皆带着王爷手令,走遍西疆所有村寨,尤其是近两年生活条件有相当程度改善的地方,暗查长生牌位和长生祠的事,一旦发现立即劝说销毁!越快越好,以免落朝廷口实招致更多忌恨。”
  然而此举为时已晚。
  第 150 章
  销毁长生祠一事为时已晚,没过多久,便有钦差前来传旨:“安疆王威震西北,边疆已无战事,朕心甚慰;且秋粮丰收,百姓已富足,户部亦可不再拔付粮草用于军需;然中原却屡遭天灾,南方水患不断,匪盗趋多,平寇支出甚巨,宫中自朕与皇后起皆缩减月例以援,着西疆府同仇敌忾,增缴两成赋税于国库,以报朝廷天恩。钦此!”
  高凌大急,顾不得接旨,大声道:“西北苦寒,这两年安疆王既要靖边安民又要赈济灾贫,而且并未比其他藩王少缴税银,府库早已空虚,朝廷又不再拨付军粮,西疆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又何来另外的两成税赋?我要写申辩折子,还请钦差大人回复父皇……”
  钦差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十殿下,皇上一向圣明烛照,西疆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景,他老人家清楚得很,断不会让王爷和殿下难为的。”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份章程递来,其中清清楚楚地写着西北今秋的收成、农田种植作物大致的比例,免税情况以及工商业发展、民间言论等等袁峥和高凌不想让皇帝知道的事!钦差大人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地看看眼前捏着纸发呆的人,“殿下,您和王爷还是接旨吧。另外,您也不用写申辩折子,只要谢恩就行。”
  高凌一下子哑口,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最可怕的事情!父皇要加强对西北兵力财力和粮食的控制!还有,半年多没有收到母妃和奶娘的亲笔信了,连陈铿传来的消息都极少,是不是信件都被截获了?甚至陈铿父子已遭不测?而袁峥派去中原的探子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宫中情况递回来……
  高凌愣了好一会儿才被袁峥从地上扶起来,只听袁峥强笑着敷衍钦差:“臣等领旨谢恩。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奏禀皇上,袁某一定奉旨行事,只是今年的秋税还未收齐,加上入帐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凑拢需缴银钱之数后,一定即刻解入京城为君分忧,决无耽搁。”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高凌,“天色已晚,本王已经给大人一行安排了最好的行馆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安排您好生消遣,不论吃喝玩乐,皆可满足……”
  钦差捏捏司擅塞来的红包银票厚度:“王爷有心了。下官等一路走来,看得多,听得也不少,更知道王爷有王爷的难处,您对皇上忠心不二,在下一定如实回奏。不过临来前皇上还有一事要在下告之十殿下。”
  高凌抬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十殿下,皇上命下官转告您,您离开京城已逾三年,皇上和太子都十分思念您;贵妃吴娘娘更是思子心切,卧床已两月有余,病体支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皇上很是担心贵妃娘娘的病,除了派专人接了您在老家的外公和舅舅们来京看望娘娘,还治罪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御医呢。”说着又拿出一份御医院专用的记录簿递来,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吴贵妃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忧思惊惧,肝郁胸闷,饮食难调……笔迹熟悉,正是高凌姨父——陈医正的亲笔诊断!
  高凌惊惧交加:父皇的用意十分明显,以母妃、姨父为胁,要召自己立即回京!难道说因为屡次抗旨延办“密旨”,甚至阳奉阴违,以过时或者虚假消息瞒骗父皇,使他已经对自己不信任、不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有母妃,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姨父一家以及母家亲戚们,也受到了牵连……
  送走钦差,同来接旨的澄华公主冷笑一声:“不拨军粮也就罢了,还要增加两成赋税!银子不用在刀刃上,堆在国库里发霉还是用来养贪官污吏?”
  袁岳偷看一眼高凌发白的脸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公主才扭了头住口。袁峥面沉似水,问弟弟:“民间的先不管,库存的粮草够不够全军熬到夏粮成熟?”
  袁岳想了想,眉头紧锁:“今年珍珠米和土豆收成很好,高梁也丰收,加上去年留下的的一点儿存粮,过冬应该是够了,但是支撑到夏粮成熟,有点玄。如果冬有雪灾,或者春汛泛滥导致夏粮欠收,大军肯定要饿一阵肚子,唯今的办法,就是向邻国大量收购粮食。”
  澄华接口:“楼兰今秋收成一般,还要为来年做储备,皇兄不可能答应卖很多粮食给我们。其他邻国估计更难。”
  高凌轻轻加了一句:“这两年为了休养生息,免了百姓很多税,虽然有商税补入,但大多用于与各邻国交好、兵饷和重建一些村寨、百姓医疗、开设学堂以及救助灾民贫民的开支十分巨大,府库空虚,即使有粮可买,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低下头去,情绪极其低落,“都怪我太过心急……”
  “小凌,别这么说。要不是你费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帮我,西北还是烂摊子一堆,哪有现在平安!”袁峥看他咬得失了血色的薄唇,心中大疼,一把搂住了高凌的肩膀往屋里走:“三三,通知岳崧和沈捷廷来荷田居商议!
  温热的茶水驱散不了从心底的散发出来的寒意,高凌倚在软榻上,盯着桌上那对笑容可掬的瓷娃娃发呆,对脚边肚皮朝天撒娇的红桃视而不见。袁峥心头同样沉重,拉了张薄毯过来,连人带毯子紧紧抱住,唇轻触着怀里人的额头。良久良久,高凌终于开口了:“袁峥,怎么办?朝廷早就派了很多探子来西疆,衙门和军营里也肯定有父皇的密探,不然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很多事我们想瞒也瞒不了,怎么办?”
  袁峥轻拍他:“先别急,等人来齐了一起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这次就算拖得过初一也拖不过十五,父皇是铁了心要削藩的。去年东海郡王因为治倭不力,领地被削减了一半,朝中连敢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今年要削的人是你。”
  袁峥冷笑:“我安疆王的爵位是和父王一起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可不像东海郡王承的祖荫!没那么好削!你刚才说这几年我们动静太大太急才引起皇上不安,要以我看,幸亏你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要不然哪来的粮食供全西北人饱腹?更不要说有多余的税赋上缴国库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更引人忌恨罢了。”高凌有点有气无力。
  没多久,岳崧和沈捷廷都赶来了,正如高凌所料,一时没人能提出有效建议。荷田居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空气沉重地似乎凝固了一般,连红桃都识相地悄悄溜了出去。
  袁峥压低声音:“如果实在不行,那么我扣着钦差不放,或者干脆……”袁峥做了个横刀的动作,“就当这几个人运气不好,路上碰到了山匪,我就不信朝廷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是谋反!”高凌“腾”地站了起来,令所有人吃了一惊,都抬头看他。高凌身形一滞,又颓然坐下,双手抱头不语。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声:“就算你敢下这个手,最多也就拖上个把月,而且后果难料。”深呼吸几下,似乎下了重大决心,缓缓而清晰地说道,“父皇是忌惮西北的兵力,秦氏却是怕你我合谋夺取太子之位。这样吧,我顺她的意,自己请辞睿郡王之爵,自贬为民,安心在西北做个平头百姓,父皇总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了吧。”说到最后,声音已渐不可闻。
  无人敢接茬,袁峥示意众人离去。高凌还是垂首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袁峥来拉他,才自嘲着抬头而笑:“这封折子递上去,我就不是皇家的人,也不再是郡王了,没了俸禄可领,要靠你养活。这才真是应了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俗语了……”脸上笑得灿烂,眼里却有了湿意。
  袁峥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得极紧:“在京城我就说过,你尽管吃好的穿好的,砸锅卖铁我也供你!”肩头衣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袁峥一下一下抚着高凌颤抖的后背,直到他终于哭出声来:“父皇只爱七哥,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他们想逼死我和母妃……”
  “不会的,不会的!”袁峥的声音很稳,“你也分析过,皇上把你下嫁除了想牵制我,还是怕你夺嫡失败死得不明不白!他还是顾念父子之情的。至于你母妃,未必真的病了,何况京里还有太子在,看在兄弟情份上也一定会保她平安的!”
  话音未落,被高凌狠狠推开:“太子?哼!你少提他!傀儡一个!”
  “小凌,你冷静点,高蕴有他的难处,有些事情不是不帮,而是心有余力不足……”
  “哼!”高凌抹一把脸冷笑,“我看他是根本不想出力!他在西北也呆了三年,难道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有多苦,你我重整河山有多难?做了三年太子,培植的势力也不小,说的话父皇多少会听的,可实际上呢?父皇和他的母后这样对我们,高蕴替我们说过话吗?你当他是朋友,他有没有为你着想过?都三年了,公事不算,私事上除了责备我破坏三三名誉以外,他给你我来过几封信?诉过几次兄弟情朋友义?”高凌越说越火大,伸臂把桌上一应事物尽皆扫落在地,一阵大响,吓得在外警戒的尚清和司擅直闯了进来。袁峥挥手让他们出去,关门落闩。
  高凌撑在桌沿,兀自气得胸膛起伏,被袁峥强掰回身:“小凌,你冷静点!我们两个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高凌直直看入他眼中:“信不过你,天下就没有我可信的人了!我是信不过高蕴!”
  第 151 章
  袁峥欲替高蕴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又忍住了,只长叹一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更漏声声,袁峥蹲下为他解衣脱靴:“睡吧,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想出对策来了呢?”
  高凌睁着眼睛,背对袁峥而卧,任他紧搂着自己,一动不动。袁峥同样难以入睡,除了给他拥抱和轻抚,想不出来还能怎么安慰怀里的人。一夜无眠。
  大清早,袁母的贴身老妈子便送了鸡粥过来:“上回殿下尝过说是喜欢,老夫人今儿个一早起来亲手做的,殿下多吃点,别让老太太白忙活。”
  想起怀里自己母妃的那张诊断书,鲜美的粥吃在高凌嘴里居然苦涩难咽,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袁峥,我……我想了一晚上,三三很能干,做事稳重又有条理,能够独挡一面了,所以……我想……回一趟京城……”低了头不敢看袁峥的表情。
  “不行!”袁峥手一抖,碗差点摔了,“我不答应!”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我不回去,母妃性命难保!还有姨父、陈铿和外公舅舅他们……我没能让他们安享富贵,总不能连累他们丢了身家性命。”既然说出了口,高凌变得坚定起来,却是不敢去看袁峥的眼睛。
  “你想都别想!”袁峥一拍桌子,低吼道,“你只要一踏入京城,这辈子都休想再回西疆!连性命都难保!”
  “不会的。只要有你在西北坐镇,我就不会有事。我只是去看看母妃到底怎么了……我实在担心她……”
  袁峥的脸色十分难看,“你不要天真了!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行!”
  “袁峥,我求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答应我回京,好不好?我真的想母妃,还有奶娘……我可以自保的……”满目祈求和哀告。
  “就算能顺利回来,路上就要花两个半月不止,你这一走,至少好几个月,你忍心让我孤单这么久吗?”袁峥也换了哀兵之姿。
  高凌急急发誓:“袁峥你放心,最多半年,我一定回来!我更舍不得你……”
  “既然舍不得,那就别走。”
  “不!”
  高凌软硬不吃,袁峥只觉得头痛脑涨,三年前在京城王府,高凌为了给奶娘贺寿,苦苦哀求自己的那一幕似乎又在重演。可怕的回忆让他猛地站起来:“总之我绝对不让你回京!你死了这条心吧!”大声叫来侍卫:“阿穆尔!殿下今天身体不适,你守在院里,别让他出去着凉!也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他休息!包括石小四!”
  高凌气结:“袁峥你要软禁我?”
  “我是让你好好休息,等想清楚了再说。”袁峥扭头就走,他怕再看一眼那双原本晶亮,如今布满了愁云惨雾的眸子便会心软答应,造成千古遗恨。
  袁峥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和砸东西的声音,也没有追出来争吵,高凌很安静地一个人呆在室内。这倒让袁峥甚感不安,犹豫了一阵又返了回去。
  高凌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桌上的大阿福发呆。朝阳照在他脸上,袁峥看得清楚,高凌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眼眶深陷,目中布满血丝,昨日还飞扬的神采,只一夜的工夫,便无影无踪了,就连目光也是茫然无助。心头一汪碧水,融化了仅剩的一丝冷硬。袁峥张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小凌,对不起。我不是要限制你自由。”
  高凌抱着他点头,声音无比平静:“我知道,你是怕我回不来。”
  袁峥大松一口气,却只听伏在肩头的人幽幽地叹气:“可是我真的很想母妃。”
  袁峥抱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按他坐下,把碗筷递过去:“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先别胡思乱想,自贬为民的折子也先不要写,吃饱了先睡一觉,我去找岳崧和沈捷廷他们再想想办法,等我回来再好好商量该怎么办。千万千万不要自作主张!”
  高凌接过碗点头:“好,我等你。”
  高凌这一等,就是六天五夜。
  第六天,直到天色擦黑,安疆王才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荷田居里静悄悄地,不见什么人进出,连尚清和石小四也不见踪影。顾不得洗脸换衣,袁峥大步直奔内室,待看到窗前正提笔练字的高凌才大松一口气:“你在家啊,都没一点声音,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辞而别回京城了?”高凌放下笔,迅速把宣纸折起推开,回头淡淡一笑,“我答应等你的,就一定会等。”走上前来替他解开披风,“怎么满脸胡子,都几天没刮了?”袁峥愣了一下,他已经看清了高凌写的字,那是一首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事太多,顾不上。三三和岳崧还有孙贺都在营里主持大局,我先抽空回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袁峥仔细打量眼前脸色平静的人,“这几天一直呆在家没出去?”
  “哪能呢,我天天和沈捷廷带着一帮子官儿和帐房师爷们一起整理帐目来着,沈大哥今天下午去找几个商会长老商议今年最后一次派商队去中原的具体事项了,我就偷懒歇半天,正好被你逮个正着。”
  袁峥亲了一下高凌光洁的额头,还要进一步动作,被轻轻推开:“先去洗干净,一身尘土!”
  袁峥笑笑转身去外间,就听高凌问:“你们这几天忙什么?我怎么听说西疆军里要有大动作?侍卫们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具体的事情,想找个人问问都不知道去哪找。”
  袁峥净手洗脸:“也没什么,就是把下半年例行的全军整训和比武提前一个月进行而已。主要是我想看看三三这两年跟着我们学得怎么样,要是能掌控全局了,我也就可以放一些权给他,我们俩过阵子微服去江南玩一阵,散散心,图个逍遥痛快。”
  “哦。”高凌不追问了,他和袁峥之间早有默契,只管政务,不插手军务。军政分开,既少了很多弊端,又能应对父皇安插的密探。不多的几次去军营,纯粹是以安疆王“王妃”的身份跟着去参观游玩的性质,开军务会议的时候都自觉地远远避开。正因为如此,反而大得人心。袁峥曾开玩笑地说,如果高凌也掌军务,必定比自己更得军心。高凌也笑着摊手:“西北有六十万兵马,我一个人不够分,只能便宜你了。”袁峥笑得心满意足。
  没了灰土遮面的安疆王显得胡子拉碴,高凌看得清楚,才几天的工夫,袁峥憔悴了许多,颧骨高了些,精神也不是很好,想来是既要忙军务,又要担心自己吧。想到自己的决定,高凌心中酸痛难言,叫尚清弄了一大桌他爱吃的食物,看着袁峥风卷残云,才稍感安慰。
  这天晚上,高凌异乎寻常地热情,比起当初在嘉峪关,袁峥出征楼兰的前一晚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疯狂地似乎想要同时榨干彼此,眼中竭力隐忍的一抹不舍与痛楚化为袁峥模糊的身影。到最后还是袁峥实在心疼地按住他:“小凌,够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咬我两口吧,别折腾自己了。”
  高凌紧抱着他汗湿的身体摇头:“我真的没事,我又不属狗。你累了,睡吧。”话虽如此,高凌却是等袁峥轻抚自己后背的手停了动作,呼吸均匀了,才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他看,似乎要把枕边人棱角分明的脸和健壮的身躯深深刻印在脑海,直到有雾模糊了双眼……
  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沉缓,终于倦极而睡,袁峥才放心地真正睡去。
  次日,高凌睡得迷糊中听见小四半声惊呼,应该是立刻捂住了嘴。睁眼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了,便撑着浑身酸痛的身体走到外间,只见尚清和石小四对着袁峥猛点头,皆是满脸惊喜和感激,小四还不时诧异地打量一眼尚清。见高凌出来,袁峥迎了上来:“累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要明天再去军营,你今天也别去办公了,再休息一天陪陪我。”
  高凌点头:“好,我有事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袁峥对两个侍卫点头:“好了,你们下去好好准备吧。”
  “是!”两人欢欢喜喜地应下,刚踏出门口,石小四便忍不住抱怨:“胖子啊胖子,原来你不姓尚,姓王!是礼部王尚书的三公子,我们同吃同住,你居然瞒了我整整三年还多!太不够意思了!看我怎么教训你!看爪!”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哈哈……也没问过我家世……哈哈哈……饶命啊……”尚清怕痒,边笑边讨饶,被袁峥叫了回来:“石小四!是我让尚清瞒着家世的,你记住,为了王尚书的安全,尚清的真实身份不可外传,自己人知道就行了!”
  “是!”两人诺诺连声,严肃了没一会儿又继续嬉闹追逐,欢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气氛稍有些紧张,两人一时竟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对视一眼,袁峥拉了高凌趴到软榻上,给他轻轻揉捏肩胛和腰部,高凌闭上眼:“我先说吧。袁峥,我还是不放心母妃,决定回一趟京城……”
  袁峥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接着按摩:“去了或许就回不来了,你真舍得丢下我?”语气平稳,并没有高凌预想的焦燥和急切。
  “不舍得。但是母妃那儿,更不放心。不管怎么样,她十月怀胎,生我的时候难产了几天几夜,险些送了命,而且太医说她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孩子;后来也是因为我才被秦氏忌恨报复的,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你回京城只不过是让秦氏多了一个最能钳制我的棋子。”
  “可是……”
  袁峥放缓了声音:“小凌,这事先等会说,你先听听我要告诉你的事再决定去留。”
  “好,你说。”高凌翻身面对他。
  第 152 章
  袁峥收回手,还是平静的语气:“我昨天回家前,其实是先去了辅相衙门和粮仓,也大致看了帐本。我知道你和沈捷廷仔细算过了,钱粮都不够,现存的军粮要支持到夏粮收成十分困难,我们必须想办法度过春夏之交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否则不但没有战斗力,饿兵还容易引起哗变和炸营,后果不堪设想。我也知道昨天沈捷廷去见商会长老们是请求他们这次去中原尽量扩大商团规模,并大量购买粮食回来,无论多少,全部由西疆官府收购。作为回报和补偿,免除他们本次一半的商税,对不对?”
  高凌皱着眉点头:“对。但即使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西疆这几年只顾改善民生,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可以花在路费和购粮上,而且大量购粮会引起朝廷紧张,到时中原限购限运的话我们不但得不偿失,还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和麻烦。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唯今之计,只能是……”高凌低下头去,偷看一眼袁峥,“顺了父皇的心思,我……回京城……免得过多连累西疆的军民……”
  袁峥摇头:“你错了。皇上虽然想召你回去,但其实最忌惮的是我手上占了全国一半之数的兵马,皇上和秦氏更怕你我联手,甚至西疆和楼兰结盟起兵夺皇位,才要在钱粮上控制我,让我自顾不暇,万一乱中出错或者自乱阵脚,就可以有削我兵权的借口了。而你是关心则乱,回去也于事无补,反而会身陷虎穴,前途未卜。”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母妃那儿,我实在是放不下心……”高凌烦燥不安,拳头握得死紧,手背青筋隐现。
  袁峥拉起他手轻抚:“你先别急也别打断,听我说完。现在西北最要命的是缺军粮,而你一到西北就提倡的“藏富于民”实行得还行,所以民间并没有多少人挨饿,大多百姓家有余粮。前几天我和所有大将一起商议决定了,现在天下太平,六十万大军驻边,确实有点多,国库负担也大。朝廷既然不高兴,那么我们就裁兵!之所以把全军整训和比武提前,就是为了筛出最差的一部分裁掉以精减兵员,正好钦差还在,既让他亲眼看见我袁峥对朝廷的忠心,又解决了军粮难题,反正这些退伍的兵回家也不至于饿死,还能增加大量劳力;留下的人也会更求上进,兵员少而精,并不是坏事。”
  高凌大吃一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打算裁掉多少人?”
  “八万!”
  “袁峥……”高凌从未想过袁峥竟然如此狠得下心肠,统兵之帅做出这样的决定,比壮士断腕要痛得多!尤其袁峥这种爱兵如子的人!怪不得他如此憔悴消瘦,原来……再也忍不住心疼,扑上去抱住他,想起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越搂越紧。袁峥了然地抚摸他的背,高凌看不见他笑容里的凄惨,只听到温柔磁性的嗓音在耳边继续说:“所以你不能回京,你得留下来帮我一起安抚军心民心,至于你母妃的情况,刚才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吩咐尚清和小四准备行李,过几天跟随护送今年最后一批商队的军队一起走,跟着商队进关,回京城探听到确切消息后立即回来。
  小四还是宫廷侍卫的身份,可以入宫看望你母妃和奶娘,还可以和陈铿父子联系上;尚清则可以从王尚书那里得知朝廷动向,不引人注目。”
  高凌细细思考着,袁峥继续说:“尚清功夫虽然没多大进步,但是他聪明能干,懂得随机应变;小四现在也稳重多了,有尚清在身边不时提醒着,不会有事的。你父皇有你母妃和奶娘为人质,不会再为难一个小小侍卫,反而会让他来传达真实意图。所以不必为他们担心,只要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可以了。顺便,也让他们互相见见长辈,等回到西北,咱俩作主把他们的喜事也办了。”
  高凌点头:“好,我听你的。”
  微风拂入,吹起案头宣纸,高凌发现昨日自己写的那首《菩萨蛮》换成了袁峥刚劲有力的六个大字:“西北望,射天狼!”力透纸背!
  算日子,安疆王应该已经把缴付国库的银两和帐目准备齐全,钦差大人再次登门拜访,没想到安疆王这回不是安排在大堂见面,侍卫直接把他请进了荷田居。
  院里的空地上站着很多将军打扮的人,绝大多数愁眉苦脸,或者满脸不服不忿,甚至还有人不顾形象,无声地在抹眼泪,还有人小声劝说着什么。安疆王正背手大声训话:“中原受了天灾,还有匪祸,朝廷暂没有那么多军粮拨下来!为了不饿死士兵,只能裁军!这是为将的仁义!你们懂不懂什么叫顾全大局?知不知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为了筹措这多缴的两成税银,睿郡王都累出病了!你们不要以为只有自己成了光杆司令,本王失去的是整整八万人马!难道不比你们委屈?”脸色极其难看,见钦差进来才住口,挥手让司擅安排这些手下先行退下。
  安疆王很显然没有与人客套的心思,径直进了屋。屋里飘浮着一股浓重的药香,钦差跟着袁峥进去的时候,只见高凌正斜倚在柔软背靠上剧烈地咳嗽,一手捂着胃部,满面病容,比上回见面明显瘦了很多,石小四苦着脸一手药碗一手给他拍背,显然正在伺侯他服药。高凌咳得说不出话来,见了钦差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同样憔悴消瘦的安疆王接过小四手里的银碗银匙,亲自给他拍背喂药,动作自然而熟稔。另一个胖胖的侍卫捧着巾栉和糖罐站在一边,满目担忧。稍远的地方还站着沈捷廷和岳崧,也俱是满脸关切之色。好不容易喂完半碗乌黑的苦水,袁峥体贴地为高凌抹去嘴角咳出的药沫,塞一粒糖给他去苦,再仔细掖好锦被才转过身来:“钦差大人见谅,请转告皇上,十殿下本来想与你一同入京探望父皇母妃,但是他的胃一直不是很好,这几天为了筹措银钱和军粮的事又累着了,此次发病来势汹汹,天气变化又快,好几天了,连起床都难,实在无法回京。但是皇上的旨意,我们绝不敢耽搁,这是帐目,请大人过目,本王会立即派兵押送税银顺便护送大人回京。而且想必大人也听说了西北裁军的消息了,本王决定裁兵八万,以减轻朝廷的负担,以示忠心。”
  钦差大人点头不已,刚才外面的将军们、现在屋内的西北官员和侍卫们虽然不敢出声,但眼里明明白白的怨恨刺得他如坐针毡,说了几句请十殿下保重的话,收好清单帐本便匆匆告辞。袁峥送客前,又伸手试了下高凌额头温度,俯身轻声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叫他好好休息,又吩咐小四好好伺侯主子才出门。
  袁峥和钦差前脚踏出荷田居的月洞门,高凌后脚就掀了被子一骨碌起来,抓起巾子使劲擦拭脸上的黄粉。小四更有趣,把药罐里余下的一半“苦药”一饮而尽,完了还咂咂嘴:“尚清,下回少放点蜜,味道是好,就是有点齁,怪不得主子咳得像真的一样。”被高凌瞪一眼:“你还想有下次?”小四吐吐舌头,赶紧倒了杯水送上去,看着高凌一饮而尽,才问道:“以前有钦差来,你和王爷不都做不和的戏给他们看,今儿怎么倒过来了?”
  “因为已经瞒不过皇上了,也没法再敷衍,所以干脆让他们知道知道你主子在本王心里的份量以及他在西北得人心的程度,省得某些人轻举妄动!反正诚意也已经做足了,不怕有人挑刺。”回答的是返回来的袁峥,“商队三天后出发,你们俩准备得怎么样了?”
  王尚清回答“该带的东西我们都打了包,车马也选好了,重要的书信也收拾妥当,您放心吧。”
  高凌点头:“路上小心,到了京城更要小心,尤其是小四,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是!”石小四大声回答。尚清也帮腔:“王爷和殿下放心,我会常常提醒他的。”惹来小四一个鬼脸。
  又细细复述了一遍和安疆王府安排在京城的密探的联络方式和时间地点,袁峥和高凌又嘱咐了很多事项,才给他们放假:“剩下的三天时间,你们不用在跟前伺侯了,出去玩玩,会会朋友,自己安排吧,别误了出发的时辰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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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绝粮草供应并增收两成税赋,安疆王竟连句争辩抱怨的话都没有,还主动裁兵八万大军!如此服贴,倒是令朝廷上下都颇感意外。听完钦差的详细禀奏,隆武皇帝龙颜大悦,乘机敲打另几位对增税甚有怨言的藩王,并下旨嘉奖安疆王。
  只要袁峥忠君,皇帝对于高凌不能回京倒也不甚放在心上,毕竟是皇子,身娇体贵,寒冬腊月地既然病了,就暂时免了千里奔波之苦吧,反正也不怕他翻出如来佛的掌心去。只是这心思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朝会结束,皇帝回味起昨夜怀中王淑妃的凝脂雪肤和爱子稚颜,把批阅奏章的事交给太子高蕴,急吼吼地去了王淑妃寝宫,然而却人迹杳杳,连心爱的两个幼子幼女也不见踪影。
  正要派人去找,王淑妃的心腹内侍神色惊恐地奔回来求救:“皇上,不好了,淑妃娘娘被皇后宣到坤平宫(皇后居处)去了,说是她犯了宫规,要治罪呢,您快去救救她吧……”皇帝吃了一惊,匆匆赶去。
  第 153 章
  坤平宫正殿,皇后秦氏端坐凤椅,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众嫔妃。王淑妃牵着不到五岁的十二皇子,怀里抱着未满两岁的十三公主,跪在正中不住地磕头,正哀哀求饶:“臣妾知罪了,求皇后娘娘饶了臣妾这回吧,臣妾再也不敢了……”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偶一抬头,粉面上掌痕宛然。
  秦氏面沉似水:“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你身为四妃之首,仗着皇上宠爱,竟敢不顾长幼尊卑,讽刺顶撞吴贵妃,按律该掌嘴二十。”停顿一下,冷冷地看一眼瑟瑟发抖的王淑妃和和一众噤声低头的小嫔妃们,“念在你是初犯,本宫可以免了这次刑责。”
  王淑妃暗松一口气正要道谢,就听皇后仍然冷冰冰的一句话砸过来,顿如五雷轰顶:“但你教子无方,本宫怕耽误了皇子和公主的训育,暂时将十二皇子和十三公主交与皇子所师傅和嬷嬷们照料,以观后效。”如狼似虎的内侍立刻冲上来把孩子从王淑妃怀里硬生生撕扯下来抱出宫去,年幼的孩子惊惧交加,手脚乱踢乱抓,拼命挣扎着哭喊母妃,稚嫩的声音撕心裂肺,与王淑妃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令闻者惊心,见者落泪。王氏扑到皇后跟前求情,被老嬷嬷死死拦住,哭得瘫软在地。
  一众小妃子有惊慌害怕的、有面现不忍的却不敢开口求情的、更有幸灾乐祸的,都低了头掩饰着各自神情,只有贵妃吴氏冷冷地看着这场戏,漠无表情,似乎一切与已无关。她是除了皇后唯一有座位的妃子,见事情已有了断,站起身对秦氏说道:“皇后娘娘,既然您处置完了,臣妾告退。”草草行了个礼转身便走,根本懒得理秦氏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和地上女子怨恨的目光。
  秦氏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抿口茶扫视一圈:“本宫一向待下宽厚,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宽容了,就会有人不自量力心存妄念,导致后宫不宁!本宫既然身为皇后,为了皇上能安心国事,不得不行使宫规!今后哪个再敢以下犯上不守宫规,王淑妃就是例子!”
  众妃唯唯诺诺,唯恐答应慢了被皇后忌恨上。秦氏挥手:“都回去吧,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哭得不能自已的王淑妃被贴身宫女扶出殿去,一路安抚着往回走。半路正遇上急步而来的皇帝,顿时有了主心骨。皇帝见她娇艳的小脸上巴掌印还未消退,泪盈于睫,显得尤其楚楚可怜,一时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让她先回自己寝宫休息,答应一定给她个说法,王氏才含泪而去。
  皇后刚吃了两块御膳房特制的小点心,就听内侍大声宣道:“皇上驾到!”心中冷笑,整束衣冠迎出门去:“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您都快一个月未曾涉足坤平宫了,不知今儿怎么想起臣妾来了?”
  皇帝干笑一声:“皇后身体不适,太医说需要静养,朕岂能扰了你清静?”懒得打哈哈,直截了当地问道,“方才朕在路上遇到王淑妃,哭得伤心,到底出什么事了?朕的小皇子小公主呢?”
  秦氏转身往里走:“皇上一口气问了这么多,臣妾先回答哪个好呢?”皇帝赶紧跟上。
  殿内落座,宫女奉茶,秦氏精心修饰的手指轻揭杯盖,吐气如兰地吹几下,再慢条斯理地喝一口,看皇帝已有不耐烦的神色了,才放下玉杯缓缓开口:“今儿一早,十二皇子和十三公主追着兔子玩,结果跑到吴贵妃宫里,把她那满院宝贝菊花给踩坏折断了不少,王淑妃教子无方,仗着得宠不仅没有赔罪道歉,竟还纵子辱骂贵妃,自个儿也出言讽刺,结果挨了吴贵妃一巴掌,跑到臣妾这儿来哭诉,臣妾惊觉以往御下过于宽松,使得下面的人都不知尊卑为何物了,正好乘此机会整肃宫规,不想惊动了皇上。”
  皇帝心知肚明,自己专宠王淑妃,王氏风头逐渐盖过了皇后,但秦氏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不能做出争风吃醋的事来让人笑话,着实怄气着,如今王淑妃以下犯上,秦氏逮着了机会行使皇后之权处罚她,名正言顺,皇帝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硬要护着王氏,恐怕皇后从此没了威信,会导致后宫大乱,这是皇帝绝不想看到的,更何况在许多事情上还要倚仗皇后和她娘家的势力!因此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皇后做得对,朕没有意见。只不过,两个孩子年纪尚小,能否让他们回到母妃身边……”
  秦氏淡淡一笑:“皇上,您怎么也妇人之仁了?皇子公主交给师傅教养有什么不放心的?特别是十二皇子,身体一向娇弱,总是呆在母妃身边沾染过多的脂粉气,并非吉兆,不如让师傅多管管他,也好培养些男儿气概,和太子哥哥一样,将来才不会给皇上您坠了颜面。臣妾知道皇上疼爱小皇子,所以只打算让他在皇子所住上半个月,学点儿规矩,等满了七岁再正式入皇子所学习。这样,淑妃妹妹也就能记住这回的教训,好好管教孩子。”
  皇后口气强硬又说得句句在理,皇帝无言以对。气闷地猛喝了一大口水。秦氏笑眯眯地亲手为他斟满:“臣妾看皇上今日喜气洋洋地,可有什么好事儿了?”
  “确有喜事啊。还是皇后了解朕。派去西北的钦差回来交旨了。西北军饷自足,且还有多余的税银上缴国库,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皇后垂眸静观杯中茶叶沉浮:“以臣妾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
  皇帝一惊:“此话怎讲?”
  “皇上您想,西北停战才三四年,如此贫嵴之地往年总要朝廷至少送去上百万石粮食才不致大的饥荒,如今既能自给自足,连多缴两成税赋都能痛快拿出来,这些钱粮是哪来的?安疆王在西北都做了些什么?别忘了,安疆王府和楼兰王室可是姻亲!他们暗地里做什么勾当,皇上都清楚吗?”
  “这……”隆武帝想了想,“皇后你多虑了,应该……不至于。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再做出大的举动了。西北还有高凌在,知子莫若父,高凌再不满我这个父皇,最多也就抗旨不回京城,无论如何也不会联合楼兰造反,更何况袁峥主动裁了八万兵马……”
  “哼!”皇后冷笑一声放下手中杯子:“西北民间给袁峥和高凌立了多少生祠和长生牌位?如今的西疆百姓只知有安疆王和睿郡王,眼里何来朝廷和皇上您?就算裁了八万兵马,也只是去掉了一些老弱病残,兵力并没有减弱多少吧?本宫记得当初皇上您想让安疆王裁减二十五万人马的,结果袁峥不但假装不明白,还秘密和楼兰结亲,您都忘了吗?”
  皇帝闻言一惊:“钦差昨天半夜才回京城,朕也是今早朝会才得知详情的,甚至长生祠这类事还不清楚!皇后又是从何得知?”
  秦氏并不回答,自顾说道:“臣妾自有渠道得知消息,皇上就不必多问了。”
  皇帝皱眉沉思,只听皇后又说:“其实皇上要看袁峥是否真的忠心,法子很简单,只要明年继续增加一到两成税赋,就可以试探出来了,半年工夫,姓袁的再大本事,量他也无法可使!”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朕倒真是一向小看皇后的胆色了!站起来一甩袖子:“事关重大,真逼反了袁峥就不好收拾了,朕还要好好想想。皇后也累了吧,朕就不扰你休息了。”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坤平宫。留下秦氏暗地咬牙:“哼,老东西,过河拆桥,还有姓王的小狐狸精,走着瞧!”
  王淑妃在寝宫翘首以待,没想到皇上不但没把一双儿女带回来,还斥责她不该惹一个空有贵妃头街、已经根本不可能分去恩宠的人。王氏从未见过皇帝对自己发火,刚想撒娇哭闹,不料皇上今天毫无哄她的心思,扔下一句“不就是半个月见不着而已!”竟转身就走,一时不由呆住。
  脚步声响起,王淑妃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没想到进来的竟是皇后贴身的两个老嬷嬷,其中一个幸灾乐祸地通知她:“淑妃娘娘,皇后娘娘派奴婢们特地来告诉您一声儿,已经把小皇子和小公主送去了皇子所,您可以闲下来了,有空多读读《女则》比什么都好。”看王淑妃惊惧失望的神情,冷冷地加上一句,“就算皇上对您恩宠有加,您只不过是个妃子而已,听奴婢一句劝,想在后宫立足,光凭脸蛋有什么用?难道你还能比当年的吴贵妃漂亮?有皇子傍身又如何?若是不想十二殿下步十殿下的后尘,一定要知道您头顶上是谁!”说完径自回去了。王氏蓦然惊醒,呆坐着直到被贴身宫女扶进内室。
  出了王淑妃住处,隆武帝挥退了随侍太监,独自在后宫中闲逛。西北裁军、淑妃哭求、小皇子被隔离、秦氏干政专权……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缠绕纠结,让他心烦意燥。尤其高凌病重的消息竟然让他心头阵阵抽痛,快四年没见了,十皇子平日偶尔来信也只是公事公办,很少详叙父子亲情。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是否将朕恨之入骨?
  风吹过,甬道上翻滚的是未曾来得及扫去的残花落叶,满园秋色尽显萧索。忽有阵阵幽香随风隐隐传来,不由自主便跨入了那门槛都显破败的院落。院中竟然各色菊花争艳怒放,却有一小半被踩得七零八落,断枝残叶落了一地,两个有了点年纪的宫女正弯着腰收拾,只听其中一个轻叹口气劝道:“这帮奴才都狗眼看人,支使不动了。娘娘,您歇着,让奴婢来吧,不管怎么说,您也不能干这等粗活儿,看脏了手……”
  另一女子摇头:“反正再干净也没人看见,秋月,你不用管我,有点事做,就不会老惦记着凌儿了。”抬起头来,竟是一脸素淡的吴贵妃。仔细看看,比起几年前,少了胭脂水粉的脸竟更清丽了些,只是发际鬓角现了几缕银丝,眼角多了几丝细纹,不再是娇艳柔嫩,却是有了脱俗之美。原来隆武帝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这绝足三年有余的储秀宫。
  第 154 章
  看到皇上突然出现,秋月惊喜异常,竟差点忘了行礼,心里不住叫着老天开眼了。吴贵妃倒是宠辱不惊,淡淡一礼:“臣妾叩见皇上。”竟转身接着抢救倒地的菊杆,并不理会站着的九五之尊。
  皇帝有点尴尬,干咳一声:“朕记得原来这里种的都是牡丹芍药,如今怎么都换成菊花了?”
  “人都是会变的,臣妾现在不喜欢牡丹,喜欢菊花了。难道皇上的喜好就没变过么?”
  昔年柔若无助,只懂以色侍人的娇兰,如今成了带刺玫瑰,皇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爱妃……”四处看看破败的建筑,“这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冷炕冷灶的,能不饿死冻死也已托了皇上的洪福了。”
  “这也太过分了!朕……朕……”皇帝支唔了半天,没有说出下文来,任谁都知道吴氏虽失宠,但名号尚在,除了皇后,谁敢如此对待她?
  “皇上,其实人少也清静,臣妾如今只想在这冷宫里过安静日子,不想有人隔三岔五地来找麻烦。快晌午了,臣妾这里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拿不出,如果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皇上还是请回吧。”
  隆武帝今天脾气尤其好,听了这闻所未闻、冷冷冰冰的逐客令,也并不生气,反而拔脚往里走:“爱妃何罪之有?朕是专程来看望你的。朕走累了,要进去坐坐。”
  秋月终于惊醒过来:“娘娘快洗手,奴婢下去准备……”边笑边抹泪地下去了。
  屋里的布置还是原来的样子,洁净如前,只是少了很多值钱的物件,应该是被宫女太监偷走或者用来换一些生活必需品了,显得冷清清空荡荡的,唯有正墙上挂着的一幅精心装裱的画尤为醒目,那上面是袁峥和高凌并肩笑看日月齐辉的场景。画中高凌俊秀清朗,笑得眉眼俱舒,比之当年手刃贪官时的意气和凌厉更多了三分温和与宽容。看着看着,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吴贵妃终忍不住跪下来揪住龙袍袍角:“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了,看在多年伺侯皇上的份上,只求皇上告诉我凌儿在西北到底好不好?臣妾已有九个月得不到他的消息了……他再不听话也是您的亲骨肉啊……”话未说完,早已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想起这个远在天边的儿子也曾和如今的十二皇子一样承欢膝下,父子间也曾亲情融融,隆武帝心头发酸,实在不忍心告诉眼前的母亲孩儿重病的消息,只用力搂了吴贵妃入怀抚摸她如云青丝:“凌儿在西北过得很好,办事也很得力,袁峥为了他竟不肯纳妾生子,也算是异数了。”
  “真的?”
  隆武帝伸手抹去怀中人眼泪:“当然是真的!莫哭了,去梳洗一下,今晚朕翻你牌子!”
  小小教训了王淑妃一顿,皇后憋了好久的气尚未出够,又出了一件令她极为恼火的事来。在冷宫里住了将近四年的吴贵妃居然重获圣眷,隆武帝不但连着三晚召她侍寝,还亲下圣旨,责令内务府两天内按制把侍候的宫女太监按数拨下,并将一切用什配备齐全!饱受冷遇的吴氏似乎又隐隐有了昔年三千宠爱在一身时的风光。皇后恨得牙痒,只等着抓她的错处好重施故伎,然而吴贵妃却似乎绝了争宠之意,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让秦氏一时间无计可施。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没几天,西北竟来了人,持着宫廷侍卫的腰牌长驱直入,等她接到守卫的报告之时,石小四已经和吴贵妃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了,就连刚下早朝的皇帝也早就闻讯赶去了储秀宫。
  吴贵妃不停地询问高凌在西北的健康状况、精神可好、生活起居、袁峥及王府人氏待他如何……事无巨细一一问来,石小四诧异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以前高傲凌厉的贵妃娘娘完全蜕变成一个全身心牵挂爱子的母亲。虽然她老了些瘦了些,不如以前艳色倾城,却慈祥温和了,尤其看小四战战兢兢的样子,竟善解人意地派人从绣房把奶娘请了来,让他母子好早些见面,让小四尤为感动,按着早就背熟的话把高凌离京,尤其是到了西北以后的生活细节仔细地禀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吴氏问得仔细,小四答得详细,听得高凌的病只需好好调养便无大碍,皇帝和吴氏心怀大慰。小四乘机求她:“娘娘,殿下思念您,属下也想念母亲,能否准许属下接母亲出宫住两天以尽孝心?”
  吴贵妃当即点头:“当然可以,你们母子和凌儿感情不一般,又难得相聚,本宫岂有不许之理。这样吧,你启程回西北之前,奶娘都可以出宫,总管太监要是为难你们,就说是我准的。”说着取了自己宫里的腰牌出来送他。皇帝看着他们,并无不豫之色,小四母子二人感激涕零。
  吴贵妃连着六七天召见石小四,问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嘱咐,好不容易被秋月劝住了,小四才有机会带着老娘去城郊的寺庙进香。
  深秋的京郊满山红叶美得令人如醉如痴,山里的空气又极其清新,还略带着成熟果子的甜香。拜佛祈福完毕,小四陪着母亲从庙里出来:“娘,时辰差不多了,我们找个清静地方歇歇吧。”
  仔细看看,没人注意他们,母子二人悄悄去了后山。枫林深处竟有一方空旷之地,设有凉亭石凳,知者甚少,因此人迹罕至,正是谈话的绝佳之地。早有一家三口在此恭候多时,年长的男子胖似弥勒,其夫人也生得福相,年轻的也是壮实敦厚,正是尚清与父母。见小四母子出现,尚清赶紧迎了过去:“阿姨,上山累吧,快请坐。这是我爹娘。”一边麻利地敬茶和自我介绍。小四则乖乖以晚辈之礼拜见两位长辈。
  王尚书夫妇倒是看得开,既有儿子说明情意在前,又看过安疆王和十皇子的书信聘礼,王睿垣平静地接受了小儿子看上的人,只要孩子们在一起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反正大儿子二儿子早就让他们抱上孙子了。倒是奶娘深感不安,虽然小四早就偷偷告知了一切,仍是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宫女之子与尚书公子结亲,这岂止是高攀啊!一再告诫儿子:“尚清这么好的人,你可千万千万要对他好!不然娘可不饶你!”
  石小四连连点头:“娘,你放心啦,别看我比官阶比尚清高两品,可不管在王府还是在路上,什么都听他的,主子说了,我要是欺负他,或者不听话,以后就不要我跟着了。”奶娘这才放了心。
  两个孩子并肩给三位老人磕头,交换年庚八字,便算是订下了终身,只等他们回西北,便可成亲。但父母不能亲见,却是难以弥补的遗憾,好在袁峥和高凌承诺替他们主持婚礼,亦可稍微弥补一二。
  此地不可久留,终身大事既已订下,小小团聚之后,再次确定与尚清离京后见面的时间地点,为怕暴露关系给王家引来麻烦,小四母子先行离开。
  山路崎岖,石小四背着母亲慢慢走,想到不久又将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路上说不清的亲情与不舍,奶娘想起高凌,抹着眼泪问儿子:“小四啊,你对皇上和贵妃娘娘说的,袁王爷待十殿下极好,他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还不是全部。娘啊,主子说了,有些话只能告诉你一个,连贵妃娘娘面前也不能说的。主子在西北日子过得可比在京城滋润得多,生病什么的都是骗皇上和皇后的,除了晒黑了些,他身体好着呢,比在京城的时候健壮得多,要不然我也不放心离开啊!刚出关的时候王爷带兵去楼兰打仗了,他是自己要求和将军们一起训练的,可不是王爷逼他!尚清和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我们三个都瞒了身份住在一个屋,三个月下来,相处得可好了。现在,主子的骑射功夫可不比那些大将军们差!西北的文武官员都服他敬他,百姓还给他和王爷立了好多长生祠,都是我亲眼所见。王爷待他也是真心的好,不说王爷发誓不纳妾不要儿子吧,有一回主子发脾气和王爷打架,我还以为这下他肯定要吃亏了,没想到挨揍的居然是王爷,等我们进去的时候,主子已经被王爷哄睡着了……”感觉到背上的母亲着急了,小四赶紧强调,“后来他们再也没打过架,心情不好就出去赛马游玩,回府的时候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比他们更恩爱的……”
  奶娘这才宽心:“这就好,这就好啊,娘也就放心了。”轻声叮嘱:“小四啊,你回去后告诉王爷和殿下,贵妃娘娘脾气好了很多,也不去招惹皇后了,皇上对娘娘也还算可以,就是有些想他,娘也很好,吃穿都不愁,也没人欺负我。你叫他不用记挂,只要他和王爷一切都好,做娘的就心满意足了!叫他在西北安心过日子,千万千万不要自己回京城!”
  “娘放心吧,他想回来,王爷也不会答应的,所以这回才派我们俩回来。”母子絮叨了一路,说不尽的想念和牵挂。
  小石把背上的母亲往上托了托,让她趴得更舒服些:“娘,尚清教了我维语,我唱首维族的民歌给你听。”
  歌声高亢动听,引得山林中鸟儿一起吱喳。不远处的尚清也和着拍子轻声哼唱,王睿垣看着为了掩人耳目而身着车夫服饰的爱子脸上洋溢的神采,暗自叹了口气。
  在京的那几天,石小四除了进宫、娘前尽孝、代表高凌去看望了陈医正一家、与以前的朋友同僚相聚、还被太子传去问话,忙得不亦乐乎,然而在最后一天,却被皇后娘娘召入宫中,足足训了半个时辰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袁峥遇刺。
  可以猜猜刺客是谁噢~~~
  第 155 章
  
  作者有话要说:应某人强烈要求,提早一天更~~
  尚清和小四从京城回来的日子比预计的晚了七八天,高凌急得坐立不安,西北有些地方已经严寒冰冻,一旦大雪封路,那么今年他们就回不来了,要想知道京城的确切消息,还得等明年四月雪融冰消以后!
  自从裁兵以后,袁峥就很少在家,高凌知道军营有些人心不稳,尤其一些少了兵丁或者编制不足,不得不降级了的将军们,一直在忿忿不平,有些更是口出怨言,什么“立了功还要贬官、光杆司令”之类的怪话。但既然袁峥没说,就只当不知道吧。
  这天午后,袁峥去了隔壁侯府找岳崧说事,天空飘着零星雪花,高凌一个人懒得动弹,抱着红桃看了会儿佛经,就听院外冲进一个人来,边跑边大声呼喊着:“王爷,殿下,我回来了!”正是尚清的声音!
  高凌大喜,猛地推开书本往外跑,膝上的肥猫骨碌碌滚落地毯,摔得老远。高凌差点和冲进来的小胖子撞在一起,双双撑住门框才稳住身形:“终于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阻止他下拜的动作,高凌往外面看:“怎么就你一人?”
  小胖子大口喘气:“进了城,我先快马赶回来报个信,小四带着人赶着两辆车走得慢些,最迟酉时(下午五点)也就到了。殿下,路上不太好走,让你们久等了。”
  “慢几天没关系,平安就好,我真怕你们不能顺利回来。京里怎么样?你们俩一路都还好吧?”高凌几乎是急不可待。
  尚清抹着汗从怀里掏出书信:“谢谢殿下,我们都很好,这是贵妃娘娘的亲笔信,她和您奶娘都很好,小四也和表公子也联系上了,您母家人目前都平安,放心吧。”
  高凌长吐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急急拆开信来看,立时又热泪盈眶。吴贵妃告诉爱子:自己一切都好,只后悔当初不该一时利令智昏,上了秦氏的当,害得如今母子天各一方,幸亏袁王爷恩重,待你极好,令母妃心怀大慰。既然日子比在京城过舒服,那就安心呆在西北,记得保重身体,与王爷过举案齐眉的快乐日子就好,不必挂心母妃,更不要再上秦氏的当。能遇上袁峥这样知疼知心的人不容易,好好珍惜!
  字迹娟秀,泪痕宛然,母爱之情跃然纸上。高凌极少见到母妃如此善解人意,激动不能自已,眼框红红地抽鼻子。
  尚清又取出两个小包来:“殿下,娘娘说她知道您什么也不缺,唯有这两本琴谱,还有这些花种,托小四带来,琴谱是太子妃送她的,花种是前两年娘娘宫院里各色菊花结的籽,啊对了,小四说,如今储秀宫里种满了菊花,都是娘娘亲手种下,亲自伺侯的,开得可好看了。”
  高凌捧着两个小包,终于忍不住当着尚清的面滚下泪来。好不容易压住情绪,哽着嗓子问:“你和小四的事,令尊令慈怎么说?”
  小胖子脸红了一下:“我爹说,儿大不由爹,有王爷和殿下作主,他没意见。我娘也没意见。”
  高凌接过尚清递来的热巾子抹脸:“等会儿我和王爷商量一下,把你俩的喜日子也定下来。”
  尚清有点心事重重地摇头:“我们俩的事不急,年底事忙,等明年开春再说吧。殿下,还有些信件和很多礼物在车上,小四等会儿就送来了。他比我干的事儿多,大概有些累着了,一路上精神都不太好……”
  高凌笑得亲切:“你们都累坏了,我放你们半个月假,不用当值,好好歇歇。”
  高凌足足又盼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直到戌半(晚上七八点),都想派人去接应了,小四才带着两辆马车和四名侍卫慢吞吞地回到王府,看着果然精神欠佳,胡子拉碴,满面疲惫之态,显得又黑又瘦。见了高凌也没有过多的亲热,反而有些躲闪之色。高凌以为他累狠了,什么也没追问,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两辆马车装满了京城各人的信件和赠送的礼物,有皇帝赐的、吴贵妃给的、奶娘做的、太子送的、高凌以前旧部敬的、还有小四的朋友和同僚们的心意,以及一路上购买的东西……小四他们本来只赶了一辆车走,回疆时的另一辆马车还是高蕴见东西太多装不下才特意送的。
  袁峥和高凌亲自为两个千里归来的心腹侍卫接风洗尘,袁岳司擅以及几个心腹侍卫作陪。两位王爷很久没有这么心情舒畅了,袁峥更是亲自执壶斟酒,其他人也频频劝酒劝菜,尚清有些受宠若惊,但喝得比较克制,小四则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尚清劝他喝慢点,却被瞪回来,大着舌头斥他少管。好在尚清脾气好,只当是他的醉话,根本没放在心上。后来大家回味起来,石小四那天的行为的确颇为奇怪,除了竭力低头避开袁峥和高凌的眼神外,好多次欲言又止,有种以酒浇愁只求一醉的感觉,只可惜当时谁也没注意。
  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高凌看着脸色酡红,坐立不稳的石小四皱眉:“不早了,尚清和小四鞍马劳顿了几个月了,让他们早点休息,明天起就开始放假,歇个够,不必一早就过来。”
  众人散去,尚清扶着石小四也往外走,被高凌叫住,摸上了小四额头:“你今天不对劲,病了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再试试自己额头,“不烧啊?”
  尚清边用力扶住石小四往下滑的身子边解释:“殿下,他应该是累的,一路上我们几个轮流值夜,我俩的份他一个人全包了,所以……”
  “哦……”高凌了然地点头,“没病就好,快回去吧。”
  袁峥则拍拍石小四肩膀:“不错,终于长大了,除了懂得心疼人以外,还有些舍不得你娘吧?小四啊,这次事情办得漂亮,功劳不小。本王答应你,一定会想办法把奶娘接来西疆!”
  石小四醉熏熏地咕哝了几句,谁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被尚清半拖半抱地扶去了自己住处。
  屋里安静下来,高凌情绪还十分兴奋,拖着袁峥一起把京城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整理,其中光书信就一大叠。陈铿的信很简短,除了叙兄弟情,就是说明了通信中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由于人祸,高凌知道他的意思是指秦家势力太大,恨意又起,转首却发现袁峥正拿着高蕴的亲笔信,边看还边笑:“小凌,你侄女儿和袁旭袁昭一般大,不过比咱侄子们厉害,太子爷居然还被她当马骑过,哈哈!”
  高凌没好气:“你堂堂安疆王不也常常被侄子骑在脖子上吗?有什么好笑的!”
  袁峥笑眯眯:“是啊是啊,连堂堂睿郡王都被两只小猴子当树爬。”
  想起两个小淘气的可爱样子,高凌噗哧笑了。
  袁峥做个鬼脸:“你七哥七嫂问我们好呢,过来看看。”
  高凌探头扫一眼:“果然是生死之交,和你罗嗦那么多,轮到我就那么几句。”
  袁峥撇嘴:“高蕴那么长篇大段的还不是叫我多照顾你这个兄弟!吃的哪门子醋啊?不信你自己看嘛。还有啊,他说送这么多老参和天麻都是给你和我娘补身子的,我得的只有那盒白药!”
  “行行行,我自己看,你开春后的练兵计划不是还没完成吗,去书房写吧,别打扰我看信。”抢过信推他出门。袁峥一脸苦笑地嘟囔:“明明是你拉着我不放的……”被高凌干脆果断地关在门外,只好在外面大声说一句:“那我去书房了,你早点睡,别等我。”摸摸鼻子走了。
  看完一堆信,高凌翻着母妃送来的曲谱,抱了古琴正想弹奏一曲,就听尚清急促的敲门声:“殿下,殿下!”声音里满是焦急不安。门一开,小胖子几乎是跌进来的,险些扑到高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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